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東陽王妄圖自立這件事是一個契機,其實他在試圖舉兵的前一段時間就已經泄露了風吹草動——乾萬帝是什么人?皇家暗衛(wèi)又豈是吃素的?當李晉源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的時候,殊不知已經成了別人掌中玩弄的棋子。
李驥不懷好意的縱容著這個皇弟,縱容到他集結兵馬,縱容他到勾結朝臣,甚至有時候暗中通行方便,不動聲色的誘惑著他在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就在李晉源要起事的前一天,李驥突然發(fā)兵圍住了東陽王府,皇家暗衛(wèi)從王府中搜出了仿制的龍袍、龍冠和來往密信,只等皇命一下,就立刻抄家!
李晉源倒臺了,皇太后一定也是可以被扳倒的!皇太后倒了,正說明她無德無能,當年真正應該被立后的,應該是乾萬帝的生母!
那個常年以來的心愿即將變?yōu)楝F實,乾萬帝的毫不掩飾的愉快每一個人都感覺得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后竟然矯造圣旨,派人把東陽王送出了京城!
200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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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樓
東陽王一出京城,就立刻全速趕往漢北大營;而皇后在宮里則密令太子準備兵馬人手,等著乾萬帝和東陽王兩虎相爭,太子便可以從中趁虛而入漁翁得利。這個計劃原本進行得十分周密,乾萬帝即使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也沒有心思去管�?梢哉f如果按照皇后的計劃進行下去的話,也許現在太子已經登基為帝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東陽王晉源去了漢北大營沒多久,就被路九辰一手掐死了!
東陽王一倒,太后立刻被廢,關進冷宮不準走出來一步。當天晚上乾萬帝去了鳳仙宮,心平氣和的對皇后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給了她一把匕首、一碗毒藥、三尺白綾,叫她自己選;第二句,就是叫人念了那個立皇太孫為新帝的遺詔,算是多年夫妻情分,讓她走得安心了。
皇后選了毒藥。極品的鶴頂紅,即刻毒發(fā),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在世間苦苦掙扎了這么多年之后,終于隨著她姐姐明�;屎蟮牟椒ミh去了。
明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城外大營的。他應該在見完了太子之后回去清幀殿,但是他根本沒有去見太子。他中途就折回來了,那些人趕著車馬,卻沒人注意到他已經偷偷跳下了馬車,從以前當暗衛(wèi)時走過的密道里出了宮。
夜色已經籠罩了郊外,漫山遍野的枯草,在瑟瑟寒風中發(fā)著抖,打著璇兒飄揚起來,又紛紛落下。
是哪一陣風,挾著那一縷不散的芳魂,呼嘯著遠去了?
那個曾經大哭著把他摟在懷里的女人,那個一生沒有生過自己孩子的女人,如今果真默默的遠去,不知道是哪一眼的回眸,便成了永訣。
河水里冰涼刺骨。明德靜靜的泡在水里,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沸騰和叫囂著,心臟卻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一直沉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里去。
為什么呢?我已經沒有母親了……
上天待人也許真的是不公平的。有人出身天皇貴胄之家,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有人苦苦掙扎求生,歷盡艱辛后好不容易把一些珍貴的東西攥在手里,卻轉瞬之間就會被強大高位的人輕松奪走。
