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這一輪易感期已被信息素安撫治療推遲了一個多月,也差不多要到極限了……
葉辭那句“您人很好”,他擔(dān)不起,也不想再擔(dān)了。
第13章
“霍叔叔,換好了。”就在霍聽瀾竭力遏制心中各種“為時過早”的念頭時,葉辭已穿好衣服,拉開簾子走了出來。
霍聽瀾沒給他選擇沉穩(wěn)的黑灰面料,怕顯得他故作老成,十八歲的少年,正適合湖泊般清透的水藍(lán)色。原本就白的皮膚被那泓藍(lán)襯托得晃眼,烏黑額發(fā)與光滑紅潤的嘴唇便鮮活得驚心動魄,與外套同樣顏色的馬甲箍出略顯單薄的胸膛,以及一截細(xì)得讓人想要上手握一把的腰……
“……不錯�!被袈牉懸暰一跳,避嫌般,從腰部徑直落在葉辭手中的領(lǐng)帶上,嗓音很低,“過來,我給你系�!�
葉辭沒穿過這種衣服,拘謹(jǐn)?shù)爻读顺兑聰[,青澀,也青蔥,比湖水還清凌地向他走近了。
霍聽瀾豎起他的襯衫領(lǐng)口,將領(lǐng)帶繞上頸子時,指尖不慎隔著襯衫刮了下葉辭的后頸,那塊皮肉柔軟,散發(fā)著不自然的熱度,大約是腺體。
就那么不經(jīng)意的刮了下,葉辭卻敏感得一僵,連氣息都滯了片刻,像只被大貓銜住后頸的幼貓。
這是Omega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不是對哪個Alpha都有,僅對高匹配度且建立了信賴關(guān)系的Alpha才會出現(xiàn),大概是一種為了方便Alpha……的生理機制�;袈牉懖煊X到,骨子里那點兒Alpha的惡劣遏不住了,他系好領(lǐng)帶,為葉辭放下衣領(lǐng),手指骨節(jié)再次若有似無地擦過后頸,果然,葉辭又是一僵,眼睛都睜圓了。
小貓崽兒。
霍聽瀾暗笑。
被手指輕輕刮一下后頸就傻了,那如果是……
霍聽瀾隱去笑意,沉靜道:“去照照鏡子�!�
葉辭懵懵懂懂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還以為霍聽瀾沒留意到他的兩次異狀,定了定神,走過去照鏡子。
什么都不懂的Omega……太容易被欺負(fù)了。
片刻前還忍不住稍微欺負(fù)了一下小先生的霍聽瀾略感憂慮。
葉辭試穿過正裝,霍聽瀾又順手給他添了些小東西,樁樁件件悉心教導(dǎo)——
紳士應(yīng)隨身攜帶方巾,阿斯泰爾式疊法較為隨意,肯尼迪式更適合嚴(yán)謹(jǐn)?shù)纳虅?wù)人士;絲結(jié)袖扣不適宜晚宴,鎖鏈型則足夠優(yōu)雅;黑色系帶牛津鞋適合人生中所有正式的場合……
“這一側(cè)領(lǐng)子下的小環(huán),”霍聽瀾翻起葉辭的左領(lǐng),信手從身旁花瓶中拈來一支薔薇,用鮮嫩細(xì)莖穿過紐扣,莖尾勾住小環(huán),“可以用來固定花枝�!�
他的語調(diào)溫和沉緩,說的雖然都是葉辭不懂的東西,卻不顯得高傲賣弄,僅僅是風(fēng)度翩翩地引著一個青澀的男孩踏入男人的世界。
葉辭低頭望著鏡子一角,看似冷酷,其實耳朵早就豎起來聽著了,青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顫動。
