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
宋懷硯緩了口?氣,鳳眸微斂,終是掀開了簾子往里?走去。
冬日寒風(fēng)瑟瑟,寢殿內(nèi)的窗戶都緊闔著,屋舍之內(nèi)昏暗闃寂。借著簾子外透過的微光,宋懷硯這才瞧清了榻上父皇的容顏。
被褥蓋了厚厚的好幾層,襯得?榻上之人愈發(fā)形銷骨立起來。他半闔著眼,薄唇?jīng)]什么血色,聽到動靜這才側(cè)眸看?過去,低聲喚了一句:
“懷硯,你來了�!�
嗓音噙著無力與喑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宋懷硯沒有應(yīng)聲,只是邁步走到了宋昭的身前,呼吸也漸而?艱澀了幾分?。
他如?今刻意避著不愿見宋昭,寧祈覺得?是有失禮儀,她怕天下?人都誤解他。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今一看?到父皇病重的容顏,他想到的卻是冷宮之中母妃的枉死;是自己被折辱了數(shù)十年,將原本?良善堅韌的心折磨得?面目全非;是昭明臺上的那?杯毒酒,是此后無盡的深淵與絕望……
他嘆息一聲,將萬千思緒都吞咽下?去,艱難地喚了一聲:“父皇�!�
“快過來罷,好孩子,”宋昭拉著他的手,宋懷硯甚至能明晰地感受到其上的每一道皺紋,“讓孤再好好看?看?你。
“往后……怕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宋懷硯知曉他說的是什么,然而?他頷首看?著宋昭瘦削的腕子,最終還是抽回了手,一言未發(fā)。
微風(fēng)輕撫著簾幕,將那?片能透過陽光的罅隙也掩蓋下?去,寢殿再次陷入昏暗,宋懷硯看?到宋昭眼底的光也一點(diǎn)點(diǎn)黯淡下?去。
在這般情景中,橫亙在二人之間的時間已不再明晰。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人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懷硯,我知道你恨父皇,恨父皇間接害死了你的母妃,恨父皇將你丟棄在冷宮中多年……這些都是父皇的錯,是父皇對不住你�!�
短短幾句話,直接挑明了宋懷硯心底深扎著的那?根刺。
沒等宋昭說完,宋懷硯驀地掀起眼簾,鳳眸之中寒光乍現(xiàn),也蘊(yùn)了幾分?搖搖欲墜的淚意:
“父皇,你不是間接害死了我的母妃,你是直接殺死了她。”
癡妄
“父皇,
你不是間接害死了我的母妃,你是直接殺死了她?。”
話音落地,如同在空中瞬間凝成了一柄鋒銳的冰刀,
將父子間盡力維持的體?面徹底劃破,
也狠狠地刺進(jìn)了兩個人的心里,霎時間鮮血淋漓。
宋懷硯起身燃起一盞燈燭,微弱的燭光成了寢殿內(nèi)僅存的照明。燈火昏暗,無法映亮他們的容顏,只映照出一雙眼尾通紅的鳳眸。
就像是一片濃重的血色,
從眼底一點(diǎn)點(diǎn)洇暈開來。
“父皇,您知道的,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中秋夜。自那以后,我也再沒?有慶過生辰�!�
怎么能?忘記呢?
