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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葉辭上過生理課。

    他知道“幫助Alpha度過易感期”往往意味著擁抱、接吻、臨時標(biāo)記、邊緣性行為,以及……

    不能再想。

    羞恥與怒火唰地燎紅了耳垂和面頰,葉辭默默攥緊拳頭。

    易感期治療,說得冠冕堂皇,但實際上還不就是……

    他早想好了,他會拒絕擁抱以上的全部要求,反正他就算打不過A+級Alpha也不可能讓對方落了好去。他要努力拖延,等葉紅君身體有所好轉(zhuǎn)了,他就帶她遠(yuǎn)走高飛,換個城市落腳,再想辦法解除這段荒謬的婚姻關(guān)系。他可以邊念書邊打工,再找場子多跑跑比賽,把治療費慢慢還給楚文林,不欠他的,就再也不必受他要挾。

    可是……

    一個念頭涼森森地掠過葉辭的腦海。

    葉紅君的身體真的會好轉(zhuǎn)嗎?

    現(xiàn)在她只是靠那種昂貴的針劑勉強延續(xù)生命,暫時看不到治愈的希望,楚文林待她的病也并不上心……

    忽然,有敲擊聲敲散了葉辭亂七八糟的念頭。

    霍聽瀾手指屈起,用指關(guān)節(jié)在葉辭眼前的桌角上叩了兩下,像提醒課堂上心不在焉的學(xué)生:“聽協(xié)議�!�

    胡思亂想被看破,葉辭窘得亂了方寸,朝霍聽瀾掃去一眼。

    那人有一張極英俊的臉,輪廓與五官線條帶著Alpha專屬的鋒利,虹膜較尋常人更黑,深濃晦暗,令人辨不明其中隱藏的情緒。身上,是一套青金石粉混紡的高定西服,胸口襯衫被胸肌撐得略顯緊繃,面料隨呼吸起伏,涌動著曖昧微細(xì)的絲光。

    太純粹的雄性荷爾蒙。

    霍聽瀾什么都不必做,他的存在本身就散發(fā)著強烈的性意味。

    眼睛像被火灼了,葉辭忙撇開臉。

    那是抗拒,落在外人眼中,卻有幾分像害羞。

    律師誦讀規(guī)則條款的平板聲音隔了幾秒才涌進葉辭耳朵里。

    “……禁止一切形式的、主觀故意的、違背乙方意愿的肢體接觸,包括但不限于擁抱、撫摸……”

    “……禁止以違背乙方意愿的言語、文字、圖像等方式對乙方實施含有性意味的騷擾與暗示……”

    “……禁止……”

    “……禁止……”

    “……僅限以非直接接觸的形式提供信息素,包括但不限于隔空釋放信息素、提供含有足量信息素的物品……”

    聯(lián)姻協(xié)議中事無巨細(xì)地對霍聽瀾的行為舉止進行了規(guī)范與限制。

    意料之中的,葉辭的臉色變得能看了一些�;袈牉懚⒅�,烏沉眼瞳猶如某種儀器,熟稔地觀測、計量他的情緒,并以此為依據(jù)斟酌著措辭,安撫道:“我在協(xié)議中增加了一些規(guī)定,或許這能讓你安心一些,霍、楚兩家是世交,關(guān)系一向親厚,論起來你還要叫我一聲‘世叔’……”

    兩家老爺子走得其實不算近,說世交,那絕對是楚家登月高攀了,“兩家關(guān)系親厚”只是一句外交辭令,讓葉辭少一分被父親當(dāng)籌碼交換給陌生人的恐慌而已。

    “……我不會倚仗婚姻關(guān)系做出違背你意愿的舉動,”霍聽瀾一本正經(jīng)道,“你不必有太多顧慮�!�

    葉辭飛快抿了抿唇,嘴硬道:“我沒……”

