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好容易才拆下那副鬧蛾冠,一抬頭,楊昭溪正俯下身認認真真打量梳妝鏡前的我,眼睛一點點漫上笑意:
「很好看。」
「北荒胭脂貴還下了這么重的手,她們是真的很感激你�!�
我想到了那個叮囑少上些粉的老婦人,她年齡大得可以做我母親了,我將她安頓好,送她布匹,為她裁衣時,她不住地道謝,佝僂著身子低頭抹了一把眼淚,我才知道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在了戰(zhàn)場,朝廷的撫恤微薄,她要靠為別人漿洗衣物才能勉強果腹。
而與我一般年紀的姑娘,往往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若無一兒半女倚靠,婆家不認,娘家不愿多一張吃飯的嘴,除了去歡場出賣皮相,沒有第二條活路,好像這世道里,女人生來就沒有家。
所以當初蓋這善堂時,這些素日里柔弱的女子們忙前忙后,為瓦工木匠們備了飯菜,又盡力幫著挑水挑磚,她們很多次忐忑不安地看著我和楊昭溪,似乎不信以后能有安身之所。
直到這半年過去,善堂步上正軌,她們臉上的不安才慢慢消失。
回想方才她們爭先恐后為我妝扮的樣子,我抿嘴一笑,嘴上還在抱怨:
「那也不能這么打扮,成了個妖精了�!�
「可她們在門外守著,今夜你不戴這頭冠出去,她們恐怕不饒你�!�
我四下打量,看見這窗戶,打算翻窗逃出去。
我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楊昭溪了然一笑。
他先我一步翻窗出去,如貓兒般悄無聲息地落定,回過身對我做口型:
別怕,我接著你。
我挽起衣裙跳出去,借著他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楊昭溪身上無端有種雪松般凜冽的氣息,將我迎面撲了個滿懷。
托了他的福,頭上珠釵落地也不聲不響。
「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少不了被抓回去�!刮以诩猩咸袅藗狐貍面具戴上,又看楊昭溪這人芝蘭玉樹,走在人群中太過扎眼,索性給他買了個垂紗斗笠。
他很乖巧地彎下身子,任我把斗笠給他系好。
夜幕降下來了,天色黑得濃郁,點破沉寂的先是蒸騰而上的人間煙火,再是姍姍來遲的月亮。
月華流轉,照在遠處的笑尸山上,山雪閃耀璀璨如冠冕。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來往衣帶香風,笑鬧聲不絕于耳。有葡萄架下結伴投針驗巧的少女,有懷春少年們假借與同伴說話,偷偷側目心上人;有寫求緣簽文系在橋旁柳枝上,寫得雙頰泛紅,低眉含笑的有情人。
我拿了紙筆略一思忖:
「碧落黃泉,兩心不渝�!�
落款我寫了紅玉,楊昭溪意會,接過那方短箋,寫下那個少年的名字。
「方毅�!�
是楊昭溪整理了他的遺物給我,里面有幾封家書,看上去是時常翻出來看,已經(jīng)舊得不成樣子,這筆跡我認得,原本是我教紅玉習字的。
這銀簪當初我覺得眼熟,卻未曾多想。
信上除了兩情相鑒的蜜語,還有紅玉的叮囑:
「夫人對我很好,不必掛念�!�
「我會等你回來�!�
想必我與紅玉相處的點點滴滴,紅玉都告訴他了,所以他才這么義無反顧地救我。
因為夫人和將軍很恩愛,徐子儀如果犧牲了,我也會悲痛欲絕吧。
楊昭溪幫我把信箋系在柳枝上,任風拂動。
我在想什么楊昭溪好像總能知曉,從紅玉方毅的事到那日橋上他知曉我的身份。
我想到了我和他來北荒的那日。
出了瞭雁關,中原已是仲夏,北荒春寒猶且料峭。
月湖像一塊不凍的翡翠,杏花開成了粉色的山霧,密匝的花瓣壓低枝頭。
照夜低頭飲水,我們靠著杏樹而坐,風吹時花落滿肩,拂去落花香猶甚。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銀簪,照夜,同情魈族,萱夢姑娘走時你反應平淡�!箺钫严f了一些,又補了一句,「最要緊的是,我去了將軍府,見到了他�!�
「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難怪他從京城回來后,對我的態(tài)度就變了。
可是只一眼,就能認出來嗎?我啞然。
「所以……」少年心事按捺不住,楊昭溪目光如炬,急于給我一個承諾。
「昭溪,我不會離開北荒的�!�
「我只能做周瓊月。」
我打斷了他,起身拍了拍裙上落花,沖照夜吹了聲哨子,照夜歡快地沖我飛奔過來。
他是國公府嫡孫,如今又是主將,京城里有無數(shù)擔子等著他去挑。
所以我們就到這里吧。
不要像我和徐子儀一樣,兩情相悅卻走到這種不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