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很快的,那學生又落敗了,梁山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大叫道:“換我來!”,一屁股就坐上了石凳。
因為搶先占位的動作牽動了傷處,他還痛苦地咧了咧嘴,表情有些奇怪。
“小友有傷?”
那白衣秀士好奇地問。
“沒事,皮肉傷�!�
梁山伯低頭看著棋盤,動手將黑子全部掃入裝棋的棋笥之中。
他在這里足足站了一個時辰,看了白衣秀士和七人的棋局,心里已經有了些把握,坐定之后便將手中裝著黑棋的棋笥捧與白衣秀士。
“不敢讓先生相讓,請讓學生執(zhí)白�!�
“好大的口氣,竟然覺得自己手談的本事高過先生不成?”
“梁山伯,你也太狂妄了!”
剎那間,剛剛落敗的士子們臉上掛不住,一個個出聲譏諷,大有覺得梁山伯對人并不恭敬的意思,倒是那秀士只是笑笑,什么都沒說的接過了他遞來的黑子,將自己的白子遞了過去。
頂著無數人等著他倒霉和充滿譏諷的視線,梁山伯和白衣秀士的對弈開始了。
自魏晉以來,圍棋尤為受到士族階級的喜愛,尤其清談之風盛行后,棋者坐弈不語,全憑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謂手談,乃是士族最為風雅的活動之一。
因為寒生大多為生計奔波,能靜坐下來一天手談的士族往往棋力過人,而士族講究禮儀,棋盤之后也有各種規(guī)矩,譬如這執(zhí)黑先行,便是棋力強的達者對后輩的一種照顧,概因先行者往往占據先手,天然就占了巨大的便宜。
梁山伯在旁邊觀察了許久,心中隱隱猜測這秀士能一直大勝,除了他棋力真的高超以外,恐怕就是少見的那種擅長下“白棋”的人。
黑棋雖然占據先手,可一旦對方棋力過人,執(zhí)白卻可見招拆招后發(fā)制人,有些人并不善于攻勢,而是善于防守或布局,執(zhí)白反倒容易勝出。
梁山伯是這樣猜測的,所以便大膽的放棄了黑棋的優(yōu)勢選了白棋,試圖打亂白衣秀士一開始“以退為進”的布局。
棋場如戰(zhàn)場,知己知己,為自己占據有利優(yōu)勢也是“棋勢”的一部分,所以哪怕別人再怎么譏諷,他也坦然拿著白棋,重復著剛剛白衣秀士走過的“見招拆招”。
然而沒落幾子,梁山伯鼻尖就已經開始冒汗,整個人差點震驚到拈不住手中的棋子,心中直大呼“不可能”。
剛剛這先生執(zhí)白時,落子就已經極快,可到了執(zhí)黑時,他落子的速度已經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似乎無論梁山伯用哪種方式應對,他都早已經推演過無數次,完全沒有將其看在眼里。
尋常人推演不過十步左右,棋力高深點的能推演出十幾步,真正的高手可以每個分支都推算出幾百步的可能,越往后推算越是困難,因為每步應法又可能對應無數個應法,像他落子如此快速,心算能力和對大局的判斷力,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梁山伯棋力不弱,只是他素來費心的地方太多,久沒有和人如此對弈,但他底蘊還在,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頻頻出錯之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重心,開始穩(wěn)扎穩(wěn)打。
下棋原本就是心力的對抗,梁山伯別的不算頂尖,抗壓能力卻是超強,無論這位白衣秀士下得多快,布局多么刁鉆,梁山伯只一心一意按照自己的步驟去走,也只一心一意走著自己心中預想的棋路,不去考慮那陷阱鉆下去會如何,又會少了多少生“氣”。
他沉穩(wěn)下來后,立刻就挽回了之前險象環(huán)生的局面,雖然艱難,卻不至于立刻兵敗如山倒。