待到霍聽瀾說完,葉辭再抬頭時,眼神中幾乎都透著些欲遮還露的崇拜了。
人生中第一套正裝,葉辭覺得哪哪都好,霍聽瀾卻還是挑了幾處瑕疵讓裁縫修改。幾天后再來取衣服時,總算連霍聽瀾都挑不出錯處了,到了周末放假,葉辭直接穿著這身去參加老宅的家宴。
霍家老宅位處市郊,是一處莊園,霍昌裕放權(quán)給兒子后攜愛妻在此享受人生。莊園中私人馬場、溫泉、高爾夫球場一應(yīng)俱全。為保證家人入口的食材足夠優(yōu)質(zhì)天然,霍昌裕還劃分出一片區(qū)域作為小型牧場與采摘園,常年雇傭經(jīng)驗豐富的農(nóng)戶打理,莊園上空盤旋著負(fù)責(zé)實時環(huán)境監(jiān)測的無人機。
這次家宴的來賓足有近百人,霍聽瀾攜葉辭到場時不過下午兩點,離晚宴開始還早。
初夏日光曛暖,風(fēng)也恬靜,林瑤吩咐家政團(tuán)隊在湖畔為來賓布置露天下午茶。水波亮如金箔,草場綠意深濃,餐臺覆著雪白挺括的桌布,綴著花藤,沿湖灣一字鋪開,陣仗堪比婚禮。
太夸張了。
這種場合葉辭只在八點檔豪門恩怨電視劇里看到過。
一直以來他概念中的家宴就是在餐廳里擺幾張喜氣洋洋的大圓桌,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這番布置,緊張得表情生硬,同手同腳走了幾步都沒發(fā)現(xiàn)。
不是說就是個下午茶么。
下午茶……長這樣?
霍聽瀾見葉辭眼神都發(fā)飄了,頓住步子,自嘲一笑:“跟老霍這個驕奢淫逸的資本家比,我只是個勉強混口飯吃的打工人,天天被老霍壓榨……”頓了頓,他逗弄道,“你不會嫌棄我吧?”
這話怪凡爾賽的,但霍聽瀾的表情實在是太正經(jīng)了。
話說回來,霍聽瀾日常公務(wù)確實繁重,和豪門狗血劇中全職談戀愛的總裁不同,忙時他會伏案工作至深夜,需要參加的各種宴會、應(yīng)酬也少不了,常常睡得比他這個高中生還晚,而且還不賴床。
這個狀態(tài),確實與全心全意享受人生的霍昌裕夫婦不同。
用打工人術(shù)語來說就是比996還累,已經(jīng)無限逼近007了。
雖說忙的都是霍家自己的產(chǎn)業(yè),但……
葉辭不禁想起社會新聞中英年早禿與過勞死的程序員。
他忍不住飛快地朝霍聽瀾頭頂瞄了一眼。
頭發(fā)……倒是相當(dāng)濃密。
身材這么好,健身肯定少不了,心臟應(yīng)該也很健康。
葉辭被霍聽瀾賣慘勾起一番胡思亂想,無暇再去緊張,他低頭看著腳下綠意盎然的草坪,抿了抿唇道:“以,以后等我有能力了,我努力幫,幫您分擔(dān),您就……不用那么累了�!�
這話從一個高中生口中說出來難免空泛,可葉辭模樣認(rèn)真,霍聽瀾一愣,眼底掠過一抹玩味的笑意。
“……是不是不緊張了?”霍聽瀾目的達(dá)成,示意草坪另一側(cè),“那邊是我的幾位長輩,等一下走過去我會為你介紹,你問聲好就可以了�!�
他唇角噙著笑,口吻溫柔:“別的話我會替你說,你負(fù)責(zé)點頭和微笑……這樣安排可以嗎?”
“可以�!比~辭求之不得地點點頭。
“頭點得不錯�!被袈牉戨p手抄著兜,稍彎下腰,歪著頭觀察那張冷冰冰的小臉,打趣道,“微笑呢?”
