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情緒淡淡,很沒誠意地說:“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你倆先進來吧,位置在那。”班主任指了指教室里僅剩的兩個位置,順帶問,“怎么第一天就遲到了?你倆一塊來的?”
班主任指的方向在最靠里那組的最后一排。
兩個位置并排連著。
溫以凡老老實實回話:“不是一塊來的。我家里人早上還有別的事情,送我過來的時候就有點遲了。再加上我不太認得路,所以就來晚了。”
“這樣啊。”班主任點點頭,看向桑延,“你呢?”
“我爸不知道我已經(jīng)高一了,”桑延徑直走到靠外側(cè)的位置,把書包擱到桌上,懶洋洋地說,“把我送初中那邊去了�!�
“……”
鴉雀無聲。
又在頃刻間,被大片的笑聲覆蓋。靜謐的教室熱鬧起來。
溫以凡的唇角也悄悄彎起。
“那以后你爸送你過來時,提醒著他點�!卑嘀魅胃鴺妨耍靶辛�,你倆坐吧�!�
桑延點頭應(yīng)了聲。拉開椅子,他正想坐下,突然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溫以凡。
他的動作頓�。骸澳阋膺吚镞�?”
兩人視線對上。
溫以凡連忙斂了笑意,遲疑道:“里邊吧�!�
教室的空間不大。
課桌被分成了四組,每組七排兩列。最后一排沒剩多大空間,椅子擠壓墻壁,進去的話得讓外側(cè)的人騰個位置出來。
桑延沒說話,往外走了一步,給她讓了位。
講臺上的班主任又開始發(fā)言:“我再自我介紹一遍吧,我是你們接下來一年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班的化學(xué)老師�!闭f著她拍了拍黑板:“這是我的名字。”
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著“章文虹”三個字,以及一串電話號碼。
溫以凡從書包里拿出紙筆,認真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前桌男生的身體忽地往后靠,手肘搭在桑延的桌子上。他似乎認識桑延,不甚明顯地轉(zhuǎn)頭,嬉皮笑臉道:“桑姑娘,你這名兒確實還挺女孩兒哈�!�
“……”
溫以凡愣了下。
頓時想起剛進教室時章文虹說的話。
——“名單上就剩你和桑延沒來了,我看這名更像個女孩兒。”
聞言,溫以凡的注意力落到了桑延身上。
他人生得高大,坐在這狹窄的位置上,長腿都塞不進課桌,束手束腳。其中一條干脆支在外側(cè)。眼瞼耷拉著,總給人一種睡不醒又有些不耐的感覺。
正面無表情地看著男生。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剛剛老師說的。但她這么一說,我再細想你那名字,確實能把我迷得神魂顛倒。”男生強忍著笑,“要是你是個女的,我一定泡你�!�
桑延上下掃視他,而后慢條斯理道:“蘇浩安,你自己心里沒點兒數(shù)?”
蘇浩安:“啥。”
“我是個女的我就看得上癩蛤蟆了?”
“……”蘇浩安瞬間黑臉,默了三秒,“趕緊滾�!�
溫以凡分神聽著他倆的對話,有點兒想笑。
這語氣還讓她聯(lián)想起,剛剛桑延自稱學(xué)長喊她學(xué)妹的事情。她頓了頓,在心里嘀咕了句“不要臉”。
此時章文虹被另一個老師叫出去。
沒了鎮(zhèn)場子的人,教室里的嘰嘰喳喳聲逐漸加重。
“還有,我這名呢�!鄙Q舆沒完,繼續(xù)扯,“是我老爹翻了七天七夜的中華大詞典,開了百八十次家庭會議,之后再三挑選——”
溫以凡托著腮幫子,思緒漸漸放空,逐字逐句地聽著他的話。
就聽他停了幾秒,吊兒郎當?shù)匕言捳f完:“才選出的一個最爺們兒的字。”
吵鬧至極的背景音帶來了安全感,溫以凡盯著筆記本上的字眼,微微嘆息了聲,低不可聞地點評:“結(jié)果還沒我的爺們兒�!�
“……”
蘇浩安嘲諷地“哈”了聲:“那你怎么不直接叫桑爺們兒呢?”
