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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楣李恪,以這樣的身份居住在睿親王府,殺又殺不得,卻只有先將他們困在這親王府里,大仇一定要報,否則,她就不配曾為兩個孩子的母親。

    正想著,驚蟄推門走了進來,對沈妙道:“夫人,殿下剛剛醒了,要見夫人�!�

    沈妙一愣,面露復雜之色,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大涼皇室、謝景行、楣夫人姐弟,這其中可能有的關系都被沈妙猜測了個遍,越是深入想,越是覺得可怕。若是那些可怕的猜想盡是事實,沈妙也不知道自己應當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楣夫人的出現擾亂了她的計劃和心緒,她連謝景行也難以面對。她怕被人看出她心中的怨恨,也怕謝景行證實她心中的可怕猜想。

    寢屋里彌漫著濃濃的藥香,來來往往的下人們都在各自忙碌著手中的事情。謝景行醒了,也有更多值得主意的地方,病情更需要好好養(yǎng)護。高陽正提著藥箱從里頭走出來,瞧見沈妙也是一愣,道:“他剛醒來,早晨醒過一次,問起你。傷口還未好,你順著他�!�

    沈妙應了,推門進去。

    謝景行只穿著中衣,披著外裳,半靠在榻上看書。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這些日子他看著清瘦了些,輪廓反而更加分明。安靜的時候,倒是如哪家偏偏貴公子,驕矜優(yōu)雅的翻著書,根本看不出來前幾日還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

    沈妙想要進去,腳步方踏出一步,卻又有些遲疑,仿佛踏出這一步,就要面對她不敢面對的問題。她懼怕得出的答案,本能的想要逃避這個問題。

    然而人生沒有能永遠逃避的過的問題。

    謝景行目光未抬,淡淡道:“既然來了,為什么不進來?”

    沈妙一頓,握緊拳,慢慢走了進去。臨近榻前,才坐了下來,道:“還好嗎?聽唐叔說你已經醒了,想著你要休息,也就沒有打擾了。”

    謝景行大約身子還未全好,嗓子也還沙啞著。他卻突然勾唇一笑,也不知是什么語氣,道:“有意思。”

    沈妙看向他,他的目光還落在書上,聲音有些冷意。

    “你不敢看我?”

    “怎么會?”沈妙微笑:“是不是病糊涂了。”

    謝景行也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并未到達眼底,他“啪”的一聲合上書頁,將手中書籍隨手扔在一邊,轉過頭來,自沈妙進來以后,第一次看向沈妙。

    他的目光銳利,卻又帶著幾分隱隱的微怒,他問:“沈妙,是不是我不讓人叫你,你就根本不會過來?”

    ☆、第二百零八章

    質問

    “沈妙,是不是我不讓人叫你,你就根本不會過來?”

    屋子里的氣氛冷凝,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鋒,臉色雖然蒼白,氣勢從從來不微弱。

    沈妙道:“你想的,實在太多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謝景行問。

    沈妙搖頭:“沒有�!币趺凑f呢?平心而論,這一世和上一世截然不同,謝景行也未必真的會和楣夫人有什么牽扯�?墒菍⒏得骱屯耔ひ渤哆M來,她沒有辦法理智而超然的去看這種事情。

    如果她對謝景行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那或許就簡單得多。最怕的就是感情里摻雜了別的東西,恨不是恨,愛不成愛,最后反倒滋生出無數的恐懼,連直面問題的勇氣都沒有。

    謝景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沈妙怕被窺見自己一些隱秘的心思,就道:“你身子既然好了,就應當多休息,夜里很長,服了藥,早些睡吧。”她站起身來,轉身就要離去。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的想走嗎?”謝景行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似乎帶了幾不可見的委屈:“這幾日聽聞你都并未來看我�?晌冶犻_眼的第一時,卻想著你一定嚇壞了�!彼镀鹱旖�,垂眸道:“是我自作多情。”

    沈妙什么話也沒說,推門走了出去,走了幾步遠后,驀地停下腳步。

    謝景行一定會發(fā)現她的異常的,他那么敏感的人,如果發(fā)現了,她的秘密根本無法解釋。常在青一事,到底是關她的家人,可是這李楣姐弟卻和她從來未曾見過面,而且還是謝景行的恩人。正因為眼下全隴鄴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李楣姐弟就更不能出事,而一旦懷疑到她的身上,甚至會給睿親王府潑來臟水。

    一邊是可能招來的禍患,另一邊是想要將前世的敵人盡快鏟除,讓他們多活在這世上一刻對沈妙都是折磨。還關系到謝景行,沈妙覺得,來到大涼這么多日子,她終于遇到了自己最大的劫難。

    八角端著空了的藥碗過去,瞧見沈妙一愣,道:“夫人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不陪著主子多坐一會兒么?”

    “不必了。”沈妙道:“你們照顧好他�!彼^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兩日后,莫擎帶著打聽到的消息來到沈妙面前。

    他道:“這對姐弟是欽州人士,是一戶商戶人家的兒女,不過是抱養(yǎng)來的。這家商戶夫人死得早,老爺不久前也病逝了。臨死前告訴他們二人非是親生,安葬了養(yǎng)父,他們就來隴鄴尋親來了。不過并沒有什么線索。”

    “不可能�!鄙蛎钫玖似饋�。

    莫擎道:“能打聽的消息只有這么多,屬下讓人在欽州那頭也打聽,街坊鄰居都知道,是從小看著這對姐弟長大的�!�

    “你確定李楣沒有去過明齊?”沈妙指甲不自覺的嵌進掌心。

    “她從來沒出過遠門,這是第一次離開欽州以外的地方�!蹦娴馈�

    沈妙閉了閉眼。

    “這兩日李楣李恪二人都在親王府,偶爾去季府陪季夫人說話,并未作出什么事情�!�

    沈妙問:“那他們,有沒有見過殿下?”

    “這倒沒有。沒有通傳,誰都不能親自見殿下的,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行�!蹦婊卮稹�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繼續(xù)關注這對姐弟,一有動靜,立刻告訴我�!鄙蛎畹�。

    莫擎應聲退下。

    莫擎離開后,沈妙坐回椅子上,漸漸沉了目光。

    莫擎既然是打聽,就一定不會錯過蛛絲馬跡,這樣的情況下卻打聽出出來這樣的消息,要么就是這一世和上一世果真不一樣了,從明齊的臣子千金突然變成了大涼的商戶女兒,實在是很奇怪。要么,就是這對姐弟太會隱藏,身家清清白白的,一點兒蛛絲馬跡都瞧不見。

    這樣一來,她就算對季夫人說這兩人居心不良,也無人相信。自小在欽州長大的商戶姐弟,第一次來隴鄴是為了尋親,說是要謀害親王府,誰能信呢?