那是個中秋,
是萬家團(tuán)圓的日?子,
亦是少年期盼許久的生辰。他隱忍了數(shù)年,如野草般在冷宮堅韌地存活,
原以為終有出?頭的那一日?,
可他卻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母妃就這般草草地死在他的面前。
是被太監(jiān)用一條白綾子,
活生生勒死的。
是宋昭親自下的旨意。
從那天開始,他的母妃死了,那個純善堅韌的少年也凋零在了冷宮里。他變得愈發(fā)?狠戾無情?,
直到踩著天下人的尸骨,一步步爬上萬人之巔。
如果沒?有發(fā)?生這些,沒?有隔著這般沉重的仇恨,
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宋懷硯深吸一口氣,竭力穩(wěn)住氣息,
可吐字間早已夾雜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母妃死后,我在冷宮更是孤苦無依,就連最低賤的奴才都能?壓我一頭,對我百般折辱,我活的甚至不如一條野狗�!�
“您知道么,我還曾想過無數(shù)次,為什么那夜您不將我也一并賜死?當(dāng)時我以為是您顧念著父子情?誼,可后來您對我不聞不問,讓我在冷宮自生自滅數(shù)年時,我便?知曉,是我太天真了�!�
說到這里,宋懷硯收起了火折子,轉(zhuǎn)身朝榻上的宋昭看過去。燭火飄搖,將他頎長的身影扭曲得不成樣子
銥誮
,猶如一只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父皇,若我變得殘忍無情?,也皆是拜您所賜�!�
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如同一根根細(xì)密的銀針般,密匝匝地刺入宋昭的心臟。
榻上重病的帝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拿起手?畔的帕子去捂,揭開時卻看到帕子上濃重的血跡。
宋懷硯看到他嘔出?的鮮血,睫羽輕顫,良久未言。
他們一個癱在榻上,一個立在案前,父子間隔著空曠的距離,仿佛隔著兩世的光陰與仇恨。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人的咳嗽聲漸止,再開口時,宋昭的嗓音已然渾濁得不成樣子:“懷硯,我都知道,是我不好。”
“所以……所以我一直想要彌補(bǔ),去挽回。父皇希望你余生安穩(wěn),有良人相伴,有天下愛戴,起碼也算了卻父皇的夙愿……”
說著,他自枕下取出?密詔和?書信,布滿皺紋的手?將其緊緊攥著,而后顫巍巍地朝宋懷硯的方向遞過去:
“父皇重病難愈,時日?無多,便?只好將大?景天下交付與你。這是傳位與你的旨意,還有我想說與你的話,便?全都在這里了……”
宋懷硯掀起眼簾,搖曳的燭光將他的神情?映照得晦暗不明。他的眸中閃過一瞬疑惑,旋即又復(fù)歸平靜,可卻遲遲沒?有伸出?手?來,停駐良久的步子也未曾朝前邁出?半步。
宋昭眸光黯淡,身形在濃重的昏暗中顯得愈發(fā)?佝僂起來:“父皇沒?有想祈求你的原諒,可有些事情?,父皇也憋在心底數(shù)十年了,還是希望你能?知曉……”
宋懷硯抿抿唇,指尖輕顫,終是上前接了過去。
他粗略地將密詔掃了一眼,而后將書信拆開,借著燭光仔細(xì)地去讀。
其上是宋昭遒勁的字跡,一筆一畫十分規(guī)整,似是寫得極為用心。
他屏息凝神地讀了幾頁,指節(jié)分明的手?忽而浮上細(xì)密的顫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他猛地掀起眼簾,氣息不穩(wěn):“父皇?”
“父皇沒?有騙你,”宋昭輕咳了幾聲,這才接著開口,“你的母妃……我對她?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
天下人皆知,婉妃戚瑩是宋昭親自下旨賜死的,所有人都以為宋昭對婉妃厭惡至極,連同憎惡著這個自小在冷宮長大?的五皇子。
可只有宋昭自己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恨是多么痛徹心扉。,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殘忍無情?,在我還是儲君之時,迎娶你的母妃為東宮太子妃,本就是為了戚氏的將門之權(quán)……”
戚氏乃百年將門,戚老將軍率兵守衛(wèi)邊境多年,手?中早已握著煊赫的實權(quán),而彼時的宋昭為了鞏固政權(quán),便?計劃著同戚氏合手?,代價是冊立戚瑩為當(dāng)時的太子妃。
對于此,戚瑩亦心知肚明。
成婚那夜,二人在喜房內(nèi)枯守了一晚的燭淚,相對無言。直至天光微明之際,戚瑩這才開口:
“妾是遵從旨意嫁與殿下,但妾心悅之人不會是眼前人,更不會是出?于利益的虛與委蛇。妾是您的妻,自會扮演好這個角色,但除了這個身份,妾什么都給?不了殿下�!�
宋昭低垂著眼,狹長的雙眸之中沒?什么情?愫,卻又好似在強(qiáng)行?壓抑著什么。末了,只是輕聲回應(yīng):“好,孤答應(yīng)你,孤自然也不會強(qiáng)迫你�!�
說完,唇角便?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
戚氏滿門都覺得這是一場利益交換,戚瑩亦是這樣以為,以至于多年之后,天下人都是這樣以為。
可戚瑩不知道的是。
早在多年前的一場春日?宴,她?手?持利劍舞起一曲《天荷訣》時,宋昭便?喜歡上她?了。
“喜歡?”宋懷硯冷笑兩聲,語氣卻莫名哽咽起來,“父皇,您覺得您之后的所作所為,配得上這句喜歡么?”
