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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雖然不巧,但該來的總會來。孟紅錦�?纪�,又過了三位,很快的,就到了姜幼瑤上場的時(shí)候。

    她臨上前時(shí),還特意走到姜梨面前,笑道:“二姐,到我先了。”聽著是謙虛有禮的妹妹上前和姐姐說話,話語里的挑釁,姜梨卻也沒有忽略掉。

    她也跟著笑:“祝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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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72

    章、第七十二章

    絕艷

    姜幼瑤款款上了校驗(yàn)臺。

    已是八月初,雖是盛夏,今日卻是個好天氣,昨夜下了一夜雨,天卻未放晴。只是吹著涼爽的晨風(fēng),姜幼瑤便如這清晨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如粉蓮,嬌柔明艷,顫巍巍的盛開著。

    季淑然今日特意為她裝扮過,煙霞色的衣裙,便令這晨間也生動俏麗起來。她就如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長養(yǎng)出來的千金閨秀,舉手投足都是精致小巧。

    周圍的貴夫人適時(shí)的同季淑然投去艷羨的目光,季淑然含笑點(diǎn)頭。連帶著另一頭季家的人也與有榮焉——自家便是外孫女都是如此出眾,難怪麗嬪能得洪孝帝另眼相待了。

    周彥邦也在人群之中,姜幼瑤上臺后,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特意往他的方向瞧了一眼,似乎又很害羞,只匆匆一瞥就離開。

    然而好事者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頓時(shí)在旁打趣周彥邦,起哄道:“姜三小姐上去了!”

    姜幼瑤和寧遠(yuǎn)侯世子周彥邦的親事,燕京城的官家?guī)缀醵紩缘�。周彥邦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卻有些勉強(qiáng)。

    佳人仍舊還如從前一般鮮活可愛,可他的心卻飛走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忍不住看向另一側(cè),姜梨的方向。卻見姜梨正側(cè)頭與身邊的好友說著什么,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

    周彥邦的心里頓時(shí)又涌上一層酸澀的甜蜜,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愛而不得的快樂是什么了,那比一切還要折磨人,又比一切還要來的讓人期待。

    事實(shí)上,姜梨并非沒有察覺到周彥邦的目光。她心里覺得又可氣又好笑,當(dāng)初真正的姜二小姐便是為了周彥邦而落水香消玉殞,但凡寧遠(yuǎn)侯府上對這個未過門的未婚妻有半點(diǎn)上心,哪怕只是問過一句話,姜二小姐的日子都未必會這般難過�?上麄儧]有,如今姜二小姐早已往生,這周彥邦還來做癡情人態(tài),平白讓人惡心。

    姜梨搭理也不想搭理。

    正想著,一邊的柳絮突然道:“瞧,快開始了�!�

    臺上,姜幼瑤剛剛浴手過,她做這一切的時(shí)候做的十分自然優(yōu)雅,平心而論,姜梨覺得,至少姜幼瑤琴樂的這個模樣,還真是不賴。

    緊接著,姜幼瑤就嫣然一笑,玉指落在七弦琴上,撥動了第一根弦。

    姜梨道:“是《平沙落雁》。”

    柳絮一愣:“你怎么知道?”

    話音剛落,姜幼瑤指尖琴聲如流水般傾斜而下,琴音叮咚,果真是《平沙落雁》。

    柳絮有些目瞪口呆,她問:“你在府上聽過姜幼瑤彈過?提前就曉得她要彈這曲?”

    “不知道�!�

    “那你怎么聽出她彈得是《平沙落雁》,她才起音呢。”

    “你瞧她動作就知道了,況且一個音也足夠�!苯嬲f的很輕松。

    柳絮卻聽得很不輕松,上上下下看了姜梨一會兒,才低聲道:“你莫要騙我,你從前也是學(xué)過琴樂的吧?或許你的琴樂還不錯?可是青城山上怎么會有琴樂先生?莫非你是天才?”

    姜梨有些啼笑皆非,道:“倒也不是很難。”她說著,又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往外頭一看,正對上葉世杰遠(yuǎn)遠(yuǎn)盯著她的眼神。

    葉世杰見她看過來,立馬移開目光,惹得姜梨倒是有些驚訝。

    葉世杰移開目光后,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像是欲蓋彌彰,一時(shí)心中懊惱。想著真是吃飽了撐的才去擔(dān)心姜梨今日出丑,那女子心計(jì)頗深,又底牌層出,誰知道今日又會做出什么讓人匪夷所思之事,他又何必在這里多管閑事。

    “葉兄,你在看什么?”身邊有人說話,卻是右相李仲南的幼子,李濂。

    葉世杰回頭,道:“只是隨便看看而已�!弊詮纳洗谓嫣嵝阉�,劉子敏和李濂關(guān)系頗好,李濂拉攏自己或許別有用心之后,葉世杰便刻意疏遠(yuǎn)了和李濂的關(guān)系。

    李濂察覺到了葉世杰的態(tài)度,笑了笑沒說什么,只是葉世杰側(cè)過頭去后,目光閃過一絲探究。

    臺上,姜幼瑤彈琴彈得很好。

    《平沙落雁》描寫秋天里大雁在天空中飛過,時(shí)而盤旋,時(shí)而顧盼的情景。古語有云“取清秋寥落之意,鴻雁飛鳴”,取“秋高氣爽,風(fēng)靜沙平,云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鵠之遠(yuǎn)志,寫逸士之心胸”。

    這曲調(diào)悠揚(yáng)流暢,姜梨也沒想到,姜幼瑤竟然會選擇這么一首《平沙落雁》,她以為姜幼瑤這樣的閨秀小姐,當(dāng)是彈撥一首意境小巧一些的曲子。倒不是說女子便彈不得大氣的曲子,而是因?yàn)榍俾曂ㄐ木常赚幍男木�,如何能這般大氣疏蕩。

    但姜幼瑤彈得還不錯。

    “這曲子已是極難,這么多年校驗(yàn)來,極少有人彈,便是有人彈,也彈得很是普通。如姜幼瑤這般彈得出色的,她是頭一個�!绷踵溃骸斑@樣難的指法,偏偏她還是彈成了,她一點(diǎn)兒也不陌生�!�

    姜梨聞言,有些奇怪,就問:“這曲子很難么?”