    她起身,本來想去看看謝景行,可是一想到李楣姐弟如今還以謝景行恩人的名義自居著,前生大涼皇室和李楣姐弟可能有著的聯(lián)系,便又覺得難以面對。

    那一步終究還是沒踏出來。

    ……

    未央宮。

    顯德皇后聽著面前的宮女將話說完,終是松了口氣,面上也帶了些輕松地笑意,道:“既是醒了,總歸是有驚無險,來人,去將本宮匣子里的兩只百年老參送去親王府,讓親王補補身子�!庇趾龆肫鹆耸裁�,道:“皇上可是知道此事了?”

    “陛下已經曉得了。”宮女笑道。

    “正好,本宮與他說一說這事。”顯德皇后就要起身。

    那宮女卻猶豫著道:“陛下此刻正在靜妃娘娘那里……大約在慶祝……”

    顯德皇后的動作一頓,隨即溫和笑道:“如此,本宮也就不必去了�!表袇s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不過,娘娘,奴婢之前聽聞親王殿下醒來一事時,還聽到一些夫人在議論,說……”

    “說什么?”

    “說親王妃似乎不怎么喜歡那對救了親王殿下性命的姐弟,表現的十分刁難。或許是因為妒忌對方的美貌更勝于她,或許是根本就不希望親王殿下得救……”說到最后,聲音卻是漸漸微弱了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大逆不道。

    “胡說八道!”顯德皇后厲聲喝道:“親王妃怎么會不希望親王殿下得救!”

    宮女嚇得立刻不敢在抬頭了。

    顯德皇后卻是在這一聲厲喝之后自己平靜了下來,她淡淡道:“想說親王妃善妒是么?本宮倒覺得,不過是當個恩人,就能掀出這么大風浪,這對姐弟也不是等閑之輩�!�

    未央宮靜悄悄的,無人說話,顯德皇后坐在高位之上,眸光變幻,卻又顯得無比孤獨。

    ……。

    一連十幾日,沈妙都將自己關在屋里,仔細的思索著兩全其美的辦法,然而無論她怎么想,都不能確定不留后患。李楣姐弟這一世出現的這個契機,將他們二人擺在了一個十分敏感的位置,幾乎是天然的屏障,沈妙是怎么也動不得的。

    而這十幾日,她也在刻意的躲避謝景行。因為每每面對謝景行,腦中就會有無數的猜疑。倘若前生李楣姐弟真的和謝景行有關,沈妙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對謝景行,只怕他們夫妻的緣分也必然走到盡頭。

    因為隔著婉瑜和傅明,她是不能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

    這一日早上,沈妙醒來的時候,神情十分難看。驚蟄和谷雨都看出來她的不對勁,問了幾遍,沈妙只敷衍了過去,心中卻驚疑不定。

    昨夜里,她整整做了一夜的夢,夢見在定京的坤寧宮里,婉瑜和傅明正在她面前吃果子閑談,說著說著話,婉瑜和傅明卻同時開始嘴角流出鮮血來,她驚慌失措的卻找太醫(yī),一抬頭卻見楣夫人和傅修宜走了過來,傅修宜讓人捆住她,將生死未卜的婉瑜和傅明也與她一同丟棄在宮中,然后一把大火將坤寧宮燒了個干凈。

    熊熊大火舔舐著坤寧宮,很快將婉瑜和傅明卷了進去,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卻見楣夫人淺淺笑著,對她道:“你輸了。”

    沈妙從夢中猝然驚醒,夏日的太陽便是早晨,也幾乎有了正午的炎熱,幾乎要晃花人的眼睛。沈妙出了一身冷汗,全身上下都是汗涔涔的。然而婉瑜和傅明絕望的神情卻充斥著她的腦袋,讓她整個人都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她剛出院子,卻迎面瞧上了正往外頭走的李楣。

    李楣瞧見沈妙,立刻停下腳步,對著她行了一禮。

    沈妙暗了暗眸子,每當遇到眼前這個女人的時候,她都要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殺意。尤其是昨夜里的那個夢,幾乎讓她現在都忍不住伸手將對方掐死,攏在袖子中的指尖刺著掌心,發(fā)出微微的疼,才讓她有些清醒過來。

    沈妙看了一眼李楣,道:“李姑娘,這是打哪兒去?”她的語氣生硬,帶著某種奇怪的意味,那是再如何掩飾都掩飾不了的。

    李楣笑道:“親王殿下醒了,今日召見我們姐弟二人過去。二弟已經先過去了,民女也正打算趕過去�!庇钟行⿷M愧的看著沈妙:“在府上叨擾多日,今日見過親王殿下后,民女二人大約也該離開的了。王妃娘娘照應我們許多,還未曾說一聲感謝�!�

    沈妙心中冷笑,她可從來沒有讓人“照應”過這二人,想來應當是季夫人的主意。加之這府上上上下下都看在他們救了謝景行的一條命,所以才對他們二人多加客氣。

    “怎么就說離開的話�!鄙蛎畈幌滩坏溃骸拔覀冞未好好‘報答’你們�!�

    李楣搖頭:“我們是來隴鄴尋親的,親王殿下既然已經好了,我們也該離開。”

    沈妙扯了扯嘴角,連笑都不屑于應付。是不是尋親,沈妙對李楣實在是不能相信,誰知道他們來隴鄴做什么呢?

