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晚的事,回去了也不用胡思亂想,覺得尷尬�!被袈牉懣紤]得周全,怕葉辭心思重,回去越想越尷尬,“你是我領(lǐng)過結(jié)婚證的小先生,這座宅院都有一半是你的,何況一張床,沒必要向我道歉。況且……”他莞爾,一副坦誠卻不失風度的樣子,“這張床被你躺過,我心里很喜歡�!�
他用紳士腔調(diào)說渾話,怪不要臉的。葉辭懵了,忽視了正與他交疊的手指,顧東忘西地胡亂點頭:“嗯,我不,不亂想……”
他又在不知情間挨了調(diào)戲。
霍宅的中央空調(diào)有智能溫感系統(tǒng),會自動將室內(nèi)溫度調(diào)節(jié)到人體舒適度最高的區(qū)間,眼下的風力正合適,霍聽瀾卻像是嫌冷,不知什么時候人已經(jīng)蓋上被子了。
可能是他姿態(tài)過于優(yōu)雅自然,以至于當葉辭察覺時他們早已躺在一個被窩里了,鼻尖都挨得近,距離也就十厘米,乍看上去親昵又溫存,像一對臨睡時湊著腦袋說體己話的小夫妻。
葉辭耳朵發(fā)燙,頻頻眨眼,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落,可他也沒往后躲,十厘米,兩人煦暖的呼吸在方寸間交融。
鼻尖、嘴唇、臉頰是暖的。
手是暖的。
心也是暖的。
葉辭的臉越來越紅。
話沒徹底說開,他們不算在一起,他卻懵懂又害羞地讓人占著便宜,和人躺在一個被窩里,手還被“焐”得通紅。
這樣是不是……
不、不太對勁?
“你每次都是嘴上答應(yīng),下次遇到什么事就繼續(xù)逞強,不對我說……這個習慣要改�!被袈牉懙暮谘劬μN著笑,用逗貓棒撩貓似的,用言語牽引著葉辭的心緒。他壞透了,但他得為那些巖漿般翻沸稠密的愛欲找一個隱秘的出口,否則他很難把葉辭全須全尾地放回去,“所以這次我想給你一個任務(wù)�!�
“什,什么任務(wù)?”在羞恥值抵達臨界點前,葉辭的注意力又被撥弄走了。
“一周之內(nèi),練習向我提一次要求,”霍聽瀾鄭重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任何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
葉辭遲疑著,難得沒一口應(yīng)下。
主動向人提要求。
這項技能他早已荒廢了。
清苦的日子使他過早成熟,幼年時的小葉辭就知道要求是不能亂提的。媽媽手頭常常拮據(jù),生活要精打細算,因此他練習的一向是壓制yu望,盡量不去索要玩具和零食使媽媽為難。長大后則更是如此,他是男子漢,要像棵大樹一樣頂天立地,成為媽媽的依靠,他理應(yīng)是解決要求的人。
“我好像沒,沒什么……可提的。”葉辭企圖鉆空子,“那要求您講,講題……”
“不算,”見小孩兒不服,霍聽瀾一哂,“最終解釋權(quán)歸我。”
最后葉辭還是說不過霍聽瀾,昏頭漲腦地應(yīng)了下來。臨時發(fā)熱漸漸在信息素安撫下消退了,可爬下霍聽瀾的床時他仍然腿軟得厲害,睡衣和頭發(fā)也蹭得凌亂,像一枚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吸癟了的小氣球。
提一個要求,對普通人來說很簡單。
實在想不出什么特別的要求,考慮到霍家的財力,至少可以索要一份昂貴的禮物。
可葉辭偏偏就被難倒了,除了考上一所好大學之外他真沒什么想要的,至于他眼下面臨的最大困難……
那也就是葉紅君的病了。
生老病死,有時非人力所能及。
