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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她希望沈玉容能在這里留宿,但沈玉容不肯。他說如今他的身份,朝中許多人盯著他,想要拿住他的把柄,若是被人揪住小辮子,會有麻煩的事。

    永寧公主只得作罷,想著既然沈玉容已經(jīng)答應,很快她就能成為對方名正言順的妻子,牢牢地霸主沈玉容一人,便覺得這片刻的分離,也是能夠忍讓的。

    沈玉容走出了公主府,走出了街道,一直回到了沈家。

    狀元府金燦燦的,嶄新如同最初皇帝賜下的模樣。門房同他行禮,沈玉容走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的花圃停了下來。

    他一直維持著的溫文笑意,突然出現(xiàn)裂縫,隨即彎下腰去,要被什么東西惡心了似的,猛地干嘔起來。

    頭腦發(fā)昏,胸中沉悶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了一雙腳,順著那雙腳往上看,是最熟悉的枕邊人。

    那女子容顏絕色,傾國傾城,什么話也不說,只是安靜的看著他,一如往昔,什么都不變,然而那雙清涼的眼眸里,沈玉容還是看到了嘲弄。

    就如他嘲弄的看著永寧公主一般。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就碎了。

    沈母的聲音響了起來:“玉容,你干什么呢?”

    沈玉容晃了晃,站直身子,輕聲道了一句:“沒什么�!本突胤苛�。

    沒什么,有得必有失。他失去了一些東西,雖然偶爾也讓人難過,但是,他還是得到了更多。

    他終于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不再是個那個人人都看不起的窮書生了。

    和從前截然不同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

    姜梨離開桐鄉(xiāng)的十日后,回京的信終于傳到了姜元柏手中。

    不僅是回京的信,還有燕京城中沸沸揚揚的傳言,傳言姜家二小姐姜梨在襄陽桐鄉(xiāng),為一個罪臣案大鬧,還帶著鄉(xiāng)民上京告狀。

    這事在燕京城引起軒然大波,燕京城從未有過這么離奇的事。一個官家千金,好端端的,不過是回鄉(xiāng)探親,怎么還牽扯到罪臣案中。罪臣案就罷了,還帶著鄉(xiāng)民上京,難道她想做青天大老爺,還想入朝為官么?

    朝廷中的同僚看姜元柏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有成王一派的,和姜元柏不對盤的臣子還故意對姜元柏道:“真是虎父無犬女��!令愛很有大人的風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義舉,義舉��!”

    貴女圈們則認為姜梨是多管閑事,做這么多,不過是為了出風頭,引起旁人注意,弄這么多花樣,成日拋頭露面,真是把官家小姐的臉都丟盡了,做的盡是出格的事。還好不是自家姐妹,否則連累自己名聲。

    民間對姜梨的事跡卻更加好奇了,當初姜梨校驗場上風光無限,早已在民間聲名遠播,這回又牽扯進什么罪臣案,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戲。百姓們都迫不及待的想看姜梨究竟要做什么,幾乎要成了燕京城的一樁樂事,人人都翹首以待,只等著姜梨回到燕京的那一日,能帶回來什么樣的驚喜。

    不管旁人如何看,姜元柏是很氣惱的。姜梨和葉明軒是回鄉(xiāng)看看葉老夫人,如何又惹出這么大一樁禍事?他倒是沒將此事往姜梨頭上想,畢竟姜梨和薛懷遠連認識都談不上,自然沒有理由去插手這件案子。姜元柏懷疑此事是葉家的主意,多半是葉家借著姜梨的手來插手此案。

    葉家古香緞的事情就不提了,織室令那頭后來婉轉(zhuǎn)的與他提了一遍此事,姜元柏才曉得姜梨以他的名義讓織室令辦事。這也就罷了,葉家怎么還與他有個姻親的名頭,姜梨在襄陽,替葉家解圍,并沒有對姜家的聲譽有什么影響。就算得罪個把人,他堂堂一個首輔,還不至于在這上面害怕誰。

    但薛家一案就不同,且不說姜梨還沒回來就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雨,那薛懷遠既然是個清官,最后還能被害成如此模樣。馮裕堂敢在桐鄉(xiāng)如此橫行霸道,自然背后有所依仗。姜元柏已經(jīng)隱隱聽到風聲,說薛懷遠一案的背后,還牽扯到燕京城的一位貴人。

    這位貴人究竟是誰,姜元柏并不知道。如果是以前,他也未必會忌憚,但如今成王和右相對姜家虎視眈眈,一旦姜家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他的對頭們一定會落井下石。姜元柏眼下是“求穩(wěn)”,所以不愿意生出什么事端。

    只要姜梨一回京,他就禁了姜梨的足,讓她在府里好好反省反省,讓她曉得身為姜家人,就不能不顧家族的名譽亂來。也好讓她和桐鄉(xiāng)和案子割裂開來,將那些人打發(fā)出去。

    淑秀園里。

    姜幼瑤一腳跨進屋里,連門都沒關,兜頭就質(zhì)問道:“娘,你聽說了沒有,姜梨那小賤人要回來了!”

    姜梨離開的日子,姜玉娥成了小妾,被抬進了周彥邦的府邸。姜玉娥走的很急,不知是不是因為害怕留在姜府,姜幼瑤會為難她,在姜梨離開不久后就住進了周府。

    沈如云要到今年開春才嫁到周家去。

    整個姜府里的小姐,便只剩下了姜幼瑤和姜玉燕。姜玉燕是個瑟縮懦弱的性子,姜玉娥不在,幾乎連三房的院子也不愿意出。不過即便是她不是這么懦弱的性子,姜幼瑤也不屑于和一個庶子的女兒玩兒。

    這些日子,姜幼瑤漸漸地冷靜下來。她想的很清楚,不管她能不能嫁給周彥邦,有兩個人一定不能放過。一個是姜玉娥,一個就是姜梨。姜玉娥竟然敢肖想她的未婚夫,這是挑釁!而姜玉娥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姜梨在其中推波助瀾,她們是一伙的!

    至于沈如云,在沒有嫁到周家之前,她都算不得周夫人,既然如此,中途出什么事,誰也料不到。誰說她就完全沒有機會呢?