宋昭緩緩闔目,似是回憶起什么錐心刺骨之事,眼眶亦然濕潤起來:“是啊,我又如何?配得上她?呢?她?是那般好的人……”
婚后,宋昭其實與戚瑩相敬如賓多年。
直至又一年元夕晚宴,宋昭飲酒頗多,視線也漸趨迷離起來。許是酒釀壯大?了膽量,又許是飄搖的燭火模糊了視線。
那一次,宋昭做了平生最難抑之事。他親口對戚瑩坦白了自己的情?意,而后強(qiáng)迫著同她?荒唐一夜。
也就是那一次,才有了后來的宋懷硯。
翌日?破曉,宋昭從榻上起身,卻發(fā)?現(xiàn)枕邊人早已端坐在妝奩前,一雙水眸里盛滿了霧氣,似是要流出?源源不斷的悲傷。
當(dāng)時的宋昭只是以為,戚瑩這般難過,是因為她?不喜歡他。
那她?心悅之人又是誰呢?
想到成婚之時她?所說的話,宋昭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shù)爆發(fā)?,他幾乎是用質(zhì)問的語氣問她?,她?是否已然有心悅的郎君了。
那次,戚瑩轉(zhuǎn)過頭來平靜地看向他,看得他心中發(fā)?澀發(fā)?疼。就在宋昭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聽面前人低聲開口,是輕飄飄的兩個字:“有的�!�
也就是那一刻,多年來隱忍的思慕陡然扭曲,成了無窮無盡的偏執(zhí)與狠戾。
他行?至戚瑩身前,右手?緊攥著她?的下頜,狠聲道:“可你別?忘了,你的孤的妻!”
“那殿下也別?忘了,我們最初的約定�!逼莠撈届o地說。
自那以后,二人便?陷入了僵局。宋昭再也沒?有主動?尋過戚瑩,他對各位大?臣提出?的冊妃之議從善如流,又在東宮立了幾位美人,日?夜笙歌不歇。
他是存心在同她?慪氣,期許著能?看到她?后悔的模樣。
可是戚瑩卻好似對此無動?于衷,既不哀怨也不憤怒,就如同一灘沉寂的死水,任由?宋昭怎樣作為,都掀不起一絲波瀾。
而兩人再次相見,是在先帝駕崩,宋昭即將登基為帝,冊立后妃之時。
戚瑩是東宮太子妃,名正言順的皇后,可宋昭卻為此犯了難。因為戚氏一族在政斗中已有傾頹之勢,為了順利登基,他只能?冊立謝家嫡女為后。
宋懷硯說的對,他的確是無心無情?,自作自受。在他的眼里,權(quán)力是勝過一切的東西?。
權(quán)衡之下,他便?只好冊立戚瑩為婉妃。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旨意下達(dá)后的某日?,宋昭主動?去見了戚瑩。彼時的戚瑩亦然看不出?什么情?緒,如同一只失去生命的美麗絹人。
宋昭坐在她?的身前,寬大?的龍袍被天光映照得鎏金粲然。他沉住呼吸,對戚瑩說道:“阿瑩,你知道的,孤只愛過你一個人。只要你愿意低頭,愿意告訴我,你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心上郎君,我們便?好好相處,你還可以做唯一的皇后,好么?”
戚瑩跪在他的身前,卻甚至沒?有抬眼瞧過他:“陛下莫要忘了,我們成婚之時立下的約定。”
又是這樣……又是所謂的“約定”!
宋昭忍無可忍,氣息紊亂,起身步步逼近:“阿瑩,你到底在躲什么,在害怕什么?!那約定不過就是一紙空談!孤深愛著你,只要你愿意……”
“可若是臣妾不愿呢?”戚瑩淚眼婆娑地看向他,不知為何?,眉眼間陡然覆上了一層凄楚,“臣妾說過的,臣妾已經(jīng)有心悅之人了。陛下和?臣妾之間,沒?有任何?可能?�!�
沒?有任何?可能?。
這便?是她?最后的答復(fù)。
也就是那一瞬間,宋昭這才確認(rèn),原來戚瑩是真的有喜歡的人了,且愛得生死不改,不肯有分毫的動?搖。
可是憑什么……
她?是他的妻!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強(qiáng)行?抑制的嫉妒如潮水般噴涌而出?,宋昭只覺得自己恨意滔天,恨不得……恨不得親手?將她?的心上人斬于劍下!