    “當(dāng)然了!”柳絮立刻道:“明義堂的古琴十首名曲,最簡單是《流水》,其次分別是《陽春白雪》《梅花三弄》《漁醉唱晚》《瀟湘水云》《漁礁問答》《陽關(guān)三疊》《廣陵散》,然后是《平沙落雁》。說起來,當(dāng)初驚鴻仙子也正是因?yàn)椤镀缴陈溲恪范麧M燕京的……哎呀,”柳絮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就說方才姜幼瑤的動作瞧著有幾分熟悉,原來看著像是驚鴻仙子……莫非驚鴻仙子私下里指點(diǎn)過她么?”

    姜梨心下了然,姜家出的起價(jià)錢,季淑然又是鐵了心的想讓姜幼瑤在此次校驗(yàn)場上大出風(fēng)頭,能請的動驚鴻仙子也不是難事。

    她問:“這只有九曲�!�

    “最難的是《胡笳十八拍》,《平沙落雁》好歹有人彈,只是彈得不好�!逗帐伺摹罚墒沁@么多年里從未有人在校驗(yàn)場上彈過,哪怕是琴藝最出色的學(xué)生,甚至連蕭先生也沒有彈過�!�

    蕭先生,自然指的是蕭德音了。姜梨想,蕭德音其實(shí)是彈過的,只是蕭德音過分追求沒有瑕疵,而她的《胡笳十八拍》又總是差了一那么一點(diǎn)兒,所以干脆便不在人前彈。而私下里,蕭德音為了將《胡笳十八拍》練好,多年一直在下苦功熬練,還曾請教過自己。

    不過,薛芳菲死了,已經(jīng)沒人知道這些事。

    姜幼瑤還在彈,鴻雁有回翔瞻顧之情,上下頡頏之態(tài),翔而后集之象,驚而復(fù)起之神。姜幼瑤的琴音里,竟將這鴻雁的各種情態(tài),徐徐展開,讓人感覺仿佛正是秋日,長空如碧,雁過無痕。

    考官里,蕭德音神情微動,驚鴻仙子瞧著臺上姜幼瑤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卻聽得身邊有人說話:“不知道仙子何時(shí)也收徒了?”

    正是那宮廷樂師,綿駒。綿駒如今也五十來歲了,可他看起來卻仍如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般快樂,成日嘻嘻哈哈。他那件粗布麻衣穿的發(fā)白,看起來一點(diǎn)也不像是為皇帝演奏的樂師。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語氣里頗帶揶揄,卻是對驚鴻仙子的做法并不贊同的模樣。

    驚鴻仙子聞言,耳根一紅,姜幼瑤的指法,瞞不過綿駒這樣的高手,她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被當(dāng)面點(diǎn)破,仍舊有些羞惱�?勺詮内H身嫁為人妻,許多事情都今非昔比。她嫁得茶商之子只是普通商戶,并非巨富之家。她自可不能再去拋頭露臉,但終究還得需柴米油鹽。季淑然給她的銀子,足夠能讓一家老小幾年內(nèi)衣食無憂,因此私下里指點(diǎn)姜幼瑤這件事,她無法拒絕。

    好在姜幼瑤到底是個不錯的苗子,教一個有靈氣的徒弟,總好過資質(zhì)平平之輩。

    又聽得綿駒在一邊道:“不過你這徒弟,委實(shí)不怎么樣�!�

    饒是驚鴻仙子好脾氣,此刻也有些不舒服,便問:“請先生指教�!�

    “仙子勿怪小老兒多禮,”綿駒笑嘻嘻道:“這姜三小姐只習(xí)得仙子形,沒習(xí)得仙子魂�!镀缴陈溲恪返难闳喊賾B(tài),你這徒弟是彈得七七八八,不過這開闊舒朗之意嘛,還差得多了�!�

    驚鴻仙子心中惱怒,卻又曉得綿駒說的沒錯。她知道姜幼瑤的這個問題,也曾努力想要幫助姜幼瑤,可是琴樂一事,先生們教的只是指法和技巧,琴心得自己領(lǐng)悟,誰也幫不上忙。姜幼瑤領(lǐng)悟不了琴心,這是無可奈何地事。

    “不過小姑娘嘛,年紀(jì)輕輕,沒什么心事,這等意境,領(lǐng)悟不了也實(shí)屬正常。能彈成這個模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是沒什么意外,今兒個的魁首,只怕就是這姑娘了�!本d駒又笑嘻嘻的補(bǔ)充。

    聽到綿駒這一句,驚鴻仙子的心里這才好過了些。她從來沒收過徒弟,也沒指點(diǎn)過任何人,倘若得了她指點(diǎn)的姜幼瑤最后還是沒能得到魁首,這傳出去才會笑死人。

    他們二人說話的時(shí)候,蕭德音和樂官師延都沒有開口,蕭德音是慣常的明哲保身,不多說話,師延則是傲慢的性格使然,懶得理會他們。

    而一邊的姬蘅,則是以扇支著下巴,微瞇雙眼,像是在百無聊賴的打盹。

    姜幼瑤在臺上的姿態(tài)優(yōu)美,琴聲又十分流暢動聽,加之她彈得又是難度極大的《平沙落雁》,毫無疑問的就成了校驗(yàn)場上眾人目光的終點(diǎn)。

    “那姜家三小姐倒是生的很漂亮�!崩铄ネ蝗坏馈�

    葉世杰心中有些反感,無論如何,大庭之下討論姑娘的容貌并非君子所為。然而李濂的話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贊同,竟然紛紛開始表達(dá)對姜幼瑤的傾慕之情。

    另一頭,年輕女子盯著臺上的姜幼瑤,恨恨道:“真是搔首弄姿,難看死了!”