不管你多么珍愛多么寶貝,不管多么來之不易,哪怕是你心心念念連血帶肉的最重要的東西,也只是上位者輕而易舉就能踩在腳底當作娛樂一般毀滅掉的玩意兒罷了。
明德靜靜的泡在水里,深深的夜里只聽見自己呼吸時深深淺淺的聲音。遠處隱約傳來人聲,城那邊晚歸的人家里都亮起了燭火,星星點點,仿佛遠方的星子一般。
那些都離他太遙遠太遙遠了。
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可憐而卑微的塵世的歡樂,終于徹底的被活生生撕裂奪走了。
夜色仿佛漫漫的長河,永遠都不再有天明的時候。
翌日,宮中派人來請,主帥帳中閉門不見。再有大太監(jiān)頭頂圣旨來請,帳中派人答復:將軍風寒病重,恐驚圣駕,不敢相見。
幾日后率兵進京覲見,銀白細鎧熠熠生光,衣袍翻飛、馬不踏地,天仙下凡一般破城而入,萬眾齊呼吾皇萬歲,一時之間地動山搖。
宮城之內是一座高臺,乾萬帝帶著重臣心腹,明黃真龍儀仗,煊煊赫赫的迎接大軍歸城。一直到午時,遠處宮城那玄鐵的大門轟然開啟,在一陣陣地動山搖中,遠方漸漸出現馬蹄踏地時濺起的塵煙,幾乎覆蓋了視野所能及的所有范圍,在地平線上和天空交接的地方連成了一條線。
2009-9-2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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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樓
張闊低聲問:“皇上,宮門……”
乾萬帝驀然抬手阻止了他。
大軍越來越近,整個地面都好像在晃動一樣,萬馬奔騰的巨大聲響就好像是天雷滾滾,震得膽小心弱的人都不敢正視。在一片黑壓壓的人馬中,領頭一個白衣白袍銀鎧甲的少年將軍格外顯眼,就像是一支箭的箭頭一樣沖在最前邊,流云飛瀑一樣馳進了宮城。
乾萬帝頭都沒有回,張闊只聽到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冷酷:“……這么好的時候,不要提起讓朕敗興的事……”
大軍沖到城下,轟然而止。剎那間除了轟轟的回聲之外一點聲響也沒有,全軍肅立在塵沙風中,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司禮監(jiān)的官員一層層把話傳下去,從高高的城墻上,一直傳到底下宮門。按理說這時候應該開門了,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宮門還是緊緊關閉著的,從傳聲的通道中有人一聲聲重復著:
“——吾皇有旨,全軍下馬跪拜——”
“全軍下馬跪拜——”
“統(tǒng)帥上官明德,率全軍下馬跪拜——!”
天地之間就仿佛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尖利的宣旨命令的聲音充斥在破碎的風中,卷起一蓬蓬塵沙,簌簌的吹打著禁閉的宮門。
有人想動,隨即被左右猛地砍翻下馬去了。
明德在馬上抬起頭,遙遙的望著乾萬帝。陽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見一身銀白的細鎧熠熠生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乾萬帝微微探出上身,幾乎是用一種迷戀甚至迷醉的目光緊緊的盯著他。如果目光是實質的話,明德現在已經被他按倒拖過來無數次了。
“……真漂亮……”乾萬帝輕輕的笑著,說不上來的殘忍的意味,“……真是……太漂亮了……”
他的表情如此鎮(zhèn)定而有把握,好像沒有什么能超出他的掌控之外。甚至連明德遙遙的舉起弓箭的時候,他都沒有動一下眉毛。
明德手腕急動,猛地抽出來七支箭,間不容隙的對著乾萬帝的方向連射了出去!
剎那間城墻上大亂,人人都爭著撲過來,有人叫救駕,有人叫造反,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巨大的盾牌在剎那間就豎了起來,牢牢的把整個城樓都護住了。
明德放下弓,身后副將猛地舉起大旗,在風中被刮得獵獵作響。
“沖啊!沖破宮門者,當享千里地、封萬戶侯!”
“——沖啊——!”