葉辭一愣,臉上那層冰殼化了,唇角羞怯地?fù)P了揚,調(diào)整好狀態(tài)與霍聽瀾并肩走向湖畔。
林瑤正與霍家?guī)孜婚L輩喝午茶,見人來了,款款起身,優(yōu)雅而不失親昵地挽住葉辭手臂,引他坐到自己身旁。
桌上人不多,葉辭跟著霍聽瀾挨個問好。一番客套完了,林瑤忙不迭地拉著葉辭說話。她保養(yǎng)得當(dāng),半點兒不顯老,開了口,嗓音柔婉,娓娓埋怨道:“聽瀾說你怕生,學(xué)業(yè)又繁重,一直攔著,不肯讓你來老宅這邊。我看哪,他就是小心眼兒,小氣鬼,舍不得別人看他先生……”
霍聽瀾一哂,任由林瑤喜滋滋地數(shù)落他,像是默認(rèn)了,只欠身為葉辭斟茶。
“Alpha新婚時就是這樣子,吃起飛醋來不講道理,自家的先生、太太都恨不得藏進(jìn)保險庫里才好。昌裕和我剛結(jié)婚那陣子也是,我要和朋友出門購物,他擋在門口扮門神,逼我和他發(fā)脾氣……”林瑤佯作惱怒,霍昌裕賠笑告罪,一桌喝茶的幾位霍家人不得不捧場,紛紛笑了開。
霍家人丁興旺,霍聽瀾雖是霍昌裕這一支的獨子,叔伯、堂兄弟卻不少。這些人知道他的易感期病癥逐年惡化,且絕難匹配到Omega傳承子嗣,手中的權(quán)力握不長久,遲早要分權(quán),因此樂見其成。
誰料前陣子楚家憑空冒出個與他匹配度100%的Omega,這下子霍聽瀾不僅病有得治,甚至連后代都有指望,他們自然對這Omega生不出半分好感。
這樣一來,家族中少不得流傳些尖酸刻薄的謠言,說那Omega出身貧賤,是私生子,又沒認(rèn)祖歸宗,沒資格給霍家留后,霍聽瀾一家三口也沒瞧上眼,只當(dāng)是搬來個治病的藥罐子,又說二人感情不合,匹配高也沒用,受孕概率低,難有后代,也有說兩人連匹配度都是造假,實際上沒那么高,只是林瑤不甘心,打掉牙齒和血吞,做戲給其他霍家人看……
林瑤心氣高,又一直被霍昌裕捧在掌心寵著,哪受得了這委屈,被這些閑言碎語氣得七竅生煙。這段時間她一直憋著,好不容易盼來機會出出氣,演也要演得親密熱絡(luò)。何況那孩子好看又安靜,確實惹人喜歡,說是演,但也有七八分真。
林瑤少女般俏皮地攬住葉辭肩膀,故意氣人:“你越不給我看,我越偏要看,這次你可管不了了。”她說著,轉(zhuǎn)向葉辭,柔聲道:“小辭你得在這里留宿幾天,好好陪我說說話�!�
葉辭被林瑤的熱情攻勢弄得六神無主,又不懂這些社交辭令,老實地點了點頭,道:“好�!�
乖小孩兒。
林瑤心里憐惜,又多了幾分喜歡。
霍聽瀾莞爾,搖頭道:“他明天還要上學(xué),從這邊去學(xué)校要早起半小時,周末作業(yè)也不少……”
“小辭別聽他的�!绷脂幋驍啵薹薜叵騼鹤觽魇贏德,“難得出來玩一天,你還盯著人家寫作業(yè),煩不煩啊。待會兒你帶小辭去散散心,騎騎馬,打打高爾夫,讓你的先生開心就是你的責(zé)任,你的義務(wù)�!�
霍聽瀾溫和一笑,舉手告饒:“沒問題,等我批改完作業(yè)就帶他去。”
“你……”林瑤氣結(jié),霍昌裕在一旁哈哈大笑。
桌上氣氛逐漸熱絡(luò)起來。
其實林瑤此番表現(xiàn)就是在向各位霍家人表態(tài)——她滿意這門婚事,也滿意葉辭,他們一家四口關(guān)系和睦,輪不到旁人指指點點。桌上那幾位霍聽瀾的叔伯姨嬸都是人精,哪會自找不痛快,紛紛堆起親切的笑容與葉辭搭話,口中夸贊不絕。