    這人是沈如云。

    沈如云心里傾慕周彥邦,自然對周彥邦的未婚妻姜幼瑤沒什么好臉色。眼見著姜幼瑤在臺上大出風(fēng)頭,更是不甘又妒忌。她身邊的沈母聽了,也跟著道:“不像大戶人家出來的好姑娘�!�

    卻不想想,姜幼瑤可是當(dāng)朝首輔的千金,論起出身來,沈家才是真正的寒門小戶,若非沈玉容中了狀元,沈如云就是去給姜幼瑤當(dāng)個丫鬟,也要先被人挑揀一番。

    “以為她自己彈得多好,還不如當(dāng)初嫂嫂一半能聽�!鄙蛉缭泼摽诙�。

    話音剛落,便被沈母狠狠地?cái)Q了一下,沈如云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如今沈家可是從來不提薛芳菲的事,若是被那一位曉得,動了怒可怎么辦?還是事事小心為妙。

    沈如云便緘口不言。

    姜家席上,從來沉默寡言的姜玉燕此刻也忍不住道:“三姐彈得真好聽。”

    姜玉娥聽了心中十分不爽利,想著姜玉燕這會兒捧著姜幼瑤作甚�?杉臼缛欢荚谏磉�,便也擠出一個笑容,道:“那當(dāng)然了,三姐自來聰慧,在琴藝一事上又多有慧根,今日的頭名必是三姐無疑。這《平沙落雁》旁人都不敢挑,只有咱們?nèi)愀姨�,還彈得挑不出錯處,要我說,三姐再過幾年,燕京城就沒人是她的對手了�!�

    季淑然道:“玉娥可別捧著你三姐,這話要是讓外人聽到了,不知道會怎么笑你三姐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三姐日后要學(xué)的還很多�!�

    話雖如此,季淑然的笑容,卻是遮也遮不住的,眼里的得意讓姜玉娥覺得刺眼。

    姜玉娥想著,分明自己也不比姜幼瑤差,但只因大房有錢有勢,便能請最好的先生。自己要是也能和姜幼瑤一樣,跟著那些名師學(xué)琴,自己自然也能在校驗(yàn)場上出風(fēng)頭。

    為什么出生在大房不是自己?為什么自己的父母偏偏是庶子,若是平民之家也就算了,可姜家三房,為何就自家最普通?

    姜玉娥不甘心極了。

    她的不甘心,并沒有被任何一人注意到。此刻的姜梨,也正在看姜幼瑤的�?�。

    “她彈得……真好�!绷跗D難的開口,似乎十分不情愿承認(rèn)這個事實(shí)。然而眾人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比起去年來,今年的姜幼瑤,和他人的距離又狠狠拉開了一截。

    姜梨道:“可她沒有琴心�!�

    “琴心?”柳絮愣住。

    “《平沙落雁》彈到最后,作曲人發(fā)出世事險(xiǎn)惡,不如雁性的感悟。既落則沙平水遠(yuǎn),意適心閑,朋侶無猜,雌雄有敘。樂聲靜美綿延,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動靜皆宜,姿態(tài)輕盈�!苯婕�(xì)細(xì)道來:“但是因?yàn)榻赚幍那傩睦�,少了一份‘淡泊’,所以她的琴聲里,就少了一點(diǎn)‘輕盈’�!�

    柳絮認(rèn)真的聽姜梨說話。

    “我的三妹,將這首《平沙落雁》的確彈得爐火純青,但是她彈了一千遍,哪怕一萬遍,只要沒有領(lǐng)悟到意境,摸到琴心,她的琴聲里,就一定會缺少一些東西,她就不是最好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绷趼犞犞灿X出味道來,不過又搖頭道:“琴心二字,你說的容易,可哪有那么輕易就能觸碰道。有些琴師,就算終其一生,也無法碰到。咱們明義堂的學(xué)生,只怕更沒有人能擁有,意境這事,領(lǐng)悟得到,也太難了吧!”

    姜梨微笑,的確如此,要讓長養(yǎng)在閨房里的千金小姐,去領(lǐng)悟雁群開闊疏蕩,天大地大的豪邁淡泊,這似乎有些癡人說夢。別說是千金小姐,就算普通人上了年紀(jì),也未必會接觸到。

    正在說話的功夫,姜幼瑤的琴曲,已接近尾聲。她漂亮的完成最后一段收音,琴音頓止,很快,校驗(yàn)場上便此起彼伏的響起叫好聲和鼓掌聲。

    這在之前的女學(xué)生中,是沒有的。

    姜幼瑤的此殊榮,也很高興,笑的更加燦爛,同考官行過禮,不緊不慢的走下校驗(yàn)臺。

    柳絮緊張的手心都滲出了汗珠,對姜梨道:“怎么辦?到你了�!�

    “沒事的�!苯孢得反過來安慰她:“我很快就回來�!彼f著,就要離開,被柳絮一把抓住袖子。

    柳絮道:“等等!我還沒問你,你準(zhǔn)備彈什么?”

    姜梨沖她笑了笑:“彈沒有人彈過的�!毕刃须x開了。

    柳絮站在原地,喃喃道:“彈沒有人彈過的,沒有人彈過的……她……”她的目光突然僵住,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往校驗(yàn)臺上去的背影。

    “不會吧……”

    姜梨上去的時(shí)候,恰好遇著姜幼瑤下場,兩人交錯的時(shí)候,姜幼瑤笑的很甜,她說:“二姐,祝好�!�

    姜梨頭也不回的回答:“當(dāng)然�!�

    綁著紅巾的小童站在校驗(yàn)臺上喊道:“第十三位,姜梨。”

    全場靜悄悄的。

    姜梨走上了校驗(yàn)臺。

    “快看,你妹妹上去了�!苯邦I磉�,有個好事的少年推搡著起哄。

    “別吵�!苯邦S行┥鷼�。

    那人瞧著他的臉色,奇道:“怎的,你還等著聽你妹妹彈出一首仙樂?姜二少,你可沒病吧?”