大軍轟然前行,在宮門把守的小股御林軍根本不是對手,只片刻之間的工夫,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在亂軍中炸起,那玄鐵三丈的金紅宮門就這么被撞開了。亂軍如同巨大漩渦中的小股水流,分散著沖進了這皇宮里。
明德將軍反了。
他帶領著漢北大營千里赴京,然后直接沖進了天下至尊皇帝所在的九重宮城。
49.遠古殤歌
長槍林立,就好像閃爍著血腥光芒的森林,蜂擁著踐踏在這偌大的宮城里。
亂兵哪里都是,刀尖挑起血霧,緊閉的漣漪宮門很快就被闖開了,最先前的小股騎兵很快就闖了進去,而大部隊都留在后邊。這打先鋒的都是明德跟在身邊的親衛(wèi),換句話說,都是親手挑出來的精兵,就像一支箭最鋒利的頭一樣深深的刺進了皇宮內殿的心臟。
如果明德是一個對地形陣勢很熟悉、或對宮變了解得比較多的將領的話,那他就會知道,現在的情況雖然看上去是他占優(yōu)勢,然而實際上對他是十分不利的。
沒有哪支剛剛獲勝歸朝、等待論功行賞的軍隊會冒著被滅九族的危險在皇宮大內里造反,何況他們這支軍隊一直是很受優(yōu)待的,別的軍還在等冬衣的時候,他們已經人人都置備了毛衣服了。就算是待遇軍餉,他們得到的也是周邊鄰軍的好幾倍。這樣一支軍隊對朝廷不會有太大不滿,叫他們造反,最多是一時受到蠱惑,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軍心就散了,除了真正只聽將領不聽君命的親信,一般大部分普通士兵都不敢再繼續(xù)放肆下去。
這個時候如果把漣漪宮通向正泰殿的宮門一關,大軍就會被生生阻隔成兩段,先頭部隊人少并且得不到支援,很快就會被殲滅。這一場宮變雖然危險,但是也絕對沒有到瀕臨絕境的地步。
200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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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樓
正泰殿里,乾萬帝揮手讓送來密報的暗衛(wèi)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輕輕的冷笑一聲:“……這孩子沒那么傻,看來是被沖昏腦子了�!�
張闊趁機笑道:“小貴人哪會真跟您對著來呢,皇上的寵愛,就算是泥土木人也能感覺得到了�!�
乾萬帝笑起來,漫不經心中帶著一點說不出來的冷酷。
他還以為這小東西不會那么輕易就腦子發(fā)熱,現在看來,小家伙是被氣著了,不管不顧的就玩起了帶兵逼宮的戲碼。
也好,那么一口惡氣堵在喉嚨里上上不得下下不得,會憋出病來的,經歷過這次發(fā)泄出來就好了。那小家伙手上有點兵權就不老實,總是在那里暗暗的打著主意,偏偏還膽子不夠大不敢輕易動手,乾萬帝看著都替他難受。正好趁率兵進京的機會,找?guī)讉軍中的心腹去煽動一番蠱惑一番,只要拿了當初鳳仙宮里皇后的舊物去刺激一下,那小東西果然就耐不住逼宮來了。
當真是個把親戚血緣看得比天還重,光想著怎么給他那幾個沒用的廢物似的血親報仇、怎么把心里一口惡氣發(fā)泄掉,完全不想想如果不是有人暗中通行、有宮中密旨命令大軍隨他調動,他能這么便利的把大軍帶到宮城里來嗎?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千萬陣前取人頭的事一次兩次還行,調動大軍逼宮?誰聽他的呢?
張闊站在那里等著吩咐下來,正垂手站著,半晌只見乾萬帝在那里不知道思考著什么,臉上甚至帶著一種輕松的神情。大概一盞茶之后,門外已經隱約聽見馬蹄踏進的聲音了,才聽乾萬帝慢慢的道:“……這孩子這么亂來,以后放出去一定會吃虧的�!�
張闊陪笑道:“可不是么?光是丁大人,就是萬萬不會放過咱們小貴人的�!�
“等這次事情過后,正好他也沒法在朝廷上立足了,就呆在這里躲著吧。那個丁恍貪得太過分了,朕早晚把他們全家都給辦掉!”