    他想說“我沒有顧慮”,又怕磕巴漏了怯,索性不吭聲了。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狡猾地,繼續(xù)揀他想聽的說:“考慮到你目前是高中就讀狀態(tài),萬事應(yīng)以學(xué)業(yè)為重,聯(lián)姻一事不適宜大肆宣揚。我個人的想法是,你我的婚姻狀態(tài)可暫時向媒體保密,一切相關(guān)事宜的安排都以不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生活為最大前提,盡量低調(diào)從簡,婚禮可延期到你高中畢業(yè)后正式舉辦,不過……”霍聽瀾頓了頓,緩緩道,“我的考慮也許不夠充分,如果你希望盡快向外界公開或舉辦婚禮,我愿意尊重你的意見……”

    葉辭聽得發(fā)怔。

    婚禮延期、保密,他求之不得,加上那些君子協(xié)定,事態(tài)比他想象中好出太多了。他像撿了什么便宜似的,生怕霍聽瀾反悔,急急地,昏頭昏腦地扎進了那張看似無害的網(wǎng)里,飛快道:“我沒,沒意見�!�

    霍聽瀾眸中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抬了抬下巴,律師將最終版協(xié)議推至葉辭面前。

    簽了這個,在法律層面上兩人就將從陌生人變?yōu)榛橐鲫P(guān)系。

    幾道目光織網(wǎng)般交錯罩下,空氣驟然變得稀薄,葉辭的胸廓艱澀地起伏了幾下。

    葉紅君深陷在軟枕中的病容從腦中一閃而過。

    真的走到絕路了。

    葉辭深吸一口氣,咬牙捉過鋼筆,攥在手里。

    那是霍聽瀾的隨身物品,筆桿沉甸甸的,金藍(lán)漆面上沾染著微量信息素。

    怕別人看出自己的手在抖,葉辭簽得又急又狠。

    “辭”字鋒利的一豎刮破了合同紙。

    作者有話要說:

    霍狗追老婆,統(tǒng)共分三步。

    第一步,簽協(xié)議,裝得像個人似的。

    第二步,把老婆拐回家。

    第三步,把協(xié)議撕了。:)

    辭崽:¥%&*&(

    第4章

    臥室。

    儲物間的門大敞著,雜物堆了一地。

    葉辭蹲在行李箱前,將一雙包在塑料袋里的球鞋塞進緊巴巴的空間。

    依照要求,葉辭應(yīng)在聯(lián)姻協(xié)議生效后一周內(nèi)配合霍聽瀾辦妥有關(guān)民政手續(xù)并搬到霍宅長期居住,以便隨時為霍聽瀾提供信息素。手續(xù)在簽協(xié)議當(dāng)天就辦妥了,搬家的事葉辭拖了幾天,終于拖不下去了,楚文林今早用餐時直接吩咐司機,讓他下午一點返回楚宅將葉辭連人帶行李送到霍家。

    葉辭自己的東西很少,占不到行李箱一半,但葉紅君的老房子變賣后清出的舊物不少,他一件也舍不得扔。

    和媽媽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已經(jīng)沒了,這些承載著回憶的雜物是他僅存的念想。

    葉辭從出租屋搬到楚宅時,楚文林的正房太太阮嘉儀專程來瞧過他。那是一位保養(yǎng)得看不出年齡的美貌Omega,儀態(tài)溫婉,涉足泥潭般輕撩裙裾,踮腳蹚過行李間的空隙,避免腳踝沾到兩旁的東西。她沒說什么難聽話,只柔聲囑咐葉辭哪里住不習(xí)慣就和她說,語畢,眸光掠過儲物間里葉紅君的幾件舊衣服,意味不明地輕輕勾了勾唇。

    真正的輕慢往往不像狗血劇中那般乖戾尖酸,那些人會維持著教養(yǎng)良好的假象,從容地,佯作無意地,將別人的尊嚴(yán)碾得殘薄如紙。

    來時用過的無紡布行李袋早被傭人當(dāng)垃圾扔了,葉辭搜羅了幾個結(jié)實的紙箱,他必須把東西都帶走,否則剩下的八成也會被傭人掃進垃圾站。

    三個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埾浔蝗~辭打包好搬到門口,屋里卻還剩不少雜物沒裝。葉辭站在亂糟糟的臥室中央環(huán)視了一圈,一股深重的疲憊感自骨縫涌出,盈滿全身。