溫以凡莫名被戳中了笑點,低頭無聲地笑。過了好半晌,她忽然察覺到,旁邊的桑延一直沒回應(yīng)蘇浩安的話。
沉默無言。
這會兒倒是安靜得像不存在一樣。
她下意識看向桑延。
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桑延的目光已經(jīng)挪到她的身上。漆黑微冷的眉眼,星點的陽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沒染出幾分柔和來。
直白不收斂,帶了點審視的意味。
溫以凡心里咯噔一聲。
什么情況?
“……”
不會聽見她剛剛的話了吧……
不會吧?
不至于吧?
還沒等她得出結(jié)論。
桑延指尖輕敲桌沿,悠悠道:“啊,對。還沒來得及問。”
溫以凡呼吸一窒,捏緊手中的筆。
“新同桌?”桑延偏頭,略顯傲慢地說,“你叫什么名兒?”
第5章
溫以凡還隱約記得。
當時自己若無其事地把名字報出后,桑延只是拖著腔調(diào)“啊”了聲,之后也沒再說什么。
現(xiàn)在想起,她莫名還能腦補出他當時的心路歷程,大概先是——“我倒要聽聽你的名字有多爺們兒”,再到——“溫以凡?”,最后到——“噢,也不過如此”。
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模樣,跟現(xiàn)在幾乎相差無二。
但也許是因為年紀增長,他不像少年時那般喜形于色;也或許僅僅是因為多年未見,兩人間變得陌生。比起從前,他身上的冷漠近乎要涵蓋所有情緒。
恰好到了地鐵站。
溫以凡邊從包里翻著地鐵卡,邊拿出手機。看到鐘思喬的微信,她隨手回復(fù)了幾句。而后,她突然記起自己的微信里,好像是有桑延這一號人物的。
前兩年用微信的人多起來后,溫以凡也注冊了個賬號。當時她直接選了通訊錄導(dǎo)入,手機里還有桑延的號碼,所以也向他發(fā)了好友申請。
那邊大概也是順手點了同意。
從添加到現(xiàn)在,兩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不過溫以凡覺得,他通過的時候,應(yīng)該不知道這個人是她。
因為她那時候早已換成宜荷的號碼了。
想到這,溫以凡點開通訊錄,拉到“S”那一欄,找到桑延。點進桑延的頭像,掃了眼他空蕩蕩的朋友圈,很快就退出。
一條朋友圈都沒有。
估計是把她屏蔽,又或者是早把她刪了?
還是說她加的這個人壓根就不是桑延。
人家可能也早就把手機號換了。
溫以凡在刪除鍵那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了退出。
畢竟不太肯定,她也沒有刪人的習(xí)慣。
讓他在這無聲無息地躺列,好像也礙不了什么事。
-
回到家。
溫以凡先給房東打了個電話,商量退租的事情。
這個房東人很好,因為多次聽她說了這個情況,也同情她一個姑娘在外頭住,很快就同意了。說是她如果想現(xiàn)在搬的話,押金和提前交的房租都可以退還給她。
溫以凡感激地道了聲謝。
解決完這一茬,她打開電腦,開始逛租房網(wǎng)站。
逛一圈下來,都沒找到合適的。
因為南蕪的房子實在是不好找。
一線城市,一房一廳家具齊全,近上安,治安好。按溫以凡目前看到的,房租一個月最便宜也得三四千。
這對于她目前的經(jīng)濟情況來說,確實是困難。
溫以凡有些頭疼。
干脆跟鐘思喬說了一聲:【喬喬,我打算搬家�!�
溫以凡:【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問問你朋友那還有沒有合適的出租房。】
很快,鐘思喬就打了通電話過來。
溫以凡接起。
鐘思喬覺得奇怪,單刀直入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搬家,你當時不是交了三個月的房租嗎?”