    姜幼瑤像是經(jīng)過周彥邦一事后,長大了不少,也更加陰毒冷靜。有時候坐在一邊,神情也有了幾分季淑然的影子。

    季淑然蹙眉,讓丫鬟將門掩上,責備道:“你大聲嚷嚷做什么?小心被你父親聽到不喜。”

    姜元柏雖然對姜梨不甚親熱,但也是他自己的女兒,姜幼瑤這般言行無狀,姜元柏瞧見了自然不悅。

    “可她都要回來了!”姜幼瑤跺腳,“娘,您想好怎么對付她了沒有!”

    季淑然有些頭疼。

    姜梨即將回京的消息,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她難掩驚異。派出去的殺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事是她姐姐陳季氏一手幫忙操辦的,姜梨派著跟隨的護衛(wèi),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她一直在燕京城焦灼不安的等待回音,但遲遲沒有回信。季淑然已經(jīng)感到不安,直到姜元柏接到了那封信。

    她咬牙,看來姜梨是躲過一劫了。否則不可能這么長時間里,那些人還沒得手。她竟有如此能耐!

    姜幼瑤不曉得她的暗中布置,只不耐煩的道:“娘,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是她害的我現(xiàn)在成了燕京城的笑柄,害我失去周世子,我一定不要放過她!”

    “我知道。”季淑然嘆了口氣,“此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放心,她如今還未回燕京,便已經(jīng)惹出這么多麻煩。你爹已經(jīng)十分不喜,你祖母這一次也不會站在她這邊。倘若她真的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必我出手,她就已經(jīng)自尋死路。來日方長,我到底還是大房的夫人,想要對她出手,有的是機會�!彼聪蚪赚�,神情略略嚴肅了些,“倒是你,幼瑤。周世子已經(jīng)過去了,日后娘會為你再尋更好的夫婿,你不要念著他了,你現(xiàn)在想要再嫁進周家,這是不可能的�!�

    姜幼瑤眼圈頓時紅了,梗了梗,她道:“我知道,娘,我不會的�!�

    季淑然讓丫鬟拿手帕,一邊給姜幼瑤擦眼淚,一邊道:“娘不是要惹你傷心。你是娘的女兒,娘自然希望你能過得好,不讓你受委屈。周家已經(jīng)決定讓沈如云進門,便是看在小沈大人的份上,也不會讓你再與周世子有往來。當然了,周家那樣的人家,我也看不上。”

    “世上男子千千萬,并非周彥邦一個,你值得更好的,誰也不能和你比�!奔臼缛蝗崧暤馈�

    姜幼瑤將臉埋在季淑然懷里,藏在袖中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到底不甘心。

    ……

    姜梨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傳到了姜家,自然也傳到了周家。

    姜玉娥正在院子里洗衣。

    她長發(fā)挽成婦人的發(fā)髻,穿著的衣裳濺了些水珠,竟比在姜家三房時候穿得還要不如。幾個丫鬟就站在一邊,若無其事的說話,像是沒有看到姜玉娥在賣力的洗衣一般。

    姜玉娥的心中十分屈辱。

    她從未這般像下人一般的過活,即便在姜家她需要討好季淑然母女,但名義上,她至少是姜家的小姐,姜家也沒有虧待過她。

    但她進了周府以來,等待她的,并不是周彥邦的柔情蜜意。他甚至新婚之夜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離開,至此以后,他就再也沒有來過自己的院子。她是作為小妾進的周家門,周家下人不把她當主子。背地里譏笑是常有的事,到了現(xiàn)在甚至有恃無恐,當面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姜玉娥想要找人說道,可她不知道應該找誰。她甚至連周家的大門都不能說,而周家人背地里說她,“趁著少爺酒醉爬了床”哩。

    姜玉娥恨周彥邦,也恨姜幼瑤,更恨姜梨。若非當初姜梨的陰差陽錯,她又何至于此。

    她幾乎是想要將怒氣全部發(fā)泄在洗衣捶上一般,洗著洗著,一雙靴子突然停在她面前。

    姜玉娥一怔,慢慢的抬起頭。

    周彥邦俊美的臉出現(xiàn)她眼前,姜玉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么多日子了,周彥邦從來沒有見她一面。姜玉娥漸漸地明白了,當初她以為周彥邦好歹對自己有一丁點的情義,現(xiàn)在看來,一丁點也沒有。他恨自己毀了他的仕途,在宮宴上出丑,結束了和姜家的親事。

    他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他在懲罰自己。

    姜玉娥顫聲道:“世子……”

    周彥邦冷冷的看著他,他過去的溫文爾雅全都不見了,宮宴之后,像是變了一個人,陰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掃了一眼姜玉娥在做的事,道:“聽說姜梨要回京了�!�

    姜玉娥一愣,姜梨離京的事她也聽說了,聽說去襄陽看望葉家的人�?尚Γ唤樯虘�,有什么可看的,都十幾年沒聯(lián)系了,惺惺作態(tài)。

    “姜玉娥,你想不想當我的人?”周彥邦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語氣十足輕佻。

    可姜玉娥并沒有覺得受到侮辱,反而打心里的涌出一陣驚喜。

    “等姜梨回了京,你幫我把姜梨引出來�!彼�。

    ------題外話------

    你們不喜歡的沈渣和公舉來了。今天高考的大寶貝們都加油��!個個都金榜題目!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鳴冤

    二十日后,葉明煜一行人的車馬隊,已經(jīng)來到了燕京城門口。

    葉明煜雖然自詡走南闖北多年,但上次來燕京城,已經(jīng)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乍一來到,撲面而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倒是讓這高大的漢子,顯出幾分局促來。

    桐鄉(xiāng)的百姓們更是沒有見過這等陣勢,光是燕京城的城門,大家都指指點點。平安牽著代云的手,看著城門口的小將發(fā)呆——在桐鄉(xiāng),守城門的人,穿的也不是這般威武的鎧甲。

    “原來這就是燕京城�!睆埻婪驑泛呛堑牡�,突然想到了什么,“當年薛大人的女兒就是嫁到了這里呢。”

    姜梨看了一眼馬車里,已經(jīng)睡著了的薛懷遠,心中一片黯然。

    出嫁時,薛懷遠一直細細叮囑她,只道一旦得了機會,就會和薛昭進京看她。但姜梨也清楚,薛懷遠事務繁忙,桐鄉(xiāng)雖然是小縣,大大小小的事多起來,薛懷遠想找個合適的時間,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果然,還沒等得及薛懷遠到燕京,她和薛昭便先出了事。等薛懷遠真正到達了燕京城的時候,她不是薛芳菲,薛懷遠也失去神智,相逢不相識。