這件事他甚至不敢深想,絕大部分時間,他刻意將大腦的這一塊區(qū)域維持在一種麻木遲鈍的狀態(tài)中,不去設(shè)想如果這世上唯一一個愛著他的人離他而去會怎樣,否則他會終日囿于恐慌焦慮中,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維系。
周六的下午,暑氣白熱,一條長椅位于一株合歡樹的蔭蔽下,葉辭就坐在樹下,心事重重地抽煙。
原本他是刷題刷累了,下樓在花園里溜達一會兒,舒展舒展筋骨�?勺咧咧肫鸹羰迨遄屗嵋蟮氖拢S即就順著這個想到了媽媽的病。
這一想,胃里沉甸甸的,像墜了塊鉛,他就點了支煙,結(jié)果越抽越心煩,越心煩越想抽。
長椅上齊整整地擺著一溜兒他抽完的煙屁股,莫名乖巧。
他打算等這包煙抽完了一起扔。
葉辭岔著腿在長椅上坐著,胳膊肘拄著膝,一手夾煙一手擺弄手機。
給葉紅君加的病友群里這會兒挺熱鬧,幾分鐘沒看消息就99
了,有人在里面發(fā)了赴X國參加臨床實驗的報名資料,有幾個患者家屬在討論簽證辦理和來回路費的問題,葉辭皺著眉翻看那資料。
葉紅君剛生病那陣子他對這些消息敏感性極高,這兩年見的多了,失望的次數(shù)也多了,知道大多數(shù)都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去嘗試存在各種不穩(wěn)定因素的臨床試驗。人送去了,治不好就算了,就怕患者體質(zhì)弱禁不起折騰,或是因不良反應(yīng)起到反效果。而最要命的是不知道真假和靠譜程度,病友群里有的人是靠這個賺錢的,自稱有渠道能送患者去參加什么什么試驗,吹得天花亂墜,然后收了大筆報名費不干事,患者一直等到死也沒等來那個薛定諤的名額……
葉辭又想起了那個“要求”。
或許,霍叔叔會有什么辦法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渠道,或者,至少能幫他打聽到哪里的新療法更有希望……
心臟忽然劇烈地跳了起來。
葉辭想得出神,訥訥地,把左手指間剩的半截煙往唇邊遞,遞到半路,指縫驀地一空。
“!”葉辭駭然,一抬眼,見霍聽瀾不知何時已立在他身旁,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那半支煙,挑著眉看他。
“霍、霍叔叔!”葉辭騰地從長椅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扯了扯衣擺,“您什,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記得他下樓散步時霍聽瀾還不在家。
霍聽瀾不答,垂眸看向那七枚“排排坐”的乖巧煙屁股,不涼不熱地掠了葉辭一眼:“煙癮還不小�!�
“沒癮,就是,”葉辭音量漸低,“抽,抽著玩兒……”
“抽煙好玩么?”霍聽瀾悠悠反問,像要驗證葉辭的說法,矜持地稍一低頭,就著那半支煙抽了一口。
過濾嘴還微微濡濕著。
“我抽,抽過的……您也,也不嫌……”
葉辭像被火燎了,眼巴巴地看著霍叔叔抽他抽過的煙,騰地從額頭紅到脖子。
——確實好玩兒。
廉價煙草,霍聽瀾被嗆得輕輕咳了一聲,唇角的弧度險些沒壓住。
“不嫌你�!被袈牉懱┤蛔匀舻鼗瘟嘶问掷锏臒�,“下次再被我抓到……”
“沒,沒下次了!”葉辭搖頭擺手地表態(tài),恨不得長出條尾巴跟著一起搖。
霍聽瀾朝葉辭攤開掌心:“還有嗎?”
葉辭面紅耳赤,很上道地把剩下的小半包煙和打火機上繳了。
那煙盒在葉辭口袋里揣了兩天,已磋磨得皺巴巴了。
霍聽瀾微一頷首,轉(zhuǎn)身離開。
葉辭怔怔地杵在原地。
他也沒看清。
但剛才霍叔叔轉(zhuǎn)身之后,是不是……
低頭聞了一下那個煙盒?
