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累。
她?身體里的?骨頭像是拆散了,重?新拼裝,渾身上下彌漫著劫后余生的?痛感,擠壓著五臟六腑。
為什么總是她?呢。
她?明明已經(jīng)很努力?在?生活了。
身后跟上來的?人似乎想要?扶起她?,掌心的?溫?zé)豳N著她?手臂。
孟秋驀地視線模糊。
她?看向遠(yuǎn)處某個地方,但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她?不肯眨眼?睛,眼?眶托不住那么多水,睫毛晃了一下,眼?淚就下來了。
緊跟著鼻子也堵住。
她?強(qiáng)忍唇角保持平靜,試圖將喉嚨的?那股澀感和哽咽壓下去。
可是越忍,哭意越忍不住。
孟秋蜷縮身體,掙脫趙曦亭扶她?的?那只手,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
像要?把自己藏起來一樣,完完全全塞進(jìn)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暖。
就一分鐘。
就依賴他一分鐘。
第46章
熱汀
孟秋有?一陣子反復(fù)讀《活著》。
主角福貴的兒子死了以后,
瞞著妻子。
白天福貴在田里干活,晚上去兒子墳上坐一陣,還要編一些話?騙妻子。
和?福貴一比,
她好像沒那?么凄慘。
她高二那?年在這?本書里意識到生命是有?重量的,
就此獲得?了一些釋然。
但這?些釋然還是不足以捂住生活所?有?的裂隙。
她偶爾疏于防備,
便?會透進(jìn)?風(fēng)來。
孟秋閉上眼睛,哭得?心尖泛痛,
但這?股痛意在剔除她驚措后的空寂。
她臉頰擠壓趙曦亭的胸膛,
手臂蜷緊他的脖子。
皮之不存,
毛將焉附。
她從趙曦亭磅礴皚皚的熱量里,
借以生存。
趙曦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抱她,甚至有?一瞬間的僵直。
當(dāng)?時孟秋的四周還是嘈雜的,
慢慢的,
他反應(yīng)過來,
肩膀向?內(nèi)扣,
長臂大方有?力地包裹她,
嘈雜聲就不見了。
他的懷抱變成一片安全的海域。
趙曦亭下?巴擱在孟秋頭頂,掃了一眼他肩頸旁邊的手臂,眉宇少?見地因難以置信而攏起?,平復(fù)下?來后,
漸漸變成冷意。
他深吸一口氣,溫柔地摸她的頭發(fā)。
這?個他一只手就能拎起?來的小姑娘。
正在分享她小小的痛苦世?界。
孟秋沒有?計時,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一分鐘。
她聽到旁邊有?人?問“19號進(jìn)?站口怎么走”恍然清醒過來,
他們還在外面。
她睜開眼睛,睫毛在趙曦亭襯衫上唰出輕微響聲,
夾在他有?力平穩(wěn)的心跳里。
眼前那?片衣料顏色比另一邊深。
趙曦亭襯衫被她弄濕了。
孟秋意識到這?個問題,抿唇,
一節(jié)一節(jié)收回手臂,掌心貼上濕漉漉的那?片,蓋住,想不驚擾他地擦干凈,卻被趙曦亭扼住手腕。
他背光,他看來的目光像剛下?完雨還在陰天的高樓大廈,鋒利的邊緣泛亮,不肯繞過她。
“我得?有?個解釋�!�
孟秋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個解釋,不敢從他懷里出來,路過的人?不少?,大部分好奇打量他們的視線不含惡意,甚至有?種看電視連續(xù)劇對接下?去劇情樂此不疲的好奇。
但把他陷入這?種好奇里,是她的罪行。
只不過她還沒想好怎么說。,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趙曦亭抹去她睫上未蹭干凈淚花,語氣溫柔了不少?。
“哭成這?樣,孟秋你不會以為我什么都不會做吧?”
孟秋上他的車那?一刻起?就知道瞞不住,但沒有?什么事比她下?午經(jīng)歷的更糟了。
孟秋盯著黑色襯衫皺巴巴暗了好幾塊。
趙曦亭向?來清爽,很少?將自己弄這?么亂糟糟。
全是她的手筆。
她發(fā)泄完有?心情開玩笑,也想沖一沖疲憊的情緒。
“那?要是我現(xiàn)在告訴你沒找著人?,你還把動車攔下?呀?”
