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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罷了,不是他說話說半邊,是他自己跑得太快沒聽全。

    梁山伯:(笑)我只是性子慢,絕不是故意的┑( ̄Д

     ̄)┍

    第39章

    驚弓之鳥

    馬文才在東館里人緣不錯,本來嘛,雖說都有競爭,但像他這樣特別出類拔萃的,反倒不容易招嫉恨了,最多有些心里較勁。

    所以看到他來了往里面擠,人人都愿意賣他個面子,任由他擠到前面。

    可他站在前面就不走了,這算是個什么事?

    “那個,馬兄,勞煩讓讓?”

    一位士子猶豫著商量。

    “你擋了我的字了!”

    馬文才站在滿滿一墻的字前,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底發(fā)脹,連人都氣的直哆嗦,莫說讓一讓了,誰都沒辦法讓他動上一分。

    這就是她說的好好反��?

    這就是她說的從此以后學習他們的規(guī)矩,再也不亂來了?

    他那晚那般操心,讓她多想想,就想出一墻這個?

    嘭!

    馬文才伸出拳頭,狠狠在墻上錘了一記。

    “我的天!”

    “馬兄你干什么!”

    “我們的字!”

    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他們還以為馬文才發(fā)了瘋要把字毀了,一群人蜂擁而上,簇擁著把馬文才拉到了旁邊。

    “我才想問,你們在做什么!”

    馬文才勉強保持著風度,看著面前一排排在墻前擺著書案和蒲團的同窗,他甚至還在人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群年輕的講士,大概是自持身份沒有靠前,剛剛他看到那一群人,便是圍在最外圍站著的講士和助教們。

    “馬兄,我們知道你對祝英臺有點意見,那也不必連他的字都看不得��!”顧烜皺著眉道:“難得見到這樣好的字,我們得趁著下雨之前臨摹下來,否則就見不到了�!�

    果然是祝英臺。

    他就知道這樣的衛(wèi)體除了祝英臺外,整個學館里沒第二個人寫的出來。

    但凡男人大多都練鐘、王之體,誰會獨獨練衛(wèi)夫人的字帖?

    “你們是在臨字,那這些人呢……”馬文才只覺得額頭都在突突,他指了指爬到圍墻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一群壯漢。

    “哦,這個啊,這是我們幾個找的匠人,給這段圍墻加個頂,免得下雨刮風把墻上的字給毀了�!�

    顧烜不以為然地說,“雖說粗鄙了點,但手腳都很輕巧,不會弄壞了字的,馬兄不必擔心�!�

    誰擔心你弄沒弄壞字!

    他就知道那夢不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必定是有什么警示之意,果不其然,現(xiàn)在人人都有了她的字跡……

    馬文才簡直快要瘋了。

    等等,人人都有了她的字跡?

    馬文才眼神一掃,大致看了看書墻前臨字之人,好家伙,甲舍倒有大半都坐在了這里。

    沒來的,大多是和傅歧一樣志不在此的。

    “梁山伯一定是看到了,卻沒有明說……”

    馬文才臉色難看。

    他為何不明說?

    怕他一氣之下把祝英臺打死嗎?

    看到馬文才在看墻上的字,顧烜以為他也被祝英臺的字折服了,嘆息道:“他小小年紀,看起來也瘦弱的很,怎么一筆字寫的如此有筋有骨?我向來不服別人,可這字,再給我?guī)啄辏乙矊懖怀鰜怼?br />
    馬文才先前并沒有細看這字,腦子里都給自己那天做的噩夢塞滿了,如今聽到顧烜如此一說,頓時愕然,仰起頭來仔仔細細地去看這一墻的文字。

    又是儒行!

    他皺起眉。

    還是一樣的筆跡,但從一開篇起,便有了些什么不同的感受。

    初初從字中還能感受到抑郁悲憤之氣,到了中段,這字卻銀鉤鐵畫,猶如利劍出鞘,讓人感受到一股森然之意。

    可越到結(jié)尾,那股鋒銳便越漸圓潤,慢慢的,一切鋒芒盡斂,卻讓越發(fā)讓人覺得淵渟岳峙,難掩心中震撼。

    如果看到這里,馬文才還不知道祝英臺把衛(wèi)體大成了,他就是個蠢蛋。

    “發(fā)生了什么……”馬文才又一次感受到了天才帶來的壓力,驚得倒退了幾步,“只不過是一晚……”