“鄰居騷擾�!睖匾苑惭院喴赓W,平靜地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敘述一遍,“我今天凌晨報警,跟他鬧到派出所去了�,F(xiàn)在他被拘留五天,我怕他之后會報復(fù),還是早點搬比較好。”
“……”鐘思喬懵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你沒事吧?這事你怎么沒跟我說過�!�
“沒什么事兒,他之前也沒做什么太過激的行為,就敲敲門。去派出所的時候都三四點了,而且有警察在,很安全,沒必要讓你跑一趟。”溫以凡說,“你過來多遠啊,還三更半夜的�!�
“對不起啊�!辩娝紗毯軆�(nèi)疚,“我之前還覺得這房子挺好的,便宜又離你單位近……”
“你道什么歉,沒你幫我找地方住我說不定就得露宿街頭了�!睖匾苑彩�,“而且我也覺得這房子很好呀,要是沒這鄰居我都打算長租了�!�
“唉,那你打算怎么辦?這段時間要不要先來我家住啊?”
“不用了,你嫂子不是剛生了二胎嗎?”溫以凡說,“我這去了,怕會讓他們不自在,也怕給他們添麻煩。真沒事,我找到房子就搬了�!�
鐘思喬家里人多。除了一個結(jié)了婚的哥哥,還有個在讀高中的妹妹,都還跟父母住在一塊。平時她下班之后,還要幫著照顧妹妹和侄子。
知道自己家的情況,鐘思喬也沒再提,又嘆了口氣。
“那你要不去你媽那?”
“我沒跟她說我回南蕪了�!�
“��?為什么?”
“太忙了,過段時間再說吧�!睖匾苑渤堕_話題,半開玩笑,“想想還有點后悔這一時的沖動,我今天看到我這鄰居的腿有水桶那么粗,看著拿刀砍都得砍半小時�!�
“……”鐘思喬忍不住吐槽,“你這說的也太嚇人了�!�
“所以我這不是怕嗎?”溫以凡慢騰騰地說,“要是他懷恨在心,之后想報復(fù)我,說不定還會出現(xiàn)這樣一種可能——”
“什么?”
“我拿著把電鋸都不一定能打過他。”
“……”
-
掛了電話。
溫以凡打開另一個租房網(wǎng)站,又掃了一遍�?戳税胩煲矝]看到合適的,她干脆關(guān)掉電腦,起身去洗澡。
搬家這事兒,說急也急不來。要是病急亂投醫(yī)找了個新住處,卻還不如現(xiàn)在這個,那也沒有絲毫意義。反倒又耗費精力又耗費物力的。
溫以凡想著要是五天后還沒找到新住處,就等到時候再想辦法。
隔天就是13年的最后一天。
南蕪市政府聯(lián)合南蕪廣電舉辦了個跨年煙火秀,分了兩個觀賞區(qū),分別是淮竹灣度假區(qū)和東九廣場。門票是免費的,但需要通過線上平臺提前預(yù)約抽簽。
只有預(yù)約了,并且中簽了的市民才能參與。
先前鐘思喬預(yù)約時,選的是淮竹灣觀賞區(qū),中簽之后還邀請了她一塊去。
溫以凡沒浪費她的名額。
這活動前兩周臺里就批下來了,溫以凡照例要加班,去現(xiàn)場做直播。但跟鐘思喬去的地方不同,她去的是東九廣場。
溫以凡跟臺里申請了采訪車。
一行人提前過去做準備,開車的是帶她的老師錢衛(wèi)華。除了他倆,付壯也一塊跟了過去,外加一個老記者甄玉充當出鏡記者。
到那的時候,距離煙火秀開始還有好一段時間。
廣場有ABC三個出入口,劃分成三個不互通的觀賞區(qū)域�,F(xiàn)場來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此時正在門口查驗入場券和身份證,陸陸續(xù)續(xù)進場。
他們只是臺里分配下來的其中一組,被分到了A區(qū)域。
除了他們,還有不少其他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到來。
找到個合適的拍攝點,錢衛(wèi)華開始調(diào)試設(shè)備。這算是比較大型的活動,現(xiàn)場人多且雜,沒有固定座位,什么職業(yè)、哪個年齡段的都有。
可能是看到攝像頭覺得新奇,周圍漸漸圍了一圈人,窸窸窣窣地對著這邊說話。
廣場被海水和夜色籠罩,遠處高樓鱗次櫛比,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帶。海風(fēng)染上低溫,濕而潮,發(fā)了狠地撲面襲來,順著縫隙鉆入骨子里。
溫以凡還沒重新徹底適應(yīng)南蕪這濕冷天氣,再加上今天剛來了例假,這會兒又開始難受。
她從包里翻出口罩戴上。
又站了一會兒。
溫以凡看了眼時間,打算趁空閑的時候去趟洗手間。錢衛(wèi)華和甄玉還在跟導(dǎo)播室溝通,她也沒打擾他們,直接跟付壯說了一聲。
順著路標走了一百來米,總算看到了公共廁所。隔壁還有個破舊的小涼亭,里頭滿滿當當?shù)刈�,或休息或等待�?br />
廁所空間并不大,女生隊伍已經(jīng)排出門外五米了。
但男廁門口倒是一個人都沒有。
兩邊對比鮮明。
溫以凡認命地過去排隊。
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刷了會兒微博,沒多久,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淺淺的對話聲。其中一個聲音還有些熟悉。
溫以凡順著望去。
涼亭靠外的小空地,燈光白亮,有些刺目。
她稍稍瞇起眼,視野清晰的同時,在那塊區(qū)域再次看到昨天剛見過的桑延。
還有種出了幻覺的感覺。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
男人表情漠然,虛靠著涼亭,穿著件軍綠色的擋風(fēng)外套,顯得肩寬腿長。他用紙巾擦著手,看著像是剛從廁所里出來。
身子稍稍弓著,跟坐在旁邊長凳上的中年女人說話。
女人抬頭瞥他:“好了?”