第二十六章
葉辭確實沒什么煙癮。
他平時抽得少,
只不過這些天心事重重,又多又雜,才忍不住靠尼古丁舒緩神經(jīng)。
成癮的苗頭剛冒出一個尖兒,
就被霍聽瀾掐滅了。
一靠近療養(yǎng)院葉辭就難掩焦慮,
路過便利店時想讓司機停下放他去買包煙,話沒出口,
條件反射地想起那一幕,
霍聽瀾的薄嘴唇含住那截濡濕微癟的過濾嘴,白煙掠過漆黑的眉眼……
語氣與神態(tài)都沉穩(wěn),確實是修理不聽話小孩的架勢。
除了……就著半截煙吸的那一口。
“下次再被我抓到……”
再抓到……會怎么樣?
難道還會接著搶他抽到一半的煙,
自、自己抽么?!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
大約是好奇,葉辭忽然后悔當時打斷了霍聽瀾的話。
當然,
他也沒膽子以身試法。
而且他本性老實,
一旦承諾了“沒下次”就真的不好意思偷偷買煙抽了,糾結(jié)了這么一會兒,車已經(jīng)在療養(yǎng)院停車場停穩(wěn)了。
一周兩次,周六周日的下午或晚上,霍聽瀾會派司機送他來療養(yǎng)院看媽媽,
具體時間由葉辭自己決定。
葉辭沒對他明說,但霍聽瀾大約是心里有數(shù),
知道葉辭怕這樁婚事刺激到病中的母親,因此從不曾要求以葉辭先生的身份陪同探望。
三樓是高級病房區(qū),往日都靜悄悄的,結(jié)果今天電梯門一開就是兵荒馬亂的一幕撞進葉辭眼里。
這層樓有患者離世了。
走廊上停著一張急救床,
被子勾勒出一圈人形,
被疾病折磨得干癟,
顯得扁,伶仃的一條,白布遮面,已沒有生氣了。
幾個家屬在一旁嚎啕大哭,有個壯得像棕熊似的Alpha大漢,跪趴在對他來說窄小得滑稽的急救床邊,哭得像個傷心的小孩兒。
“媽——”
他沒有媽媽了。
殘陽抹在遺體遮面的白布上。
那么紅,那么荒涼。
葉辭撇開臉,心臟沉得像要墜進胃里,他疾步走進葉紅君的病房關(guān)門落鎖,將那片荒紅與死亡隔離在門外。
幸好,葉紅君沒醒。
她不會聽見走廊上的動靜。
不知是不是葉辭的錯覺,葉紅君好像比上周還削瘦了點,瘦得脫相,顴骨像是脂肪與血肉退潮后浮顯的兩片淺礁,突兀地撐起青白的肌膚。
被認回楚家時,葉辭向楚文林提過不少要求,他用楚文林的錢帶葉紅君輾轉(zhuǎn)過一線城市的幾所頂尖大醫(yī)院,也請業(yè)內(nèi)一號難求的專家們會診過,那種昂貴的進口針劑也一直追著打,各種被確認可靠的治療方案已經(jīng)都嘗試過了。
可葉紅君清醒的時間好像越來越短了。
葉辭抽掉花瓶中半蔫的石竹,插上幾支鮮嫩的康乃馨。
捏著莖稈的指尖因走廊中的那一幕后怕得直抖。
今晚回去了……一定得問問霍叔叔。
萬一他正好有別的門路呢。
區(qū)區(qū)相識兩個月而已,可霍聽瀾就好像是他此生一切厄運的終止符以及一切好運的起始,像一種冥冥中的注定。
那么有沒有可能,母親重病,這段他人生中最大的厄運也會被霍聽瀾扭轉(zhuǎn)?