    “阿梨,我們現(xiàn)在就進去吧�!比~明煜道。

    姜梨回過神:“好�!�

    這一行人,少說也有一百來人。守城門的小將見這么大一群人突然前來,還以為是前來逃命的難民。當即幾人圍了過來,神情嚴肅,將葉明煜堵在門口,仔細盤問。

    姜梨掀開馬車簾,由桐兒扶著走下馬車,徑自走到那幾個小將面前,將姜家的通行令遞過去,笑道:“諸位大哥,我是姜家二小姐,這些都是桐鄉(xiāng)的百姓,上燕京錯是為了打官司告狀的�!彼謴男渲忻鲆环郊堖f過去,笑道:“這是謄寫的訴狀,這里的每個人,上頭都有名字的。我便將這張謄寫的給你們,待這場官司打完后,大家出城的時候,各位再一一比對。可好?”

    幾個小將一愣,姜二小姐?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燕京城里傳的沸沸揚揚的,說姜二小姐在襄陽鄉(xiāng)下帶了一幫百姓,要給罪臣翻案?怎么?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到了?

    看手上的通行令,的確是姜家人無疑。守城門的小將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將通信令還給姜梨,又接過那張寫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紙張,側(cè)開身子,讓另一頭大開城門放心,道:“姜二小姐請過�!�

    既然是姜家的小姐,出什么事也有姜家兜著,他們倒是不怕。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邊去。

    城門大開,百姓們見狀,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是敬畏。燕京城這樣的地方,他們來了就是鄉(xiāng)下人,別說是守城小將,便是普通人看不上他們也是正常的。姜梨三言兩語,這些守城門的就待她如此恭敬,還放了行,可見姜家在燕京城中的勢力。

    葉明煜也嘖嘖稱奇:“還別說,你爹的這勞什子通行令還真有用。我記得我們從前來燕京城的時候吧,得檢查好幾遍。你們這倒好,這么多號人,說放就放了�!彼膊恢朗钦f話口無遮攔還是嘲諷燕京城官員個個見風使舵。

    姜梨笑笑:“人之常情�!�

    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進了城門。

    幾個守城門的小將在背后,小聲議論道:“進京了進京了,酒樓里的說書先生總算是有了新話本,不知這一回姜二小姐又要在燕京城掀起什么樣的風波�!�

    “可是不對啊,”另一人摸著下巴,“姜二小姐帶著這些人不是為了上京翻案的嗎?怎的后面還有囚車,那囚車里坐的是誰,他們這是用私刑?”

    “嗨,你就別管那么多了。官家的事,那是咱們能管得了的嗎?姜二小姐就算是捅了什么簍子,人家爹還是首輔大人,也不礙什么事,咱們只管看熱鬧就好唄�!�

    “說的也有道理。看她這陣勢,這回,燕京城真要不得安寧了�!�

    ……

    進了城,就更熱鬧了。

    燕京城的街道都比桐鄉(xiāng)寬闊許多,街上人來人馬,酒樓修的高大氣派,四處可見雜耍藝人,賣糖葫蘆的小販。對于第一次上京的桐鄉(xiāng)人,幾乎要看花了眼。年紀大的還好些,雖然也覺得新奇,到底還能忍住。年輕些的便忍不住了,看的眼花繚亂,走路差點絆倒。

    桐鄉(xiāng)人看稀奇的同時,燕京人也在看桐鄉(xiāng)這一行人的稀奇。這么大一群明顯不是本地人的外地人出現(xiàn)在燕京,怎么看都實在太顯眼了。但隨行的人衣裳打扮都很普通,甚至看著還有幾分樸素,因此不是皇親國戚出行。

    有人認出了車馬隊隨行的護衛(wèi),偷偷與身邊人說道:“哎,那不是首輔府上的護衛(wèi)么?”

    “首輔府?首輔府沒什么人離京啊。莫不是姜二小姐吧,不是說她帶著一幫鄉(xiāng)民上京為罪臣翻案么,算起來現(xiàn)在回到燕京城,正是時候�!�

    “姜二小姐帶著桐鄉(xiāng)縣民回來了”這個消息,潮水一般的迅速席卷了整個燕京城。大街小巷都得知了這個消息,看熱鬧的人都從家里出來了。

    有人問:“姜二小姐這是要把這些人都帶回姜府去么?首輔家雖然大,但這么多人,只怕也住不下吧。而且首輔大人會讓這些人住進去么?便是再心善……也可能招來麻煩的��!”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干�!�

    “哎,這姜家小姐,真是太出格了。生出此女,家宅不寧,家宅不寧啊!”

    首輔府里,姜元柏剛剛下朝,才在書房里脫下外袍,喝了一口季淑然送上來的熱茶,外頭就有人來報:“老爺,二小姐回京了!”

    “什么?”姜元柏喝茶的動作一頓:“什么時候?”

    “就在剛才,報信的人現(xiàn)在正在晚鳳堂,和老夫人說此事呢。說二小姐帶著上百號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熱鬧的人,都瞅著二小姐呢。”

    姜元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自來圓滑,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雖然虛榮,卻并不愛出風頭。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雙眼睛盯著,越是出風頭,越是會惹人嘴舌。姜梨倒好,一回京就鬧出這么大陣仗,現(xiàn)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們姜家了,姜梨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姜元柏的舌根嚼一輩子!