可即便是如此,因為這人的棋力實在高的可怕,梁山伯費盡所有的心計和手段,也只能堪堪在棋盤上茍延殘喘,每一子越下越慢,越來越是艱難,似乎四處都是圈套,四處都是死地,自己明明握有千軍萬馬,可這個白衣秀士任何一路上的分支都能瞬間奪去他的生機。
梁山伯之前七人沒有誰能堅持到兩刻鐘的時間,梁山伯走得艱難,又是執(zhí)白,竟和這人下了半個時辰,棋力已經算是諸人中最強的,可即便如此,任誰都看得出不出五十步,梁山伯就要被逼得直入死地。
見到他下了這么久都沒落敗,有些士子原本還對梁山伯抱有期待,可見這個局面,一個個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棋盤上的梁山伯還沒有失去信心,明明大勢已去,卻依舊在四邊謀取著生路,希望能破開死局。他平日里性格溫和,可下棋偏偏狠戾毒辣,有時只要有所機會,哪怕殺了自己的棋子也要去換取一線生機,讓許多平日里對他性子熟悉的士子們嘖嘖稱奇。
白衣秀士下棋快,所以在梁山伯思考棋路的時候,大半時間倒是在東張西望,有時看看圍觀者的表情,有時看看梁山伯的姿態(tài),臉上一片輕松。
到后來,梁山伯已經自損棋盤一角所有棋子的生路換取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白衣秀士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微微正色,重新布局。
從他重新布局開始,梁山伯身上的壓力陡然一松,連下棋思考的時間都少了不少,許多等著白衣秀士收官結束的士子看到了這里,紛紛發(fā)出了沒意思的噓聲,有些性子急躁的,當場就不耐的離去了。
因為從這時開始,只要會下棋的都看出白衣秀士變了,剛剛還是生死搏殺,現(xiàn)在卻已經變成了指導棋,用自己的棋子誘導和指引白棋如何一步步走出生路。
這種指導棋最是難看,大多是長輩或師傅教導后輩弟子,不以輸贏為先,用于拓寬棋路,這樣的棋局身在其中的棋手自然受益匪淺,可每個人程度不同棋路不同,旁觀的人就會覺得沒有意思。
漸漸的,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沒一會兒樹下已經稀稀拉拉只剩幾人。
梁山伯跟隨著黑棋的節(jié)奏,漸漸被引導到正路之上,剛剛還在平和中暗藏殺機的黑棋變得大開大闔,再也沒有出現(xiàn)鬼手,也沒有大的屠龍,充分讓梁山伯明白了這白衣秀士除了刁鉆兇險的下法以外,也會堂堂正正的用沉穩(wěn)的路子勝利。
看到在白衣秀士的指導下,自己不用兇險自損的辦法也一片一片獲得了角落里的生氣,漸漸往中路合龍,梁山伯幾乎是滿臉羞紅,不敢直視對方。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白衣秀士勝了,可梁山伯也沒有慘敗,這是指導棋,輸贏本就沒什么意義,大局已定后,梁山伯心力憔悴地拋下最后一枚棋子,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來,渾身頓時一顫。
這一個多時辰里,他早已經是冷汗淋漓,冷汗貼著他的后背,干了又濕濕了又干,這一場棋從午后下到黃昏,此時天空已經密布紅霞,太陽落山后的冷風一吹,他自然會打寒顫。
“你棋力不錯,今年多大?”
白衣秀士看了眼梁山伯,微笑著問。
“不敢,哪里能在先生面前說自己棋力不錯�!�
梁山伯連忙起身以弟子禮作答:“學生梁山伯,春季出生,已有十九�!�
“還有一年時間,也許還堪塑造�!卑滓滦闶啃χf,“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我看你初初有些生疏,想來已經許久沒下過棋了�!�
這白衣秀士的風度實在太過讓人心折,梁山伯不由自主地就接了下去:“是,學生只是個寒生,每日里奔波周折,慚愧,幾乎沒有機會能好好坐下來靜心手談。”
“咦,你是寒生?”
白衣秀士詫異地看了看四周:“這里難道不是甲舍嗎?”