張闊俯下身:“皇上英明啊。”
乾萬帝冷笑一聲,望向殿門之外。馬蹄聲聲聲逼近,只聽轟然一聲,正泰殿的宮門已經被事先得令的宮人齊力打開了。
弓箭手和埋伏的暗衛(wèi)在剎那間紛紛林立,宮殿的高墻上人影憧憧,前期闖進來的亂軍在如雨的箭鏃下紛紛到底,最初的鮮血從玉階上留下,仿佛小河。
所有人都在尖叫著,火苗跳躍著,遠處滾滾的濃煙籠罩了這百年古殿頂尖之上的天空。
御林軍奔襲的聲音在各種雜亂的聲響中仿佛滾雷遙遙而來。一桶桶水被潑進火苗里,膽怯的宮女四散著驚逃,以往端莊的嬪妃主子們尖叫著,拼命逃離這翻滾著刀尖和烈焰的人間地獄……
一切都亂了。
就好像那個小東西一直希望的那樣,總是掙扎著,總是不安生,那小爪子明明細弱得輕輕一攥就傷了斷了,卻還是忍不住要伸出來到處的撓兩下,不然就怨氣滿腹不得安寧……
明德推開內殿的門。高大而空曠得難以想象的宮室里靜靜的,除了自己的腳步聲沉悶的踏在地毯上,其他別無人聲。
他來過這里很多次。很早以前那個男人就告訴他,這座皇宮是屬于他的,甚至這片天下都是屬于他的,只要他想,他可以在這里盡情的享受最好的年華。
200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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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樓
聽上去很是縱容溺愛的話,實際上對他來說就是一座囚籠,讓他在這里小心翼翼膽戰(zhàn)心驚的,每天都會有人在一道圣旨下一朝暴富,也有人在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之下家破人亡。他好像真的被捧在了云端上,然而那么多人都虎視眈眈的恨不得拿刀子刮他一下,刺他一下,一不留神就被拉下來,重重的摔得粉身碎骨。
只有皇后,偷偷的來看他,偷偷的哄他。他惹得乾萬帝發(fā)火了,下令把他一個人關在這高大而冰冷的宮殿里的時候,到了晚上,那些宮人不給他點上燈,那么黑暗而恐怖的夜里,只有皇后會冒著觸怒乾萬帝的危險,輕手輕腳的過來給他送吃的,看著他睡著了才離開。
皇家是會吃人的,每一個人都仿佛皇帝的提線木偶,卻都恨不得拆掉其他木偶,自己當那唯一的一個。今天對你好對你微笑的人,明天可能就轉手給你一刀,甚至一股腦一窩蜂的來置你于死地,為了一點虛幻的榮華就瘋狂癡傻、顛顛轉轉。他誰都不相信,誰都提防著,只有皇后一個人從頭到尾的為他打算,苦了自己一輩子,到死竟然都死得如此冷清而冤枉。
明德覺得自己鼻子有點酸。他知道在這個時候面對著李驥哭出來的話,就太傻了。但是他克制不住。那熟悉的一幕幕都在提醒著他,皇后是怎么在這里喝下的毒藥,是怎么倒在了這里,是怎么在死亡的陰影籠罩而來的時候,還滿心的惦記著太子和他。
他站在了大殿的正中,茫然回顧。一只手從身后伸過來,輕輕的給他擦掉淚水。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小心一會兒嗓子又發(fā)疼�!�
明德猛地回手,被乾萬帝一把抓在掌心里。無聲的爭斗僅僅只持續(xù)了幾秒鐘,接著只聽一聲沉悶的巨響,明德被仰面壓倒在地板上,背部整個撞到大理石的地面上,撞翻了茶幾,珍貴的裝飾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
乾萬帝一個膝蓋壓在他腰上,按住他的兩個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了以至于明德哭得這么厲害,淚水一滴滴從鬢邊劃過去,整個人都要蜷起來,就像是受了嚴重的傷害、極度害怕和驚恐的小獸,總想著要把脆弱的腹部埋在一身尖尖的小刺里保護起來一樣。
乾萬帝輕而易舉的強迫他舒展開,厲聲問:“你哭什么?嗯?我哪里辜負你了你天天想著怎么逃走!你看看你這個樣子,還逼宮呢!出去后那些朝臣一人一口就能吃了你!沒有我護著你怎么辦?活活等死嗎?!”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掙扎得太劇烈,明德的聲音帶著哭泣的沙啞,幾乎都變了調,“——要是沒有你,皇后就不會死了!我母親也不會死了!大家都會好好的,都是你!全部都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子!”
