第9章
“你不知道嗎?”祁佑一字一頓地,音調(diào)故意加重,“他不是什么好小孩�!�
一直晃來晃去的腳丫忽而停下。
姜晚笙微皺眉心,坐直身子,嚴肅地看他:“你不要瞎說話�!�
“說謊話,小心我打你。”
沒想到女孩子也會拿打人來威脅別人。
怔了幾息,祁佑才回神,他說:“沒騙你,祁琛他虐待小貓�!�
他用手掌比了比大小,“就這么大的兩只小貓,他把小貓手腳弄斷了,拖著往前走,我們學校好多人都看到了,你都不知道——”
話到一半。
似有所感,他抬頭,和剛好趕過來的一道身形不偏不倚地對視。
祁琛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超市就在大門口,但是接近四十度的天氣熱浪洶涌,害怕冰淇淋會融化,他只得快步跑過來。
越來越快的腳步,拐過最后一個墻角就到了。
卻還是因為眼前的一幕,生生停下急促的心情。
心臟在一瞬凝定了跳動,冰冷也倏然間攜裹全身。
祁琛知道祁佑在說什么。
關(guān)于虐貓的事,他和學校里幾乎和所有人都說了個遍。
是真的嗎?當然不是。
他只是在一個雨天遇到了幾只身體殘缺的幼貓,他不知道是被誰虐待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拖抱著它們往寵物醫(yī)院跑。
即使他當時身無分文。
好巧不巧,正好被祁佑撞見。
他甚至沒有上前問一句,立刻站在原地蹲著身子嘔吐起來。
第二天,全校就傳遍了祁琛是個虐待小貓的小孩。
所有人開始遠離他,就連老師也借著談心的名義對他進行心理疏導。
大概是因為他從出生以來就給身邊人帶來了許多的厄運,以至于讓大家在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時,下意識將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沒有人信任他,沒有人愿意聽他解釋。
到底是不是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就算這次相信他,下一次呢,不祥之兆、喪門星,這樣的字眼早就深深插進他的身體里。
擺脫不掉。
祁琛目光悄然落在姜晚笙的臉上,她也在看他。
她擰皺的眉心,并緊的嘴唇,因為情緒起伏而亂顫的睫毛……
下一刻,大概是對他投來感到惡心的眼神。
祁琛蜷起手掌,垂下頭去。
他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看到她和其他人一樣。
他的眼底褪去所有的溫熱,轉(zhuǎn)而變得冷漠,好似覆上一層薄冰。
無所謂,都無所謂。
祁琛在心底默念。
世界屏蔽了一切,死一般寂靜了好幾分鐘。
兀地。
一直低垂的視線里擠進一個女孩白嫩的臉龐。
姜晚笙站在他的面前,她雙手撐著膝蓋,彎腰歪頭看他。
祁琛視線抖了一下,呼吸紊亂不堪。
聽見她有些不開心的聲音。
“為什么只買一個冰淇淋呀?”
她皺皺眉,“你也要想著自己�!�
這次,她喚他全名,“祁琛。”
她的聲音清脆軟乎,穿過空氣清晰傳進他的耳朵里。
快速地,酥麻地,從身體傳了個遍。
心臟好像漏了半拍,祁琛半天說不上一句話來。良久后,他才低聲問:“你不信他的話嗎?”
“我為什么要信他的話?”姜晚笙單純地、不解地反問。
純粹的世界,純粹的回答。
祁琛呼吸頓了頓,他又問:“那你信我?”
這次,姜晚笙驀地笑出聲。
以為他在說什么好玩的繞口令,她尾音拖得很長說出一句——
“我最信你啦。”
話畢,祁琛忽而抿唇輕笑。
眸底那層薄冰全然褪去。
姜晚笙愣在原地,她指了指他,不可思議道:“你竟然笑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祁琛笑,莫名地,本就暈著紅粉色的臉頰又暈重了幾分顏色。
“你笑得真好看。”她說。
祁琛順著她這句話音,唇角的笑意悄然扯得更深。
一陣風吹過,香樟樹葉順著風的方向來回搖動。
噼里啪啦,雨點從天際的邊緣墜落而下。
一場暴雨還是如期而至。
姜晚笙抬頭看了看天,圓圓的眼睛里帶上驚訝。她說:“下雨了,我們快逃跑吧�!�
周遭的聲音在頃刻間降噪,所有的所有都變得朦朧不清。
只有她這句異常清晰。
逃跑。
逃去哪里呢?