    少年們都曉得姜家二小姐八年前干下的好事,也曉得姜二小姐在庵堂里呆了八年,人人都默認(rèn)了姜二小姐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草包。便是在明義堂里得了魁首,一時(shí)之間也難以撼動這個固有的印象。加之書、算、禮大約在庵堂里也能學(xué),但琴、御、射,就不是庵堂里能學(xué)到的東西了。

    姜景睿面如鍋底,心里雖然也沒底,但聽到旁人這么說姜梨,也很是不忿,怒道:“沒長眼睛啊你們,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就看看�!鄙倌陚冃ξ幕卮�。

    他們兀自說的熱鬧,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的寧遠(yuǎn)侯世子,目光卻是追隨著臺上的姜梨,久久不愿離開。

    姜梨在焚香浴手。

    她初學(xué)琴的時(shí)候,哪懂什么焚香浴手。香是貴重的東西,是大戶人家用的。桐鄉(xiāng)窮,薛懷遠(yuǎn)那點(diǎn)俸祿壓根兒不夠用,更別提好一點(diǎn)的古琴。薛懷遠(yuǎn)用木頭刻了一把琴給她,那把琴是姜梨初學(xué)時(shí)候用的,彈起來十分晦澀,音色沉悶。當(dāng)姜梨學(xué)會彈琴后,就再也不肯用它了。

    她的第二把琴,是薛昭和人比武得來的戰(zhàn)利品。當(dāng)時(shí)薛昭被人挑釁,對方家中家業(yè)豐厚,還有一把很不錯的七弦琴。薛昭曉得她心心念念一把好琴,就將計(jì)就計(jì),和人立下賭注,若是那人輸了,就要把那把琴給他。

    那琴對薛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對另一家卻算不得什么。姜梨甚至還能記得起那一日,薛昭興沖沖的從門外跑進(jìn)來,一把將背上的七弦琴擱在桌上,得意的對她道:“姐,送你的琴!”

    后來那把琴跟了她很久。

    她用那把琴彈過《漁舟唱晚》,也彈過《陽春白雪》,彈過《平沙落雁》,也彈過《梅花三弄》。

    寶劍配英雄,初學(xué)的時(shí)候,只覺得要用好琴,才能配的上好藝�?稍降胶髞恚木撤炊交磉_(dá),世上哪有那么多絕世好琴,好琴常有,而好琴師不常有。

    可惜啊……

    可惜后來,她隨沈玉容嫁到燕京,沈母說已為人妻,當(dāng)擔(dān)起家府重任,不可如從前一般吟風(fēng)弄月。那把琴就被鎖進(jìn)沈家的庫房,落滿灰塵,遺憾的留在黑暗中了。

    聽說薛芳菲死后,沈家一把火燒了薛芳菲的所有物品,想來那把滿載著她回憶的,充滿了父親和弟弟關(guān)愛的七弦琴,也在那把大火種灰飛煙滅了。

    姜梨垂下眸,很奇怪,這一刻,她的心里竟然異常平靜。

    “她這是怎么了?怎么還不開始?”有人見她遲遲沒有動作,不耐煩的問道。

    “姜二小姐不會是不知道怎么用琴,現(xiàn)在傻了吧?”

    有人分析:“確實(shí)有可能,庵堂里又沒有學(xué)琴的地方�!�

    “要實(shí)在不會就算了唄,何必非為了爭一口氣,弄得自己下不了臺�!�

    “是為了面子吧,說不會,多丟臉呀�!�

    “喂喂,現(xiàn)在站在這里不動,難道就不丟臉么?”

    耳邊充斥著各種嘲笑、譏諷、憐憫和同情,葉世杰看向姜梨的目光里,帶了些焦急。姜梨是怎么回事,上次看見她,不是很機(jī)靈,很會算計(jì)么?怎么現(xiàn)在束手無策,她的聰明都到哪里去了?姜梨在校驗(yàn)臺上遲遲不說話,姜幼瑤和姜玉娥同時(shí)心中一喜。若是姜梨在這校驗(yàn)臺上什么都沒法做,即便之前上三門得了一甲,也掩飾不了她是個笑話的事實(shí)。

    季淑然擔(dān)心的開口:“梨兒這是怎么了……”

    “二姐該不會是不會吧?”姜幼瑤搖頭自語:“這怎么可能?二姐最是聰慧,上三門都得了魁首,此番琴樂定然不會差�!�

    她不說還好,一說,惹得眾人又開始懷疑姜梨上三門的魁首,是否真的名副其實(shí)。

    孟紅錦見姜梨在臺上遲遲不動,心中也是樂開了花,連日而來的陰霾但是一掃而光,恨不得姜梨再順勢在校驗(yàn)臺上摔個跟頭,丟臉到家才好。

    就連臺下的蕭德音也皺起眉,示意小童上前提示,倘若姜梨再不動作,就要被驅(qū)逐下臺了。

    正在紅巾小童準(zhǔn)備上前提醒的時(shí)候,毫無預(yù)兆的,姜梨忽然開口了。

    “光風(fēng)流月初,新林錦花舒。情人戲春月,窈窕曳羅裾�!�

    這是一首民間小調(diào),姜梨的歌聲也并非燕京的官話,像是某個地方的方言,帶這些活潑的味道。

    “這是什么?”姜幼瑤問季淑然。

    季淑然搖了搖頭,她也未曾聽過。

    “聽上去像是某個地方的小調(diào),”二房的盧氏眼睛一亮:“莫不是梨丫頭在庵堂的時(shí)候,跟山里人學(xué)的?”