他是知道這里是士族聚集的地方才過來晃晃的啊,他也會好奇未來的“天子門生”究竟會是什么模樣。
“是,這里是甲生居住的甲舍,但學生因為一些原因,得以以寒生的身份忝居此處�!�
梁山伯臉又紅了紅,“所以住的都是士族,唯有學生一人是寒門出身�!�
“難怪�!�
白衣秀士看了眼棋局,“難怪如此殘酷搏殺,想來你平日里壓抑自己太過,唯有下棋時方能釋放出自己的本性�!�
他見多了寒生,也知道寒門要在這種重重“包圍”的壓力生存有多么壓抑,所以才以己度人,說出了他的猜測。
“我并非本性如此�!�
梁山伯沒聽過還有這種說法,露出詫異地表情為自己辯解。
他不認為自己有兇殘可怕的一面。
“坐探之道,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此乃是弈之必然。因為我知道這是棋局,勝敗不過游戲之間,也知道以我的棋力,滿盤皆輸生氣皆斷是必然,反而放開了手腳,不去考慮傷亡,一心一意為自己謀取勝利�!�
“如果現(xiàn)實中有此局面,我當然不會選擇這般自損的路子�!�
他也沒有自損的本錢,每一點資源都是他重要的倚仗。
“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嗎……”白衣秀士喃喃自語,用贊賞的目光看向梁山伯。
“這話是你自己想的?”
梁山伯連忙搖頭。
“不是,學生的棋術是跟家父學的,學生小時候下棋太過惜字,家父便用這番話告誡學生,讓學生放開手腳。”
“想不到你父親有此見識,不知現(xiàn)在何處,棋力如何?”
白衣秀士一時技癢,連忙追問。
“家父梁新,早已亡故多年。”
梁山伯面色黯淡。
他此言一出,白衣秀士立刻露出古怪的表情,看著梁山伯半晌后猶豫著問:“你父親,曾任過山陰令?”
“先生認識家父?”
梁山伯一呆。
“并未有幸得識,略有耳聞吧。”
白衣秀士又看了梁山伯幾眼,便低下頭開始收棋。
他一邊收,一邊說道:“你心智過人,性格沉穩(wěn),善于謀劃,卻弱于決斷。你看了四五局后才敢確定我是擅長白棋,一旦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卻能很快穩(wěn)住局面,說明你韌性過人�!�
“忘了和你說,你之前輸的并不算難看……”
他抬起頭,突然對著梁山伯一笑。
“因為我這一生,大部分時候,都在執(zhí)黑�!�
白衣秀士的話,徹底讓梁山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先生,先生這般的棋力,居然大部分時間是執(zhí)黑的?”
那和他對弈之人,棋力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居然還要以執(zhí)黑相讓?
梁山伯有些恍恍惚惚地想著。
白衣秀士笑而不語,將棋笥和棋盤收好,放在石桌邊沿。這棋盤和棋子本來就不是他帶的,不知被哪個士子一直放在這里而已。
“我與你有些緣分,想為你卜上一卦,你意下如何?”
他輕笑。
梁山伯有些意外,能為人卜卦并推演其中的含義的,必定是《易》學大家,館中幾位博士最擅長《禮》為主,難道這位是《易》經助教不成?
有些人對卜卦有所忌諱,輕易不讓人為自己占卜,梁山伯倒沒有這樣的忌憚,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那白衣秀士大概是料到他不會推辭,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問卜后扔在石桌上便是一爻,如此六次之后,一卦已成。
他抬起頭,唏噓不已地嘆道:
“這會稽學館是如何臥虎藏龍?前不久才卜了乾卦的第二爻‘見龍在田’,如今又出了第一爻‘潛龍勿用’。難道我就注定要成為別人的貴人不成?”
白衣秀士哭笑不得地收起銅錢,再看向面前的梁山伯時,表情已經變得嚴肅起來。
潛龍勿用,代表時機未到,如龍潛深淵,應藏鋒守拙,待機而動。勿用不等于不用,而是該用的時候才用。能用龍評價的人,無論是升是潛,都非池中之物。
“我方才說,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你還有半年不到便要到二十歲了。你的心性適合學棋,我也敬佩你父親的胸襟才德,若你愿意跟在我身邊三月,隨我離開學館學習棋術,我可讓你成為國手,你可愿意?”
“先生不是說不認識家父嗎?”
梁山伯心跳如擂鼓,望著面前的白衣秀士都有些微微顫抖。
“為何先生會佩服家父的胸襟才德?”