與之前計劃的相同,霍聽瀾一直游刃有余地代葉辭答話,直到林瑤溫溫柔柔地埋怨他,說話全讓他搶著說了,嫌他欺負(fù)人,霍聽瀾這才溫聲辯解道:“我這位小先生性格安靜,不愛說話,我就替他多說幾句�!闭f著,他偏臉望向葉辭,像懼內(nèi),又像疼愛,笑嘆道,“我哪敢欺負(fù)他……”
那腔調(diào)太曖昧,葉辭惶然抬眸,撞上一雙漆黑的眼,深情的,蘊著笑,溫柔得令人心悸。
心臟倏地懸了空,葉辭手指一緊,險些把茶杯捏炸,懵懂又慌亂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霍叔叔哪來的演技。
商、商業(yè)談判練出來的吧。
林瑤眉眼彎彎,饒有趣味地琢磨這兩人,忽地,像品出了什么,嘴角翹起的弧度更明顯了。
這時,楚文林?jǐn)y夫人幼子來到桌前,與一眾楚家人寒暄。
楚文林的幼子名叫楚睿,與葉辭同父異母,許是專撿父母缺點遺傳,生得蠢鈍癡肥,活像截烤炸了的香腸,叫人一看就喜歡不起來�;袈牉懗寺尤ヒ谎�,態(tài)度冷淡,僅微微頷首致意,隨即便以臨近期中作業(yè)繁重為由帶葉辭離席。
他引著葉辭避開人群,從僻靜的花園小路走進(jìn)主宅,來到二樓收拾好的客房,在門口站定:“書包給你帶過來了,下午不用你出面應(yīng)酬,安心學(xué)習(xí),作業(yè)寫完了拿給我檢查……”
“嗯�!比~辭撇開臉,神色有些回避。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看懂了,歉然一笑,解釋道:“在長輩面前我不好與你太生疏,就表現(xiàn)得親昵了些……”
“我明白�!比~辭耳朵倏然紅熱,攆人似的,“我,我寫作業(yè)……您去忙吧�!�
說完就伸手關(guān)門。
門掩到一半,卻被一截小臂穩(wěn)穩(wěn)擋住,霍聽瀾隱了笑意,放軟嗓音,輕輕地問:“生我氣了?”
乍一看,像是準(zhǔn)備為席間的曖昧言辭致歉,正派至極。
細(xì)品起來,那眉眼間卻藏著百般疼愛,好像他明明沒錯,只為縱著小先生而甘愿告罪。
趁葉辭不備,他偷偷地把他哄著。
偷偷地逾矩。
第14章
葉辭招架不住,忙否認(rèn):“沒,沒生您的氣�!�
他弄不清那股慌亂無措從何而來,但絕不是生氣。
“真的?”霍聽瀾確認(rèn)。
兩人離得太近,葉辭幾乎能感覺到霍聽瀾說話時喉結(jié)細(xì)如絲絨的顫動。
麻酥酥的。
他撓了下酥癢難耐的耳朵,莫名焦灼:“真的,您快,快去忙吧……”
“這就去。對了……”霍聽瀾一哂,盯住葉辭的小紅耳朵。說到底,怪那耳朵太紅,紅得他心眼兒都壞了,他不緊不慢地抵住門,低聲詢問:“今天開飯可能會晚一些,肚子餓嗎?我讓人送些茶點上來?想吃什么,甜的還是咸的……”
說的分明都是正經(jīng)話,可也不知是腔調(diào)太溫柔還是怎么,竟好似旖旎撩人的情話。
“……什么?那就甜……”葉辭懵了,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只知道那把嗓音讓耳朵麻酥酥的,他求救般看著霍聽瀾,“咸也……都行,不挑�!�
后頸的Alpha腺體躁動得發(fā)燙,霍聽瀾愈發(fā)來勁,含笑逗弄道:“想喝點兒什么,茶?果汁?”