    “是啊,只不過是一晚,便讓我等自慚形穢,只覺得天差地別�!�

    顧烜苦笑道:“不瞞馬兄,我剛剛想臨祝英臺的字,可怎么臨摹都不得要領,不是多肉,就是少筋,簡直是東施效顰,現(xiàn)在都不敢提筆了。”

    這也是他為什么還有時間和馬文才搭話的原因。

    馬文才看著滿墻儒行,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正從其中爬了出來,他扭過頭,眼神銳利地望著顧烜:“你看到她寫的嗎?她寫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著他寫的啊,沒發(fā)生什么。”

    顧烜見馬文才吃驚,心中倒有些愉悅。

    終于也有人能夠打擊到這種天之驕子,果然讓人心里平衡多了。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

    “如果說真有什么奇怪的話,祝英臺擲筆的時候,說了句——‘世人皆知衛(wèi)夫人,可有知李夫人者?’”

    世人皆知衛(wèi)夫人,可有知李夫人者?

    顧烜一句轉(zhuǎn)述,讓馬文才心頭大震,再看著滿地書墻前臨摹的士人,他終于認了命。

    這祝英臺答應他的沒錯,她確實是準備要改了……

    可她不是想韜光隱晦,而是想要做衛(wèi)夫人。

    衛(wèi)夫人何人?那是以一桿毫筆震動士門,讓人心悅誠服,從此只稱呼她本姓“衛(wèi)夫人”的女人。

    連王謝之家見到她,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衛(wèi)先生”,從不用夫家姓氏冠之。

    正因為她并不是因夫而貴,世人不愿將她與其夫李矩共提。

    是衛(wèi)夫人而不是李夫人,即便她出入內(nèi)外,卻無人敢說她不守規(guī)矩。

    那可是連天子都召之求字的女人!

    “祝英臺好大的野心!”

    馬文才一聲冷笑,再也不看這書墻一眼,掉頭就走。

    “馬兄,你說什么?喂……”

    顧烜看著馬文才怒氣沖沖走遠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

    “壞了,聽聞他和祝英臺關系時好時壞,不是要去找他麻煩吧……”

    希望祝英臺平安無事,這可是能和傅歧打的不分上下的人吶!

    ***

    馬文才走的急,沒有像往常一樣有風雨雷電跟著,此時又是在上課的時候,所以當他到了西館的時候,竟沒有幾個人發(fā)現(xiàn)他來了。

    他也是腦子壞了,竟然忘了自己是臨時跑出來的,這時候來西館,只有等到中午課完了才能見到祝英臺。

    但他馬文才會是那種在門口乖乖等著,直到所有人下課的人嗎?

    于是乎,在馬文才文質(zhì)彬彬地向講士“問好”,然后在全課室里學子驚慌的眼神中,馬文才丟下一句“祝英臺似乎是身體不適我?guī)厝バ菹ⅰ�,就這么一把將熟睡中的祝英臺從書案上拉了起來,往外拽去。

    拉了起來!

    祝英臺迷迷糊糊中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而后整個人就被拖著往外走,只能反射性地抓住身邊可以支撐的東西,結(jié)果抓到的卻是書案。

    一時間,課室中就出現(xiàn)了馬文才拉祝英臺,祝英臺提著書案的滑稽樣子,有些人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你撒手!”

    馬文才先開始還不知道有人笑什么,等扭頭一看,簡直要氣死。

    她端著書案要去哪里?

    干架嗎?

    給她張榻也打不過他!

    上課的講士原本以為,這馬文才是收到祝英臺身體不適的消息,出于同住之誼過來接他的,可現(xiàn)在一看,這哪里像是來帶人回去休息,倒像是山賊大王去強搶民女,只能硬著頭皮在后面追了幾步。

    “馬文才,這樣不好吧?等他把課上完,我看他還算……”

    “先生,你見過被人這樣拉著抱著書案還能睡的人嗎?”馬文才氣極反笑,指了指眼睛還是半睜半閉的祝英臺。

    “她這樣不需要休息?”

    “是,是需要休息……”

    嗚嗚嗚嗚嗚,這馬文才的眼神好嚇人!