她嗓音輕軟,浮著大哭完還沒恢復(fù)的鼻塞感。
趙曦亭正兒八經(jīng)地點頭,“可以�!�
孟秋沒想到他真應(yīng),噗嗤笑出聲,眼皮磨得?眼珠子發(fā)漲,也不知道笑得?是不是難看,口齒清白道:“那?你去攔,我不要,我不要當(dāng)?罪人?�!�
她說完這?句話?,唇還往上翹了翹。
趙曦亭沒和?她較勁。
孟秋仰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目光漫野山風(fēng)似的吹來。
她被那?風(fēng)燙了一下?,呆怔幾秒,唇角的弧度也平整下?去,亂七八糟地躲開,視線一時間不知道放哪兒。
趙曦亭捏起?她下?巴,孟秋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嗅她的味道,左聞聞,右探探,她緊張得?咽了咽唾沫。
他勾勾唇角,“孟秋,沖我笑不犯法吧�!�
“害羞什么?”
孟秋聽完這?兩句,冒出點羞憤的感覺,好像沖他笑真的犯法。
她提心吊膽怕他還要說出什么話?來,耳朵緊著神經(jīng),他卻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遍掙開了。
趙曦亭又一次蠻橫地握上來,她沒再掙扎。
-
回去后趙曦亭讓人?送吃的來。
孟秋胃口不大,先去洗了個澡,手機(jī)也跟她奔波一下?午,沒電了。
她去書房拿充電線,路過中庭的落地窗,看到趙曦亭在廊下?抽煙。
人?也有?四季。
譬如葛靜莊,她性格不拘小節(jié)又直來直往,就像夏天。
喬蕤則是暮春,草木正盛,猶有?些不想暴曬的憂愁。
趙曦亭像寂靜的寒冬。
特別他獨處的時候。
大片白雪飄下?,四面荒蕪,行人在雪路上印不出腳印,還要說——
瑞雪兆豐年。
趙曦亭感知總是很敏銳,每次都能察覺到她的目光,視線淡淡倚來。
孟秋和?他碰個正著,心口一跳,憤憤且荒唐地猜,他是不是被父親派去部隊學(xué)過一陣偵察兵。
趙曦亭看著她吐了一口煙霧,沒有?跟進(jìn)?來。
孟秋知道自己這?一天沒頭沒腦欠他一個解釋。
她親口告訴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結(jié)果都一樣
?璍
。
她自己說也許對她更有?利。
但真決定告訴他時,她心里又泛起?一陣空茫。
整個人?像一輛脫軌的火車,在霧里疾馳,不知會駛向?何方。
這?樣的事該怎么說呢。
她開不了口。
孟秋往酒柜那?邊眺。
她有?點想喝酒。
趙曦亭是絕對的強(qiáng)勢。
只要是她的生活區(qū),就要留下?他的痕跡。
譬如這?個酒柜,她沒回神他就已經(jīng)裝上了,等她看見,它?已經(jīng)待著很久了。
酒柜二十四小時亮著頂燈,瓶子光面跳了點暈出來,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這?光亮得?很有?技巧。
她的手往底下?一擱,似乎都變得?昂貴。
孟秋最后挑中一瓶紅酒,其他酒她不大認(rèn)得?,什么白蘭地威士忌。
而且瓶子上機(jī)關(guān)太多,她開不來。
她手里這?瓶看起?來比較好欺負(fù)。
沒想到第一口就嗆得?孟秋前俯后仰,悶悶地咳起?來。
其實沒那?么辣,但酒精味比她喝過的啤酒濃多了。
上次趙曦亭喂她的果酒估計是特調(diào),有?度數(shù),但不刺人?。
趙曦亭似乎進(jìn)?來有?一會兒了,聽到她咳嗽才來找她,奪了她杯子,看她的狼狽樣,又掃了眼酒瓶,笑了聲:“真能挑�!�
“但這?度數(shù)你喝不了�!�
孟秋后來才知道,這?天她胡亂一欺負(fù),廢了一輛寶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嗆意捋平,要說點什么,趙曦亭把她公主抱起?來,不讓她喝了。
她掙扎道:“還沒夠�!�
不喝醉她說不出來。
趙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腳,抱她上樓,“睡覺吧�!�
孟秋酒勁上來,膽子也大了,不大服氣,語氣又輕又急。
“你不是喜歡我喝酒然后對你說真話?嗎,那?次早上起?來,我頭疼炸了,你不也沒顧及我�!�
“不要攔我,趙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訴你了�!�
小姑娘雙頰酡紅,是有?些醉了,她只有?醉了才肯和?他說這?么多話?。
趙曦亭頓下?腳步,心臟像被啄了一下?。
那?時他是沒顧那?么多,可是她頭也不回,義無?反顧扔下?他去和?趙秉君吃飯,難道沒錯?
她不聽話?地要繼續(xù)回去喝酒,細(xì)長如柳條一樣的手臂亂揮,幾乎要從他懷里翻下?。
趙曦亭喉嚨冒出點澀意,沉聲道:“分分場合,孟秋。”
“這?兩件事是一個事兒么?”