“隨,隨便�!�
“方才那份大吉嶺紅茶覺得還行嗎?”
“行,霍叔叔,我作業(yè)還,還挺多的,得抓緊寫……”
“……”
眼見再逗下去葉辭就要崩潰了,霍聽瀾這才收了神通,轉(zhuǎn)身離開并掩上門。房間靜下來,葉辭坐到書桌前,忙不迭攤開卷子,逃避什么般奮筆疾書,時不時搓搓耳朵,筆尖磨得演算紙沙沙響。
刷了會兒題,葉辭的心緒漸漸沉淀下來,注意力成功集中在了卷子上。
得益于這段日子霍聽瀾的輔導(dǎo),他進(jìn)步相當(dāng)快,而且這兩套都是階段測試卷,針對的知識點是近兩個月課堂上的新內(nèi)容,讓他卡殼的題目沒幾道。
幾天后就是期中考試,名次不好說,畢竟開學(xué)摸底考連倒第二都甩他一大截,但分?jǐn)?shù)應(yīng)該能提升不少。
兩套卷子做下來,葉辭總算找回了一些輟學(xué)前刷題的手感,心情是難得的暢快,他甩了甩發(fā)酸的手,打算歇幾分鐘接著寫語文。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幾聲貓叫。
葉辭抬了抬眼皮,打開門,心癢癢地朝走廊張望。
走廊上,一只胖嘟嘟的拿破侖矮腳貓團(tuán)在墻角,一身亮緞般的皮毛憤怒得微微發(fā)炸,葉辭那個“嫡子”弟弟楚睿正端著一把不知從哪弄的玩具槍朝它發(fā)射橡皮子彈。
楚睿今年八歲,襲承了楚文林骨子里的惡毒自私,又極受奶奶嬌縱,任性得沒個人樣兒,看不出一丁點出身名門的禮數(shù)教養(yǎng)。方才在茶會上有楚文林和他母親阮嘉儀管著,勉強裝了會兒乖,一溜出大人的管轄范圍就立即原形畢露了。
葉辭沒怎么和他說過話,別說不想了,就是想說也沒機會。
——這玩意兒稍有不順心就會尖叫得像只被燙毛的豬崽。
葉辭掠了楚睿一眼,沒吭聲,安靜地抱起貓,揉了揉它被橡皮子彈打疼的地方,轉(zhuǎn)身回房。
懷里的小胖貓嗲得很,看出葉辭待它友善,就扭來扭去喵啊喵的,嬌嬌地告狀。
葉辭彎了彎嘴角,無視身后楚睿聒噪的喊叫。
他在模擬子彈出膛的聲音:“砰!砰砰砰!”
緊接著,一顆橡皮子彈正中葉辭后腦。
枕骨被打得生疼,像在無防備的狀態(tài)下被小男孩牟足力氣掄了一拳,葉辭眼前甚至掠過一瞬黑蒙。
這種玩具槍的破壞力驚人,如果瞄準(zhǔn)眼睛,能把人打瞎。
“哈哈哈哈!”楚�?簥^尖笑,蹦跳著,肥墩墩的臉染上幾塊不均勻的紅,一雙細(xì)眼陷在肉里。
更像豬了。
葉辭深吸一口氣,沒敢回頭。
他想象得出楚睿此時惹人憎惡的模樣,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對一個八歲孩子使用暴力的沖動。
然而和這種小畜生好好講道理也只會自取其辱,更何況……他還需要楚文林給的醫(yī)藥費,不能沖動。
漠視是唯一的辦法。
他抬步回房,身后忽然傳來一句辱罵:“野種�!�
童聲脆亮,卻帶有一種天然的惡毒。
以及病態(tài)的興奮。
見葉辭沒發(fā)作,只是靜靜往回走,楚睿膽子更壯了,笑嘻嘻地,唱兒歌似的道:“私生子,下等人……”
他興奮得像個新手實驗員,偷來了幾樣危險的試劑,一股腦潑向籠中,迫不及待地觀測實驗動物的反應(yīng)。
八歲的孩子,說幼稚是幼稚,但在某些方面卻奸猾得可怖,他知道這個便宜哥哥惹不起他,欺負(fù)了也就欺負(fù)了。
葉辭閉了閉眼,裝沒聽見。
見他不為所動,睬都不睬自己,楚睿氣急了,搬出殺手锏,嚷嚷道:“我媽說你媽是——”
“!”