    這倒是可能。

    姜梨絲毫沒有受到半分影響,她仍然沒有彈撥琴弦,只是坐在古琴之前,清唱著對全場人來說都十分陌生的小調(diào)。

    “青荷蓋綠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

    她的聲音清越而溫柔,澄澈的如同一汪未被人發(fā)現(xiàn)的溪水,寧靜而活潑,隨著春日積雪的劃開潺潺流動,挾卷著日光和晨露,朝霞和晚風(fēng)。

    像是山間里的采蓮女第一次遇到心上人,少年少女懵懂的感情一觸即發(fā),迅速發(fā)芽成長成茵茵綠樹,花草芬芳。

    “秋風(fēng)入窗里,羅帳起飄揚(yáng)。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那少女沉迷于情人的微笑之中,將滿腔柔情寄于月光,她真是單純又可愛,她本是快樂的,但愛情也教她變得憂愁了。

    愛情真好,愛情讓一切變得可愛。讓人忘記了春日和夏日是如此短暫,秋日已經(jīng)來了,冬天也不遠(yuǎn)。

    她就唱:“昔別春草綠,今還樨雪盈。誰知相思苦,玄鬢白發(fā)生。”

    她的歌聲戛然而止。

    四季變化,唱歌的女孩子最終也是一場空待,然而華年已逝,不知是歲月蹉跎,還是蹉跎了歲月。

    姜梨的聲音很好聽,她的歌聲更好聽。不知不覺中,校驗(yàn)場上的人竟也被這首清脆的小調(diào)吸引,沉迷到了那個甜蜜又憂傷的夢境里。

    有人喃喃道:“這小調(diào)是什么名字?我怎么沒聽過?”

    “不知道�!迸匀藫u頭:“不像是燕京腔調(diào)�!�

    挨著永寧公主不遠(yuǎn)處,沈玉容猝然抬頭,盯著那個臺上的少女,這首歌,他聽過……

    這是桐鄉(xiāng)流傳甚廣的一首民歌,叫《子夜四時(shí)歌》,桐鄉(xiāng)的姑娘們大約人人都會唱。姜梨唇邊的微笑淺淡,她也唱過的。

    臺下,蕭德音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驚鴻仙子有些驚訝,師延仍是一本正經(jīng),沒什么表情,綿駒卻是樂得手舞足蹈,竟然對驚鴻仙子道:“這小姑娘有意思,琴樂一項(xiàng),從來比的是琴,她卻唱了首歌,這歌還不錯!”

    “那也不行。”驚鴻仙子好聲好氣的解釋:“若是不比琴樂,她也只能算取巧,對別的學(xué)生不公平。”

    綿駒撇了撇嘴,正要說話,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樂了,道:“什么取巧,你看,國公爺也被她的歌吵醒了�!�

    原是姬蘅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睜開眼,正以扇柄抵唇,含笑望著臺上的女孩子,神情微妙。

    這可是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姬蘅第一次表現(xiàn)出“聽”的姿態(tài)。

    另一頭,姜玉娥道:“二姐這是只打算唱首歌,不彈琴了嗎?”

    那首歌固然很新奇,可是自來琴樂,比的是“琴”,而不是“歌”。

    看來姜二小姐是真的黔驢技窮了,才會想到以歌代琴,眾人心里正這么想著,就見姜梨伸開雙手,撫上琴弦,撥動。

    第一個音流瀉出來。

    “嘎——”看戲的人差點(diǎn)噎著,“她要彈吶。”

    “快聽聽她彈得是……”

    一個“啥”字還沒說出口,又是一串流暢的琴音劃過人的耳朵,比姜幼瑤的更甚,像是有人用刀,一點(diǎn)點(diǎn)鑿刻在人的心尖上。

    “她彈得是《胡笳十八拍》!”

    有人聽了出來,一時(shí)激動,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此話一出,聞著皆是變色�!昂帐伺摹�,連明義堂的夫子都不會彈得曲子,一個不小心變回弄出笑話,姜梨竟然敢?

    多少年沒有聽到有人彈《胡笳十八拍了》?!

    校驗(yàn)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在安靜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正是綿駒,他樂得手舞足蹈,哪還有個宮廷樂師的模樣,興奮的不得了:“是《胡笳十八拍》,這小姑娘膽子夠大!夠勇猛!”

    驚鴻仙子無奈道:“先生,安靜�!�

    綿駒連忙訕然一笑,立刻噤聲。

    于是校驗(yàn)場上就只有姜梨的琴聲了。

    《胡笳十八拍》寫的是女子思鄉(xiāng)、離子的凄楚和浩然怨氣。重在一個“凄”字,且不提夫子們?nèi)绾危髁x堂的女學(xué)生都是些貴族家的豆蔻少女,正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日子。便是有些憂愁,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能彈得上一個“凄”字?連“悲”都很難彈得出來。

    雖然世人常說感同身受,但感同身受,又豈是四個字那般簡單?大約只有心懷天下的圣人才做得到。

    孟紅錦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是自作笑話給人看……”

    她本想著,姜梨彈這么一首曲子,必然是彈不好的。若是姜梨能彈好,豈不是說姜梨比明義堂這些年來最聰明的才女還要厲害?這怎么可能。

    可她的嘲笑漸漸笑不出來了,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姜梨的指法很是熟練,仿佛早已學(xué)琴數(shù)十載,她的動作也十分優(yōu)雅,沒有半分刻意和雕琢,隨意輕盈的不可思議。

    女孩子就坐在校驗(yàn)臺上,風(fēng)清日薄,衣袖寬大,翠色逼人,靈秀可愛,一時(shí)間,校驗(yàn)場上也成了深山幽谷之中,并不似名利場般浮躁,就像是彈給自己聽。

    是彈給自己聽的。

    姜梨的目光沒有看眼前任何一處,又像是看盡了眼前任何一處。

    曲者離鄉(xiāng)、離子,她不僅離鄉(xiāng)、喪子,還家破,人亡。

    枕邊人是中山狼,她的家人就在這一場無妄之災(zāi)中,什么都沒有留下。可恨的是仇人還步步高升,她重生以來,終于再見仇人,可卻不能就在此刻為父為兄報(bào)仇,只得按捺。

    隱忍不發(fā)是為凄,血海深仇是為凄,無辜冤死是為凄,滿門不幸是為凄。強(qiáng)權(quán)壓迫是為凄,蒼天無眼是為凄,凄凄凄!

    琴聲錚錚然如利劍直刺長空,那一瞬間,浩然怨氣沖天而起,讓聽的人只覺得肝腸寸斷,哀怨不能自己。

    凄楚!哀怨!痛徹心扉!