    “我去晚鳳堂看看�!苯卣f完這句話,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邊應著:“我也去�!泵嫔祥W過一絲笑意。

    還不等她出手,姜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鉆。她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姜梨如今才十五歲,就攪得天翻地覆的,別的不說,哪個好人家敢要這么不安分的當家主母。姜梨這是一點點踩碎了自己未來可能有的好親事。

    當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鬧越好,最好是鬧得事情大到無法收拾,最好是將自也賠了進去。

    兵不血刃,那最好。

    來到晚鳳堂,姜老夫人正與姜元平說著什么。

    姜元平慣來臉上的笑瞇瞇也不見了,顯得幾分嚴肅。姜元興不再,自從姜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后,姜元興顯得沉默了許多,從前和姜元柏兩兄弟還會說兩句話,如今見了,只是短暫的打個招呼,就沒有其他往來了。

    不過姜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見姜元柏來了,姜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娘,”姜元柏道:“兒子慚愧,是兒子沒有教好姜梨�!�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她其實覺得姜梨是個挺聰明的人。自打姜梨從青城山回到姜家后,她將姜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只覺得姜梨可能是這個府里小輩中,最聰明、看的最透徹的一個。但她對姜梨也說不上很喜歡,不為什么,也許是因為姜梨總是帶著一種溫和的疏離。

    就像姜梨看她,雖然尊敬,但并不親熱一樣。

    這個最聰明的小輩,如今卻在這種大事上犯糊涂。姜老夫人道:“我并不想責怪她,畢竟她是我孫女。但是老大,二丫頭總是忘記一件事,她是我們姜家的女兒,做事之前,首先要考慮的是姜家會不會受影響。如今她做的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說姜家,你和老二如何自處?同僚會怎么看你們,皇上會怎么想?還有幼瑤,她和周家的親事已經(jīng)壞了,總歸還得嫁人。二丫頭這么一鬧,幼瑤的親事也會受影響,她這是……這是做的什么事呀!”姜老夫人連連搖頭。

    季淑然聽到提到姜幼瑤,立刻打蛇隨棍上,含淚道:“老爺,娘說得對,這一次實在是梨兒做的太過分了。幼瑤什么都沒做,先是周世子那頭,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再能為幼瑤尋一份妥當?shù)挠H事……梨兒這么一鬧,燕京城里還有哪家的好人家敢親近咱們,這、這,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是梨兒的繼母,平日里不敢責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爺,您是她的親生父親,您總得管管呀!”

    季淑然拿帕子擦拭眼淚,不知是不是真心為姜幼瑤擔心,看起來竟十分真實。這話聽在姜元柏而中國也十分刺耳,他沉聲道:“什么敢不敢的,你是大房夫人,她喚你一聲母親,你有什么不敢管的!日后她要是反駁,你就帶她來見我!我就不信這姜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治得了她。前些日子我看她從青城山回來有所長進,如今看來,她還是和從前一般,頑劣不堪。早知道就不該接她回府!”

    季淑然一聽,心中喜出望外,姜元柏這話,分明是對姜梨失望了。只要姜元柏心中對姜梨的那份愧疚不再,徹底失望,讓姜元柏厭棄姜梨,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姜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會不知道,只是平靜的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怪責哪個,日后說也不遲,當務之急是現(xiàn)在怎么做�!�

    “是啊大哥,”姜元平也道:“梨兒剛一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看著咱們,不能讓她這么繼續(xù)下去了。”

    “我想好了,”姜元柏面色沉沉,“等他們一回府,我就把她關起來,誰也不許見!什么罪臣翻案,什么桐鄉(xiāng)風波,都和她五官,和我們姜家無關!那些人愛怎么鬧怎么鬧去吧,總歸姜梨她是不許參與進去了!沒有姜梨,我看他們也成不了氣候,全當一場笑話,京里人笑著笑著,此事就過去了,日后誰也別再提!我就當我姜家扮花臉唱了出戲,玩笑觀眾罷了!”

    眾人沉默,現(xiàn)在看來,這也的確是最好的法子了。姜梨做下的事已經(jīng)無法更改,能做的也就是阻攔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管姜梨這出“翻案”能不能行,最后的結果都是姜家成為笑柄。

    姜梨一個小姑娘,插手什么政事?薛懷遠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這么不留余力的幫忙?

    人的唾沫星子,有時候會淹死人,是最可怕的武器。

    正說著,姜景睿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來,就道:“聽說姜梨回來了?怎么沒見著他�!�

    姜元柏沒好氣的道:“還沒到�!�

    “還沒到?”姜景睿奇怪,“按之前傳話的消息來看,姜梨應該到咱們府上了啊。腳程再慢也該到了,她該不會不回府了吧�!�

    “怎么可能?剛回京不回府還能去哪兒,這像話嗎!”姜元柏怒道,心中卻感到一絲不安。

    姜梨是個聰明的人,聰明,且有主意,當她決定做一件事的時候,一定會考慮的很周全。莫不是已經(jīng)想到了自己要關她,干脆不回府,打算住到外面去?

    想到這里,姜元柏怒氣更甚,這是根本沒把他這個爹放在眼里。再說了,以為不回家,自己就拿她沒辦法了嗎?只要這案子沒上堂,他綁都要把姜梨綁回來。

    姜景睿聳了聳肩,沒再說話。正在這時,報信的小廝又回來了。

    這一回,他比上回看起來驚慌多了,大冬天的,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道:“老夫人,老爺,二小姐他們沒有回府,他們、他們?nèi)チ碎L安門�!�

    長安門?

    姜元柏面色大變。

    “他們?nèi)ラL安門做什么?”姜景睿好奇地問。

    “去長安門,打石獅,鳴冤。”姜元柏擠出幾個字來。

    ……

    長安門在皇宮的正前方。

    特殊日子的時候,皇帝在這里舉行祭典,平日里官兵把守,并無什么人來。

    寬闊得四方場地里,兩座高大威武的石獅矗立著,兩座石獅的面前,又各自有一塊漆了紅漆的羊皮巨鼓。鼓槌也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動過,鼓面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車隊在長安門前停下來,姜梨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以長安門為中心的四處,四面八方都是圍觀的人群。那些人群見姜梨下馬車,俱是眼睛一亮,姜梨才是這出戲的主角,姜梨出來了,好戲就要開場了。

    不遠處的酒樓里,亦有紅衣美人,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長安門前的纖弱身影,吩咐身邊人,道:“看緊點兒,別讓人鉆了空子,弄死了小家伙�!�

    “是�!蔽募o領命。

    姜梨鬧出這么大陣勢,那位主知道了,自然會氣急敗壞,恰好又不是什么有所忌憚的性子,就怕躲在人群中暗中對姜梨下手。既然是自己的人,被別人取了性命,他的臉上也無光。

    況且他也想看姜梨怎么贏回這一局,所以務必要保護她。

    姜梨走到長安門前。

    長安門前兩個小將木訥的盯著她。

    姜梨轉(zhuǎn)過身,葉明煜站在他身邊,桐鄉(xiāng)的百姓們都安靜下來,到了這里,他們都知道要做什么。

    “我想了又想,此事不能久等,因此我未曾回府,直奔這里,今日事今日畢,今日我們既然來到燕京,就干脆將第一件事辦了。諸位,”她指了指那兩座石獅,道:“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這里就是長安門�!�

    “長安門,打石獅,鳴冤鼓�!苯娴溃骸斑@就是最后一個可以得到公正的機會。”

    她想,若是當年她還有一口氣,能出的了狀元府,第一件要做的事也就是奔赴這里,拿起鼓槌,打石獅鳴冤鼓,將自己的一腔冤屈全都訴說出來。不過,當時的情況,未必也可行,當時她的對手是永寧公主,而她只有一個人,永寧公主勾勾指頭,就能將她的證據(jù)輕而易舉的抹去,就像她的性命一般。

    現(xiàn)在不同了,以姜二小姐的身份,全燕京城的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小老百姓,全都關注這件事。而且她的身邊,還有這么多人。永寧這一回想把痕跡清理的干干凈凈,恐怕會有些困難。

    而且她也不會給永寧這個機會。

    姜梨面對著桐鄉(xiāng)百姓,道:“世道上,公平與正義本就很難得,有時候,付出性命也未必能得到。所幸的是我們至少得到了這個機會,雖然這個機會也不是白白得來的。”頓了頓,她才說出后面的話,“民告官如子殺父,坐笞五十。打了這頭石獅,鳴了這面冤鼓,就要坐笞五十。假若勝了呢,自然皆大歡喜,假若敗了,輕則翻不了案,遭杖刑,重則性命都要丟掉�!�

    桐鄉(xiāng)的百姓面面相覷,燕京城的百姓也交頭接耳,便是囚車里的佟知陽一行人也有些詫異。他們都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姜梨道:“這些,換一個公平和正義,但未必知道結果。誰愿意站出來?鳴這個冤鼓?”

    坐笞五十,至少也要丟半條命,有些身子弱些的,一命嗚呼也有可能。這樣的話,便是打勝了官司,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慘重了。

    姜梨平靜的道:“如果沒有人愿意,這面冤鼓,就由我來鳴吧�!�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她面色淡然,似乎覺得這是理所應當?shù)氖�,并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么不對。要知道,她和薛懷遠并未任何關系,卻為薛懷遠做了許多,甚至愿意冒著生命危險。

    “怎么能勞煩二小姐。”一人從人群里站出來,從從容容的道:“我誓死追隨大人,為大人翻案,是做屬下的職責。這面冤鼓,由我來鳴�!眳s是彭笑。

    “還有我。”何君也站出來道:“坐笞五十,比起我們在桐鄉(xiāng)被狗官動用的酷刑,實在不值一提。我也來�!�

    “還有我們。”古大古二也站出來,“不過是鳴冤鼓,我們兄弟二人愿意!”

    葉明煜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些人細胳膊瘦腿的就不必了,爺爺我皮膚糙,不怕打,我這輩子還沒鳴過冤鼓呢,我來!”

    “誰都別和我爭了,這件事怎么能少了我。”張屠夫也站出來,“你們力氣小,我是殺豬的,力氣大,打一下,保管整個燕京城都能聽得到,我來!”

    “我來!”

    “我來!”

    “我來!”

    就像是被感染了,一個有一個的桐鄉(xiāng)百姓站出來,爭先恐后的要鳴這面冤鼓。

    就連柔弱的代云也道:“我也想鳴一鳴冤鼓,就算不為了薛大人,也是為了我們自己,馮裕堂在的這些日子,我們這些桐鄉(xiāng)百姓,實在是太苦,太苦了。既然公平和正義這么難得到,坐笞五十又算得了什么呢?二小姐,您讓我也來吧!”

    沒有一個人退縮。

    那管著長安門的兩個小將,木訥的神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變化。他們在這里守著兩座石獅,見多了想要來鳴冤鼓的人。

    若非走投無路,一腔冤情無處訴說,誰會來這種地方,那些來的人,大部分的人再次轉(zhuǎn)悠了許久,都回去了。只因負擔不起這公平的“代價”,只怕還沒得了勝,自己就丟了命。那些沒有回去的,大多數(shù)也是抱著必死無疑的決然,想著與仇家同歸于盡,仿佛趕赴刑場。

    但是,但凡有任何一個選擇,他們都不會主動去鳴那面鼓。

    兩個小將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人,一齊爭先恐的想要將那面大鼓敲響,毫無退縮之意。就連被柔弱婦人牽著的女童,目光也滿是堅定,并不動搖。

    看來的確是有天大的冤屈,看來也無所畏懼。

    燕京的百姓看著這頭,漸漸地沉默下來。雖然他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但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么多人毅然決然,看來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而姜二小姐就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她就像人群的主心骨,她短短的幾句話,就是這里的民心所向,人們愿意追隨著她,因她能帶給他們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再艱難,希望就是希望。

    希望能給人走下去的勇氣,希望能戰(zhàn)勝一切。

    囚車里,馮裕堂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的張揚,眾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

    一個桐鄉(xiāng)百姓厭惡他極了,見他大笑,當即就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兒朝他擲去,惡狠狠地道:“笑什么笑!”

    馮裕堂道:“我笑你們蠢!我笑上天真是厚待我,不管這場官司怎么樣,還沒打,這里面的人就要倒下一半,也許還有人死了呢!你們?yōu)榱苏�,付出這么大代價,我心中快意,樂不可支!”

    說罷,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人群憤怒的看著他,但也不得不承認,馮裕堂說的是事實。這種感覺實在令人憋屈,惡人還沒得到懲罰,好人就先失去東西,誰他娘的定的規(guī)矩!

    姜梨也輕輕笑起來。

    馮裕堂漸漸止住笑容,陰鶩的看著她,問:“你又笑什么?”

    “我笑馮大人天真。”姜梨淡淡道:“坐笞五十是不假,但你忘了,鳴冤鼓的人,不止一人。從沒有人說過,既然是一樁案子,所有的人加起來坐笞五十,是不可行的�!�

    “這里有上百來人,每人一下都多了,倒也能挨得過去,算不得什么�!苯孀I嘲的看著他:“你說是吧?馮大人�!�

    馮裕堂漸漸笑不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群里的哄笑聲。

    “才一人半下啊!那沒啥,我?guī)痛蠡飪憾啻驇紫�!我皮厚,不礙事!”