    他扯過椅子坐下歇著,目光落到床沿。

    那里攤放著幾件沒疊的衣服。

    其中有一件漂亮的駝色大衣,是葉辭兩年前趕促銷活動買的,給葉紅君的生日禮物。

    牌子不算一線,但打完折仍貴得令人咋舌,花光了葉辭打零工攢下的全部積蓄。衣服版型好,但也嬌貴,怕壓、怕折,葉紅君寶貝得不得了,每次上身都小心翼翼,上次將它從行李袋里取出后葉辭就后悔了,這是媽媽最喜歡的衣服,他卻沒有善待它。

    想到媽媽,眼眶酸脹得生疼,葉辭克制地深吸一口氣,不敢放任自己軟弱。

    這時臥室門口傳來腳步聲,但葉辭沒在意。他在楚家是透明人,這一上午幫傭們從門口路過多次,但沒有一個人進來幫把手或是問一句。楚文林不在家時,幫傭們?yōu)橛懞萌罴蝺x,連開飯時都默契地不叫他。

    意料之外的,門板被人輕輕叩了兩下,葉辭飛快一歪頭,讓眼角擦過肩膀,隨即轉(zhuǎn)身看去。

    立在門外的竟是霍聽瀾。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石墨色襯衫,絲綢柔順,勾顯出胸肌的輪廓,袖口平貼地向上折了兩折,沒戴腕表,一副準(zhǔn)備干活的架勢。

    葉辭不肯叫旁人識破自己的脆弱,硬著頭皮對霍聽瀾對視,眼中蘊著一星水,雪光般涼。

    “我來接你……你父親不在,我就自己上來了。”霍聽瀾的目光在葉辭微紅的眼尾稍作停駐,看穿了什么,卻不問,平直挪開掃向別處。

    這是一間客房,面積不大,家具簡單,一張折疊學(xué)習(xí)桌支在采光較好的窗邊,仿竹木紋的漆面顯得老舊,墻角紙簍中塞著兩團包裝袋,印著“椰蓉面包”和“紅豆面包”幾個字,塑料紙閃著廉價的、缺乏營養(yǎng)的油光。

    ……怪不得會那么瘦。

    霍聽瀾的喉結(jié)緩緩滾了滾。

    這就是葉辭十八歲時的居住環(huán)境。

    根據(jù)霍聽瀾上一世的調(diào)查,葉辭原本會在這里住很久,直到葉紅君醫(yī)治無效撒手人寰。

    母親離世的噩耗會徹底將他壓垮,而已成功瓜分到遺產(chǎn)的楚文林會視他為累贅,將當(dāng)時已精神崩潰的葉辭扭送入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葉辭會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忍受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他精神方面的許多問題就是在那個時期產(chǎn)生的。

    再之后,他想方設(shè)法逃離了那個地方,與楚文林?jǐn)嘟^父子關(guān)系,在二流賽車場跑比賽維持生計。那時他居住在簡陋的出租房里,仍對讀書抱有執(zhí)念,他會堅持啃書本,嘗試成人高考,直到某個知名車隊的經(jīng)理慧眼識珠把他簽走……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霍聽瀾上一世缺席的四年,說長也不長。

    可對葉辭而言,那是最孤獨痛苦的四年,來自至親的惡意與摧殘,足以釀就遮蔽一生的陰霾。

    這時生活助理端著一摞空整理箱要進來,霍聽瀾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向側(cè)邁一步,擋住助理投向屋內(nèi)的視線,旋身接過空箱,示意助理搬走門口打包好的那幾個紙箱。

    “有什么能幫忙的?”霍聽瀾問。

    葉辭正全心全意扮冷臉,聞言微愣,條件反射地拒絕幫助:“沒有�!�

    霍聽瀾略一沉默,看向儲物間,確認(rèn)道:“都帶走嗎?”