    李楣卻是看著沈妙,突然輕聲開口道:“王妃娘娘,民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妃娘娘,娘娘似乎并不喜歡民女�!�

    這話到底是說出來了,沈妙對李楣這樣的態(tài)度,幾乎是有些顯而易見。對于救了謝景行的恩人,除了回來當日見過一面之后,沈妙就沒有再見了。沈妙行事妥帖而溫和,必然不是忘記,而是有意為之,至于為什么會這樣,卻是讓人疑惑。

    “我的確不喜歡你�!鄙蛎畎褐掳�,她可以對自己的敵人虛以委蛇,卻獨獨不能對楣夫人做到這一點。她想要直接的表達自己的恨,若非是為了睿親王府,若非是無法同謝景行解釋……。她輕笑一聲:“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李楣疑惑的看著她,那一雙嫵媚的眼睛里盡是不解,仿佛還含有幾分率真似的,和沈妙記憶中的輕蔑判若兩人。

    “本能�!鄙蛎罾淅涞�。然后頭也不回的,帶著驚蟄和谷雨從李楣身邊走過。

    李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也離開了。

    而遠遠站著的沈妙瞧著她的背影,面色冷凝如冰。

    驚蟄和谷雨一句話也不敢說,不知道為什么,她們總是覺得,沈妙面對著這個陌生的楣夫人的時候,似乎就會變得很可怕。那種可怕……是她們從前在沈妙身上所沒有體會過的。

    “就要離開了?”沈妙低低自語了一聲,隨即冷冷道:“走得了嗎?”她轉身:“把莫擎給我叫過來。”

    莫擎很快就來到了沈妙屋里,道:“夫人,屬下正有一事想要稟告�!�

    沈妙道:“你的事情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

    莫擎疑惑:“夫人請說。”

    “你替我,殺了李楣和李恪�!�

    莫擎愣住。

    沈妙道:“我想了又想,這件事情雖然不妥,也許會給睿親王府招來禍患,但是如果這兩人留著不死,反倒是更大的變數。我寧愿背上其他的罪名,也不愿意讓這二人還活著,未來成為更大的禍患。這兩頭狼現在爪子還未長齊,長齊了,再想宰殺就沒那么簡單�!�

    “我不想去考慮這件事情周不周全,只想問你一句,你能不能想法子殺了他們?”沈妙低聲問道。她的聲音在這屋里盤旋,仿佛來自地獄,卻帶著深深的堅定。

    婉瑜和傅明的夢提醒了她,不能優(yōu)柔寡斷,既然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先殺了再說。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現在這對姐弟既然只是商戶兒女的身份,殺了他們麻煩也會小得多,若是他們之后再給自己找個什么依靠,那時候反倒是更難。

    況且李楣今日也說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離開睿親王府。離開之后去哪兒,去更能庇護他們的地方?沈妙以為,殺人的時機也要講究,不能再拖了。李楣李恪活著一日,她心中就無法釋懷,更會因此而懷疑謝景行。

    在前生和今生的選擇上,她選擇現在就殺了李楣和李恪,至于大涼皇室前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她不想追究了。這是她為了謝景行做出的最大讓步,也是唯一的讓步。

    莫擎突然跪下身來,道:“恕屬下無法做到�!�

    沈妙盯著他。

    “屬下想與夫人說的正是這件事。剛剛打聽傳回來的消息,李楣姐弟二人要尋得親人是當朝丞相葉茂才,李楣姐弟是葉夫人的兒女�!蹦娴溃骸叭~家已經派人來了�!�

    沈妙踉蹌著退后一步,道:“你說什么?”

    “屬下有負夫人所托,望夫人責罰!”

    屋中沉寂了許久,莫擎遲遲不敢抬頭。不知道為什么,他幾乎能想象得到沈妙眼中的失望,而那種無力讓他沒有臉面去看沈妙是什么神情,仿佛自己根本無法承擔這份無奈。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妙的聲音才從頭上傳來,她的嗓音蒼涼、疲憊,道:“不怪你,他們有備而來,而我心志不定,猶豫了才會錯失良機。”

    “不過�!彼穆曇粲滞蝗晦D厲,仿佛利刃從寶鞘中出現,鋒利而殺機重重,“就算有葉家,這兩條命,我也非要不可!”

    隴鄴和定京不同,定京地處北方,風景最盛的是冬日,銀裝素裹最壯闊,隴鄴地處南邊,最好時節(jié)是夏時,夜涼如水,星如銀河,風花雪月最琳瑯。

    院落是最偏僻的院子,卻也抵擋不了好夜色,一壺清茶,一局棋子,便似有了最滿足的東西。青衫男子月下獨飲,仿佛在山林中生長出的青竹般出塵。

    沈妙來到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裴瑯坐在石桌前,一邊喝茶一邊下棋。他其實時常這樣的,當初就算是做了國師,性子瞧著還是如從前一般冷淡。沈妙一直覺得,傅修宜讓裴瑯進入朝堂其實并不見得是什么好的決議,裴瑯這樣的性子,更適合閑云野鶴一樣的生活。他看書,愛圣人,喜歡下棋,花草竹子,各個都是風雅之事,偏偏做的卻是朝堂傾軋,各自為營的手段。

    “裴先生�!鄙蛎钤谒麑γ孀讼聛�。

    裴瑯抬眼看到是沈妙,略微有些意外。那一日沈妙不留情面的將他們兩人的關系劃開,便是裴瑯再如何容忍,到底也是個男子,有自尊心,這些日子都未曾主動過來找過沈妙。而沈妙更不是會主動低頭的人,眼下出現在他面前,裴瑯的新潮也有些微微起伏。

    “裴先生之前說會幫我,這句話如今可還算作數?”沈妙卻不打算與他交心或是下棋,直接單刀直入的問。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裴瑯放下手中的茶杯。

    “所有的事,不過眼下的這一件,是我想要李楣姐弟的性命�!�

    “這很難�!迸岈樋嘈σ宦�。

    “比你想象的更難,”沈妙道:“這姐弟二人和葉家搭上了關系,說是葉茂才的兒女,大約很快就要變成葉楣和葉恪了,單純的暗下殺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卻不能放過他們。”

    她說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也就是說明,無論如何,她都想要這姐弟二人的性命。

    裴瑯蹙眉:“可是,你為什么一定要他們的性命?”

    沈妙笑容有些泛冷,她道:“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答案的,你問我為什么,我還想問別的問題為什么。我都找不到答案,又怎么能告訴你?”

    裴瑯看著桌上的棋子,半晌一笑:“我明白了。我不會再繼續(xù)問你原因,可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殺人的事情你不在行,可是,我知道你的本事。”沈妙道:“既然已經變成了葉楣和葉恪,要對付的人就成了葉家。我要對付的是葉家,在朝堂之中如何讓一個家族傾覆,沒有人比裴先生更明白了。我要你,做我的幕僚�!�

    裴瑯一怔,搖頭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雖然跟在定王身邊,可是也只是出謀劃策政事,并沒有傾覆敵手的經歷。你如何說出此話?”