    “別啊,我也想嘗嘗是什么滋味,大家不許搶!”

    “能不能多打半下呢?這半下半下的打,也真他娘的太折騰人了,痛快些!”

    小樓里,姬蘅噗嗤一下笑出來。

    這種辦法……她也還真是想的出來,不過鉆官制的漏子,向來是她最擅長的事。她是決計不肯吃虧的,她精明的要命。

    姜梨慢慢的走到那面巨鼓面前。

    巨鼓靜靜的坐在那里,像是早已等待多時,石獅威嚴,頭覆霜雪,穿越了四季秋冬,正義終于要來了。

    “咚!”鼓面的灰塵被重擊錘的四處飄散,幾乎要與天上的雪混在一處,灰塵過后,竟是清明。

    “咚!”兩世的冤屈,終于找到正義的出口,這出口狹窄而深不見底,然而仔細循著光亮找出去,終于還是看到了一線天光。

    “咚!”從沉悶到清晰,從混沌到清明,也不過是三聲鼓。

    鼓聲響徹了整個長安門,驚動了整個燕京城。

    所有人都聽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對手

    長安門前的鳴冤鼓,許多年都沒有響起過了。

    鼓聲響徹長空,驚動了皇宮里的人。

    洪孝帝正在花園里和麗嬪下棋,麗嬪是他的后宮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甚至比洪孝帝還要年長,卻也是最受寵的一位。比起那些剛進宮的,要么驕縱任性,要么賢良淑德的少女們來說,她更有魅力,更有趣。

    更何況,她容貌并不衰老,仍舊年輕貌美,除此之外,還要那些少女不可及的風情。

    因此,每當洪孝帝得了空閑的時候,不愛去皇后那里,也不愛去其他嬪妃那里,只愛去麗嬪那里坐坐。仿佛與麗嬪多說幾句話,在朝堂之中的疲倦和不適就能一掃而光似的。

    今日也是一樣。

    洪孝帝的黑子,已經(jīng)被麗嬪的白子吞掉了一大半。這是麗嬪和宮里別的女人的不同之處,那些女人,要么是真的棋藝不佳,要么是本能贏過洪孝帝的,卻偏偏要裝作比不得帝王,輸在他手中。

    唯有麗嬪,總是一點兒也不肯讓他,是這宮里難得的真性情。

    “朕又輸了�!焙樾⒌坌χ鴵u了搖頭。

    “是臣妾運氣好,”麗嬪笑盈盈道:“皇上才會輸給我�!�

    “少來,朕在棋藝一項,向來不如你。罷了,”他打趣道:“你若是個男兒,朕一定要將你攬為己用�!�

    “臣妾也就是會下棋罷了,天下大事可不敢插手�!丙悑宥似鸩璞瓉磔p輕抿了一口,“男兒們要做的大事實在太累了,臣妾恨不得日日都在花園里下棋,躲著憊懶才好,沒心思做這些。”

    不著痕跡的,又將洪孝帝抬高了些。

    洪孝帝就笑的更真切了些。站在一邊服侍的蘇公公內(nèi)心感嘆,要不說這季家的長女厲害呢,能將皇上哄得服服帖帖。如今皇帝的心結無非也是成王的勢力,小皇帝看著不說,內(nèi)心卻得提防著周圍的人爭權奪利,不管怎么說,麗嬪至少做出了無心插手朝事的表現(xiàn),皇帝也就對她更信任了些。

    沒有一個帝王會去提防這樣的小女人。

    正想著,自皇宮外面的天空中,遠遠傳來幾聲模糊的鼓聲。

    起初那鼓聲并不怎么清晰,后來,聲音越來越清晰,像是擊鼓的人換了一個力氣大的似的,將鼓錘的極重,鼓聲極大。雖不至于像在耳邊回響,卻也聽得十分清楚了。

    洪孝帝一怔,問:“外面是怎么回事?”

    蘇公公道:“陛下,奴才這就去打聽�!彼辛苏惺�,招來一個小內(nèi)侍,吩咐了小內(nèi)侍幾句,那內(nèi)侍離開了片刻。不多時又回來了,在洪孝帝二人面前躬聲道:“回陛下,宮外長安門前,有人正在打石獅擊冤鼓�!�

    “打石獅擊冤鼓?”洪孝帝一愣。

    “是首輔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小內(nèi)侍小心翼翼的道:“帶著襄陽桐鄉(xiāng)的鄉(xiāng)民,已經(jīng)到了長安門。聽說是今日午后回來的,回來便直奔此處�!�

    洪孝帝看向麗嬪:“哦?是你妹妹的繼女�!�

    麗嬪微微一笑:“是呢�!庇钟行┰尞惖牡溃骸爸巴饷娴娘L聲,臣妾也聽人說過一些。只是一直以為是傳言,是旁人以訛傳訛的。畢竟那小姑娘我也見過,溫溫柔柔的,不像是鬧事的人。不曾想外頭的傳說竟是真的,她真的帶著人進京了�!�

    “鬧事?”洪孝帝道:“也未必是鬧事吧。朕知道,要敲鳴冤鼓,敲鼓之人自己都得坐笞五十,真是鬧事,付出這樣的代價,也實在不劃算了些�!彼酒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朕還是親自去外頭,聽看看他們到底想怎么說吧。蘇公公,你跟我來�!�

    蘇公公連忙跟上。

    麗嬪也趕緊側(cè)身,行禮送洪孝帝離去。她沒有跟上去,跟了洪孝帝這么久,她也知道皇帝的性子,做正事的時候,她最好還是回避。小皇帝最討厭的就是后宮干政,當年成王的母妃劉太妃仗著先帝的寵愛和娘家的勢力,差點就讓成王做了皇帝。若非如今的太后其中周旋,如今這地位,怕早就不是他的了。

    洪孝帝喜愛她,喜愛的就是這份云淡風輕,從不插手朝事,在她這里才最輕松。

    但……麗嬪神色不定的想,關于姜梨和薛家一案之事,她倒是看不出來洪孝帝是個什么反應。要說震怒,分明就不是震怒的神情,要說支持,倒也不見得�;实垡荒瓯纫荒旮酉才恍斡谏�,很多時候,她也辨別不出來洪孝帝的心思。

    她身為季家的女兒,知曉季淑然在姜府里因姜梨而出現(xiàn)的麻煩,麗嬪當然不希望姜梨順利,甚至也如季淑然所盼的一樣,希望能借著這件事,兵不血刃的除掉姜梨。

    但她在宮中,雖然有皇帝寵愛,反而必須更加謹慎,不能輕舉妄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洪孝帝來到了御書房坐下。

    不斷地有內(nèi)侍進來,將長安門的境況仔細的報與他聽。當說到姜梨所說的“鳴冤鼓的人不止一人,一百來號人一共坐笞五十也不過一人半杖”時,繃著的臉也忍不住笑起來,笑罵道:“姜元柏這老狐貍,生的女兒也一樣奸猾!”