葉辭定了定神,不敢讓自己想太遠,免得失望。他將手里的石竹花扔進紙簍,坐到床邊牢牢握住葉紅君細弱的手,輕輕叫了聲:“媽媽……”
他這么大的男孩子,少有用疊字稱呼“媽媽”的,他平時也不太好意思這么喊,還是喊單字更自在些。
可在一些脆弱的時刻,“媽媽”這個稱呼總能讓他汲取到溫暖踏實的力量。
“您可千,千萬得……好好的�!彼L長嘆了口氣,把頭枕在葉紅君腿邊。
靜了片刻,他絮絮地聊起最近的生活,模糊掉了一些細節(jié),撿能說的說。
不知道說了多久,能說的都說完了。
“媽媽,”葉辭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皮,把臉埋在被子里,猶豫了下,很小聲地嘟囔道,“我好像是,有……喜,喜歡的人了。”
“我還沒,沒跟他說呢,我有,有的東西還……沒想明白�!彼蛄讼麓剑斑@,這么大的事,我得對人家負,負責,萬一我是……一時沖動呢�!�
霍叔叔那個年齡,耽誤不起的。
不過這種話他不敢說。
葉紅君靜靜睡著。
“等以后有,有機會的……我想讓您,看看他�!比~紅君其實聽不見,葉辭兀自與虛空搏斗出一身熱汗,臉都紅透了,“您不說話,那就是答,答應(yīng)等著看他了。”
……
探望過葉紅君,葉辭回家時天已黑透了。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怎么向霍聽瀾提這件事,打了幾版腹稿。
倒不是怕說不好被拒絕,只是自己心里的坎不好過——向人開這么大的口,霍聽瀾若是答應(yīng)下來,少不了牽涉金錢與精力,這些賬怎么算怎么還,他暫時沒頭緒,但也不能不想,畢竟他不想因為霍聽瀾說了一句喜歡他,就厚起臉皮把對方的付出看成理所當然。
葉辭下了車走進霍宅大門,腦子里不斷琢磨事情,心不在焉的,邁進玄關(guān)也不抬頭,險些直直撞進霍聽瀾懷里。
這人提前得了司機報告,在門口堵人。
“別動。”霍聽瀾穿著件矜貴的白襯衫,合上大門,把葉辭擠在門與玄關(guān)間的狹縫里——后背是門板,前邊就是雙手抄兜的霍聽瀾。他臉板著,唇角平直,唯獨眸中蘊著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突擊檢查�!�
“檢查……什么?”葉辭一愣,下意識地立正。
霍聽瀾微微一偏頭,優(yōu)雅地俯身。
英挺的鼻梁離近了。
隨即,他輕輕嗅了下葉辭驀然閉緊的嘴唇。
不用碰也看得出有多軟,抿起來時像揉得變形的花瓣。
“沒抽煙?”
葉辭整個人都僵了,以為霍聽瀾要親他的嘴,心跳得眼前發(fā)黑,反應(yīng)了足有三秒鐘才明白過來人家就是聞聞他抽沒抽煙,臉登時紅得像顆熟果,羞得拼命耷拉著腦袋,卻還沒忘了小聲答話:“沒抽,都,都答應(yīng)過,不抽了……”
老實小孩兒。
其實霍聽瀾不用問都知道。
葉辭上一世也是這樣,品性誠實,要么小悶葫蘆一樣不吭聲,一旦說了就是作數(shù)的。
“不錯�!被袈牉懨媛顿澰S,給他讓開路,不待他多想,關(guān)心道,“下午去看媽媽了?”
葉辭跌坐在換鞋凳上,手軟腳軟地換拖鞋:“嗯……”
“她最近狀態(tài)怎么樣?”霍聽瀾正有意和葉辭聊聊他的母親,往這個方向引導著話題。
提到葉紅君,下午走廊那一幕驀地闖入腦海。葉辭狠狠攥了攥手,不給自己時間猶豫,脫口而出道:“霍叔叔,您前幾天說,說讓我……主動和您提,提個要求……我現(xiàn)在提,可以嗎?”