    年輕的講士慫了,眼睜睜看著馬文才“拔”下祝英臺手中的書案,像牽著驢一樣把祝英臺牽了出去。

    他一路牽著祝英臺出了西館,看到祝英臺走著路都能睡,馬文才也是心塞。

    他昨天也沒休息好,先是睡著了就做亂七八糟的夢,而后遇見劉有助偷字,再然后拽著劉有助走了,還要去找館主說明情況,將大事化小,等到睡下的時候,天都亮了。

    就是這樣,他也沒睡到她這樣!

    馬文才看著祝英臺嘴角一片口水痕跡,手臂一顫,像是甩開什么臟東西一般將祝英臺甩了開來,只覺得自己瘋了。

    不是瘋了,為何要自己給自己找這么多麻煩?

    祝英臺昏昏沉沉里被拉著跑,踉蹌了好多下,腳踝已經(jīng)有些發(fā)疼,又被馬文才這么一甩,一頭撞在樹上,終于清醒了過來。

    “嘶……”

    她按著頭,莫名其妙地四下張望,一下子就看到了面前板著臭臉的馬文才。

    呸呸呸,她怎么能覺得他是臭臉呢?

    他現(xiàn)在是說不出的面目可愛!

    “馬文才,你怎么在這里!”她笑的高興極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劉有助的事情,謝謝你放他一條生路!”

    “我來這里不是跟你說這個!”

    馬文才完全不想提劉有助的事情。

    “甲舍門外的墻怎么回事?等等,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腫的跟桃子一樣!

    “咦?你這么快就知道了?什么我的眼睛?”祝英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哦,大概昨夜哭的太厲害,腫了吧。”

    馬文才將她拽出西館,原本是想“興師問罪”的,畢竟她居然做出這等驚世駭俗之事來。

    可當他看到她眼睛紅腫、面容委頓的模樣,胸中的火氣卻突然消了幾分。

    她和他畢竟不同,他已經(jīng)兩世為人,加起來的年紀都足夠做她的父親,可她,不過才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罷了……

    祝家莊自成一國,莊內(nèi)莊外極少溝通,她的父親在祝家莊就是天,是至高無上不容違抗的宗主,莊外猶如荒野,像她這樣的女子敢走出莊園獨自求學,就已經(jīng)是極為有勇氣的了。

    可要說閱歷,恐怕連傅歧都不及。

    遇到昨夜這種事情,以為自己害死了人,她又是女子,哭上一夜,實在是太平常了。

    罷了,給她留點臉面吧。

    想到這里,馬文才忍不住閉了閉眼,熄了罵她的心。

    “你也看到我寫的字了?寫的好不好?好不好?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呢!”

    祝英臺哪里知道馬文才在想什么,還以為他是來問那一墻字的,就字論字道:“我已經(jīng)答應了孔笙他們,如果字跡淡了,就重寫一回�!�

    重寫一回?

    不行,還是讓他罵死她吧!

    “重寫一回?昨天我和你說那么多都白說了?”

    馬文才氣急敗壞。

    “你知不知道你的字跡流出去會有多大壞處?”

    “壞處?”祝英臺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馬文才,我從昨天起就想問你,你為什么對我的手跡那么重視?如果說你覺得士子的手跡不能隨意外傳的話,那你情愿用自己的手跡替換也要把我的字拿回來,又是為何?”

    她之前對“梁祝”故事先入為主,將馬文才和梁山伯都當成了自己未來男友的候選,刻意存著刷好感度之心,可昨夜之事一過,她已經(jīng)理解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無論是馬文才也好,梁山伯也罷,也許真的都是存在于歷史中的人物,她也根本不是進了什么奇怪的劇本之中。

    所有人都會死,行差一步,也會害死別人。

    所以等她智商一上了線,之前許多的“理所應當”,就變得奇怪起來。

    比如說,無論是話本還是正史中,這馬文才都只是個娶妻時,恰巧碰到老婆撞死在初戀情人墳前的倒倒霉蛋,為什么在這里,他會出現(xiàn)在會稽學館?

    而且一入學館,她居然沒有和命定的CP梁山伯一間,反倒是跟這個注定要成遺憾的太守之子同居一室?

    比如說,他一開始對她彬彬有禮溫和可親,差點讓她把他錯認成了人設應該是憨厚老實的梁山伯,可為什么他就獨獨對她就特別熱絡?