“這個嘛……因為一些原因,我并不能說�!卑滓滦闶繛殡y地解釋,“不過如果你跟在我身邊,也許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東西,我不能保證你能知道你想要的,你自己斟酌�!�
白衣秀士嘆道:“我輕易不會為人卜卦,一旦問卜出了結果,則一定依天命而為。但如果你拒絕,就算不得我違背天意�!�
“我知你在會稽學館讀書是為了前程,也許就是為了‘天子門生’來的,我可以稍稍提點你一點,那位御座上的天子……”
白衣秀士朝著北面遙遙拱手。
“……最好棋。”
“你可以慎重考慮,我只在會稽學館留一日,如果……”
“不必考慮。”
梁山伯看著面前的白衣秀士,眼神幽暗深邃。
他朝著白衣秀士一拂衣擺,跪下行了個拜師禮。
“學生不是為了‘天子門生’而來會稽學館的,但學生愿意跟隨先生身邊學棋三月�!�
他的目光充滿渴望,他的眼神堅定執(zhí)著,哪怕這白衣秀士身上透出無數的詭異,梁山伯依舊決定賭上這三個月。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么多年了,這是唯一一個對他說出:
——“也許能讓你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東西”的人。
就憑這個,他什么都可以去試一試。
“哦?不是為了‘天子門生’?”
白衣秀士愣了愣,點頭說道:“你有如此決心,倒是不錯。不過接下來的三個月,恐怕沒你想象的那么容易,這三個月你得做好受苦的準備�!�
他看著梁山伯視死如歸一般點頭應諾,越發(fā)覺得這兩次卜卦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前扶起了梁山伯,笑著說道:
“我只是指點你棋術,算不得什么授業(yè)恩師,我姓陳,字子云……”
“你便喚我子云先生吧�!�
小劇場:
祝英臺:(瞪眼)哇,兩個都是龍啊,這豈不是雙龍奪珠(祝)?
馬文才:(搖搖頭)不,我們命苦,是雙龍戲豬。
祝英臺:……
第83章
我是小人
馬文才要去浮山堰的消息很快在甲生之中流傳,不為別的,而是因為馬家來了不少人在山腳下馬家的小院里待命,據下山打探的學子說,其中有護衛(wèi)有力士有車隊,一副要長途跋涉的樣子。
有人好奇去問馬文才,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馬文才認為游學也是增長見聞很重要的一種方式,浮山堰出事,恰巧他祖產有不少在淮南郡,一來巡視受災情況,二來便是去游學看看人間疾苦。
這話放在別人身上恐怕要被人嗤之以鼻,要是祝英臺這樣的人用后世的話來形容,就是各種“作秀”,就是各種“刷存在感”,可因為做出這種事的是馬文才,這理由竟人人都信。
且不說一開始浮山堰受災他就表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關切,就憑他祖母的產業(yè)是他在打理這一項,如果不處理好了,馬文才日后經營家業(yè)的能力就要被質疑;更別說有了劉有助和幫助梁山伯等事,整個會稽學館的人都認為馬文才就是那種面冷心熱的君子,浮山堰受了災,去看看家中產業(yè)是假,去淮南郡為自家的佃戶和百姓散糧賑災是真。
寒生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崇拜敬愛一個人的時候,不必什么理由他們自己就能給你按上各種美化后的原因,可一旦討厭你,就連你中午多吃了頓飯都會被當成“炫富”。
馬文才就遇見了這種情況,自從山下有馬家人來了的消息“一不小心”走漏了,他走在學館里就會遇見各種各樣奇怪的人。
“馬公子,我姑母家就在浮山堰地區(qū),住在……&¥%#,這是地址,能否‘順路’去看看,看看我姑母家可安好?”
一個靦腆的學生躬著身遞來一張方勝形狀的紙片,上面大概寫著住址名諱和特征等信息,也寫了一些關心姑母家親戚的話,為了方便馬文才攜帶,還按照時下的習慣疊成了小物。
馬文才一路上已經遇見了許多這樣的人,從他一開始遇見乙科的同窗沒抹開面子收了以后,幾乎整個會稽學館里家中有親友的人都開始遞“家信”了。
“……”
馬文才腳步一頓,難掩煩躁地閉了閉眼,但還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頭。
他身后的風雨雷電一早過來早已經輕車熟路,收了他的信紙。
“馬公子,謝謝你,謝謝你!我就知道你和其他士子不一樣,你是個好人!”
那靦腆的公子幾乎喜不自禁,感激到聲音都有哽咽。
什么叫和其他士子不一樣!
給他招恨嗎?