    沈妙微笑,心中卻想著,她自然是知道了。裴瑯光風霽月,看著溫文爾雅,手段卻是截然不同的狠戾。傅修宜剛登基的時候,周王的人馬虎視眈眈,試圖卷土重來,最后可都是敗于裴瑯之手。

    “我只問你,你幫還是不幫?”沈妙問。

    裴瑯沉吟著:“葉家如今在隴鄴的格局很是微妙。大涼皇帝有心要利用葉家來對付盧家,葉家沒有子女,所以才更好控制。但是如果多了一雙子女,格局就要重新打破了�!�

    “葉家也許會倒戈,也許會和盧家相爭,也許會聯(lián)手皇室對付盧家,葉楣和葉恪的出現,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微妙的點�;适覍Υ~家的態(tài)度,也會影響到葉家對待皇室的態(tài)度。而在這種時候,皇室不宜輕舉妄動,所以會對葉家更加客氣。而你是睿親王府的王妃,睿親王是皇帝的胞弟,和皇室是綁在一起的。你想要葉家姐弟的命,大涼皇帝第一個就不會同意�!�

    沈妙盯著他:“我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我要你想的辦法是,皇室主動出手對付葉家�!�

    “誰先動誰就輸了,皇室在觀望,葉家何嘗不是。如果你一定想要葉家姐弟的性命,首先就要在葉家尋個錯處,拿住葉家的把柄,最好是挑起葉家和皇室的紛爭�!�

    沈妙問:“那盧家呢?”

    裴瑯怔住。

    “若是我讓盧家和葉家挑起紛爭,又如何?”

    裴瑯搖頭:“你……是想要保全親王府才會這樣想的吧�?墒俏冶仨毞顒衲阋痪�,兩全其美的法子是不可能的。盧家不是傻子,這個時候,是不會與葉家主動相爭的�!�

    沈妙道:“我明白了�!�

    “你真的不惜得罪皇室也要對付葉家?”裴瑯皺眉:“如果你真的和皇室對立,那睿親王與你之間……�!眲荼匾鱿酉兜�,裴瑯沒有說下去。雖然他也很奇怪,沈妙對葉楣姐弟的態(tài)度,竟是不惜同歸于盡的剛烈。

    葉楣姐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鄙蛎畲鬼骸盎蛟S是我同皇室沒有緣分�!鼻笆澜裆继硬贿^皇權傾軋的犧牲品。可是那又如何?

    “你打算如何挑撥?”裴瑯問。

    “這正是我要與你商量的事情。”沈妙道。

    大涼和明齊是截然不同的戰(zhàn)場,對隴鄴各方勢力并不甚熟絡,現在更是知之甚少。她無法坦然面對謝景行,卻又不甘心讓仇人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活著,想來想去,便是玉石俱焚,也要給婉瑜和傅明報仇的。

    而裴瑯,就是她唯一的盟友了。

    裴瑯懂算計,能謀劃,朝廷局勢的分析他最在行。不露痕跡的污蔑,輕輕松松的挑撥,這位國師才是個中高手。她要和裴瑯聯(lián)手,一定要收割了這兩條性命。葉家姐弟背后就算是天大的靠山,她也要連靠山一同扳倒。

    這一商量,竟是商量到了深夜。

    等沈妙覺出要回自己院子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只有驚蟄和谷雨陪著她。她回到自己院子,推開門,進了屋,正要脫掉外裳,動作忽的一頓,轉過頭去,謝景行正抱著胸,坐在她的書桌前,百無聊賴的翻著書。

    “你怎么過來了?”沈妙問:“你……能下床了?”

    今日謝景行是要見過李楣姐弟二人的,沈妙不想去細想,更不想去看,她怕一看到這場面,就會不由自主的懷疑一些可怕的可能。眼不見為凈,卻沒想到這會兒謝景行竟自己找上門來。

    謝景行懶洋洋一笑,沒有回答她的話,道:“這么晚,怎么現在才回來?”

    “睡不著,”沈妙道:“在外逛了逛�!�

    謝景行“砰”的一下將手中的書扔在桌上,道:“哦?不是和裴瑯去喝茶小酌了?”

    這架勢,竟是來興師問罪來了。

    沈妙心頭全是葉楣的事情,皺眉問:“你想說什么?”

    “半個月�!敝x景行道。

    沈妙盯著他。

    他也盯著她,目光復雜的讓沈妙一瞬間有些心悸,他道:“我醒了半個月,你只過來看過我一次�!�

    “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是睿親王府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他道。

    沈妙不說話,這根本無法解釋。

    可是謝景行盯著她,他的目光失望而帶著微怒,他道:“我在這里等了你一晚,你在和裴瑯喝茶下棋。沈妙,難道你喜歡那個書生?”

    沈妙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無名之火,她為葉楣的事情而糾結反復,夜里睡不著覺,因為中間插著一個睿親王府而不敢妄自動彈,以至于錯過最好的時機,無法利落手刃敵人。在這樣如泥沼一般的經地里,謝景行居然還能將她與裴瑯湊在一堆。她道:“那和你有什么關系?”

    謝景行“嚯”的一把將沈妙拽到身前,他拽的狠,沈妙差點跌倒,被他撐著腦后,謝景行捏著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如果我現在要了你,就有關系了�!�

    沈妙蹙眉,道:“或許我們結盟結的太倉促了。”

    謝景行一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或許?”