    她見過他和其他人相交,哪怕是同門師兄弟,一開始也沒有那么自來熟。

    聽梁山伯說,他借住在他們那里,梁山伯和傅歧都說他們可以把梁山伯換過去睡不必那么擠,可他卻寧愿睡在外間的書房也不愿調(diào)換。

    再比如,他不愿讓她的手跡被別人看見,還扯出一套無賴借字的話來搪塞她……

    不要說那不是搪塞,世人誰不知曉莊園主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朝廷也不在出仕,什么名聲那是一心向著仕途的士門們才考慮的,即便是朝廷官員沒有經(jīng)過宗閥同意,進入莊園都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誰敢吃了雄心豹子膽去莊園里訛詐?

    南朝多少皇朝,死了多少皇帝,祝家一直都在那里,莊園越來越大,部曲越來越多,儼然自成一國,身為祝家的“小少爺”,怕什么字跡外漏?

    每次遇到喪亂之時,地方官員甚至要向祝家借兵保護百姓的安全。

    他一將來要出仕的太守之子都不怕手跡給了劉有助,她這家里坐擁八千鄉(xiāng)兵的莊園主會怕?

    祝英臺瞇著眼,看著突然沉默的馬文才,繼續(xù)追問。

    “雖說士庶之分是國之章典,但對于我們這些不必出仕的士子來說,隱居山林、曠達恣意才是真正的‘名士風范’,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么?”

    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么?

    在怕什么?

    怕什么?

    ……

    馬文才見過迷糊的祝英臺、見過脆弱的祝英臺,也見過撒嬌耍賴的祝英臺,何時見過這般言辭犀利又頭腦清晰的祝英臺?

    一時間,他竟被她問的啞口無言。

    是的,她本什么都不用怕的。

    哪怕是一頭撞死在梁山伯墳前,她也不必怕給家人帶來什么麻煩。

    他家是次等士族,想要維護門第,便只能保證家族每代都有足夠的人出仕、占據(jù)高位,而次等士族不同于王謝灼然,想要順利出仕,名聲、才干和機遇缺一不可,否則便只是濁官里打滾而已。

    他祖父是太守,他父親是太守,可地方官不算入清官流內(nèi),只是地方勛品。根據(jù)品定門第之法,他若不能官居太守之上,他這一支下代就要除士。

    但祝家不同,他們是鄉(xiāng)豪,位同元魏的宗主,便是皇帝也不能動搖他們的根本。他們占據(jù)鄉(xiāng)間,握有部曲,不必納稅服役,鄉(xiāng)豪與鄉(xiāng)豪之間互相支援,莫說是一介太守,便是改朝換代,也不過就讓他們改了個名義上效忠的對象,沒人能讓他們有什么麻煩。

    所以哪怕祝家無人出仕,可誰也不敢說他們便不是“士族”,因為鄉(xiāng)豪大族的地位,是從漢魏起便不可爭辯的。

    若真擔心門第受辱,前世的祝英臺便根本沒有來上學的機會。

    前世祝英臺與寒族有染,雖有損祝家莊的名聲,可對其他卻絲毫無損,被除族去士劃清界限的,只有他們馬家。

    說到底,哪里是什么門當戶對,他的父母定下這門親事,不過是擔心他沒上進后馬家被除士,至少還有個世襲罔替的鄉(xiāng)豪姻親,能在亂世中保全他的家人罷了。

    他性子高傲,內(nèi)心里一直回避這個事實,可事實上……

    ——是他們馬家高攀了祝家。

    霎時間,祝英臺看似不經(jīng)意地一句問話,卻硬生生撕碎了馬文才心中的最后偽裝,將他的自尊打的支離破碎,原本重活兩世的優(yōu)越,在她一句問話面前,頓時蕩然無存。

    原來愚蠢的是他,自私是他,狹隘的他,活的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的……

    是他?!

    “馬文才?馬文才你怎么了?”

    祝英臺看著馬文才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跌跌撞撞往后倒退了幾步,吃了一驚。

    她的面上浮現(xiàn)不安的神色,開始了反省。

    她剛剛說錯什么了?

    她有說什么責備他的話嗎?

    “可笑的是我,執(zhí)著的是我,我以為你是我的心結(jié)……”

    馬文才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不是的,我的心結(jié)是我自己……”

    “馬文才,你別嚇我!”

    看到馬文才這個樣子,祝英臺哪里敢再多說,連忙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再往后退。

    “你有什么心事,我們慢慢解決!”

    誰料馬文才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獸一般,將手臂猛地從祝英臺手上掙脫開來,狼狽奔逃而去。

    “馬文才!��!”