桑延:“嗯�!�
女人站起來:“那你在這等只只吧,她還在那排隊。我要先去找你爸了�!�
“……”桑延動作一停,緩緩抬起眼皮,“上個廁所也要人等?”
“這不是人多嗎?”女人說,“而且我跟你爸過二人世界,你跟著干什么?”
“所以你叫我來干什么?”桑延氣笑了,“給你帶孩子?”
女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似是有些欣慰:“你要早有這覺悟,你媽我也不用總像現(xiàn)在這樣絞盡腦汁掰扯理由了�!�
桑延:“……”
臨走之前,女人又說了一句:“對了,你順便跟你妹談?wù)勑�,我看她最近壓力好像很大,這段時間都瘦一圈了�!�
桑延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道:“我跟她談心?”
女人:“嗯,怎么了?”
“我跟她不光年齡有代溝,”桑延從口袋拿出手機,語氣閑閑地,“——性別也有。所以這事兒還是交給您吧�!�
沉默三秒。
女人只說了十個字:“我現(xiàn)在喊不動你了是吧?”
“……”
等女人走后,溫以凡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隊伍在此刻前挪,她收回注意力,順勢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位置也看不到后頭的桑延了。
過了大約一分鐘。
鐘思喬給她發(fā)了三條消息。
鐘思喬:【[圖片]】
鐘思喬:【我驚了�!�
鐘思喬:【我之前客套給他群發(fā)的祝福消息,他從來沒回過,我還以為他不用這微信了�!�
溫以凡點開圖片來看。
是鐘思喬跟桑延的聊天記錄。
桑延發(fā)來一條消息。
看上去像是群發(fā)的,只有四個字:【新年快樂�!�
見狀,溫以凡下意識退出聊天窗,掃了眼未讀消息。
沒有看到桑延。
但她通訊里桑延的頭像跟截圖里是一樣的。
所以應(yīng)該沒加錯。
那她怎么沒收到群發(fā)消息……
他總不會那么小心眼,故意不發(fā)給她吧。
還是說不是群發(fā)的?
但沒多久前,他還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他母親教訓(xùn),也沒見他有這么多閑工夫一條一條給人發(fā)祝福短信。
想了好片刻。
溫以凡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如之前所想的那般。
他已經(jīng)把她刪了。
這么一想,她順勢聯(lián)想到自己通訊錄里那些雜七雜八的人,干脆也編輯了一條群發(fā)消息,借此把那些已經(jīng)把她拉黑的人清掉。
發(fā)出去沒多久,立刻有十幾條回應(yīng)。
溫以凡從下至上,一一點開,偶爾回復(fù)幾句。
點到最上邊一條的時候,溫以凡愣了下。
因為她驚悚地發(fā)現(xiàn)。
回消息的人是她心血來潮想群發(fā)的導(dǎo)火索,是她剛剛誤以為早已把她刪除的人,此時還站在她幾米遠處的位置。
他只發(fā)了一個符號。
桑延:【?】
“……”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