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陸沉舟抿唇不言，薛懷悰也不知他來時吃沒吃飯，想著廚里還有幾樣菜肴沒端上來，便讓陸沉舟稍等，自己起身去了廚房。
沈矜正在房里低著頭對著陸沉舟送來的壽禮犯難，一來，她不知道這禮該不該收。
二來，即便是收下了，陸沉舟送的禮未免太貴重，往后還禮還不知得多少銀子。
倒不想一愣神的工夫，薛懷悰已經(jīng)把盛好的「清風(fēng)飯」端上桌去了。
清風(fēng)飯，初創(chuàng)于前朝寶歷年間，因是宮中御膳，配料用的都是至珍至貴的龍精粉、龍腦末、水晶米、牛酪漿，調(diào)和好后放到金提缸中，垂進(jìn)冰池，待其冷透再供食用。
薛家沒有那么多銀兩買這般貴重之物，是以沈矜便用了一些尋常買得到的配料替代，把牛酪漿等物換成了羊酪漿等物。
酪漿，有些人吃得，有些人吃不得，她之前已經(jīng)問過了薛懷悰，知道幾位監(jiān)察御史都沒有忌口之物，這才放心做了。
哪想到半路里會冒出個陸沉舟，這廝長在鐘鳴鼎食之家，吃慣了山珍海味，偏生吃不得酪漿，吃上一口就得病上數(shù)日。
沈矜放好了壽禮，才從東屋里出來，一抬眼看見薛懷悰把清風(fēng)飯端到陸沉舟面前，當(dāng)即駭?shù)妹嫔蛔儭?br />
這東西再好，她也不敢讓陸沉舟吃，免得吃出病來，再給薛懷悰惹下不必要的麻煩。
一時顧不得儀態(tài)，忙就急急走上前去道：「此物在冰桶里擱了半日，涼意沁骨，只恐大人吃不消。廚下還有一盞蜜浮蘇柰花，待我去取來給大人享用。」
陸沉舟揚(yáng)眉瞥了她一眼，瞧她神情不甘不愿，似是不想給他吃一樣。
他心里暗哼一聲，只道她當(dāng)真不知好歹，賀禮都送上門了，她還舍不得一口飯，遂讓薛懷悰盛出一碗來，對沈矜道：「本侯沒有那么嬌貴，幾位大人能吃得，本侯自然也能吃得。」
說著，就要動筷子。
沈矜攔不住他，趕緊將薛懷悰手上盛好的一碗清風(fēng)飯送到李御史面前，又說：「既然大人不嫌棄，還是讓妾來盛吧，這清風(fēng)飯吃得有講究，盛起來也有講究，越到底下越清涼可口�！�
話畢，也不管旁人怎么想，自顧自拿了碗，另盛了幾份，分別放到幾位監(jiān)察御史面前。
李御史當(dāng)先吃了一口，細(xì)品過后，倏爾問她：「弟妹可是在飯里頭加了酪漿，我怎么吃著有股子乳香味�！�
沈矜點(diǎn)頭稱是，陸沉舟坐在桌前，驀地側(cè)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不吃酪漿之事，自小除卻他的母親和幼妹，再無旁人知曉，怕的就是會有人在他飲食中做文章。
沈矜……是如何知道他不能吃酪漿的？
13.
車馬輕搖，回程路上，陸沉舟細(xì)想方才沈矜之舉，怎么想怎么覺得奇怪。
起先他以為不過一碗清風(fēng)飯，沈矜即便不想讓他吃，也不至于那般大驚小怪。
若是因清風(fēng)飯里有酪漿才不讓他吃，這事就得細(xì)究了。
他這一世，可是自沈矜婚后才與她見面，尋常他母親和幼妹也從未與沈矜來往過。
沈矜若想知道他的隱私，要么她有通天之能。
要么，就是和他一樣，沈矜也是重活了一回。
只有這般才可解釋得通，為何沈矜沒有似之前那樣去靖南侯府賀壽，為何要自愿替嫁到薛家。
因為她早知曉，即便在靖南侯府設(shè)計他嫁到了定北侯府，也會在三年后與他和離。
知曉薛懷悰會在春闈后一舉中榜，前途無量。
再聯(lián)系上酪漿之事，陸沉舟越發(fā)懷疑沈矜并不是如今的沈矜，但要證實他的猜測，還需得有確鑿的證據(jù)。
可眼下沈矜業(yè)已嫁給了薛懷悰，他又該如何證明沈矜的來歷？
陸沉舟兀自閉目沉思，回到定國公府，他的心思還沒有從沈矜身上轉(zhuǎn)回來，就連柳婉柔同他說了什么，他都沒聽清。
過后才知道，柳婉柔說的是想要在府里設(shè)宴，她自嫁入侯府，還從未自己操辦過一場宴會。
京中豪門富戶之間你來我往本是常事，柳婉柔有心宴請，陸沉舟豈會不答應(yīng)？
不單答應(yīng)，他還給柳婉柔提了個要求，讓她把帖子給幾位御史家女眷也送一份，其中就有沈矜。
帖子送到沈矜手上的時候，她有剎那的驚異，不明白堂堂定北侯夫人為何要請她這么個小人物，便去問薛懷悰。
薛懷悰想起李御史家夫人也收到了定國公府請?zhí)�，笑對她道：「大抵是中丞大人的意思，他新到御史臺，總要拉攏拉攏人心。但朝中忌諱結(jié)黨營私，所以讓侯夫人在家中設(shè)宴，宴請你們的吧？」
聽聞李御史夫人也收到了請?zhí)�，沈矜放下心來，到了日子，便換身素白中衣，外罩著一件煙青色對襟直袖褙子，清爽又不出挑。
她掂量著上回陸沉舟送過來的賀禮，將自己壓箱底的一副簪釵頭面拿出來，找了禮盒裝上。
定北侯府雖說門楣換做了定國公府，但府里并沒有按制擴(kuò)建，還是前世里沈矜見過的模樣。
她是掐算著時辰去的，唯恐去得早了無人說話，去得晚了未免失禮，即便這般還是落了單。
門外的小廝一看她遞過來的帖子，知是侯爺身邊長隨特意吩咐過要留神的那位，遂把她帶到二門上，指了一指路，便對沈矜道：「設(shè)宴的地方在蓼花廳，夫人往里走便是了�！�
沈矜看了那小廝一眼，沒想到她不來侯府一年，侯府的規(guī)矩居然這般松散，哪里有讓客人自行尋路的道理？
蓼花廳地處內(nèi)院，要繞過垂花門，還要過一道抄手游廊，若是她不認(rèn)得路，莫非要讓她在侯府里像個無頭蒼蠅般亂轉(zhuǎn)嗎？
沈矜有心要等那小廝再叫個丫鬟來，可那小廝腳底像是抹了油，把她送到二門上就一溜煙兒跑沒了影兒。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等，片刻也不見再有人來，因擔(dān)心赴宴太遲，只得拿好禮物，順著記憶里的路線，徑自往蓼花廳去了。
不遠(yuǎn)處的望星閣中，陸沉舟高站在閣樓之上，垂目看著沈矜似一縷青煙，熟門熟路進(jìn)了垂花門，過了抄手游廊，無須旁人牽引便到了蓼花廳前，似乎對府里的一切陳設(shè)布置都了如指掌。
他微垂在朱欄上的雙手輕輕扣緊，沈矜，當(dāng)真與他一樣是重生而來。
難為她偽裝得這么好，見面猶如不相識，若非無意中露出馬腳，幾乎連他都騙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