    ***

    吳興郡,太守府。

    “夫君,你這么早叫我來有什么事?”

    此時應該正在主持家中中饋的魏氏,毫不避諱地步入了馬驊的書房。

    他們年少結(jié)為伉儷,如今已經(jīng)攜手度過半生,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說,難得魏氏出身大族卻不驕縱,所以馬驊事事也愿意與她商量,這書房雖是府中的禁地,魏氏卻可以隨意來去。

    馬驊迎過自己的夫人,伸手指了指案上的兩封書信。

    “一封是念兒來的家信,他已經(jīng)順利拜入了賀革門下,如今在會稽學館甲科乙科均是第一,一切都很順利,只是今年求讀之人太多,學舍并不夠用,賀革只能委屈他和其他學子一屋�!�

    “我從來都不擔心他�!�

    魏氏的臉上是驕傲的笑容。

    吳興同等門第的人家誰不知她那兒子“人中之才”的評定?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對會稽學館博那“天子門生”起了興趣,但族中致仕的宿老都說了,以他的才學和處事手段,便是去國子學也能出類拔萃,而且風雨雷電是從小跟著他的,她當然沒什么好擔心。

    更別說賀革本就是故交,照拂一二也是尋常。

    “那另一封呢?”

    魏氏好奇地看著桌上另一封書信。

    “另一封書信,是祝家莊莊主的回信�!�

    馬驊攬過自己的妻子,神情怪異。

    “我們派人去打探的那個祝英臺,就在念兒去會稽學館之前不久,突然升起了想要女扮男裝去讀書的念頭,要去的,也是那會稽學館……”

    “什么?女扮男裝去讀書?”

    魏氏身子一震,“她,她怎么敢……”

    “夫人,這是天意�!�

    馬驊臉上有說不出的復雜。

    他們的兒子年幼時差點因風寒而死,救活后額間便多了一顆朱砂小痣,從長了那痣之后,他便日日噩夢纏身,在夢中直呼‘祝英臺’的名字。

    他那時年紀尚小,總共也沒見過幾個外人,會喚一個從未聽過的人名,自然是讓他們夫妻驚訝萬分,他們擔心兒子聽到這夢中的名字后魂魄不附,也從不敢當面去問。

    后來他年紀漸漸大了,學會了控制情緒,半夜便再也不會呼喚著‘祝英臺’驚醒,可他是他們的獨子,這件事又怎會被他們視若罔聞?

    所以從馬驊上任吳興太守起,他便憑借自己的官職,開始調(diào)查起周邊幾郡中士族里所有叫做“祝英臺”的人。

    至于為什么只調(diào)查士族,是因為他絕不相信和他兒子會有什么宿緣之人,會是一介卑微的貧民。

    著族大姓里姓“�!钡牟欢啵择R驊會很快找到祝家莊的祝英臺也是尋常,加上這祝英臺和他們兒子年歲相仿,他便去了一封長信,說明了他家獨子從小夢中便會呼喚著“祝英臺”的名字驚醒之事。

    恰巧那家的祝英臺去信時一場大病差點沒有救回來,可馬驊的信一到就醒了,祝家也是驚駭異常,只以為兩人真有什么宿命里的牽扯,加上兩家門地相當、年紀相仿,自然而然都就產(chǎn)生了結(jié)親的想法。

    只是馬文才那時還未曾出仕,雖有才名卻不見前程,祝家之女又才剛滿十五,祝家便有意再等幾年觀望一陣。

    馬驊寵愛獨子,雖心有不滿,卻也知道“高嫁低娶”是士族聯(lián)姻的準則,他兒子如今名聲并不顯著又無官爵,祝家慎重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而后他們的兒子沒有入國子學,卻突然說想要去會稽學館讀書,馬驊擔心祝家因他不去國子學卻和庶民雜混而反悔,特地向祝家莊修書一封,說明馬文才是為了“天子門生”一事而選擇去的會稽學館,且是拜入賀革門下,并不是去和庶人廝混。