孟秋腦子還有?幾分清醒。
她突然安靜下?來,任由趙曦亭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
可能是今天實在太累了。
酒意上來頭有?些昏沉。
孟秋沒再勉強(qiáng)自己,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他不急著逼她,她何必上趕著呢。
-
周六沒鬧鐘,孟秋還是七點多醒,床的另一邊很平整。
趙曦亭似乎一晚上沒來睡。
洗漱完下?樓,桌上準(zhǔn)備好了早餐。
她今天的心情比昨天要平和?,可能是做了太久的心理預(yù)設(shè),告訴趙曦亭她的秘密不是未完成式,而是完成式。
楊疆快遞來的畫,孟秋沒有?完全處理完,她都是兩三天處理一次,剛好近期幾張都沒處理。
孟秋從書房拿出字典,心跳極快,深吸一口氣走到趙曦亭面前。
像即將上刑場的罪犯。
桌幾上有?許多煙蒂。
趙曦亭一把將她攬在懷里,溫聲問:“睡得?好么?”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酒精的緣故,一覺睡到天亮。
孟秋點點頭。
她折起?來的畫折有?厚度,塞進(jìn)?字典后,字典并不能合得?很實。
現(xiàn)在一看,藏得?漏洞百出。
她把字典遞給趙曦亭的時候,甚至看到畫露出來的一角。
沒想到趙曦亭看著她的眼睛,食指抵著字典封面往下?壓,并沒有?要看的意思。
孟秋睫顫了顫,輕聲提醒:“里面有?東西�!�
趙曦亭把字典放到茶幾上,好聲好氣得?問:“一直拿著,重不重啊�!�
他已經(jīng)知道了。
孟秋呼吸一窒。
她驚悚地抬頭看他,想去分辨他的表情,看他的反應(yīng),是不是也覺得?這?件事難以啟齒。
孟秋想到當(dāng)?時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之后的割裂感。
她的爸爸媽媽很愛她。
她一直知道。
可是提起?這?件事情,他們總是很隱蔽。
即使她不會往外說,他們也連連叮囑,不要在外人?面前將傷疤揭出來,多交心都不行。
這?些是好意。
長輩傳統(tǒng)的好意。
但好意中夾雜著一股羞恥,仿佛她才是錯的那?一個。
趙曦亭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趙曦亭看她臉色瞬間變得?像紙一樣白,沒再吊兒郎當(dāng)?坐著,把人?牢牢拉進(jìn)?懷里,輕輕拍她的背安撫。
“沒事的,孟秋,事兒不大,當(dāng)?時你們沒處理對。”
他頓了頓,嗓音轉(zhuǎn)冷,“昨晚聽完我挺想弄死他的�!�
“但弄死了,你還會介意,對么?”
孟秋聽得?一愣。
趙曦亭仿佛用很尋常的眼光在看待這?件事情,他摸了摸她的頭,“你當(dāng)?時是不是很害怕?”
從來沒人?問過她這?句話?。
大多數(shù)來安慰她的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過去了�!�
可是杵在漩渦中心的時候,她就是害怕的,即使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趙曦亭問她:“給你一個機(jī)會,為所?欲為地報復(fù)他,你想怎么解決這?件事�!�
孟秋從來沒想過報復(fù),她爸爸媽媽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老實人?,事情發(fā)生之后,爸爸在派出所?揍了楊疆幾拳就被調(diào)解的警察拉開了。
后來往楊疆門口潑油漆,砸他們玻璃。
這?已經(jīng)是他能為女?兒做的所?有?。
但現(xiàn)在趙曦亭好像給她遞了根棍子,為非作歹的棍子,語氣橫得?,好像她真犯罪了他也能頂雷。
孟秋恨極了楊疆,想到威脅她的短信,唇一張,吐出四個字:“千刀萬剮�!�
趙曦亭摸摸她的臉,應(yīng)了聲:“好。”
孟秋看他真拿手機(jī),要去幫她辦,她握住了,輕聲說:“犯法的�!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趙曦亭也沒掩飾肆無?忌憚的想法,語氣輕描淡寫。
“孟秋,我不是什么好人?,法律在我跟前真沒那?么重要,你讓我過去給那?人?渣捅一刀,我也能做。”
“人?生就一次,讓自己舒服點,嗯?”
孟秋突然眼眶一熱,趙曦亭生命里有?別人?沒有?的野性,原始的,占山為王的勇氣,她缺的就是這?股勇氣。
他活得?張揚(yáng)肆意,他的底氣有?一部分來源于家庭,更多的是他對自己能力絕對的自信,以及絕處逢生不服輸不怕輸?shù)囊靶摹?br />
他對她是如此。
對萬事萬物都是如此。
僅僅針對這?一點。
她心悅誠服。
孟秋輕聲問了問:“你不怕進(jìn)?去�。俊�
趙曦亭四指摩挲她的臉,瞇含著眼睛,把她釘在視線里,語氣有?些混不吝,“你信不信,我進(jìn)?去了你會一輩子想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