祁琛沒問,只是主動伸出手牽緊她。
在種滿香樟和梧桐樹的安城。
這是八月盛夏的第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有兩只小小的背影,在這個小小的世界里奔跑。
他們手牽著手。
穿過雨幕,踩濕了鞋襪,自由地逃跑。
一直一直逃跑。
第09章
百分百04
這場暴雨來得太過突然。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兩人跑到家時全身從里到外淋了個透,濕漉漉地,衣角和褲腿都在不斷往下滴水。
跨進單元門的剎那,祁琛立刻松開了姜晚笙的手。
他從沒有主動牽過女孩的手,那種軟嫩溫熱的觸感仍余留在掌心,點點紅意順著皮膚爬上耳尖。
姜晚笙沒在意,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另一件事上——
她邊爬樓邊用鼻尖輕輕嗅著。
左邊聞聞,右邊聞聞,因為聞得太認真沒怎么看腳下的臺階,一個趔趄,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撞上祁琛的后背。
祁琛回頭,抬起漆黑的眼睛看她:“慢點走。”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這種話,語氣有些不自在,“注
意臺階,別摔了。”
姜晚笙乖巧地點點頭。
她伸手扯住祁琛的衣擺,晃了晃,目光明亮澄澈。
“你聞到?jīng)]有?”
祁琛不懂,他搖頭:“沒有�!�
“雨的味道�!�
這話落,祁琛只覺得毫無頭緒。
下雨天尋常,卻從未聽說過有人會特地停留,去聞雨的味道。
對上那雙期待回應(yīng)的亮晶晶眼眸。
他還是依言照做,仔細嗅了嗅。
空氣中濕氣很重,混雜著泥土的氣味,盛夏里曬透陽光的綠葉也隨風掉落,所以很淡的茶香味也被全然揉了進去。
聞起來冷冽、苦澀、清新。
這就是雨水的味道。
“聞到了�!逼铊≡俅位卮稹�
姜晚笙彎起鹿眼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祁琛,說:“我和你身上的味道現(xiàn)在完全一樣了�!�
“以后你聞到這個味道,就能想到今天和我一起淋的雨!”她反復強調(diào),“是和我一起的哦�!�
祁琛望向她,眼底帶上些許意外。
為她的天真浪漫而意外,也為這場猝不及防的雨在一瞬間變成獨屬于他們彼此的秘密而意外。
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他說話,姜晚笙有些不滿,揚揚下巴咕噥道:“你以后是要和別人也一起去淋雨嗎?”
“不會�!�
對于她這個問題,祁琛很快就做了否定。
下意識出自本能,根本不用思考。
不會,當然不會,一定不會。
木訥、冷漠、人人避而遠之的祁琛,在這個八月之前,從沒體會過被信任是什么樣的感覺。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個雨天自由無所顧忌地奔跑。
自然的,也不會有任何的期待,無論是對雨天還是未來。
因為一個女孩,他開始擁有某些專屬的記憶與味道。
她在,他便會期待下一次。她不在,他便會封存這些記憶與味道。
祁琛想,他的人生大概只會存在這么一次雨天了。
心臟柔軟的一角像是被重重地撞擊。
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發(fā)生變化。
思緒正游離。
姜晚笙又湊上前來,長翹的睫毛里藏著俏皮,“拉鉤�!�
“你要保證,以后只和我一起淋雨�!彼龘u了搖軟乎乎的小拇指,做小孩子才會做的約定,“還要保證,要記住這個味道�!�
很短的幾秒沉默后。
祁琛從樓梯上走下來,稍稍彎腰,在狹窄的樓道里和她平視。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
指腹緩緩摩擦,紋路完全重疊。
“我保證�!�
“我會永遠記得。”
-
兩小孩進家門沒幾分鐘,方蓉英也回來了。
她才到家居城,雷陣雨就傾盆而下。
幸而碰巧遇到以前教過的學生,開車順路給她送回來了,不然這么大的雨勢,還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但是,祁琛的床沒買到。
打開防盜門,見兩人落湯雞似的站在客廳,方蓉英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催著他們?nèi)ハ丛�,不然容易著涼感冒�?br />
家里平方不大,但有兩個衛(wèi)生間,正好不用排隊。
等都洗好換上干凈衣服走出來,滿屋子飄散著香味。
是方蓉英剛才煲的老母雞湯,暖呼呼的,可以驅(qū)寒氣。
姜晚笙樂顛顛跑進廚房,興沖沖問:“好香��!啥時候能喝上啊奶奶?”
方蓉英在她鼻尖刮了刮:“小饞貓�!�
“一會就好了,這個雞湯奶奶昨晚就放鍋上煨了,稍微熱一下就行�!�
姜晚笙嗯嗯兩聲,滿臉的期待。
她扭臉對身后的祁琛說:“我們要有雞湯喝了!超級超級好喝!”