    他驀地松開手,一下子站起身來,背對著沈妙,淡淡道:“你的心是不是鐵打的。你眼里只有利用和籌謀,但是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其實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心吧。”他漠然道。

    ☆、第二百零九章

    心意

    謝景行離開了。

    沈妙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驚蟄走了進來,看了看外頭,方才她在外屋,里頭這二人的聲音也沒刻意壓低,倒是被她一字不落的盡歸耳底。這會兒瞧見沈妙臉色不好,雖然心中忐忑,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夫人,您對殿下太生分了�!�

    沈妙沒有說話,驚蟄又道:“原先夫人還未嫁到親王府上時,都對殿下比現在要好呢。這些日子瞧著卻是故意躲著殿下一般。這病中的人本就格外敏感些,尤其是殿下這一回死里逃生,心中只怕更是微妙,夫人這時候不關心,殿下難免會不舒服。等明日里夫人好言相勸幾句,應當就會沒事的。夫人也莫要太過傷心了�!�

    沈妙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驚蟄這才退下。

    驚蟄走后,沈妙才按了按額心。她在掙扎中無力面對謝景行,但平心而論,謝景行在其中也是無辜的。那一句“其實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心吧”,讓她覺得不寒而栗。

    對謝景行究竟是什么時候動心的,沈妙已經記不清了�;蛟S是在萬禮湖上他救了她一命開始,又或許是在公主府中他在榮信公主面前摘下面具開始,還或許是成親當日,他在高馬之上伸出一只手來相對,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再早之前,她在祠堂放的那一把火,她第一次遇見謝景行,和謝景行交鋒開始。

    動心的感覺實在是太遙遠了,她前生只對傅修宜動過心,而那代價是慘重的。有了前車之鑒,她不敢輕易動心,便是要付出自己的情感,也是吝嗇的,小心翼翼的,計較著得失的去付出。然而謝景行卻不同,不知是他骨子里就這般狂妄還是肆意,他揮霍自己的情感。這場姻緣中,他們二人的付出本就不是對等的。但沈妙也給予了她自己所能給予的全部東西。

    到了現在,因為她的動心,她不能毫無顧忌的去對付楣夫人,傾慕與懷疑交織在一起,反而無法面對謝景行。

    而謝景行呢?只怕在心里也對她失望透頂了吧。

    她在桌前坐著,那一只從赤焰道士手中得來的,來之不易的藥草,卻被關在匣子里隨意扔在一邊,因著這些日子都無人顧及,反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再也無人注意了。

    接下來的幾日,沈妙的日子便過的有些古怪了。

    羅潭和高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約是羅潭計較高陽欺騙了她這件事,高陽見謝景行的毒已經清的差不多了,留了老太醫(yī)在親王府里,拉著羅潭反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沒個人。

    季夫人和季羽書也回去了季府,只要謝景行無事,他們留在親王府也沒什么意思。

    裴瑯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受了風寒,便在屋里歇息,并不出門。

    于是沈妙身邊突然便只剩了她一個人。親王府的下人們也看出來了謝景行和沈妙似乎在冷戰(zhàn),俱是小心翼翼的做事,一時間親王府人人自危,氣氛倒是比謝景行昏迷不醒那會兒還要凝重。

    便是在這個時候,葉家來人了。

    葉家來人,要來認回葉楣和葉恪。

    葉家似乎也知道沈妙不喜葉楣和葉恪,自始至終都沒跟沈妙提起過這件事。今兒個來也不過是通知一聲。

    只是沈妙身為睿親王府的王妃,還是要去見一面的。

    在親王府的正廳里,葉夫人正與葉恪說這話,葉楣坐在一邊,微微笑著。葉茂才微微仰著頭,似乎在說著什么,而他做面對的正位上,坐著的卻是謝景行。

    謝景行穿著銀紫色的長袍,大約是因為傷勢并未全好的關系,坐的也是慵懶隨意。似笑非笑的聽葉茂才說話,卻也看不清楚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沈妙進來的時候,最先看到她的是葉楣,葉楣忙站起身來給她行禮。葉恪卻是沒動。如今他們已經是葉家的兒女,身份水漲船高,自然是不用再如同從前一樣行平民對親王妃的禮。

    只是葉楣要行禮,沈妙連扶都未扶,就這么生生受了。葉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快,葉恪不露聲色,葉茂才掃了一眼沈妙,卻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沈妙走到另一頭,謝景行身邊的主位上。葉茂才就起身道:“這些日子留在親王府,楣兒恪兒多有叨擾,得虧親王妃照拂,感激不盡�!�

    沈妙微微一笑:“可擔不起叨擾二字,說起來,葉姑娘和葉公子還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說是叨擾,卻是有些過分了。”

    葉茂才笑呵呵的打了幾句圓場,卻又聽的沈妙話鋒一轉,疑惑的問道:“不過,李姑娘和李公子怎么會變成葉姑娘和葉公子的?他們二人要尋的親人是葉家,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她這般說話,謝景行只是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既不阻止,也不順從,仿佛作壁上觀一樣。葉茂才就有些拿不定謝景行是個什么意思,躊躇一下,還是笑道:“說來慚愧,那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當時賤內分娩,府中接生婆卻生了異心,得了奸人指令,將我兒偷龍轉鳳。其實是一雙姐弟,卻被換成了早夭的女嬰,這些年來本著家丑不可外揚的念頭,一直未曾宣揚,只是私下里暗中查探。這一次他們二人進隴鄴,誤打誤撞的來到親王府,后來又說是尋親,倒是對上了�!比~茂才本就生的面白無須,看著和和氣氣的讀書人,這會子說話的時候更是誠懇,仿佛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真誠來,看著沈妙笑呵呵道:“都說楣兒和恪兒救了親王殿下的命,其實我們葉家才應該感謝殿下,若非是這個陰差陽錯,我們一家人還不能團聚�!�

    “正是這個道理�!比~夫人也跟著笑道。沈妙自從遇到葉夫人開始,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笑的這般開懷,仿佛發(fā)自內心的愉悅一般。任誰看到了,都不會懷疑葉楣和葉恪就是她失蹤了多年的兒女。

    可是沈妙卻是怎么也不行的,前生在明齊成為臣女兒女的人,今生卻成了大涼的人。這其中淵源糾葛,只怕不是那么簡單。

    葉楣和葉恪坐在一邊,葉楣美貌,葉恪精明,一看便是人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難得的是謹守分寸,并未出言不遜,或者是仗著自己是謝景行救命恩人的身份就胡亂做些什么。也因此旁人都對他們生不出惡感來。

    也是了,傅修宜那般精明的近乎冷酷的人,自私的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能毫不猶豫的下手,卻獨獨對楣夫人寵愛有加,可見她必然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那也真是巧�!鄙蛎钗⑽⑿χ�,漫不經心道:“欽州離隴鄴也不是太遠的距離,葉家找了十幾年都沒找到,偏偏這一次一進親王府就找到了。”她看著葉楣:“真是緣分,是不是,葉姑娘?”