馬文才連接話都懶得接,繼續(xù)維持了他一貫的冷傲架勢,見侍從接了書信立刻跟著去賀革院子的方向。
“主人,越接越多了�!�
疾風有些為難地看著馬文才,因為信件太多,他只能脫下外袍兜著。
“真要去送,會耽誤行程吧?”
“誰說我去送?”
馬文才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只是接了,我又沒說我一定送去�!�
疾風“哦”了一聲,看著自家主子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地問:“主人,家中來人了嗎?為什么山下來的那些侍衛(wèi),我們一個都不認得?”
聽到疾風說起此事,細雨也跟著發(fā)出了質疑:“是啊,主人,您要去淮南郡,家中知道嗎?是不是要遞信說一聲?”
他們心中對馬文才對外說的借口將信將疑,且不說淮南郡里馬文才祖母的田產雖然不少,但馬家原本就不靠田地經營公中,馬文才沒必要冒險去一趟浮山堰。
就說家中真的知道他要去浮山堰,以主母對他重視的性子,哪怕田全淹了都不會讓他去的,更別說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們別管,我自有理由。這一路上你們就跟好我,遇見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別多問就是。”
馬文才知道風雨雷電只效忠于自己,問這些問題只是擔心他的安全,所以也不怕他們跟他娘“告狀”,只隨口解釋著。
“等我們出發(fā)了,我自然會寫信回去說明原委的,沿途也會捎信回去報平安。”
他這話幾乎就是告諸幾人那些人確實不是家中的人,風雨雷電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卻只能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沒敢開口勸什么。
他們這主人從小就有主見又主意大,他做出的決定即便是太守都很少反對,當初不去國子學來什么會稽學館,所有人都覺得馬文才瘋了,太守連原因都沒問,就開始為他寫薦書、安排妥當入學的事情。
他們四個,只能做好該做的事情。
賀館主早上也已經“回”了館,一回來就急急忙忙召馬文才過去,許多人都猜測是跟去浮山堰有關,所以那些送信的才能在馬文才去賀革小院的路上“堵”他。
在一路不知道打發(fā)了多少明里暗里打探消息、請他捎帶東西、想要問問是不是知道去浮山堰有什么好處的各色人等后,馬文才終于“順利”的到達了賀革的院子。
但這時的他,早已經被一路過來各種莫名其妙的狀況弄得心煩氣躁,隨時都能發(fā)火了。
等他到了地方,賀革的兩個書童若愚和若拙早已經等在了門口,見他來了忙不迭地上前:
“馬公子,你總算是來了,館主等了你多時。你等等,我這就去通報。”
“通報,不如我直接……”
他還沒說完,若拙已經腿腳極快地奔入了院中,哪里有一點“拙”的樣子?
沒一會兒,賀革已經換了外出的衣服跟著若拙出來,見到馬文才來了也不多解釋,丟下一句“跟我走”,引著馬文才就往隔壁而去。
隔壁住著褚向和徐之敬這兩位跟在賀革門下讀書的士生,褚向是因為長得太好性子又內向,不愿住在學舍里,徐之敬則是不想和庶人混居,兩人都單獨占著一個客院。
“徐家早上送了信來,送信的使者被徐之敬趕出去了,那信使無奈之下只能找到我,求我設法讓徐之敬前往梁郡�!辟R革頭痛道:“我原本想要你跟著子云先生,越不顯眼越好,可哪里想著這么巧,所有事情都撞到一起去了�!�
“先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馬文才驚訝極了:“梁郡就在水災中心,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什么樣子,徐家為何要讓徐兄前往梁郡?”
風雨雷電聽到他去淮南郡都不安成那樣,這淮南郡離出事的浮山堰還有一段距離,梁郡就幾乎已經在壽陽腳下了,就算沒什么事,被魏國人抓到也不是開玩笑的!