    “……對�!彼@樣,葉辭不好意思嗆他,艱難地捋順舌頭好好說話,“我自己,收拾�!�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不再言語,動手分開成摞的整理箱,蹲下身一件一件裝東西,舉止妥帖自然,仿佛他本來就該為葉辭做這些事。

    這些舊物中有許多是具有紀(jì)念意義的:母子二人的照片,葉辭小學(xué)初中的各種學(xué)習(xí)獎狀,葉紅君手寫的育兒日記……上一世成婚五年,霍聽瀾一件都沒見過,不知道都被丟到哪里去了。他從襯衫口袋中抽出一方絲帕,擦拭一枚木質(zhì)相框上輕薄的積塵,手勢中透著一種隱忍的珍惜與愛重。葉辭看他擦東西看得眼皮發(fā)燙,莫名羞赧,覺得不對勁又說不明白,這么靜了片刻,再想拒絕就失了時機。

    他稍一踟躕,拖起一個空箱子溜到與霍聽瀾呈對角線的墻根,以此為據(jù)點加倍麻利地收拾,還沒收拾一會兒,頭頂便響起霍聽瀾低沉的嗓音:“這種大衣不能這么疊�!�

    兩截筆挺的褲管停在眼前,葉辭一怔,手中葉紅君最寶貝的那件大衣已被霍聽瀾攬了去。修長穩(wěn)健的手指抹過褶皺,理順系帶與搭扣,再用衣架撐好套入防塵袋。弄好了,霍聽瀾將防塵袋遞給助理,吩咐助理提下樓。

    霍聽瀾細(xì)致地整理大衣時,葉辭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邊收拾,邊小心翼翼地拿余光打量他。

    太久沒被人溫柔對待過,便會對善意感到陌生,甚至奇怪。

    何況……這善意本身就有點兒怪。

    這期間,管家佟叔巴巴地派人來幫忙——再沒禮數(shù)的人家也沒有讓客人登門干活的,那是笑話�?苫袈牉懼皇遣粵霾粺岬貟伭司洹安粍跓⿴孜弧保Z畢,卻不打發(fā)他們走,繼續(xù)紆尊降貴地整理東西,表演似的。幾個傭人和佟叔不敢上手,更不好就那么走,杵在二樓走廊被霍聽瀾晾著,堪比罰站。晾了好一會兒,幾人實在承受不住A+級Alpha的低氣壓,腦門兒掛著細(xì)汗,訕訕地退了下去。

    兩人和助理忙到十二點,東西全搬完了。

    葉辭把書包往右肩上一甩,遠(yuǎn)遠(yuǎn)綴在霍聽瀾身后下樓,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前方霍聽瀾挺拔高大的背影,臉上糾結(jié)之色越來越濃。

    霍聽瀾專程來接他,還這么細(xì)致,這么忙前忙后的……

    撇開別的不說,他總該道聲謝。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他出身貧苦,但家教不比出身上流的小姐少爺們差,葉紅君性子嫻靜,知書懂禮,若不是被楚文林坑了,也不至于淪落到與她整個人格格不入的貧民窟里去。

    籠在校服袖子里的拳頭握了松,松了握。猶豫了幾回合后,葉辭硬起頭皮緊跑幾步追上霍聽瀾,一挨得近了,鼻端立刻捕捉到一抹灼人的龍舌蘭香,還沒開口,臉頰已被刺得滾燙。

    “怎么?”霍聽瀾頓住步子,偏頭看他。

    “今天……”葉辭舔了下嘴唇,不確定該如何調(diào)配表情,神色游移道:“謝、謝謝您�!�

    霍聽瀾氣勢太足,加上那絲絲縷縷外泄的Alpha信息素,看人時壓迫感很強,葉辭被他害得發(fā)揮失常,后半句只有三個字還結(jié)巴了一下。

    丟人!

    葉辭恨不得把舌頭抻出來熨一熨。

    未來一年都不想在霍聽瀾面前張嘴了……

    霍聽瀾垂眸看著葉辭拼命掩飾著懊惱的臉蛋,唇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似乎有心逗逗他,靜了片刻后,卻中規(guī)中矩道:“不客氣。”

    或許是考慮到狹窄空間中的共處可能會令葉辭精神緊張,霍聽瀾主動提出與葉辭分乘兩車,兩人先后抵達霍宅。

    上車時葉辭還遲疑了一下,不愿與信息素侵蝕性強烈的A+級Alpha共乘,事實證明那擔(dān)憂毫無必要,霍聽瀾待人接物周到紳士,每個細(xì)節(jié)都讓人舒服,看起來確實無意倚仗法律層面的婚姻關(guān)系對葉辭做些什么。