就這么幾個字,葉辭的耳膜嗡的一響。
母親是他的軟肋,是他再怎么忍氣吞聲也不容別人踐踏的地方……
可就在這時,楚睿的挑釁戛然而止了。
身后傳來霍聽瀾的聲音,平穩(wěn)沉靜,聽不出情緒:“你是哪家的孩子?”
葉辭一怔,回過頭。
霍聽瀾立在楚睿身側(cè),單手抄兜,修長五指罩著楚睿肉滾滾的腦袋,輕輕巧巧地,把楚睿的正面扭向自己,還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
那姿態(tài)不像是在辨認(rèn)一個有尊嚴(yán)的活人,而像是在尋找一件球形工藝品上的署名。
“啊啊啊啊啊——”楚睿使出拿手絕活,縱聲尖叫。
霍聽瀾了然地一點頭,撒了手。
“爸——!媽——!”楚睿連蹦帶跳地撒著潑,跑去告狀了。
葉辭目送楚睿嚎啕遠(yuǎn)去,沸騰的血液涼下來,找回了理智。
其實他脾氣挺軟的,之前動手揍人也不是真的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而是在貧民窟生存養(yǎng)成的習(xí)慣。那里的人大多欺軟怕硬,遇上挑事兒的他不揍服了立立威,他和媽媽的日子就會一直過不安生。
但楚睿不會真的影響他什么,以后少有機會再見,剛才的挑釁也被打斷了。
那就沒必要了。
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沒有因為幾句辱罵就和人沒完沒了的資本。
“霍叔叔�!比~辭站得挺拔,像株風(fēng)霜難侵的竹,語氣平靜,“是,是叫我去吃飯嗎?”
霍聽瀾身形頎長,靜靜立在光線柔和的走廊上,端詳著葉辭。
葉辭搭在貓耳朵上的手指在發(fā)抖。
他在故作鎮(zhèn)定。
向自己的——哪怕是名義上的——Alpha尋求庇護(hù)與安慰,撒嬌、告狀……這些在任何一名Omega眼中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對葉辭來說卻難以想象。
面對困難,他永遠(yuǎn)選擇堅強或是逞強。
片刻安靜后,霍聽瀾溫和地笑了笑,道:“就是上來看看你……開飯可能得再等等,你先回房玩會兒貓?”
“好�!比~辭松了口氣,抱著那只嗲貓匆匆回房。
手上沾貓毛了,不方便擦眼睛。
葉辭偏過臉,用肩膀蹭了下眼角,隨即把潮乎乎的臉埋進(jìn)蓬軟的貓肚子里。
貓咪身上散發(fā)著寵物沐浴露的淡香,貓毛打理得絲滑柔順,吸起來很上頭。葉辭被那四只軟乎乎的小短腳踩了一會兒,心中郁結(jié)消散了些許。
而就在這時,楚睿的殺豬式慘叫穿透樓板從一樓傳來。
挨訓(xùn)了吧。
葉辭也沒在意,早聽?wèi)T了。
也未必是因為他的事挨訓(xùn),那種熊孩子一天能闖禍八百個來回。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楚睿的慘叫沒持續(xù)幾秒鐘便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慘叫變成了嚎哭,那委屈和心酸勁兒,連孟姜女都學(xué)不來。
——楚睿是真哭了。
不是嚎、喊、叫,是哭。
淡漠如葉辭都覺得新鮮,難以想象,想見識見識。
他怕嚇著貓,把它放在床上,自己循聲找過去。沒走多遠(yuǎn),才下了幾階樓梯就見一樓的一個小偏廳里或站或坐了幾個人,楚睿的胖臉上印著兩個鮮紅對稱的巴掌印,楚文林的臉色難看得像豬肝,指著楚睿鼻子暴喝:“讓你哭!你再哭��!”