那一夜,宋昭再次強(qiáng)占了她?。床榻上幔帳搖晃,可戚瑩強(qiáng)忍著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只是沉默地流淚,哭到幾近窒息。
第二日?一大?早,宋昭堪堪起身,卻看到戚瑩跪在他的身前。
她?朝他恭順一禮,而后仰首淡淡道:“求陛下將臣妾打入冷宮�!�
夙愿
她朝他恭順一禮,
淡淡道:“求陛下將臣妾打入冷宮�!�
那是宋昭頭一次,對她徹頭徹尾的發(fā)怒。
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有對她所謂心上?人的嫉妒,
有對面前人自始至終無視于他的憤恨,
抑或是還摻雜了幾分存心折辱于她的卑劣……
不知是恨更多,還是怨更甚。
心中的
銥驊
無?名之火難以抑制地升騰而起,宋昭上?前攥緊她的雙肩,狠聲道:“戚瑩,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是不是以為……是不是以為孤喜歡你,
你便可以胡作非為,你是不是以為孤奈何?不了你?!
“好?啊,
既然你想去冷宮,那孤便依了你!”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原也只是氣頭上?的話,
之后?宋昭回?去冷靜了幾天,
本也不愿再提及此事�?汕》昶鋾r,戚氏在政斗中被牽扯出一樁大案,
這讓已有傾頹之勢的戚氏一族直接從云端跌落,
戚氏已不能?成為宋昭的靠山。
而與此同時,謝氏也傳來密書,
聲稱他們可以為宋昭提供最堅實的保障。
代價是,要將戚瑩打入冷宮。
政斗之中,從來沒什么是非界限,
戚氏的倒臺多半也是謝家的手筆�?伤握褵o?心思索這些,因為眼下?擺在他面前的,不過只有兩個選擇。
皇位,
還是戚瑩。
那晚,宋昭曳著一身龍袍行至窗前,
枯守了一夜的蒼白月光。他想到的是自己一步步爬到高位的不易,是如今的朝局動蕩懸懸不安,是戚瑩一次又一次冷漠的話語。
他在月下?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那次,他選擇了皇位。
而將婉妃打入冷宮的理?由,便是輕飄飄的一句“劍法狂妄,不斂鋒芒,有毒辣逾權(quán)之嫌”。
可宋昭自己分明知道,不是的。
戚瑩那一場劍舞,一曲《天荷訣》,本就是他內(nèi)心深處僅存的柔情。
折了劍,他們之間,便什么也不剩了。
之后?的幾年?,戚瑩便帶著還是孩子的宋懷硯,在冷宮里平靜地生活著。許是不想再面對戚瑩,不想再面對這份面目全非的情意,宋昭一次也沒有去瞧過她。
歲月的流逝總讓人產(chǎn)生一種恍惚的錯覺,有些時候,宋昭也曾以為,他們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現(xiàn)?在回?過頭再去想,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變故發(fā)生在又一年?秋。
戚氏滿門因一場冤案而倒臺,名聲盡毀,可戚老?將軍曾守衛(wèi)邊境多年?,手下?有很多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得知戚家的冤屈,邊陲的幾位小將自發(fā)組織軍隊,朝京城進(jìn)發(fā),一路聲討,揚(yáng)言要為戚氏討回?公道。
這樣的行徑,無?異于謀反。
軍隊即將入京,滿朝文?武惶恐不安,而有能?力鎮(zhèn)壓他們的只有謝氏。朝堂之上?,謝將軍率著滿朝文?武,請求宋昭賜死戚氏在宮中僅存的女子——戚瑩。
軍隊本是為戚氏聲討,可事態(tài)演變到最后?,戚瑩反倒成了罪黨余孽。
可事實怎樣又如何??天下?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安寧。滿朝文?武更不會等?查清冤案的那一天,想要戚氏徹底滅門的人不計其數(shù)。
江山與戚瑩,孰輕孰重??