    葉楣一笑:“自然是的。親王府是塊福地。”她仿佛沒有聽出沈妙話里的言外之意,反而從善如流道。

    沈妙移開目光,又看向葉茂才:“今日葉大人前來……�!�

    葉茂才忙道:“我是來接他們回府的。”說罷又赧然道:“身為生身父親,這么多年卻讓他們姐弟二人流落在外,都是我們的不是。如今好容易一家人團聚,自然不能再讓他們過哪些風餐露宿的日子。今日就將他們接回府中,改明兒上玉碟,從今往后,他們就是我葉家的子孫了�!闭f到最后,卻是有些激動的模樣。再看葉楣和葉恪兩人,眼中也隱隱有了淚光。

    沈妙卻覺得這戲蹩腳又索然無味。

    葉茂才又對謝景行恭維了幾句,卻是有些打著看在葉恪和葉楣的份上攀交情的意思。這態(tài)度就有些微妙了。

    大涼皇室有意拉攏葉家來對付盧家,葉家在其中所處的位置關鍵,因此本身也一直中立著并未表態(tài)。按理來說,葉楣姐弟二人回來葉家,葉家反倒是更有底氣和盧家抗衡,自然也沒必要委曲求全的臣服皇權之下,眼下這態(tài)度,倒是透露出一些要站在永樂帝這邊的意思了。畢竟睿親王府和永樂帝關系極近,討好了睿親王府,也無異于就是向永樂帝表了忠誠。

    沈妙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這自然不是她所樂見其成的。一旦葉家真的站了永樂帝那一頭,她要是在背后扳倒葉家,就是剪了永樂帝的助力,別說是永樂帝,只怕謝景行也是不愿的。

    但若是要她和害死自己兒女的兇手成為同盟,這輩子也就脫不開惡心這兩個字了。

    不過,謝景行的態(tài)度卻是耐人尋味的。

    葉茂才的話,他漫不經心的聽,不咸不淡的答,恰到好處的避開了需要表明態(tài)度的問題,不上不下,不清不楚,把個葉茂才耍得團團轉。葉茂才和葉夫人兩人一齊上陣,說了許久,似乎是什么事都說了,罷了一回想,好像謝景行又什么態(tài)度都沒透露。

    這葉家向皇家示好,皇家不說是立刻感激涕零,也要禮尚往來的�?墒茄巯轮x景行的態(tài)度,仿佛是看戲一般的,懶懶散散,不甚上心,甚至教人心中懷疑,他是否聽懂了葉茂才話中的暗示。

    葉茂才夫婦心中就有些著急了,再看謝景行,就換了個眼色。都說這大涼睿王滑不溜秋卻棘手的很,更是滴水不漏,今日這么實打實的接近,下了朝堂之外,還是讓人捉摸不透。這樣的態(tài)度,讓葉茂才夫婦生不起氣,也沒道理放心,本來想要端著架子的,到最后卻不知是被誰端了架子,被謝景行占了上風,不知不覺得被謝景行牽著鼻子走了。

    沈妙也對謝景行的態(tài)度有些意外,轉念一想,葉家突然示好本來也就事有蹊蹺,謝景行亦不是那么沒有頭腦之人,自然是要調查清楚的。不過這倒是讓她松了口氣,只要謝景行沒有明確的對葉家表示出好感,或者說,對葉楣姐弟因為有了救命之恩就格外另眼相看,她就心中平靜多了。

    到最后,卻是誰也沒說服誰,葉茂才似乎是第一次遇著謝景行這樣的不軟不硬的釘子,眼見著天色都要晚了。也沒瞧著謝景行表示出個明確的態(tài)度,曉得今日這趟算是白來了,多留也無益,不過自家的意思算是傳到了,就要帶著葉楣和葉恪起身告辭。

    謝景行就吩咐唐叔去送人,就要出正廳的時候,葉夫人卻似乎想到了什么,回頭問道:“再過幾日,就是親王殿下的生辰了吧?”

    沈妙一愣,謝景行的生辰,她是不知道的,之前在明齊那個定然不是真的。至于大涼這頭,她也沒聽謝景行說起過。

    葉夫人卻眼尖,瞧見沈妙微微意外的模樣,笑問:“怎么瞧著親王妃好似不曉得的模樣?”

    葉楣和葉恪也停下腳步,葉楣更是看向沈妙,目光有些微妙。

    做妻子的不曉得丈夫的生辰,反而從外人嘴里說出來,這……。夫妻之間倒也奇怪。

    謝景行坐在廳中喝茶,好似沒聽到葉夫人的話一般。沈妙微微一笑,淡道:“葉夫人可還記得葉小姐和葉少爺的生辰?”

    葉夫人疑惑:“這……”

    沈妙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笑道:“錯過了十幾年,葉夫人還是先想想如何補償葉小姐和葉公子的生辰吧。”言外之意便是,管好了你自家事再來操心別家,也別吃飽了撐的。

    這般不留情面的打了葉夫人的臉面,葉夫人臉色也不大好看了,葉茂才似乎有些尷尬。葉楣卻是拉著葉恪又同沈妙行了個禮,才匆匆告辭。

    看著他們一行人離開的背影,沈妙卻是深深吸了口氣。

    葉楣這對姐弟究竟還是才成功了,在她下手之前,終于讓葉家成功的庇護到了他們。從今往后,要打壓葉楣和葉恪,首先就要對付葉家,這可比單單的暗殺一對姐弟要難得多。尤其是這其中還摻雜了大涼皇室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反是更難。

    真教人不甘心,不高興。

    她想著,猶豫了一下,又回頭去看謝景行。想著昨日到底是她一時氣上心頭,因著婉瑜和傅明的關系而遷怒與他,今日他既沒有對李楣姐弟而特別相待,想來是理智的�;蛟S他們應該認真談一談,這些日子,她的確是表現的太糟糕了些。

    可是才剛回頭,就見謝景行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經過,倒是個陌生人的模樣。

    一句話也沒有說。

    沈妙的那一句“我有話跟你說”就憋在了喉嚨里,半晌也咽不下去了。

    身后的谷雨和驚蟄見狀,面面相覷。兩人知道沈妙和謝景行這些日子都在冷戰(zhàn),做主子的不好,下人自然也不會開心。不過方才沈妙明明就是有要和好的意思,謝景行這般冷淡,只怕是傷了自家姑娘的心了。

    驚蟄和谷雨跟了沈妙這么多年,尤其是近兩年來更是摸清了沈妙的性子,自尊心是極強的。謝景行這樣,沈妙便是有要求和的意思,也不會主動求和的了。驚蟄低聲道:“這下可糟了,再這樣下去,才剛嫁過來,日后可怎么過呢�!�

    谷雨也沉吟著道:“得想想辦法。”

    沈妙回到屋里,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謝景行那對待陌生人一樣的態(tài)度,實在是糟心極了。她自個兒在明齊也是做了皇后多年的,除了當初因著傅明和婉瑜要對傅修宜討好求寵,對旁人倒也沒服過軟。她性子要強,否則也不會和楣夫人斗了這么多年。

    謝景行如今這副態(tài)度,讓她好好與對方談一談的念頭都淡了。他們二人都是死腦筋,只是謝景行平日里不屑與人相爭,而她本身掩藏的好,于是當他們一起擰上的時候,幾乎就是慘不忍睹了。

    正想著,外頭有人叩門,推門進來的卻是八角。

    八角笑盈盈的將一碟子糕點放在沈妙的桌上,笑道:“這是小廚房里新做的點心,特意按照明齊那頭的口味做的,夫人且嘗一嘗合不合口味�!�

    因著沈妙和謝景行冷戰(zhàn),這府里的下人們也是小心謹慎。墨羽軍那頭的人自然是偏幫著自己的主子,就像驚蟄和谷雨定然是站在沈妙這一頭一樣。八角和茴香也早已回去了,沒想到八角這會兒還會來。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妙看著她,道:“你有話要與我說?”

    八角一下子就笑了,撓了撓腦袋:“奴婢笨,還沒說就被夫人看出來了。夫人,奴婢是被驚蟄和谷雨找過來勸勸您的�!�

    門外的驚蟄和谷雨面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這八角說她笨,平日里看著挺機靈的。說她機靈,這會兒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她們二人都拱了出來,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沈妙失笑:“你想勸我什么?”

    “她們都說夫人性子冷得很,主子傷病了這么多日,夫人都自個兒跑出去不知所蹤,也不來看看主子。主子醒了后,也只來瞧過一次,大伙兒為主子鳴不平,所以這些日子都冷落了夫人。還請夫人不要責怪。”

    沈妙搖頭:“他們說的都是事實。”

    “可是夫人性子并不冷呀�!卑私切Σ[瞇道:“夫人只是不喜歡說出來罷了。否則那也不會帶著我們去樹林里轉悠一整夜,一定要找到那位高人,為主子求藥草了。可是夫人為什么不將此事告訴主子呢?”

    沈妙淡道:“救他的人不是我,最后那藥草也沒用,徒勞的事情,沒有起到作用,就不算功績,有什么好拿出來說的?”她在后宮中也為傅修宜做了許多事,縮減簡樸,為傅修宜贏得天下清名,到最后抵不過李恪給傅修宜發(fā)布的政令。說出來不過是惹人笑話,惹人可憐,反倒不如沒有。

    八角蹙眉,道:“可是那都是您的心意�。 �

    沈妙看向她:“心意?”

    八角點頭:“不管您最后有沒有救了主子,就算那藥草最后沒用,可是您的心意卻是真實的。您將自己的心意掩藏起來,遮起來,主子如何能知道?夫人在林子里轉悠一夜,堅持要往前走的時候,那些都是心意。在奴婢看來,夫人您的心意比那藥草更加珍貴,夫人因為藥草無用而掩藏起自己的心意,豈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嗎?”

    沈妙怔住。

    八角笑瞇瞇道:“夫人,您的心意,比藥草更管用,能治好主子的病呢。”

    “心意,一定要說出來才能被知曉么?”沈妙垂眸:“若是有心,如何不會了解?”

    八角搖頭:“對于旁人來說也許是這樣,對于主子來說卻是不同的。”

    “哦?”

    “您也知道了,主子的身世……并非一帆風順,墨羽軍是主子一手建立起來的,奴婢們也跟了主子許久。主子平日里每日面對的就是算計,可那些都是來自于外人的,敵人的,倒也無可厚非�?墒亲约胰�,總希望能坦率一些�!卑私钦J真的看著沈妙:“夫人,您是主子的妻子,是和主子最親近的人。您如果連自己的心意都不說明,主子也許會察覺,可是他不會確定啊。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苛求,主子看重您的心意,才會有所觸怒,他不是懷疑您,而是懷疑自己��!”

    他不是懷疑您,而是懷疑自己��!

    沈妙猛地一震,似乎心中某塊堅冰卻因著這一句樸實的話而花開,從其中生出土壤,生出涓涓細流,生出春日漫漫綠野來。

    “主子也會懷疑自己的,懷疑自己不好,懷疑自己不如旁人,懷疑您對他有所不滿。這些懷疑加在一起,便成了懷疑您的心意。這樣,您還要掩藏自己的心意嗎?”

    沈妙微微垂眸,心潮卻開始生出起伏。

    謝景行是多驕傲的人,是在萬馬千軍中亦是漫不經心含笑而過,他在最骯臟混亂的朝堂傾軋中過活,年紀輕輕背負起不屬于自己的沉重,親眷兄弟朋友,若即若離,有真心無人信,倒讓他反倒像是一個總是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的人。

    然而卻讓人忘記了,他有著最率直的赤誠,宛如少年般的天真。就像是對待蘇明楓、對榮信公主、甚至對臨安侯。

    他驕傲的不肯說明一切,卻又在背后做著一切。這樣的人,前世和今生,都不會和李楣李恪這樣的人攪合在一起的。她本來就不該懷疑的。她的不信任,源自于對自己的不自信。就像謝景行對她的懷疑,來自于對自己的懷疑。

    沈妙閉了閉眼。

    就如同八角說的,人在對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時,總會變得無比苛求。她對謝景行動心,所以才會害怕謝景行和楣夫人有牽扯,而謝景行對她的在意,讓她這些日子的冷落都變成了對方的眼中釘。

    她好像做錯了一些事,好在,大約還有機會彌補的。

    八角看著沈妙神情變化,忽而又笑了:“夫人還望好好哄一哄主子,主子這些日子性子冷厲的很,墨羽軍的眾人都要吃不消了�!�

    沈妙搖頭,笑道:“我知道了。”

    “不過,”八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夫人,您……和葉家那對姐弟有過節(jié)么?”