霍聽瀾端坐在沙發(fā)上,一派從容優(yōu)雅,像是嫌棄楚睿嚎啕時濺射的唾沫星子,用方巾輕輕點拭著西服前襟,擦完,將昂貴的絲質(zhì)方巾團(tuán)了團(tuán)丟進(jìn)紙簍,姿態(tài)輕慢。
楚文林的正房夫人阮嘉儀哭花了妝,顧不得端莊體面,撲上去拽楚文林高高揚起的巴掌,卻被丈夫搡了一把。
“都是你教他的那些混賬話!”楚文林扭轉(zhuǎn)矛頭,直指阮嘉儀,演給誰看一樣賣力地數(shù)落她教子無方。
騷亂再次升級。
阮嘉儀不堪受辱,哭了一場,扯上楚睿就走了,晚宴也不參加了。
太太兒子離場后,楚文林伏低做小向霍聽瀾告罪,拍著胸脯保證回家一定嚴(yán)厲管教,生怕因為小兒子的幾句無心之言使兩家生出齟齬,影響日后的合作。
“……楚先生言重了�!被袈牉懘朕o生分,并不管他叫岳父,“而且,您沒有必要向我道歉,您道歉的對象應(yīng)該是我的小先生�!�
“是,是,霍先生說得在理�!背牧止�,哈著腰,點頭如搗蒜。
“小辭……”霍聽瀾偏了偏頭,不動聲色地用眼尾朝樓梯掃去。
片刻前那道蹲在樓梯上的影子小貓兒似的溜走了,顯然是不愿和楚文林接觸,也不屑接受他虛情假意的道歉。
霍聽瀾淡淡一笑,怕隔墻的小耳朵聽不真切,話鋒一轉(zhuǎn),抬高了聲音:“……他性格寬厚大度,懶得計較這些小事,說不定扭頭就忘了,只能是我這個做丈夫的幫他計較計較了。”
做丈夫的……
葉辭腳下一滑,險些在樓梯上絆一跤。
……
霍聽瀾上樓叫葉辭吃飯時,葉辭已溜回房吸了好一會兒貓了。
偏廳的動靜鬧得不小,除非是聾了,否則很難不知情。但葉辭不知道怎么開口提,有人幫他出氣,為他教訓(xùn)人,這種體驗太陌生了,心臟像是在肋骨后小小地窩成了一團(tuán),又酸又熱的,幾乎要把他蝕化了。
霍聽瀾抱臂倚在門口,稍一斟酌,從容地幫他打開局面:“剛才你都聽見了?”
“……嗯。”葉辭的薄眼皮輕輕一跳。
“在樓下簡單教訓(xùn)了他們幾句�!被袈牉戄p描淡寫道,“動靜有點大,吵到你學(xué)習(xí)了吧?”
他們,顯然是指楚文林一家三口。
論起世家交情,楚文林與霍聽瀾算是同輩,還年長他十歲,若是按婚姻關(guān)系論,岳父更是妥妥的長輩,“教訓(xùn)”這個詞用得相當(dāng)傲慢無禮。
但是,夠解氣。
葉辭壓了壓上挑的嘴角,維護(hù)霍聽瀾此舉的絕對正當(dāng)性:“沒,沒吵到我學(xué)習(xí),我玩兒貓呢�!�
玩兒貓……
霍聽瀾低低笑了。
隨即,他斂去笑意,正色道:“好好的家宴被我弄得雞飛狗跳,也怪我脾氣不好,大庭廣眾的,沒忍住,忘了給楚先生留幾分面子……”
他做著檢討,語氣卻隱露揶揄,黑眼瞳中亦蘊著幾分與葉辭心照不宣的促狹。
“你不會埋怨我吧?”他明知故問。
他想從懵懂的小愛人手里討一點甜頭。
他在邀功。
第15章
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