    時(shí)隔許多年,終于有人第一次在校驗(yàn)場上彈起《胡笳十八拍》,本以為這女孩子只要將指法能記得完整,就已經(jīng)很是不錯,可姜梨不僅能記得完整,還能記得熟練,看她的樣子,分明一點(diǎn)也不陌生。

    這便也就罷了,可她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怎么能彈出“凄”!

    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十有三拍兮弦急調(diào)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自思。十五拍兮節(jié)調(diào)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xiāng),舊怨重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dú)罹此殃。

    蕭德音向來溫和的面目此刻有些僵硬,仔細(xì)去看,她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姜梨的琴樂,至少在《胡笳十八拍》這一首上,已經(jīng)高出了她太多太多!姜梨這一曲所展示的高超技藝,甚至能當(dāng)她的先生!

    燕京第一琴師,此刻仿佛成了笑話!

    驚鴻仙子也十分詫異,她早已為人妻母,不在乎名利,因此年輕的后輩超出自己,也并不會令她感到緊張。她只是很疑惑,一個十四歲的豆蔻少女,憑什么能將《胡笳十八拍》的凄怨了解的如此通透呢?即便姜梨自幼喪母,七歲就被送進(jìn)了庵堂,即便過了八年在山上的清苦生活,這些苦難,和琴曲里的“凄怨”也不是完全一樣啊。

    這簡直不能相信。

    綿駒最是高興了,他雙眼放光,盯著姜梨的目光像是守財(cái)奴突然發(fā)現(xiàn)一大塊金子,垂涎三尺,舍不得移開一點(diǎn)兒目光。他甚至喃喃道:“這是個天生的琴師!”

    師延比綿駒好些,不過聽到姜梨的琴聲,令他一改之前的傲慢神色,漸漸有些動容。他是樂官,不如綿駒無所顧忌,但只要是好琴樂,都會用心欣賞。

    這四人最末,卻是姬蘅。

    滿場人都被姜梨的琴聲吸引蠱惑,那琴聲似乎有惑亂人心的作用,令每一個聽到的人都心生悲涼之感,仿佛看到黃土焦地,寸草不生,進(jìn)而聯(lián)想到自己的悲愴之事,難以自持。

    琴聲是有這樣的魔力的,傳說中妖琴師能以琴音將人帶入自己制作的幻境之中,令人迷失自己。世上大約沒有妖琴師,卻有高明的琴師,能以琴聲傳心,傳情。

    眾人都被琴師俘虜?shù)臅r(shí)候,唯有一人,不為這琴聲所動。

    他既不像姜幼瑤孟紅錦之流,因這琴音而妒忌,也不像蕭德音因琴藝而恐懼,也沒有如其他眾人沉迷其中,他就瞧著姜梨,嘴角的笑容也沒有一絲改變。

    姬蘅在看著姜梨。

    他睫毛長長,襯的眼神也十分瀲滟動人,仿佛也沉醉在其中去了,可是細(xì)看時(shí)卻能見,他又是十分清醒的。他將自己與琴聲隔絕開來,也像是將自己和人群隔絕開來。

    他看姜梨彈琴,就像是看自己府上請來的戲班子唱戲,看校驗(yàn)場上的人沉迷在姜梨的琴聲中,就像是看戲中戲。

    臺上臺下眾生相,紅塵熙熙攘攘,他像是個一個薄情的美人,站在戲外冷眼旁觀著,好做看戲人。

    他很清醒的抽離著。

    有人抽離著,有人沉迷著,那彈琴的人姜梨如何?

    她整個人被巨大的悲傷籠罩,琴聲的哀怨和她內(nèi)心的凄愴仿佛成了兩個互相增長的影子,爭先恐后的拉長著。她像是被一分為二,一個瘋狂的薛芳菲,在琴聲中如泣如訴訴說著自己的悲哀,一個姜梨,冷靜的瞧著臺下的眾人反應(yīng)。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guān)山修阻兮行路難。去時(shí)懷土兮心無緒,來時(shí)別兒兮思漫漫。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馀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兮皆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fēng),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辔以箽赓夂旗堕L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yīng)不容。

    悲哀總有盡頭,琴聲總會收尾。

    姜梨彈撥完最后一個曲調(diào),猝然收音,巨大的響聲過后,是空落落的安靜。

    沒有一個人說話,天地萬物都好像在為這悲哀的琴音默然。

    臺下的柳絮只覺得臉上冰涼涼的,抬手一摸,不知什么時(shí)候,臉上全是濕漉漉的眼淚。再看周圍,聞音落淚的不在少數(shù),皆是悵然若失。

    《胡笳十八拍》,終于有人在校驗(yàn)場上彈奏了,而那十八拍之前的一首鄉(xiāng)間小調(diào),卻更為這悲愴的曲子增添了哀怨的色彩。

    眾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臺上的姜梨,若非親眼所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相信,能彈出這一首的,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

    女孩子站在校驗(yàn)臺上,微風(fēng)吹得她的發(fā)絲獵獵作響,她微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覺得這女孩子亦是十分安靜。

    姜梨心中長長嘆了口氣,剛一抬頭,就愣住了。

    她對上了一雙狹長的漂亮鳳眼,里面滿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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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73

    章、第七十三章

    愛美

    倘若將這一首《胡笳十八拍》比作一場戲,眾人或因唱戲人憤怒或恐懼,或因戲曲本身悲喜頓生,終究是被人牽扯著情緒,在所有人都入戲的情況下,乍然再看到一個清醒的人,就足以令人驚訝了。

    姜梨盯著那雙漂亮的鳳眼,一時(shí)間也揣摩不清那雙眼里包含的情緒,只覺得心里涼涼的,差一點(diǎn)被人看穿。

    那位喜怒無常的美人肅國公,在打量她,可能還在試著發(fā)掘她的秘密。

    姜梨垂眸,掩住心里萬千情緒,施施然對著臺下行禮,她彈過了。

    眾人目瞪口呆的瞧著她。

    一時(shí)間,所有的嘲諷、譏笑、不屑甚至謾罵都戛然而止。如果說之前的上三門,姜梨得了魁首還難以服眾,因著到底不是當(dāng)著所有人面進(jìn)行,那眼下質(zhì)疑她的人也無話可說。

    在臺上彈琴的,可就是真正的姜二小姐。

    考官里,那位快樂的小老頭兒綿駒率先喊了出來,他道:“小丫頭,你的琴是誰教的?”