    是自己想太多……

    霍先生沒那么壞。

    葉辭抱著書包,垂下頭,微窘地絞著書包帶,將手指磋磨得泛紅。

    第5章

    霍家主宅距離楚宅有一小時車程,位置更靠近城市中心,離葉辭目前就讀的私立學(xué)校也近些,上學(xué)更方便。

    歷任家主居住的主樓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不顯衰頹,反倒沉淀出幾代名門清貴的厚重。兩幢專供仆傭居住的輔樓依附于主宅兩側(cè),掩映在噴泉、草場與修剪得宜的園林灌木中,相較之下,楚文林的宅院竟都顯得有些寒酸了。

    葉辭下了車,幾名傭人一溜小跑出來,安靜地搬運行李。管家何叔笑容和善,他得了霍聽瀾授意,怕葉辭聽著不自在,刻意不使用“先生”之類的婚后稱呼,而是口稱“葉少”,引著葉辭進入主樓,來到專門為他重裝過的臥房。

    這間臥房的面積較楚宅那間小客房大出一倍有余,說是重新裝修,但改動的主要是家具與陳設(shè),用的都是頂級環(huán)保材料,又請專業(yè)團隊來清除過裝修有害物質(zhì),連Alpha的狗鼻子都聞不出絲毫異味。

    淺藍(lán)與暖灰的主色調(diào)透著簡單潔凈的少年感,中央空調(diào)智能家居一應(yīng)俱全,休息、娛樂、學(xué)習(xí),在臥室中各有分區(qū)。這是霍聽瀾的意思——葉辭初來乍到,缺什么、想做什么,可能會不敢說,臥室的功能性齊全一些,他會少些為難。

    床后方的背景墻上掛著幾塊嶄新的滑板,陳列柜左側(cè)擺著一溜F1名將簽名版車模,甚至還有一頂去年在巴黎蘇富比拍賣的F1車神簽名頭盔,右側(cè)則整齊碼放著一摞機甲賽車之類的涂裝模型,都沒拆封。床對面的墻上垂掛著巨大的投影幕布,與幾臺游戲主機相連,學(xué)習(xí)區(qū)貼墻立著一排淺色水曲柳書架,書放至半滿,大多是中外名著與各種高中學(xué)習(xí)資料……

    臥室里東西多,但繁而不亂,處處細(xì)節(jié)皆在絞盡腦汁地討好葉辭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不,簡直就像是精準(zhǔn)地討好葉辭本人。

    葉辭懵懵的,朝房間里瞄了幾眼,這里的每一件東西他都喜歡,但他只是僵立在房門口,一動不動。

    他打心眼里不覺得這樣一間精心布置的臥室會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你的房間,我找人重新設(shè)計了�!痹O(shè)計圖是霍聽瀾親手做的,每一處邊邊角角他都稔熟于心。房中家具陳設(shè),床品書籍,乃至柜中衣褲鞋襪……事無巨細(xì),皆由他親自挑選。為免葉辭心生疑慮,他徐徐掃視,佯作不熟,“不知道你這個年紀(jì)的小男孩兒喜歡什么,時間倉促,我就讓人看著安排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我,不用拘謹(jǐn)……”他說著,見葉辭杵在門口不動,英挺眉骨下一雙黑眼睛筆直地看過去,道:“進來�!�

    葉辭不想顯得畏畏縮縮,挺直腰桿邁進去,沒挺多一會兒就又泄了氣,腳都不知道往哪踩。

    他知道依照聯(lián)姻協(xié)議他要在霍宅長期居住,在霍聽瀾病情穩(wěn)定前不得提出分居,算下來長住三五年總是要有的,也知道對霍聽瀾而言翻修房間不過是和下面吩咐一句的事,可在他看來,這樣的對待仍然太過……隆重。

    隆重得他手足無措。

    見葉辭拘謹(jǐn)?shù)每熳兂傻袼芰耍袈牉戵w貼地不再停留,簡單交待了幾句便帶何叔離開,隨手掩上門。

    葉辭目送他離開,留意到這間臥室的門框上還安裝了那種酒店常見的防盜扣,也不知道是霍宅的每間臥室里都有還是霍聽瀾看穿了他的防備,為了讓他晚上放心睡覺單獨給他安的……像在強調(diào)他不會在夜里做什么似的。