他總是感覺很害怕,每一步都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稍微走錯一步,就有無數人等著撲上來把他噬咬吃盡。他只是個普通的名門士族不受重視的庶出幼子罷了,渾渾噩噩的一輩子就能非常知足,然而只因為皇帝的一時之興,他就被推到了一切斗爭的前臺。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落到比他年紀大、比他有權力、比他強悍而殘忍的男人手里去,叫他生就生叫他死就死,邊上明明有那么多人看著,卻沒有一個人可以伸手來救他出去。相反,他們還都羨慕甚至嫉妒著,覺得那是榮寵是幸運,覺得他是不知好歹。
這種恐懼從少年時就深深刻在骨髓里,一開始是單純的憎惡這個皇宮,后來發(fā)展到一進皇宮的門他就心悸,明明這么害怕,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別人都說他圣寵極深,卻沒看到那個十五歲的孩子,躲在龍床深處,整夜整夜的小聲哭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一點聲響都不敢發(fā)出來。
2009-9-2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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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樓
那種恐懼和厭惡已經深深的種進了他的骨髓里,這個小東西敏感而多疑,一旦被針尖輕輕戳了一下都會記得很久,何況是來自皇家的巨大的陰影,簡直無時不刻的掐著他的脖子,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哭得太凄慘了,一點也沒有正常逼宮奪權的將領的樣子。乾萬帝想伸手去給他抹掉淚水,想讓他安順下來,但是一伸手就被他咬住了手指。這小東西咬人特別用力,鮮血噴涌而出,疼痛一下子刺激了神智,乾萬帝揮手就給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沒有我就好了?沒有我你早就被人殺過一萬遍了!沒有我那些大軍怎么可能會聽你的,就是那個太子也早就被人推翻下臺去了!我還當你哄著就能哄好,現在看來就是一個養(yǎng)不熟的小白眼狼!”
明德被那一耳光打得背過了氣,只聽耳邊嗡嗡響,他無意識的掙扎著,一邊抽噎一邊尖利的叫:“放開我!放開!放開!……”
乾萬帝回手又是一耳光,那一巴掌直接就讓明德整個軟了下去,一口氣堵在那里就上不來了。
“早知道拿一根鏈子鎖在床上哪里都不準去!那樣哪來的這么多事!都是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東西鬧出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他一把拖起明德,也不顧這孩子軟在手上,踉踉蹌蹌的被拖出了內殿。外邊戰(zhàn)事已經停息,零星的廝殺聲遙遙的傳來,但是那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了。
大殿里一片狼藉,張闊踩著鮮血和人體碎裂的肢體跑過來,乾萬帝一手抓著明德,一邊厲聲道:“太子慫恿宮變,妄圖篡位,無德無能,不堪國家大任!來人!把太子拖上來賜死!”
明德劇烈的掙扎起來,尖細的聲音好像連聲帶都要被繃斷了:“不要!”
乾萬帝沒有松手,他摔得跪倒在地,拼命抓著明黃色龍袍的衣袖,合著淚水和恐懼的聲音尖得異常凄厲:“不要!我求求你!跟太子一點關系也沒有的!我求求你不要殺掉他!不要!”