擺在宋昭面前的,其實是一個死局。
那一次,宋昭同樣沒有選擇戚瑩。他最終還是妥協(xié),擬訂了賜死的旨意。
他亦然知曉,戚家之事致使?無?數(shù)人枉死,戚瑩必定也恨極了他。
可在旨意即將下?達(dá)的兩天前,宋昭看著寢殿內(nèi)戚瑩的畫像,終究還是心有波瀾。他嘆息一聲,默默安排好?了一切。
在旨意下?達(dá)前,會有暗衛(wèi)去冷宮換走戚瑩,帶著她來到城門的密道之前。宋昭會親自在那里等?,而后?將她送出京城,讓她改名換姓,安穩(wěn)一生。
若是能?與她的心上?人廝守……或許也是極好?的。
這也是他最后?的彌補(bǔ)了。
賜死那天,宋昭穿著玄色的龍袍,孤自立在城門之下?,心中卻莫名忐忑。他們已經(jīng)數(shù)年?未見,他不知道戚瑩會不會原諒他之前犯下?的錯,會不會領(lǐng)他的情。
可是苦等?一夜,最后?只等?來了前來請罪的暗衛(wèi),和戚瑩最后?留下?的一紙書信。
青年?帝王攥著書信,撫摸著戚瑩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后?的溫度,心中一陣刺痛。
原來……戚瑩終是沒有原諒他。
迎著清寂蒼涼的月光,宋昭緩緩打開書信,仔細(xì)地去讀。他原以為信中是戚瑩對親人的交代,抑或是對他的滿腔怨恨。
可宋昭怎么也想不到,信上?會是那樣的內(nèi)容。
“誠愿陛下?親啟。見字之時,想必妾已隕于白綾之下?,魂斷深宮。陛下?或以妾數(shù)年?之寒漠,而在于生死之前,妾終能?言之出口……”
一筆一畫,皆是戚瑩雋秀的簪花小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信上?寫,早在她成為太子妃之前,她便仰慕宋昭多年?了。所謂的心悅之人,不過面前人而已。
信上?寫,她知曉戚氏其實并?不支持還是太子的宋昭,也知曉為了讓宋昭今后?手握政權(quán),她必不能?誕下?戚氏的皇子。因此大婚時的約定,不過是為了及時止損。
若要宋昭持政,便必定不能?愛上?戚家的女人。
信上?寫,她不知曉事態(tài)為何?會變成這樣,無?法回?頭。戚氏之事宋昭明明知曉是冤案,為何?不肯查清真相,還她滿門清白。她無?數(shù)次在冷宮中寂寂地等?,等?來的是家人被處斬的消息,等?得她終于心死魂消。
那在冷宮中的數(shù)年?,只要宋昭親自去見見她,說一句話便好?,或許一切誤會都能?解開了。
但他沒有。
得知賜死的旨意時,戚瑩其實是釋然的。畢竟如今的二人之間隔著陳年?恩怨,隔著戚氏滿門的人命,一切早已無?法回?頭。
她寧愿死得讓他心生愧疚,也總好?過茍延殘喘的生。
讓他歉疚一生,或許便是她心底最后?的報復(fù)了……
戚瑩想的是對的,宋昭的確是歉疚了一生�?赐陼藕�?,青年?帝王緊緊攥著紙箋,有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尾滑落,滴入塵埃。
原來……她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啊。
如果他能?堅定地選擇她,如果他能?查清冤案,如果他能?鼓起勇氣親自去冷宮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人死不能?復(fù)生,一切愛恨都回?不了頭了。
那一夜,素來熱衷權(quán)勢的帝王終于知曉,何?謂痛徹心扉。
他悔恨不已,悔恨到不敢聽?到戚瑩的名字,悔恨到不敢看到任何?有關(guān)?她的東西,連同不敢面對他們的孩子。
因為一看到這些,他便會想起那些血雨往事,想起那錐心刺骨的痛意。
戚瑩平生最喜垂絲海棠,他便下?旨斫去了宮中所有的海棠樹,嚴(yán)禁宮中任何?人提起婉妃的名諱,也將宋懷硯冷落在冷宮多年?。
直到后?來……
寢殿內(nèi)的燭火依舊沒有規(guī)律地?fù)u晃著�?粗握延H手寫下?的書信,宋懷硯只覺自己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下?沉,如墜冰窟,又仿佛被刺骨的寒意陡然驚醒。
他忽而想到了天水河畔,沈莫離撫摸著薛玉的墓碑時,聲淚俱下?的話語:
“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恐懼,因為愧疚,因為一提到這個名字,就會揭開我此生最悔恨不已的一道疤。”
原來……從來都不是恨……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