祁琛并沒有因為她的話產(chǎn)生任何激動的情緒。
他垂下眼簾,眼睫半耷拉,低聲回了一個“好�!�
不是故意掃興,而是因為空氣中的雞湯鮮味,讓他現(xiàn)在胃里惡心翻滾,實在沒辦法假裝開心。
自從父親祁邵明車禍去世后,祁琛就莫名其妙沒辦法吃任何肉食,吃了也會馬上吐出來,嚴重的時候甚至是聞到葷腥味,胃里就會立刻反酸水。
要說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在王茹一聲聲侮辱咒罵中,迷茫地也產(chǎn)生了某些錯覺:
譬如他的父親也許真的因為他而產(chǎn)生意外,譬如他確實是個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的禍害,譬如他這種人一開始就不該活著。
一遍遍懷疑之后。
祁琛也無法說服自己完全是無辜的,既然有罪,就該相應(yīng)的存在懲罰。
無法吃葷,大概就是他的懲罰。
方蓉英從陶瓷鍋里盛出兩碗湯,給姜晚笙和祁琛面前一人放了一碗,說:“快趁熱喝吧�!�
話音才落,姜晚笙就拿起勺子,埋頭洋洋喝起來。
反觀坐她對面的祁琛——
提著勺心不在焉地攪著,沒動一口。
方蓉英沒注意到這一鮮明的對比,她正在收拾廚房的灶臺,忽而想到下午出門的目的,側(cè)身看向祁�。�
“下午沒來得及買床,家里正好有床墊,等會給你鋪在地上,睡起來也舒服�!�
祁琛點頭,回了聲:“謝謝方奶奶�!�
聽到這話的姜晚笙頓覺不對勁,她放下碗,仰頭語氣疑惑:“為什么要睡地上?”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早上迷迷瞪醒來,祁琛好像是在地上坐著的,她看他問,“你昨晚是睡地上的?!”
見她滿臉的不可思議和眼底略微浮上的一點背叛感,祁琛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道怎么解釋。
方蓉英順口接話道:“還能因為什么,不就是你這小饞貓睡覺太不老實了,把小琛擠得沒辦法了,人才睡地板的。”
話畢,她輕笑孫女一聲。
然后關(guān)上廚房門,繼續(xù)洗碗收拾了。
餐桌旁再次安靜下來。
余留下緩緩放大不可思議與背叛感的姜晚笙,和無端感到心虛的祁琛。
“我擠你了?”姜晚笙難以置信地質(zhì)問。
祁琛既沒肯定,也沒否認。
目光一點不移地落在碗沿。
姜晚笙對自己的睡相完全沒有一點懷疑,她覺得肯定是祁琛和奶奶說謊了。
至于說謊的理由,只有一點!
“你就是討厭我!所以不想和我睡一張床!”
她“啪”一下扔掉勺子,連最愛的雞湯都不想喝了,很記仇地翻舊賬,“你昨天都不和我手牽手。”
“我也討厭你!”
簡單的“討厭”兩個字,祁琛明顯慌了。
不想她誤會,他只得說實話:“你昨晚……”摸摸鼻尖,他避開她視線,“抱我了……”
不曾想這一句根本沒得到姜晚笙的理解,反倒是加重了她的怒氣和不理解,睫毛撲棱棱地快速顫動。
“你就因為我抱了你,所以你就討厭我?”
這都哪里和哪里啊?
祁琛感覺自己有嘴說不清。
轉(zhuǎn)念一想,她畢竟比自己小兩歲,他不確定她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別”這四個字是什么含義。
但是她不懂,自己不能明明懂還裝不懂。
于是,祁琛不再做解釋,只是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頓了一秒,他又補充,“你在學校午睡,也不能…抱著男生�!�
對不起,等于他確實做錯了。
特地交代不讓她抱別的男生,等于他覺得她這個行為確實很討人厭。
這下,姜晚笙徹底、完全地生氣了。
她本想起身直接回房間,但是雞湯實在太香了,她又舍不得。
很短很短地糾結(jié)了會,她還是重新拿起勺子,氣勢洶洶、動作和聲音都很大地開始喝湯。
幾勺下去,她余光瞄到祁琛的湯還是一口沒動。
借著心頭的氣,她開始找茬,瞪他:“你為什么不喝?!”
祁琛眉眼迷茫,他感覺額頭一根神經(jīng)繃得突突跳。
他剛想說話,又聽到她又問了一遍,“你為什么不喝?”
一字一句威脅道,“你不喝,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小朋友最喜歡威脅人的方式。
其實根本沒什么威脅力。
但對祁琛莫名很受用,他表情和木頭沒什么兩樣,下意識問:“我喝了你就和我說話?”
姜晚笙抿嘴沉默,繼續(xù)瞪他。
無法,祁琛低下頭,舀了一勺送進嘴里。
驀地,惡心感從體內(nèi)涌出來,他用手背壓了壓,艱難地咽下去。
抬頭看姜晚笙,她的表情似乎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