    應(yīng)該……不至于吧。

    葉辭焦躁地抓了把頭發(fā),莫名臊得慌。

    ……

    何叔先一步離開以便準(zhǔn)備晚餐,霍聽瀾前段時間換掉了幾個廚子,眼下這幾位大廚皆是何叔依他指示專門從別處高薪挖來的。幾人上工不久,何叔不放心,早中晚備餐時都習(xí)慣去盯一眼。

    霍聽瀾卻沒走,靜靜守在葉辭房門外。

    連哄帶騙的,總算是弄回家了。

    ……拐孩子似的。

    霍聽瀾唇角揚了揚,有些自嘲的意味。

    處于二次分化初期的小Omega,信息素還淡著,僅能從門縫中隱約捕捉到一縷細(xì)弱的、香子蘭的暖甜。

    記憶中葉辭的味道。

    霍聽瀾深深吸了口氣,用額頭無聲地抵住門,指尖輕撫門板,猶如撫過少年消瘦的脊梁。

    身為頂級Alpha,霍聽瀾的五感極其敏銳,葉辭在臥室里制造出的細(xì)微響動他聽得一清二楚。

    葉辭正在到處溜達,懷著寄人籬下的心態(tài),腳步放得很輕,小貓兒似的,好奇地走走停停。

    陳列柜里的東西他挺眼饞的,卻只是立在那兒,單拿眼睛看,看了好一會兒,過足了眼癮,就老老實實地回到區(qū)的寫字桌旁,從書包里掏出參考書,一本本往桌上摞。

    接著,是輕輕軟軟的嘆氣聲。

    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撳動圓珠筆的咔噠脆響。

    大約是換了新環(huán)境,一時看不進書,書桌前的動靜沒一會兒就停了。

    再接著,房內(nèi)傳來拉鏈鋸齒滑動與滌綸面料摩擦的細(xì)響。

    這是……在脫衣服。

    可能是要換件舒服的家居服。

    霍聽瀾閉了閉眼。

    他不該再守在這兒了。

    那五年婚后的恩愛時光已灰飛煙滅,僅存在于他的記憶中,對葉辭來說他現(xiàn)在只是個陌生的Alpha,可他卻立在一門之隔外,懷著一腔不可告人的愛欲,偷聽著房中衣料摩擦?xí)r激起的隱秘微響……這未免太沒腔調(diào),活像個老流氓�;袈牉懽晕屹H損著,腳卻生了根,一雙熨燙筆挺的西服褲管牢牢扎在原地,衣冠楚楚地耍著流氓。

    這時,葉辭的衣服換到一半,驀地停了。

    又是一陣小貓兒般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霍聽瀾屏息,正欲退開,門后卻忽然傳來“咔咔”兩聲脆響……反鎖,扣防盜扣,葉辭一氣呵成。

    “……”

    霍聽瀾微怔,隨即一哂。

    這是……怕他沖進去嗎?

    霍聽瀾胸口熱燙,飛快起伏了兩下,像被人窺破了難以啟齒的綺念。

    ——他倒是想。

    ……

    翌日,葉辭難得起來晚了。

    眼見快到出門時間,葉辭臥房卻半點兒動靜都沒有,管家何叔只好親自過去敲門把人叫醒。

    早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葉辭匆忙洗漱換衣,蔫蔫地坐到桌前,揉了揉霧濛濛的眼睛。

    昨晚他休息得不好,睡眠又淺又碎。

    長年累月缺乏安全感的生活使他需要比普通人更長的時間去熟悉新環(huán)境,入睡后神經(jīng)也緊繃著,換了地方的第一晚鐵定是睡不好的。

    餐桌上已擺好了葉辭那份早餐。

    霍聽瀾對葉辭的喜好了如指掌:飯量比一般Omega大,偏愛肉食,尤其愛吃魚蝦螃蟹等海物,嗜甜,喜歡熱帶水果,熟透的菠蘿釋迦一吃上就剎不住嘴……后廚得了一份詳細(xì)清單,兩名打下手的小工天不亮便起來拆蟹,拆出三小盆新鮮的蟹料,供霍聽瀾專門挖來的國家一級面點師蒸出兩屜小籠包,蟹粉蟹黃蟹蓋三種餡料,各有各的鮮香。何叔原本存著邀功的心思,沒料到葉辭對小籠包興致缺缺,克制地斂著眸,只去舀魚片粥。