乾萬帝被他抓得不耐煩了,一手把明德摟過來緊緊的抓在懷里,強迫他抬著頭,一手板著他的下巴,貼在他耳邊問:“你看到那個門沒有?看見沒有?這個時候說不要太晚了,你乖一點我就讓太子少受點苦,不然我就讓你在這里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凌遲,三天三夜,一刀一刀的割下來,慢慢的把人剔得只剩下骨架……”
明德拼命的掙扎著,他用力去掰乾萬帝的手,用腳踢踹,絕望的哭泣著大叫大嚷。那些無意義的詞匯沒法撼動皇帝的意志,甚至連他的掙扎都虛弱而微不足道,他眼睜睜的看到一個穿著太子白金衣袍的人披頭散發(fā)的被推上來,接著侍衛(wèi)軍亮起了大刀。
那一剎那間好像整個心臟都破裂開來。人頭,鮮血,滿地的殘肢,血紅的宮殿,遠處的火苗和煙霧,在高高的皇宮頂上盤旋不去,仿佛一曲從遠古的戰(zhàn)場上飄來的殤歌。
這一切都深深的銘刻在了他的腦海里,成為了記憶中關閉一切的閥門。
隨即而來的就是一片黑暗,那一切都飛快的旋轉著離他遠去,乾萬帝好像在耳邊大聲叫著什么,拼命的搖晃著他的身體,然而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乾萬帝這時候真的有點驚駭了,然而他只看到明德劇烈的咳了兩下,咳出來一口發(fā)黑的血,然后他就這么軟軟的倒在了自己的懷里。
“明德!明德!”乾萬帝重重的搖晃著他,猛地站起身聲嘶力竭的怒吼:“還不快叫御醫(yī)!”
200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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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樓
50.如瘋如傻
春濃了又去了,窗外花枝枝枝秾艷,繁復絢麗的床幃流水一般滑下,隱約里邊一個蜷縮著的小小人影,竟然眉目奢華如畫。
御醫(yī)們一個接著一個的搖頭退下,接著便跪倒在地,瑟縮著不敢言語。
啪的一聲乾萬帝狠狠摔碎了手邊的雨過天青的茶碗,細碎的磁沫散碎了一地,嘩啦一聲:“——他怎么會這個樣子!你們一幫御醫(yī),就沒一個人能說個原因出來嗎?!”
胡至誠跪在最前邊,被瓷器尖銳的邊緣飛濺起來割到了手,嘶的抽了一口涼氣。乾萬帝順腳就要把他踢出去,胡至誠連忙一躲,慌道:“皇上,真是沒辦法的��!小貴人不是一時刺激才醒轉不過來的,是長久積郁成疾,恰巧那一日……那一日驚懼過度,才會一時喪失心智,這只能慢慢保養(yǎng),不是藥石可醫(yī)的�。 �
“混賬!”乾萬帝卻更是憤怒了,“瘋了的都能治好,他這樣子難道就治不好了?!”
胡至誠心說小貴人這樣子也不就是瘋了,但是嘴上只能苦苦的勸:“皇上!瘋了也有不同的瘋法��!”
乾萬帝幾乎要暴跳起來,重重的拍案咆哮:“都給朕滾出去!”
大概是他聲音太大了,床幃里傳來一聲驚醒時的呻吟,就像小貓一樣細弱。太醫(yī)慌忙的退了下去,紛亂的腳步聲在屏風后消失,乾萬帝一把掀開床幃,小小的美人正揉著眼睛,蜷在被子里,那湖綢的錦被又實在是太滑,一動便從肩膀上滑下去;薄薄的白衣也松松的裹著,好像裹緊一點,就會把這小家伙活活勒死了一樣。
明德揉了一會兒眼睛,打了個哈欠,想翻過身去繼續(xù)睡,一抬眼便看見了乾萬帝。突然間他就像是看見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一樣,嚇得啊的一聲短促又凄厲的尖叫,緊緊的往床里縮過去,一直縮到床角,細瘦的十個手指拼命拽著被角把自己裹住,仿佛他覺得這樣就可以讓乾萬帝看不到他似的。
乾萬帝猶疑了一下,試著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然而還沒有碰到,明德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開始發(fā)抖,他身體顫動的幅度是這樣明顯,以至于乾萬帝剎那間產生了一種他也許會因此而嚇死的錯覺。