徐家瘋了嗎?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信我沒看,只聽徐家來人說,浮山堰地區(qū)有人發(fā)現(xiàn)瘟疫,上報給當地官府卻再無音訊,所以求助到丹陽徐家去了�!�
賀革嘆氣:“那信使為送信跑的人都虛脫了,一條命去了半條,我哪里能敷衍,可又召了你來,不好把你丟在那里,所以等著你來。你要有什么法子勸勸徐之敬,也是救命的功德,哎……”
如果出現(xiàn)瘟疫的地方是梁郡,那就能理解為什么官府沒人愿意管。自從浮山堰開始修建后,壽陽附近的梁郡就變成了棄地,有能力的青壯早就拋離故土去了別處,留下的都是無法搬走的老弱婦孺。
浮山堰未崩潰時,已經蓄水蓄了四個多月,壽陽附近全部都被淹完了,連壽陽城里都有水,魏國人和蕭寶夤用兩年的時間在地勢最高的八公山建新城和新寨,將壽陽附近可能會被水淹到地方的村落城鎮(zhèn)里的人,全部遷到了八公山上,所以壽陽周圍淹成了一片死地,除了損失了不少良田以外,對魏國卻幾乎沒有太大的損失。
但處在壽陽附近的梁郡、鐘離郡地方卻幾乎是直接被水沖沒了,水往東流,越是下游越是凄慘,上游的尸體堆積在下游的河谷、河川之間無人清理,最近連魚價都賤了一半,可見當地已經成了什么樣子,
若不是現(xiàn)在已經天涼,怕早就有疫情蔓延了。
現(xiàn)在才說發(fā)現(xiàn)有瘟疫,已經是萬幸,只能感激老天尚給凡人一條活路,沒讓盛夏汛期發(fā)生暴雨潰堤,否則要是烈日之下,尸體腐爛之后,恐怕連水都喝不得。
馬文才雖然愿意送陳慶之前往浮山堰地區(qū),可去的地方都是安全的,聽賀革的意思,是要勸徐之敬跟隨徐家人一起前往查探瘟疫情況,說不得還要求子云先生捎帶一程,所以才說“哪里想著這么巧,所有事情都撞到一起去了�!�
子云先生不會也跟著去看看疫情吧?如果真是這樣,就頭痛了……
馬文才重活一回,最是惜命,一想到要去瘟疫之地,心中已決定等會兒束手旁觀,絕不勸徐之敬一句。
賀革哪里知道弟子是這么想的,在他的心目中,馬文才不但德行高尚,還有一顆為國為民之心,所以還特意帶著馬文才來一起勸人。
賀革親自來見,徐家的刀衛(wèi)當然不會攔著,聽到先生來了,徐之敬也不敢怠慢,連忙出來迎接,當看到馬文才時還愣了一下。
“不知先生來找學生,所為何事?”
“徐家來給你送信的那門人,是從淮河南岸一路騎馬跑回來的,大腿和臀部已經全部爛了。徐之敬,即便你不以醫(yī)者自居,君子卻要有仁心,你怎么能直接把他轟出去?”
賀革幾乎是厲聲訓斥。
聽到賀革所言,徐之敬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垮下臉低聲道:“先生,雖然我尊敬您的才德,但這是我的家事,卻不必向先生解釋�!�
“家事?梁郡出現(xiàn)瘟疫,正在往東邊蔓延,丹陽徐府已經全府出動,連徐家還在學醫(yī)的門徒都去了,即便是家事,你也該和家人共進退才是!”
賀革痛心疾首。
“出現(xiàn)瘟疫就該及時上報官府,無論是治病也好,疏散百姓也好,都是官府應該做的事情,我徐家何德何能要將人間疾苦一肩扛起?官府都不管,我徐家能管什么?我知道他們都去了,但我不去�!�
徐之敬有些煩躁起來,看著賀革的神情也沒之前那么恭敬:“先生,即便你是我的先生,勉強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難道不是一種仗勢欺人嗎?”
“官府若管,又何必勞動你丹陽醫(yī)家一門白身!就是因梁郡如今落在在魏國之手,進出梁郡如果被發(fā)現(xiàn)是梁國官員都會視同奸細有生命危險,白身反倒容易便宜行事,所以建康才不好派出醫(yī)官。你祖父之弟徐謇當年便是因此被掠入北朝,至今沒有回返故地,不是嗎?”