    首輔家的千金被叫做“小丫頭”,實(shí)在有些唐突。不過這人就是洪孝帝最喜歡的宮廷樂師,姜元柏也得賣他一個面子,倒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綿駒的一句話,讓眾人回過神,確實(shí),姜梨這一手琴藝眾人都瞧見了,那指法熟悉,可不像是第一次摸琴的人,看她的模樣,只怕已經(jīng)學(xué)了許多年�?赡撬聫R庵堂里又沒有琴師,莫不是哪里來的高人?隱藏于俗世之外?

    姜梨一瞧綿駒熠熠發(fā)光的眼睛,就曉得綿駒心里在想什么,干脆順?biāo)浦鄣溃骸凹規(guī)熞呀?jīng)遠(yuǎn)游……”

    呵,果然是有高人指點(diǎn)!

    綿駒差點(diǎn)按捺不住就要撲上前來,一迭聲的追問:“你那師父叫甚么名字?家住在哪?去往何地了?怎么樣才能找到他?”

    姜梨為難的看了他一眼,含含糊糊的道:“學(xué)生也不知道……”

    綿駒聞言,先是有些著急,隨即想到了什么,又長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高人大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蹤,一生如風(fēng)般自由,又怎會為俗世所累�!庇挚粗妫H有些羨慕的開口:“你這小姑娘倒很有造化,小小年紀(jì)就能得這樣的高人指點(diǎn),這輩子也都能受用不盡。我怎么沒這樣的造化?哎!”

    姜梨見他長吁短嘆的模樣,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過綿駒的話,到底是讓別人心中解了惑。

    周圍的人俱是談?wù)撈饋怼?br />
    “原來姜二小姐是得了高人指點(diǎn),難怪彈得這般好?我瞧著比方才姜三小姐的還要技高一籌?”

    “那可不?綿駒先生不是說了,能被綿駒先生成為高人的,自然很了不得。姜二小姐出師高人,哪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姜二小姐可真是好運(yùn),說不準(zhǔn)日后能成為琴師。你瞧綿駒先生的模樣,這是起了愛才之心吶�!�

    “啐,放著好好地首輔千金不做去做琴師?姜二小姐又沒毛病。”

    耳邊的談?wù)搹姆讲诺浆F(xiàn)在,仿佛一下子就天上地下。葉世杰有些愕然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想清楚后,又忍不住失笑。

    一開始他忍不住為姜梨揪心,可又隱隱覺得,姜梨或許能有自己的辦法。那個勢力的、看不起商戶的千金大小姐如今長大了,變成了和過去迥然不同的人,最明顯的一點(diǎn)就是,她變得比從前聰明多了。

    姜元柏聽著周圍的同僚夸獎姜梨的聲音,一時(shí)間心意復(fù)雜難明。一方面,無論如何,自己的女兒得了旁人贊賞,總是讓他高興的事。另一方面,看著姜幼瑤委屈的模樣,他又有些心疼。

    到底是自己如珠如寶捧在掌心里長大的小女兒,從來琴藝一項(xiàng)都是姜幼瑤最擅長的,如今被姜梨比了下去,姜幼瑤必然很難過失望。

    事實(shí)上,姜幼瑤心中的妒忌大于難過,仇恨大于失望。在姜梨開始彈撥《胡笳十八拍》的時(shí)候,姜幼瑤就曉得,今日的局面,怕是又要因?yàn)榻娑鴶嚮炝�。她看向季淑然,見季淑然也是一臉凝重,心里就隱隱有些失措。

    失措過后,就是深深地羞恥感。

    被姜梨比下去,被一個扔在庵堂里早就一無所有的姜梨比下去,這比殺了姜幼瑤還難受。尤其是看到周圍人對姜梨琴藝的稱贊,就無異于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在姜幼瑤臉上。

    夸姜梨彈得好,那她是什么?

    就在姜幼瑤快要抑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時(shí),坐在她身邊的季淑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對她道:“不要慌,還沒到最后,未必會輸�!�

    聽了季淑然的話,姜幼瑤才漸漸平靜下來,雖然心有不甘,卻終究沒有時(shí)態(tài)。

    姜幼瑤的神情變化也被姜玉娥盡收眼底,心中雖然疑惑季淑然到底說了什么,不過更疑惑的,是姜梨怎么會在琴樂一項(xiàng)上如此出眾?

    本以為回府后的姜梨,是比自己還要不如的可憐蟲……可是事實(shí)接二連三的證明,姜梨仍然能踩在自己頭上。

    姜玉娥恨恨的盯著姜梨,不曉得是在為自己父親庶子的身份不甘,還是為自己比不上姜梨而不甘。

    此刻,孟紅錦心里也十分不舒服。但凡姜梨得了什么夸獎,人們總是要憐憫的看她一眼,每個人都在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說過的賭約�?粗嫌训码y看的臉色,孟紅錦心里也十分后怕。倘若姜梨真的在明義堂的所有�?贾邪蔚妙^籌,自己就要在國子監(jiān)門口脫去外裳給姜梨跪下來道歉。

    那樣一來,自己就會淪為整個燕京城的笑柄了,還會讓孟家抬不起頭,父親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孟紅錦的后背,驀然生出一陣涼意,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可怕的一面。

    不會的,她安慰自己,姜幼瑤也彈得不錯,姜梨未必就會奪魁,不會的……

    姜梨走下了臺,她沒有回到姜家那邊,而是走到正對她招手的柳絮身旁。

    柳絮興奮的拉起她坐下,姜梨還是第一次見這姑娘有如此多的情緒,柳絮道:“姜梨,你方才彈得那首《胡笳十八拍》實(shí)在太厲害了!難怪你方才上臺前要說彈沒有人彈過的,《胡笳十八拍》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校驗(yàn)場上彈,我瞧著你比姜幼瑤彈得好多了,連我這樣琴藝平平的人都能感覺到你琴聲里的意境,以你說的‘琴心’來看,這一場,魁首非你莫屬!”