“你瘋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天下的至尊,頹然垂下手,神情間是絕然的痛苦和難以置信,“……你竟然真的瘋了……”
明德怯生生的看著他,努力的把自己縮到墻角里去。
“你騙我的是不是?”乾萬帝的語調里有點哽噎的意味,“明德,其實你是裝的對不對?你這么會鬧騰的小東西,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會嚇瘋了呢?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墻角貼著的墻面實在是太冰涼了,裸露在外的皮膚一貼上去就激起一片片戰(zhàn)栗,但是明德還是努力的貼到墻面上去,小心翼翼的、自以為不會被發(fā)現的觀察著乾萬帝。
“我寧愿你是騙我的……”乾萬帝捂住臉,眼淚從掌心里流下來,濕濕的,“……我寧愿你造反也好……逼宮也好……不管怎么都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快快活活的……”
明德好奇的盯著這個哭泣著的男人,好像沒那么害怕了,便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乾萬帝伸手來抓他,他這回連叫都來不及叫,匆匆忙忙的把頭一縮,咚的一聲撞到了墻。
2009-9-2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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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傻了,但是疼還是知道的,而且比以前更怕疼了,只一點點疼痛都能讓他委屈的哭起來,抽抽搭搭的窩在那里。乾萬帝一把把他拉過來樓在懷里,緊緊的貼著他的臉親吻他的眉心,一邊重重的捂住他撞到墻的后腦。
明德最怕他,嚇得拼命掙扎,哭得越發(fā)厲害了,簡直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哽得直咳嗽。乾萬帝絕望的吻著他,一遍又一遍的說:“是我啊明德,是我,你怎么連我都認不識了?是我啊,我不會傷害你的,不要怕我……不要怕我……”
明德拼命的抓他,掙手掙腳的要逃出去。他爪子也尖,乾萬帝一個不防被抓到了臉,頓時抓出長長一道血痕出來。
他手一松,明德立刻連滾帶爬的逃出他的懷抱,又重新躲回自己小小的角落里去,充滿警惕的盯著他。乾萬帝摸著臉上的血痕,只見那小東西就衣服完全散落開了,凌亂的混合著床被,裸露出來的皮膚一片玉白,好像一點血色也沒有了。唯一有點顏色的便是那一日被自己兩耳光打到的臉頰,竟然這么多時日都沒有消下去,還微微的腫在那里。
宮人小心的奉上傷藥膏,無聲無息的跪在腳邊。乾萬帝卻顧不上看,伸手去輕輕的摸著明德的臉:“……還疼么?”
明德恐慌得到處亂躲,乾萬帝就像沒有察覺一樣,整個人都癡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打你,還打得這么重……你不要怕了,我不會再打你了,再也不會打你了……”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幾乎要掉下淚來。
手底下的這個孩子,從幾年前第一次見到現在,幾乎都沒長多少。只是原先還是白皙和溫軟的,臉上身上還有些肉,抱在懷里也團成一團,這幾年卻瘦了下來。骨骼是長了一點,卻完全沒有同齡的孩子長得多;身上已經削薄得就要斷掉了,也許再折騰一陣子,就真的再也不回來了。
“我一定好好的對你……只要你高高興興的……快快活活的……再也不像以前那樣……”
……以前那樣害怕,動不動就生病,一病就怕得更加厲害,也不知道這么小小的孩子在恐懼什么,總是沒有一刻歡快的時候。
他也不能再病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到底還能熬過幾個冬天呢?