    蘇公公在一邊瞧著,洪孝帝雖然這么說,面上的神情卻沒有一點震怒。心里便回過味兒來了,至少姜梨帶著鄉(xiāng)民進京鳴冤鼓這等大事,對于洪孝帝來說,并沒有震怒。洪孝帝的心里,沒有怪責姜梨的意思。

    “皇上,這十幾年來沒人在天子腳下鳴冤鼓了……”蘇公公道:“姜二小姐這回,可成了燕京城的大事。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

    “蘇公公,你以為她這事做的如何?”洪孝帝問。

    “這……老奴不敢瞎猜。”蘇公公道:“只是不知道姜大人知不知道姜二姑娘這般行事�!�

    “當然不知道�!焙樾⒌垡恍�,“這姜家小姐,連姜府都沒回,就匆匆忙忙的趕到長安門鳴冤鼓,真有這么急,回府的功夫還是有的。要是姜元柏,絕不會讓她行程如此匆忙,很明顯,姜家小姐是怕橫生變故,被姜元柏阻撓,才決定先斬后奏�!�

    蘇公公看著洪孝帝,笑道:“姜家二姑娘是個機靈人兒。皇上上回還賞了她呢,就是膽子忒大了些。世家小姐,誰敢做這些事?還和庶民們混在一起�!�

    “和庶民們混在一起怎么了?”洪孝帝道:“天下本就是由庶民組成,沒有百姓,也就沒有江山。姜家小姐的莊子,戶部員外郎葉世杰已經(jīng)給朕呈上來,朕看過了!不看不知道,一看,朕才知道朕的江山,天子腳下,還有這等猖狂的匪寇!”

    說到此處,聲音陡然轉(zhuǎn)冷,蘇公公不敢再接話,心中卻很疑惑,戶部員外郎葉世杰?葉世杰什么時候給皇帝呈折子了。

    既然葉世杰已經(jīng)給皇帝看過有關薛家案的折子,皇帝又是這么個態(tài)度,眼下的情形便能明白許多,至少這薛家一案,姜家小姐應當是穩(wěn)賺不賠,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洪孝帝看著面前的折子,葉世杰呈上來的訴狀,里面自然是寫滿了縣丞馮裕堂的罪狀,還有薛懷遠被冤的經(jīng)過。平心而論,光是看到,也足以令他這個皇帝勃然大怒。但憑借這個,鳴冤鼓是可以,面圣的話,就有些過分了。姜梨帶了這么多桐鄉(xiāng)百姓進京,燕京城的百姓也都眼睜睜的看著,如果這個案子處理的不好,他這個皇帝也就等于失去了民心。所以姜梨這是給他找了個麻煩。

    權衡利弊,洪孝帝不應該對這個案子過多關注,甚至應該提點姜元柏,讓他好好管教女兒。畢竟桐鄉(xiāng)縣丞的事與她有何關?她又不姓薛。

    但葉世杰呈上來的訴狀里,還隱晦的提到一事,這件事關系就很重大了。里頭提到,馮裕堂背后的主子,是燕京城的永寧公主。對于薛懷遠入獄一事,也是永寧公主的吩咐。

    永寧公主是成王的親生妹妹,洪孝帝不得不懷疑,永寧公主這么做的目的,針對薛家,會不會是成王的主意�?瓷先ビ缹幑骱脱乙矝]有任何關聯(lián),無緣無故的,為何要加害薛懷遠。薛懷遠身在桐鄉(xiāng),永寧住在燕京,薛懷遠也不可能得罪永寧的。

    一來是其中蹊蹺,二來是,即便查不出什么,只要這件事落實,永寧的名聲會受到打擊,對成王來說,未必就是件好事。成王如果禍心不死,必然要愛惜羽毛,自己的妹妹都是這樣心狠手辣,無惡不作之徒,他這羽毛,只怕也是廢了。

    因此,這案子必須得審,不僅要審,還要審的天下皆知,由他親自督辦,才能達到最好的目的。

    這會兒,洪孝帝看葉世杰和姜梨表兄妹兩,便是說不出的順眼。這樁案子若是沒有牽扯進永寧公主,也就是一樁普通的案子,要是牽扯進來,對洪孝來說,就是一把絕佳的劍。

    有人把這把劍送到他手上,他絕不會把這把劍推出去,相反,還要緊緊地握住,捅對手一刀,這才不枉費。

    “傳令下去吧,刑部三日后提審,朕要親自督辦。”他道。

    蘇公公退下了。

    ……

    長安門前,鳴冤鼓敲得是震天響。

    姜梨已經(jīng)松開了鼓槌,桐鄉(xiāng)的百姓們爭先恐后的涌上去,像是要把長時間以來的憤懣、苦楚、壓抑全部都釋放出來似的,一個敲得比一個響。平安捂著耳朵蹲在代云身邊,咯咯咯的笑。

    每個人的臉上,帶著的都不是同歸于盡的決然,而是輕松的、充滿希望的笑意。

    這笑意也感染了周圍看熱鬧的燕京百姓,不知為何,竟也生出一絲期盼,期盼著桐鄉(xiāng)這些縣民能夠贏了官司,得到他們夢寐以求的公正。

    囚車里的馮裕堂幾人,早已是面如死灰。到了這份上,他們已經(jīng)不祈求能出現(xiàn)什么奇跡了。馮裕堂深知永寧公主不會來救他,甚至會派人來滅口,或許派來滅口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那公主連姜梨都敢殺,他算得了什么,草芥都不如。橫豎都是死,馮裕堂索性不去想這件事。