    她說的很有自信,像是她就是考官一般。

    姜梨微微一笑:“那可未必�!彼伺_上一眼。

    校驗(yàn)臺上,綿駒正對師延道:“小延延,方才姜家那小丫頭彈得,你覺得怎么樣?”

    “小延延”,樂官師延板著一張臉,對綿駒給他的稱呼不置可否,道:“還可以。”

    世人都曉得,樂官師延最是傲慢挑剔,大部分人在他那里得來的評價(jià)也無非是“太難聽”“可怕”“不好”,得一個“還可以”,那就說明師延對此人已經(jīng)認(rèn)可了。

    綿駒顯然十分了解師延的個性,當(dāng)即就一拍巴掌道:“我就知道小延延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樣,我們這樣的高手,都是這么以為的!”又看向驚鴻仙子和蕭德音,問:“仙子和蕭先生怎么看?”

    驚鴻仙子有些為難。

    她是拿了季淑然銀子的,“賄賂考官”這事,過去的明義堂從未有過,驚鴻仙子之所以這么做,也是本想著如今的明義堂,在琴藝上能與姜幼瑤一較高下的根本沒有。姜幼瑤就算憑借自己本事也能得魁首,季淑然給她拿的銀子說是對指點(diǎn)姜幼瑤的酬謝,可那酬謝也太豐厚了些。

    驚鴻仙子也就接了,想著這是順?biāo)浦鄣氖拢凑赚幈緛硪彩强梢缘每椎�,不弱做個人情給季家。而且姜幼瑤到底算她半個徒弟,于公于私,她都要偏向姜幼瑤一些。

    本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l知道半路中殺出一個姜梨來。平心而論,姜梨的琴藝在姜幼瑤之上,尤其是姜梨以十五歲的年紀(jì)能領(lǐng)悟“琴心”,在眼下實(shí)在是鳳毛麟角。

    驚鴻仙子愛才也清高,但常年混跡于風(fēng)月場所,即便只是清倌,也曉得人情世故。姜梨固然很好,可她拿了季淑然的銀子。姜元柏的兩個嫡女,姜梨七歲就被送走,姜幼瑤才是跟在姜元柏身邊長大。姜幼瑤更受寵,姜幼瑤還有季淑然和季家,姜梨什么都沒有……

    “姜梨很不錯,與幼瑤不相上下。”驚鴻仙子斟酌許久,才道。

    此話一出,不曾想綿駒直接樂了,道:“仙子莫不是看在姜幼瑤是你徒弟才偏心與她?我瞧著姜梨小丫頭可比姜幼瑤的造詣多多了,且不說《胡笳十八拍》比《平沙落雁》更難,關(guān)于意境的領(lǐng)悟,姜幼瑤在門外,那姜梨小丫頭可是已經(jīng)進(jìn)了門了。仙子,怎的如今越發(fā)世俗,再過幾年,怕是連你自己的‘琴心’也失了!”

    這話說的極為不客氣,幾乎是不給驚鴻仙子面子了。驚鴻仙子在望仙樓做清倌開始,便時(shí)時(shí)被文人墨客捧著,何曾被人這般不客氣的斥責(zé)?當(dāng)即臉上一片通紅,羞惱不已。

    “罷了,蕭先生如何看?”綿駒又問蕭德音。

    蕭德音沉吟了一會兒,卻是出乎意料的開口道:“我也以為姜梨同姜幼瑤不相上下�!�

    這便是不承認(rèn)姜梨要好過姜幼瑤了。

    綿駒當(dāng)即冷笑一聲,看著蕭德音的目光也變了,他問:“蕭先生莫非也收了姜幼瑤這個徒弟?怎的一個兩個都昧著良心說話�!�

    蕭德音道:“倒也不是,姜梨固然彈撥的很好,可《胡笳十八拍》這首曲子凄怨太重,不如《平沙落雁》意境開闊�!逗帐伺摹分阜ㄅc《平沙落雁》不相上下,難就難在意境,畢竟曲者的凄怨之心,常人難以感同身受。但就德音本身說來,不喜凄怨之音,琴心如人心,倒喜歡疏蕩遼闊之意�!�

    “真是胡說八道�!本d駒被蕭德音一席話氣笑了,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琴心還分高下。恕我直言,蕭先生,你這樣沽名釣譽(yù)的琴心,只怕已經(jīng)擔(dān)不起燕京第一女琴師的稱呼了。且不提驚鴻仙子,那已經(jīng)過世的狀元夫人薛芳菲娘子也比你強(qiáng),再過幾年,怕是那姜家的小丫頭姜梨也勝出你多矣!”

    這番話可是毫不客氣,卻說的蕭德音勃然變色。

    她道:“綿駒先生慎言!薛芳菲私德敗壞,你竟然拿我與她相提并論?”

    “說的蕭先生人品很好似的。”綿駒語帶嘲諷。

    “你!”

    這�?歼沒結(jié)束,兩位考官都要先在臺上吵起來了。雖然綿駒看起來很好說話,卻是個極為固執(zhí)的老頭兒。驚鴻仙子連忙出來打圓場,笑道:“兩位何必動怒,這還有別的學(xué)生尚未上臺,等他們一起上了也不遲,倘若中途還有琴藝更高超的,便不必難以取舍了�!�

    綿駒冷哼一聲,這才罷休。可是幾人卻心知肚明,只怕接下來的學(xué)生里,要想超過姜梨和姜幼瑤二人的,根本沒有。

    最后還是要爭執(zhí)一番的。

    臺上綿駒和蕭德音的爭執(zhí),也被姜梨看在眼里,雖然她聽不到兩人說的到底是什么,不過大約也能猜得到一點(diǎn),是關(guān)于她與姜幼瑤的琴藝。綿駒想來是推崇自己的,因?yàn)榫d駒在進(jìn)宮之前,只是個普通的民間樂師,姜梨彈琴前的一首鄉(xiāng)間小調(diào),應(yīng)當(dāng)很合綿駒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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