賀革和徐之敬這一支是世交,對徐家的事情十分清楚,他一說到此事,徐之敬臉色立刻變得不好。
這幾乎是徐家的遺憾和恥辱。當年青州被魏國攻占,戰(zhàn)死者眾多致使發(fā)生瘟疫,徐謇不顧兄長阻攔前往青州,因亮出醫(yī)官身份試圖進疫區(qū)救治被俘虜的宋國將士,而被魏國所掠。
他祖父掛念身在北魏的胞弟掛念了一輩子,徐謇被掠到魏國之后,他的祖父至死都再沒有見到他一面。
“東海徐家子弟幾乎都出仕朝中,唯有你這一支因故白身,你父親方才接到消息立刻領弟子前往梁郡查明瘟疫源頭�!�
賀革皺眉,“兩國如今正在交戰(zhàn),浮山堰又出了事,只要有一點不對讓魏國找到理由,說不得北方就會趁機南伐。瘟疫要蔓延死亡慘重,誰也不知道魏國會不會大軍南下趁虛而入。你父親怕是因為擔心這個,才又重新出山。如今他派出門人召集徐家子弟入災地,顯然情況已經到了極為緊急的時候。”
馬文才原本閑閑地站在兩人身后,聽著賀革勸說徐之敬,大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態(tài),可聽到這里時,馬文才卻愣了。
賀革雖然是大儒,才干也不差,卻并沒有政治能力,也沒有什么大局上的天賦,否則也不會只是做個館主,早已經出仕為官。
賀家這幾代的名儒都似乎有這方面的缺憾,雖然都是正人君子,卻并不關心政治,也沒有和人爭斗的心思。
然而賀革在勸說徐之敬時,卻引用了“南北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這樣的戰(zhàn)略大局。而他之前明明說自己沒看到信,現(xiàn)在樁樁句句又像是親眼見到了徐雄為何要如此犧牲前往疫區(qū),條理清晰邏輯周整到讓馬文才意外。
不過片刻間,馬文才就明白了過來。
既然子云先生現(xiàn)在留在館中,也許就住在賀館主的小院里,信使來求助的時候說不得就在當場,這一番分析,應該出自子云先生之手。
這也就能明白為什么賀館主的院外還有人把守,賀革甚至親自來勸說弟子前往梁郡,而且和他言語間隱隱有讓徐之敬跟他們一起上路的意思。
賀館主根本無法做主這次北上的行程,若不是子云先生已經同意并確定,先生又怎么能冒著暴露子云先生身份的危險,突然插個外人進來?
難道南北形式真的已經嚴峻到這種地步了?
馬文才心中既疑惑又惶恐。前世南北沒有打起來,是因為北方的胡太后是個蠢貨,國中反對的聲音又太大,她不敢分出軍權給宗室去南伐,所以沒有乘勝追擊。
可如今他重生一次,百般阻撓之下也只是讓浮山堰晚了兩年時間才建。這兩年對南方沒有太大變化,可已經足夠北方的胡太后壓下許多反對自己的聲音。
她現(xiàn)在臨朝稱制權傾朝野,已經沒有了最初時的如履薄冰,會不會為了讓自己聲威更進一步,而發(fā)動南伐?
畢竟若她想再更進一步,在北魏這種鮮卑人統(tǒng)治的國家,光有文治沒有武功是不行的。
如果南方瘟疫蔓延開,不必敵人大局攻來,梁國就已經虛弱不堪。更別說萬頃田地被毀,糧草不濟,而壽陽附近本來就駐扎著隨時可以南下的大軍……
歷史是會按照他前世一般進行著,還是拐個彎朝著另一個可怕的方向前進?
“逆天改命”卻一事無成,經歷過好幾次打擊的馬文才已經不能確定了,越想越是害怕,鼻尖冷汗直冒,幾乎心驚肉跳。
這邊賀革和徐之敬的爭執(zhí),卻已經到了連“尊師重道”幾個字都已經不復存在的地步。
徐之敬原本性子就偏激,否則也不會發(fā)出那樣的誓言,賀革是個性子溫和的,卻對于學生的品德最為看重,兩人現(xiàn)在互相認為對方是錯的,沒有真的吵起來,全因兩人的身份地位并不適合大打出手,否則換了馬文才這么勸,早就給徐之敬丟出去了。
但哪怕馬文才再怎么想置身事外,賀革還是非要將他拉進這件事里。
“馬文才,你說說,徐之敬這種見死不救貪生怕死之舉,對是不是有違君子之道!”