    很快,刑部的人聞訊趕來,姜梨將訴狀遞過去,刑部的人將馮裕堂一行人帶走,說是三日后提審,洪孝帝親自督辦。

    聽到“洪孝帝親自督辦”幾個字后,姜梨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雖然洪孝帝可能是個好官,但關于桐鄉(xiāng)的案子,也不至于洪孝帝如此重視。他之所以如此重視,無非是因為永寧公主也牽扯了進來。

    一個本來就想要對付永寧的帝王,來督辦這場案子,一開始就不是公平的,這也就是最大的公平。她的盟友是天下最尊貴的人,至少表面上是,于是這場案子,她可能沒有什么阻力。

    實在是太好了。

    桐鄉(xiāng)的百姓都被葉明煜安頓好了,官府也派出人來保護這些人證,省的被人殺人滅口。姜梨特意說了,要刑部的人,京兆尹是永寧公主的人,當初薛昭就是找到京兆尹,卻被京兆尹通知給永寧,這才白白喪了一條命,同樣的錯誤姜梨不會犯第二次了。除此之外,她還安排葉明煜的人也盯著。

    至于葉明煜和薛懷遠,就跟著姜梨回姜家。

    薛懷遠姜梨不放心交給別人,況且也就是對姜梨,薛懷遠才稍稍親近些,別的人靠近,薛懷遠有時候會突然害怕。而葉明煜怕姜元柏責罰姜梨,有他這個舅舅坐鎮(zhèn),姜元柏到底會收斂些,不敢明著對姜梨打罵。

    于是安置妥了之后,姜梨才和葉明煜回到姜家。

    首輔府的大門,今日是緊閉的。

    平日里大門外還有兩個門房守著,今日連個門房也沒有,自然也就沒有人上前迎接他們了。葉明煜把刀扛在肩上,道:“阿梨,看樣子,你爹這是怪你,連門都不讓你進哪�!�

    白雪和桐兒都很是擔憂。姜梨回京,第一時間不是回府,而是去長安門鳴冤鼓,這把姜元柏的計劃全都打亂了�,F(xiàn)在木已成舟,刑部提審都下來了,姜元柏就是想要將此事壓下去也行不通,自然會遷怒姜梨。

    “不怕�!苯嫣谷坏溃骸拔易鲥e的事何止這一件?當初連殺母弒弟的事都干了,不也沒事了么?”她一邊說,一邊走到門口,輕輕叩擊宅門。

    葉明煜也是一噎,合著姜梨覺得她這惡名還挺光榮似的,非但沒有避之不提,還主動說起。不過那件事葉明煜也覺得有問題,姜梨是她外甥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雖然有時候有股狠勁,卻還是很善良,有時候甚至很有幾分嫉惡如仇的大俠風范。這樣的好姑娘,能做出害人的事?怕是其中有什么故事吧。

    只是現(xiàn)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待到來日,慢慢打聽。

    門房并沒有馬上來開門,倒是外面路過的百姓見姜梨二人等著,覺得看熱鬧,也在一邊看。葉明煜自來臉皮厚,不覺得有什么,有人看他,他也就是嘿嘿一笑。偏姜梨也從容,還很耐心,等了一會兒,也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按捺不住,終于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小廝看見姜梨,道了一聲:“二小姐�!庇挚戳艘谎勰玫兜娜~明煜和被桐兒攙扶著的薛懷遠,面色復雜的開了門,道:“老夫人在晚鳳堂等著您�!�

    姜梨和葉明煜進了姜府。

    姜梨對桐兒和白雪道:“你們先把薛大人扶到我院子里去照顧著,我和舅舅去晚鳳堂。”

    桐兒和白雪帶著薛懷遠離開后,姜梨才和葉明煜去了晚鳳堂。

    剛進晚鳳堂,姜元柏的暴喝聲就傳來:“孽女,跪下!”

    姜梨抬眼,看見的就是姜元柏怒氣沖沖的眼神。

    她有時候甚至覺得,姜元柏身為一個首席大學士,學富五車,但為何每次責罰自己的時候,都永遠是那句“孽女跪下”,好像只有這句話說出來才舒坦一般。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句話又只是對她而言,至少姜梨沒見過姜元柏對姜幼瑤說過這句話。

    也許是因為姜幼瑤沒有自己會惹事,也或者是因為姜幼瑤自小跟在他身邊,他舍不得讓姜幼瑤跪,不過也無所謂了。

    跪就跪唄,姜梨也沒想過這次回姜府,會安然無恙。姜元柏只是讓她跪下沒拿鞭子抽她,讓她免收皮肉之苦,她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她正準備跪下,身旁的葉明煜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對姜元柏中氣十足的吼回去,道:“跪什么跪,憑什么跪!阿梨聽好,不跪!”

    姜元柏大怒:“我是她爹!”

    “我還是她舅舅呢!哦,是她爹就能讓她跪啊,阿梨身上還流著我葉家一半兒的血呢,那是不是也該聽葉家的話。我不讓她跪,再說了,都說外甥像舅,要說起來,阿梨一點兒都不像你,還是像我多些,當然該聽我的話!”

    秀才遇到兵,真是有理說不清。姜元柏是首席大學士不假,但遇上葉明煜這般胡攪蠻纏的無賴,還真是不知道說什么話才好。

    季淑然看著姜梨,道:“梨兒,好歹他是你爹,旁人管不了你,你爹總管得了你吧。你可是姓姜不姓葉�!�

    葉明煜聞言,轉(zhuǎn)頭看了季淑然一眼。季淑然被他盯得心中發(fā)毛,后退一步,側(cè)身躲在姜元柏身后。

    姜梨站出來,道:“爹,是女兒錯了,錯在不該不與您打招呼就參與薛家一案,回京之后也沒有先回府,而是去了長安門擊鼓鳴冤。更錯在在襄陽的時候,葉家古香緞一事,借用您的名聲調(diào)令織室令,令織室令的人盤查�!�

    她自小犯了錯和薛昭就在薛懷遠面前來這一招,承認錯誤承認的行云流水,十分真誠。姜元柏都沒辦法繼續(xù)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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