    沈妙一愣:“為何這樣說?”她對葉家姐弟冷淡的態(tài)度親王府上下皆知,眾人都猜測不已,可是他們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大家都說沈妙是妒忌葉楣美貌,雖然離譜,可也找不出別的原因了,何以八角會這樣問。

    “您對那對姐弟太冷淡了。主子這些日子都讓人在查那對姐弟的底細,可似乎并未查出什么不對來。所以……夫人?”

    沈妙心中一動,一來意外的是謝景行竟然在私下里查探葉楣姐弟的底細,二來是,這對姐弟的底細,連謝景行都查不出有什么不對,也可真夠清白的。

    “他們是同我有些過節(jié)�!鄙蛎畹溃骸安贿^……此事事關重大,暫且先不提�!�

    八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看著沈妙笑道:“總歸夫人想通了就好啦。夫人一定不要掩藏自己的心意,主子這會兒是被氣糊涂了看不出來,可是那一日咱們陪著夫人去找怪道士的時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夫人的心意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也就不必藏著了�!庇譀_沈妙眨了眨眼睛:“主子的生辰是下個月初三,往年都會在隴鄴的碧霄樓上大宴賓客,奴婢偷偷問過管事娘子了,今年也是一樣的。夫人若是要準備生辰禮,最好就在這幾日為主子備好�!�

    沈妙還未來得及說話,八角又拋下一句:“主子這個人很好哄的,實在不行,夫人您親手做一碗長壽面,主子保管也能消氣兒!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要掩藏您的心意,主子會更開心的!”一溜煙兒跑了。

    沈妙瞧著被她撞出來的兩扇門開開合合,怔了怔,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心中到底是比前幾日要輕松多了。

    有些事情既然無法避免,那就直接面對吧。比如剪斷不了的血仇,比如……。無法言明的心意。

    ☆、第二百一十章

    生辰

    七月初三,是謝景行的生辰。睿親王府上上下下也都該忙碌起來的。聽聞人說,雖然謝景行自己并不喜歡,不過永樂帝每年都要為謝景行在碧霄樓擺上筵席宴客,永樂帝對謝景行表現的越是看重,朝臣們看謝景行也就對越是尊重。當然謝景行在這兩年里本身表現的也值得令人推敲。生辰宴本來就是個順勢巴結的日子,一大早,院子里就源源不斷的涌進來生辰賀禮。

    唐叔忙著將這些東西登記在冊子上,罷了還拿給沈妙看。沈妙畢竟是睿親王府的王妃,雖然這些日子在和謝景行冷戰(zhàn),可是這賬冊還是要過目的。沈妙掃了一眼,上頭的名字眼花繚亂,不管是大官還是小吏,都是上趕著過來巴結,盧葉兩家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沈妙心中感慨,也就是永樂帝和謝景行本身關系親密,若是換了在明齊,哪個臣子辦生辰宴這么多人來道賀,在帝王眼中,那定然是第一個就要猜忌的。結果到了隴鄴這頭,幾乎是大張旗鼓的來辦,倒是令人覺得有些詫異。

    唐叔一邊給沈妙指出哪些賀禮是要放到庫房的,哪些賀禮是可以直接拿出來用的。一邊問沈妙:“今兒夫人也別忘記早些梳妝打扮,鐵衣那頭會派人來接夫人過去碧霄樓的�!�

    沈妙疑惑:“我?”

    唐叔笑了笑,道:“夫人是府上王妃,又是殿下的妻子,殿下的生辰,夫人自然是要過去的�!庇知q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夫妻之間吵架,床頭吵床尾和,殿下看著是有氣,可是今日若是夫人不過去的話,不知道又要跟自己生多久的悶氣,所以……�!�

    “知道了,我會過去的�!鄙蛎畹�。

    唐叔這才松了口氣,又細細叮囑了沈妙幾句,才離開。

    等離開以后,沈妙看完賬冊,將冊子收拾好,準備回屋里,驚蟄腆著臉迎上來,小心翼翼的問沈妙:“夫人今晚一定會去碧霄樓的吧?”

    “睿親王府被旁人盯著,我如今剛來大涼,勢必有人看熱鬧,若是不許,反倒給人落人口舌的機會,倒不如直接去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豈不是正好?”

    驚蟄連連點頭:“就是,他們想瞧瞧咱們明齊過來的王妃是什么模樣,就讓他們瞧得一清二楚,將軍府出來的夫人,那是隨隨便便都能做王妃的!”

    谷雨拉了一把驚蟄,瞪了她一眼,小聲道:“越說越夸張了�!�

    驚蟄撇了撇嘴,見沈妙已經往屋里走,又與谷雨咬耳朵:“夫人這是還在別扭呢,找這么多理由,想同姑爺服個軟就先說嘛,又沒有人會笑話�!闭f罷又感慨似的道:“夫人總算是愿意服軟了,還是姑爺有本事啊�!�

    谷雨道:“少說兩句吧你�!�

    沈妙回到屋里,驚蟄和谷雨也跟了進來。谷雨問:“夫人要不要先挑挑今夜里穿什么?奴婢也好想想梳什么頭才好�!�

    沈妙道:“那些等會子再做,你替我磨墨吧�!�

    驚蟄和谷雨面面相覷,二人都不知道沈妙怎么這會兒有興趣寫字了。說起來,沈妙也并不是一個熱愛寫字畫畫的人,不過主子的意思她們自然會照做。沈妙鋪開信紙,谷雨和驚蟄才明了,是要寫信的。

    沈妙問谷雨:“潭表姐也快回來了吧�!�

    谷雨道:“高公子托人傳過話兒了,肯定能趕得上今晚碧霄樓的生辰�!�

    羅潭和高陽這幾日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羅潭性子烈,高陽之前欺瞞了她,想來要讓羅潭消氣也得好一陣子,高陽索性就將人拐走了。沈妙倒也放心,曉得高陽的人品還不至于對羅潭做出什么壞事,反倒是高陽還要危險的多。今日是謝景行的生辰,高陽作為謝景行的左膀右臂,又是謝景行的朋友,自然是要趕過來的。

    沈妙思索一下,就開始提筆寫信。她寫的有些猶豫,寫兩三句,似乎覺得不好,又飛快的將那信揉成一團仍在紙簍子里。又開始寫,寫一會兒,復又如剛才一樣丟掉,到最后,也不知廢了多少張花箋,才收回筆。將信紙裝進信封,遞給驚蟄道:“你等會子見了鐵衣,把這個交給他,讓他晚上生辰宴的時候交給謝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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