    舀了一碗,他埋頭喝粥,又夾了幾筷子小菜。

    “葉少不喜歡吃蟹?”何叔忐忑詢問。

    霍聽瀾給后廚列的清單上可不是這么說的。

    “……還行�!比~辭含糊道。

    何叔在霍家伺候了大半輩子,心明眼亮,看得出這位葉少在家主心目中的地位相當(dāng)不一般,絲毫不敢怠慢,斟酌著勸道:“這都是霍先生吩咐廚房專門給您做的,就想著您能喜歡……”

    葉辭輕輕嗯了一聲,仍是喝粥吃菜。

    何叔正為難著,只見霍聽瀾步下二樓走進餐室。

    他應(yīng)該是剛沖過涼,額發(fā)自然垂落,因潮濕而格外烏黑,臉孔英俊奪目,從浴袍袖口延出的手腕浮凸著勃發(fā)的青筋,是晨起健身后的狀態(tài)。

    ——那些在清晨時分格外蠢動翻騰的欲望,總得有個發(fā)泄口。

    葉辭埋頭吃東西,假裝沒留意有人來,實際耳朵都快豎起來了,像發(fā)現(xiàn)洞口落了只鷹的兔子。

    運動后Alpha的信息素濃度會短暫提升,霸烈的龍舌蘭香將葉辭裸露在外的皮膚灼得發(fā)燙,泛起過度刺激的紅。

    面對A+級Alpha高侵蝕度的信息素,即使是100%契合的Omega,也需要一段適應(yīng)期。

    “早�!被袈牉懙囊暰輕輕落在葉辭紅熱的耳朵尖上。

    葉辭艱難地咽下一大口粥,故作鎮(zhèn)定道:“……早�!�

    霍聽瀾看著葉辭緊張得飯都吃不好的模樣,一陣于心不忍,正欲回避,葉辭卻一推碗,騰地站起來,口齒不清道:“我……吃完了�!�

    急歸急,到底舍不得浪費食物,他把自己湯匙沾過的那碗粥喝光了,最后幾口喝得狼吞虎咽,臉頰微鼓著。

    “這就吃完了……”霍聽瀾頓住步子,掃過那兩屜一筷子都沒動的小籠包,微微一怔,心里有了猜測,面上卻不顯,只輕描淡寫道,“這么挑食怎么行?”

    “要,”葉辭匆匆抓起書包,“要遲到了�!�

    他過慣了窮日子,從小物質(zhì)匱乏,母親的巨額醫(yī)藥費又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前路未卜……偶爾見到這樣昂貴精致的食物,反而是不敢動的。

    他怕記住好東西的味道,以后常惦記。

    欲念多了,人就沒那么剛強了。

    “不用那么急,讓司機開快一點,”霍聽瀾看著他,心軟得不行,“帶些牛奶水果路上吃……”

    一旁何叔追上去,將事先備好的瓶裝牛奶和密封盒塞給葉辭,盒中是切好的水果,去核去皮切成小塊,葉辭昏頭漲腦地接過,拔腿就溜。

    若不是礙于禮貌,恐怕跑得出百米沖刺的效果。

    霍聽瀾長長嘆了口氣。

    葉辭這戒心,好像比上一世還強些。

    但那雙不住朝他偷瞟的,青白分明的眼睛,也比上一世鮮活靈動得多。

    怯怯的,但也亮亮的,燃在瞳仁里的兩簇火光還沒滅。

    ……

    另一邊,葉辭上了車,坐在后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

    隱隱約約的,那股侵略性極強的龍舌蘭香仍繚繞在鼻端。

    他把車窗降下一條縫,低頭看了看那個不知何時接到手上的密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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