“當然可以。”霍聽瀾放軟了嗓音,“你說�!�
“您能,能不能幫我……救,救救我媽媽?”葉辭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對霍聽瀾開了口,根本就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難,也沒有自尊受挫的銳痛,正相反,把話說出口的一瞬間,他竟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與疲憊。
心靈中封閉已久的區(qū)域破了洞,早已膨脹至極限的壓力爭先恐后地井噴迸射,有什么被撐得堅硬而畸形的東西迅速癟了下去,變得柔軟,恢復(fù)了原貌。借著那股不管不顧的痛快勁兒,葉辭把肚子里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生怕現(xiàn)在不說以后又會變得說不出口:“我?guī)眩涯芘艿拇筢t(yī)院都,都跑了,各種治療方案都,都試過了,實,實在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我感覺她,她可能撐,撐不過今年,我真想,想起來就害怕……特別害怕,霍叔叔……”
說到后面,本就堪憂的語言表達能力全面崩盤,葉辭顛三倒四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了,閘門洞開,苦水泄了洪,剎都剎不住。
這幾年漫漫求醫(yī)路上的辛酸困苦,為了籌措醫(yī)藥費一天上幾份工的疲憊煎熬,化驗結(jié)果一次次不遂人愿的失落絕望,醫(yī)院走廊堅硬冰冷的長椅,熱水壺蓋里泡軟的饅頭,教室里曾經(jīng)屬于他的、空空蕩蕩的桌膛……太多的心酸委屈,他習慣了牢牢憋住,從來不敢傾吐,否則一旦泄凈了那股氣,癟了,軟了,誰還能撐住他?
終于能說說了,讓他說說吧。
不知道說了多久,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得嘴都累,臉都酸,霍聽瀾挨著他,為了不打斷,與他肩并肩擠在玄關(guān)換鞋的長凳上。他靜靜聽著,偶爾附和以示自己仍在認真聽,堅實的手臂攬著葉辭,一下下拍他的背,哄孩子一樣溫柔耐心。
情緒發(fā)泄得一干二凈,葉辭只覺得腦袋都空了,一陣陣發(fā)木。
他這輩子都沒這么對誰毫無保留地傾訴過,沖動過去了,他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慢吞吞地把那顆小腦袋從霍聽瀾肩窩挪開,還欲蓋彌彰地,用袖子抹了抹霍聽瀾白襯衫上洇濕的那一大片。
霍聽瀾抬手揉了揉他凌亂柔軟的黑發(fā),靜了半晌,輕聲道:“沒問題�!�
“……嗯?”葉辭悶悶地吸著鼻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你的要求,”霍聽瀾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本來也是打算這兩天找時間和你說……跟我來�!�
第二十七章
葉辭隨霍聽瀾來到三樓西側(cè)的另一間書房。
這房間他沒來過,
看起來大約是專門用來存放較為重要的物品,光潔的雪松木地板,軟膩的長絨地毯,
與人一般高的真皮保險柜,墨藍嵌金,
敦實厚重。
柜中幾道扁抽屜,
分門別類塞滿了諸如房地產(chǎn)、股權(quán)之類的證件文書,
頂上那道則是專為葉辭保留的。
一厚摞邊角捋得平順、鍍膜完畢的舊獎狀,“三好學生”“榮譽證書”“喜報”,喜慶的燙金與正紅,
與兩大本影集,
一本葉紅君手寫的育兒日記共同安詳?shù)靥稍诎嘿F的黑胡桃木抽屜板上,散發(fā)出“我這輩子值了”的氣息……
“……這,這怎么還放,放保險柜了?”
居然還有張小學一年級時得的“衛(wèi)生小標兵”。
葉辭羞恥得腿軟,
險些給霍聽瀾跪下。
他搬來的那些箱舊物都是何叔帶人收拾的,他一直以為就是給堆進儲物間了,這段時間學習學得天昏地暗也沒惦記看……
“怎么,”霍聽瀾勾了勾唇,
拿出一個文件夾,隱去揶揄,泰然自若地反問,
“保險柜的用途就是保存重要物品,
這些物品對你來說不重要嗎?”
“重要倒,倒是重要。”葉辭沒詞兒了。
但是不值錢,
好像也犯不上這么的,
這么的……
“所以,
”霍聽瀾一哂,愜意欣賞小孩兒頭頂咝咝冒出來的青煙,“有什么不妥?”