    可祝家莊的回信卻讓他大大吃驚。

    原來那祝家小姐某一日突然苦苦懇求祝家主母讓她去會稽學館讀書,給的理由卻很荒誕,她只說她預感那是她的“宿命”,不得不去,若再留在祝家莊里,她遲早要死于非命。

    這理由聽到旁人耳中自然是斥做胡言亂語,可祝家主母卻是收到了馬太守的信不久,知道馬文才下月要去會稽學館讀書。

    若不是祝英臺身邊全是她安排的得力之人,絕不會讓她有任何差池,也見不到什么外男,她幾乎要懷疑自家女兒是和馬文才私相授受,早已經(jīng)安排好了這一切。

    一時間,她想到了馬家之子從小的異狀,想到了自己女兒突然而來的一場大病,又如何痊愈,再想到她從去年大病之后便性格沉悶,常常一個人無緣無故自言自語,心里也有些惶恐不安,真的擔心起她的性命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時局混亂,朝不保夕,時人多信神鬼之事,什么神仙渡劫下凡歷練、什么前世宿緣今世了解的故事多不勝數(shù),祝家主母考慮再三,竟然答應了讓她去會稽學館,并且親自準備了衣衫鞋帽并學中之用。

    更是親自修書一封,將來龍去脈說明。一來,是擔心馬家夫妻對祝英臺女扮男裝的驚世駭俗之舉生出反感,二來也是希望他們能夠讓馬文才在學館中多多照顧祝英臺一二。

    馬家和祝家心里都很明白,他們并沒有刻意撮合兒女的婚事,甚至為了防止日后因結(jié)親不成而生出怨懟,連對兒女和外人提都沒有提過此事,能這么巧讓兩人都選擇去會稽學館,除了用“天意”來解釋,再也找不到其他原因。

    聽丈夫說完前因后果,饒是魏氏素來冷靜,如今也是張目結(jié)舌,不知該如何反應。

    就像是刺激的還不夠似的,馬驊看著懷中的妻子,又拋下一句驚人之語。

    “念兒送信回家,我好奇多問了一句念兒是與誰同住,你可知是誰?”

    魏氏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出去外面叩拜蒼天一般。

    “難,難道是……”

    “是的�!�

    馬驊微微一嘆。

    “是上虞祝英臺�!�

    小劇場:

    她和他畢竟不同,他已經(jīng)兩世為人,加起來的年紀都足夠做她的父親,可她,不過才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罷了……

    祝英臺:(擺手)不是不是,我已經(jīng)二十了。

    馬文才:(瞪眼)二十了還這么幼稚,你特么逗我?

    梁山伯:(難以置信)比我還大一歲,比我還大一歲……

    第40章

    象龍非龍

    “主公,前面就是會稽山了�!�

    騎在馬上的漢子看了看不遠處,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

    被稱為“主公”的一個瘦高的漢子,眉目精致英氣勃發(fā),騎著一匹棗紅馬,身著一身貼身的騎裝,越發(fā)顯得背直腿長。

    會稽學館就在會稽山上,他們趕了兩天兩夜的路,逢城不入,遇棧不停,就是為了能早日趕到會稽學館。

    “我們是去學館里尋人的,最好把自己拾掇拾掇。”

    棗紅馬身側(cè)的白馬上坐著一個黝黑的少年,看了看身上的塵土。

    “不然怕是連門都進不去。”

    “無妨�!北环Q作主公的少年一臉疲憊之色,“有王足的薦書在手,我們進會稽學館應該沒什么問題。趕緊了結(jié)此事,我們還要趕往壽陽。”

    兩人都以這個少年馬首是瞻,那少年說要趕時間,他們也就只好一身風塵仆仆的前往會稽學館。

    到了會稽學館,他們一行三人果然被人攔下。這里是學生讀書的地方,來往皆是儒生學士,突然三個一身騎裝面容疲憊的漢子到了門口,自然是要被攔下的。

    學館那守衛(wèi)將信將疑的接過黝黑少年遞上的拜帖,狐疑地問道:“閣下是湘州將軍王足的參軍,為何會來我們會稽學館?”

    “在下來尋人。”

    那少年拱了拱手:“我們有事向吳興郡太守之子馬文才相詢,聽說他來了會稽學館讀書。”

    “你們并不是讀書的士子,也不是學館里的學官,按規(guī)矩我不能讓你們進學館,不過三位可以在門廳稍事休息,我這就派人去通傳,看看馬文才愿不愿意出來見你們�!�

    他們?nèi)松矸萦行﹩栴},不能和人起什么爭執(zhí),那門衛(wèi)說的也在理,少年只是思索了一會兒便點了點頭。

    “有勞了。”

    三人便被請到了門廳里,有人奉上了清水和點心,但三人均沒有取用,只是焦急的等著。

    “主公,他若不來見我們怎么辦?”