“皇上,”張闊在一邊跪了下來,“讓臣來吧……您已經幾天沒歇過了,也該去吃點東西……”
“隨便上點什么,朕就在這里陪著他�!�
張闊想了想卻說不出口,這幾日小貴人一直都很乖,昏昏沉沉的睡著,醒來了就吃一點,往往吃著吃著就睡著了,也不說也不動,從來都不哭不鬧。但是只要乾萬帝一來,他就像是見了什么害怕的東西一樣,嚇得瑟瑟發(fā)抖,連吃都不會了。
宮變那一天,乾萬帝的臉在他心里已經變成了洪水猛獸,即使瘋了傻了、什么都記不得了,那種刻入骨髓的恐懼還在,讓他一直深深的記在腦海里。
東西很快上來了,是清幀殿里的小廚房做的,兩碗碧玉粳米,幾碟子小菜,一些葷素。乾萬帝拿茶泡了飯喂給明德,突而想起那一天在清幀殿里,明德在飯里放鹽戲弄丁恍,結果被他阻止了……其實不就是一把鹽么?就算是讓丁恍吃了又怎么樣呢?總是顧忌著正經體統(tǒng)、皇家威嚴,其實不過是小孩子玩鬧的把戲罷了,一點小小的愉快都生生打斷了不給他,正在興頭上的玩戲都被自己一盆冷水潑上去……
那個時候明德還是完好的,會哭會笑,會捉弄人,會賭氣撒嬌。只是那樣一點小小的愉快如今想給也給不了了,曾經那樣恨不得放在掌心里嬌慣的寶貝,如今只會渾渾噩噩的昏睡著,他曾經乞求過、爭取過的一切,如今就算放在他眼前奉送給他,他都不會伸手去拿了……
2009-9-2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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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樓
乾萬帝放柔聲音,一手摟著明德,一手拿著調羹,輕輕的哄:“來,吃一口……”
明德扭動著掙扎,一會兒喝下半勺子,一會兒又全吐出來,搞得被子上臟兮兮的。乾萬帝一時不察,被他一手打翻了碗,整個扣在了被面上,連帶著明黃色的龍袍都被潑到了。
明德好像很不喜歡這么刺眼的明黃色,看著看著又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小聲嘀咕什么。乾萬帝趕緊把他抱起來讓宮娥來換被面床單,明德不停的扭動著,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出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說的是:“……難看……難看……”
乾萬帝搞不清他說的是什么難看,貼著他耳邊盡量緩和的問:“乖,不要哭,不要哭,告訴我,是什么難看?”
明德又說不清楚,只拼命的掙扎。乾萬帝抱不住他,被他滑到地面上去,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又縮到床腳下去了。
張闊趕緊讓人在床腳那片地上鋪上簇新的厚厚的長毛羊毯,畢恭畢敬的把這小祖宗請到羊毯上去歇著,一邊小心的陪笑道:“皇上,依奴才所見,小貴人大概是不喜歡……不喜歡衣服顏色刺目……”
乾萬帝一愣,只見明德果然低著頭,自顧自的玩著摔掉在地上的玉制調羹。房間里的布置偏重于蘇繡、湘繡墊面,十二扇云母屏風,連刺眼的雙金、三金繡都沒有。
乾萬帝立刻去內室換了一身常服來,又換了熏香,再進來時明德已經歪在羊毯上快要睡著了。他走過去把這個小東西抱起來,明德迷迷糊糊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好像很疑惑一樣,眼錯不眨的一直看。
乾萬帝抱著他坐到床上,看他黑水銀一樣的眼珠子動都不動一下的盯著自己,便低聲問:“看什么呢?”
明德埋下頭,想自己往床上爬。乾萬帝不舍得放手,摟著他半躺在床上,讓他躺在自己臂彎里。但是小家伙想自己一個人獨占這張床的欲望十分強烈,幾次揮手想打開乾萬帝,都是力氣太微弱,最后他掙扎得累了,也就慢慢的合上眼睛要睡著了。
乾萬帝低頭看著他,低聲說:“……死的那個不是太子,你覺得好點了嗎?”
明德小小的打起了呼。
“……是天牢里拉來貌似太子的人,真正的太子現在還在東宮里……你高興嗎?”
明德根本不理他,倒是一翻身,很想掙脫他的樣子。
乾萬帝久久的凝視著他。窗外晴光正好,鳥語花香,明媚的光線隱約透進床幃,在少年清白的臉頰上調皮的跳躍,甚至好像在長長的眼睫尖兒上泛出微緲的光。
“……如果我現在退位……讓太子上位的話……你會不會醒過來呢?”
那么緊張,就像是第一次表白的戀人,忐忑不安的等待判決。
好或不好,點頭或不點頭,或是頃刻天堂,幸福和愛情仿佛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把人整個淹沒;或是永淪地獄,永遠生活在痛苦和絕望中,在煉獄里一遍遍的默念那個心愛的珍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