葉辭:“……”
見葉辭不吭聲了,霍聽瀾將文件夾翻開準備說正事。
夾子里大大小小的檢查報告單按項目、日期排列齊整,葉紅君近幾年的病情變化一目了然,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葉辭看不懂的外文文件。
文件夾有些眼熟,葉辭想起他某天放學時好像看見過霍聽瀾手里拿過,當時他就覺得那些紙張莫名像醫(yī)院的檢查報告單……
居然真的是。
“在法律層面上你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無論是出于我對你萌生的感情,還是出于法律與道義,我都應(yīng)該對她的健康負起責任……這一點,我相信你也是認同的。如果我們角色互換,你應(yīng)該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霍聽瀾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解釋道,順手將葉辭也圈入他的邏輯體系中,仿佛他這番行事再正常不過,不像他這樣做才會顯得奇怪,“所以前段時間我和她的主治醫(yī)生聊過,整理了她近兩年的檢查報告,并且和舊金山的一家生物醫(yī)藥公司取得了聯(lián)系……”
葉紅君罹患的是一種與Omega生zhi系統(tǒng)有關(guān)的惡性病,具有一定的遺傳傾向。
上一世,由于擔心葉辭重演他母親的悲劇,霍聽瀾對這種疾病進行過全面細致的了解,致病因素、早期征兆、預(yù)防方法,以及重中之重的治療手段。幸運的是當時已有一種具有突破性治療效果的新藥獲批上市,雖價格昂貴,但治療效果極佳,退一萬步講,就算葉辭真的在未來發(fā)病,也能靠這種藥物治愈�?闪钊诉駠u的是,這種新藥在葉紅君離世那一年才成功通過了該國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的“突破性藥物”審批認證,而在此之前,這個在未來取得了巨大成功的項目在國內(nèi)并未得到廣泛關(guān)注,可靠性也沒有得到充分證明。
然而,霍聽瀾經(jīng)歷過這款新藥成為特效藥的未來,而且出于穩(wěn)妥起見,他在近兩個月多方咨詢,對該項目進行過充分的調(diào)查研究……眼下它確實就是葉紅君痊愈的唯一希望。
“……這家醫(yī)藥公司去年12月在納斯達克上市,募資額達到了非常驚人的3.35億美金,研發(fā)經(jīng)費充足,他們的產(chǎn)品管線中目前擁有7種候選藥物,其中有一種針對Omega腺體惡性病的藥物已進入三期臨床試驗階段,是他們現(xiàn)階段的主攻項目�!被袈牉懻f明情況,抽出印有公司資料與藥物研fa情況的打印紙,依次遞給葉辭,“我這段時間向醫(yī)藥界的幾位權(quán)威人士咨詢過,他們對這個項目的評價很高,雖然臨床試驗階段確實存在不確定因素,但是在其他治療方案都沒有明顯效果的前提下,我認為……值得嘗試�!�
這是霍聽瀾認為可行的方案,重要性不言而喻。
葉辭捏著霍聽瀾依次遞來的一沓資料,眸子輕輕顫動著,急急地看,紙捏得發(fā)皺,像怕答得慢了機會就從指縫里漏出去。
霍聽瀾把整個文件夾往他手里一遞,溫聲道:“之前我準備得不全面,也不確定是否穩(wěn)妥,就一直沒對你說,怕萬一出什么岔子,給你希望又害你失望……迄今為止的項目資料全在這里了,拿回去仔細看一遍再給我答復(fù),離三期臨床試驗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他抬手揉了揉葉辭的頭發(fā),那沉緩的語氣莫名令人信服,“別急,也別怕,你媽媽現(xiàn)在的狀況很穩(wěn)定�!�
在上一世,葉紅君是在葉辭高考前三個月離世的,離現(xiàn)在還遠,短時間內(nèi)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如果參,參加試驗的話……我媽媽要去,舊金山嗎?”葉辭問,眼神里透著無措。
他連漢語都說成這樣,英文實際應(yīng)用起來,估計也就能認個路牌,或者在便利店問句“How、H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