    長臉的漢子壓低著聲音問道。

    “如果真不見我們……”少年嘆了口氣,“那我們只能‘夜探’學館了�!�

    黝黑臉的漢子摸了摸臉,有些不以為然:“這墻還沒我們家樹高,閉著眼睛都能翻過去。

    三人小聲議論間,那門衛(wèi)又來好心通傳,說是馬文才已經(jīng)知道了,等會兒就來見他們,這三人心中才算是一松。

    話說那邊馬文才被祝英臺當頭棒喝倉皇奔逃,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在西館外晃了兩圈,被自家的小廝風雨雷電找到,才心神恍惚地向著東館而回。

    誰料沒走回東館,就在半路上和到東館尋他的門衛(wèi)碰上,那門衛(wèi)將拜訪他的三人一說,幾人俱是滿頭霧水。

    “湘州將軍王足?那不是元魏前幾年歸降我大梁的降將么?不好好帶他的兵,派什么參軍來找我?”

    馬文才心里煩悶不已,只想找人撒氣,便不想見他。

    “我還要上課,不見!”

    “馬家郎君,那三人看起來風塵仆仆趕了許多路,一身一頭都是塵土,眼下也有黑青,既然他們遠道而來,連見都不見一面……”

    門衛(wèi)也很為難。

    “……不太好吧?”

    他也擔心那三個一看就是練家子的在學館里鬧將起來,那就麻煩。

    武夫最是莽撞,這學館人來人往,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馬文才一看那門衛(wèi)的表情就知道他擔心什么,湘州將軍王足雖然和他父親并無什么關系,但他是天子親自接見并且授了高官的降將,拂了他面子也怕對他父親的仕途有礙,所以馬文才想了一想,哪怕現(xiàn)在只想回學舍睡上一覺,也只能耐著性子去見一見他們。

    “好吧,你去和他們說,我等會就去�!�

    只是口氣自然不會太好。

    那門衛(wèi)是來跑腿的,當然希望兩方都相安無事不要白跑一趟,這樣的結(jié)果最好,于是一溜煙就跑回去傳了話。

    門廳里三人足足坐了小半個時辰,才等到了前來見客的馬文才。

    雙方此前都未曾會過面,馬文才眼神在廳中一掃,便看出坐在最中那位年紀最輕的少年是他們的領頭之人,雖有些訝異這“參軍”年紀也太小了點,但軍中從軍都早,升遷也快,不似士林有起家的規(guī)矩,是以馬文才只是微微詫異了一會兒,便上前客套。

    “敢問哪位是姚參軍?”

    果不其然,那眼若燦星的少年站起身來,往前一站。

    “在下便是姚華�!�

    他坐著時還感覺不到什么,此時起身一站,便如一棵身姿挺拔的蒼松陡然拔起,讓人心中頓時一震。

    軍中行伍之人和南方士子大有不同,他只不過向前一步,一股悍然的氣勢撲面襲來,馬文才也學過武,武人之間有所感應,馬文才被他的氣勢一壓,頓時渾身毛孔都張了開來,心底也生出了防備之感。

    還好他只是站起身,沒有再往前一步,否則氣機感應之下,馬文才怕是要不由自主地揮拳保護自己。

    看著面前的少年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可氣勢卻如此可怕,馬文才心中一凜,收起了散慢之心,仔細問道:“姚兄千里迢迢而來,找馬某有何貴干?”

    這叫“姚華”的少年看起來平時便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聞言開門見山。

    “在下有一匹家傳的大宛寶馬,在南下時因事無法騎乘,只好寄存與驛站之內(nèi)�?傻仍谙罗k完事回去接馬時,那驛丞卻對我詐稱馬匹受驚逃竄,我施展了些手段,得知他起了貪心,將我的馬轉(zhuǎn)售給了一位馬販……”

    馬文才聽到這里,心里已經(jīng)隱隱知道他所來為何,眉頭漸漸皺起。

    “我那馬性子暴烈,又并非普通役馬,那馬販識貨不愿賤賣,我和家人一路追蹤馬販的蹤影,想要截住他將馬買回,我們追著他一路南下,四處打探他的消息,最終在宣城郡找到了他,可他卻告訴我們,三個月前已經(jīng)在吳興郡將馬賣給了太守之子�!�

    姚華這幾個月來在梁國境內(nèi)尋找自己的坐騎,他對梁國地形不熟,又無人引路,那馬販東奔西走,姚華一行人有時錯過宿頭,甚至要餐風露宿,其中之辛苦,自然不必多提。

    只是他性子堅韌,這點苦楚,自然不會對著馬文才訴苦。

    “我們后來又去太守府求見,卻被告知馬公子已經(jīng)出發(fā)前往會稽學館,而且還隨行帶走了新買的黑色神駿,我等又只好一路尋來,所為的,便是從您手中買回我那丟失的坐騎�!�

    馬文才聽完姚華的話,并沒有馬上接話。

    他在買那匹黑馬的時候,其實就知道那馬是有問題的。

    自齊時起,天子便有嚴令,城中不得騎馬,凡是戰(zhàn)馬,也不準私下買賣。無論是建康還是其他州郡,富貴人家出門大多用牛車,馬車只在城外馳騁,很多高門子弟一輩子都沒騎過馬,出門最多騎驢。

    更何況南方不比北方元魏牛羊馬匹成群,北方有時候連耕地有時候都用駑馬,可賣過來的良馬俱是煽過的,像這樣一匹種馬便是京中達官貴族也不見得能有,又怎么會隨便出現(xiàn)在一個馬販子的手里?

    那馬販也知道這馬賣得不好要給自己惹禍,便只去那些達官貴人家里兜售,此事恰巧被馬文才得知,稍使了些手段,又嚇又詐,最后花了一萬錢,買了這匹大宛寶馬。

    他二人都知道這馬若賣去某個武將手中,怕是十萬錢都不止,可惜這馬來歷不明又無人能馴,馬販砸在手里也有好幾個月,又真怕吳興太守把他當賊抓起來砍手,只能乖乖拱手讓出這難得的寶馬。

    但凡這般年紀的成年戰(zhàn)馬,必定是被人馴過已經(jīng)有了主人,所以無論馬文才如何對它恩威并施,這馬都不能認主。

    獨有一點,這馬極愛吃黑豆,而黑豆價格并不便宜,之前馬販喂這戰(zhàn)馬早已經(jīng)破費許多,自然不會喂它黑豆,馬文才恰巧發(fā)現(xiàn)這點,用黑豆賄之,堪堪才“買通”了這馬讓他騎乘。

    但它依舊還是不聽馬文才指揮,叫它去東它去西,時日一長,馬文才也生出挫敗之感,只將它養(yǎng)在馬廄之中好生照料,卻并沒有騎過幾次。

    這次帶到會稽學館來,也是怕長時間不見,這馬對他越發(fā)生疏,以后也無法再馴了,便將它隨行帶了過來。

    一時間,馬文才只覺得自己倒霉極了,從昨天開始,就無一事是順的,老天爺甚至連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理清思緒的機會都不給,又送上來三個討債鬼讓他為難。

    思忖了一會兒,馬文才還是決定不給。

    一來他為這馬費了許多心思,布了一個多月的局,才逼的那馬販拱手相賣;

    二來他確實愛那匹寶馬,自從見過那大宛良馬之后,他的眼里再也看不進任何馬了,這人和他又沒有什么利害關系,他又何必為一個陌生人行這種“完璧歸趙”的好事?

    最主要的是,他知道不出十年,京中有一場天大的富貴在等著他,這富貴必須險中求勝,有一匹寶馬,他存活下來的幾率便能大大提高,對于他來說,這匹馬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匹寶馬這么簡單了。

    想到這里,馬文才故意挑了挑眉,將紈绔子弟的架勢擺得十足。

    “本公子確實買過一匹黑馬,可你要怎么證明這馬就是你的?本公子買這馬花了不少功夫,隨便一個阿貓阿狗來說是他的,我就要拱手相讓不成?”

    “你這人,真是……”

    黝黑的少年氣的站起身來,身形像是鐵塔一般壓將過來。

    “阿單,稍安勿躁。”

    姚華伸手按住身邊的同伴,硬生生將他按了下去,這才扭過頭來:“這馬雖是我的馬,但我家并無在戰(zhàn)馬身上烙印的習慣,故而不能有什么證明。不過我跟它幾乎一起長大,它的特征我也是了如指掌,它耳中有一顆黑色小痣,年幼時頑皮跨火肚皮上燒禿過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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