賀革怒吼。
馬文才聽到賀革喊得話眉頭就是一皺,心里有些不舒服。
士族有士族的驕傲,雖然說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可也不是各個都是為了家族的命令愿意拋頭顱灑熱血的,梁郡那般危險,徐之敬以后又不想以醫(yī)術為官,不想去蹚這個渾水也是尋常。
君子最讓人頭痛的地方就是太過“耿直”,因為自己是個正直磊落的人,恨不得全天下都是光明無暇的人,若有私心或小節(jié),就恨不得唾之。
先生平日里教書育人,雖然也有這樣的“特點”,但畢竟弟子們良莠不齊,還不至于要求所有的人都悲天憫人。
但對于他們這些入室弟子,則是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有私心的。
見賀革和徐之敬都看著他,馬文才畢竟還是少年,心中也有些逆反之心,搖頭道:
“學生不覺得徐師兄有違君子之道。”
“馬文才你!”
賀革驚得瞪眼,就連徐之敬都詫異地看了過來。
“君子也不是各個都立誓兼濟天下,也有‘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君子固本’之說。徐師兄說的沒錯,道理他都懂,可他不愿去,也不見的就是見死不救貪生怕死,畢竟徐家都去了,也不差他這一個。”
馬文才說的話就是徐之敬想說的,此時連連點頭。
“再說,徐兄的醫(yī)術再高明,也沒有家主徐雄高明,何況已經荒疏醫(yī)術這么多年,瘟疫之事事關重大,他一未及弱冠的少年,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也確實承擔不起這么重大的責任。”
馬文才剛剛說的還算體貼,話音一轉就難聽起來。
“瘟疫不比其他,稍有差池便會被染上,他連劉有助都治不好,又何必強要他去,這不是直接讓他去送死嗎?先生所為才有違君子之道�!�
“你說我有違君子之道?”
賀革一下子腦子沒轉過來彎,大怒道。
“先生息怒。徐家乃是醫(yī)家魁首,浮山堰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管不問的,其他人袖手旁觀,會說出‘醫(yī)者救無類’的人卻不可以,所以哪怕再危險,徐家主都不會置之不理�,F(xiàn)在既然徐家滿門皆出,徐之敬的兄弟們恐怕也都去了,要是有個萬一,至少還給徐家留了個血脈……”
“馬文才,你在胡說什么!”
徐之敬嘶啞著嗓子,雙眼赤紅:“你在咒我徐家滿門身染疫病嗎?!”
“徐師兄是個冷靜的人,可您的兄長和父親確實有醫(yī)者之心的,這種人一旦治起病來哪里顧得到自己?染上是尋常,沒染上才是萬幸。要說起來,也只有徐兄這樣冷眼看待一切的人才能先顧全自己再顧著病人,其他人,哎……”
“馬文才,你給我滾!!”
徐之敬幾乎已經是歇斯底里了。
“丹參,攆他出去!”
“咦?我在替你說話,你怎么趕我,喂,喂……”
馬文才被丹參推搡著,滿臉不甘地被推出了門外。
“馬公子,你說話也太難聽了!”
丹參只是個藥童,能成功把人高馬大的馬文才推出去自己也很吃驚,一臉受驚嚇的表情,只能“惡人先告狀”指望他不要怪罪自己。
馬文才挑挑眉,整了整被丹參弄亂的衣襟,撫著袖子低頭好笑:“我和徐師兄關系也沒太好吧?說這些話難道不對嗎?”
“公子不要怪罪就好。”
丹參誠惶誠恐的將馬文才請出門外,卻也不敢強迫他出院子,更不敢回去復命,只能陪著在外面站著。
馬文才倒沒有惱羞成怒,整好衣服就隨意找了個柱子靠著,定定望著廊下一排炮制好正在曬干的草藥出神。
沒過一會兒,賀革出來了,臉上也沒有了之前恨鐵不成鋼的怨懟,見到馬文才站在外面還笑了笑,指著門口說:
“走,我們一起回去�!�
馬文才點了點頭,依言跟上。
“文才啊,你這激將法果然是好,你出去之后,我和徐之敬默然無話,沒一會兒他冷靜下來,居然同意和你們一起出發(fā),到淮南和門人匯合�!�
賀革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此時也是眉飛色舞。
“難怪子云先生執(zhí)意讓我等到你來了再一起去,果然還是你了解之敬!”
“子云先生果然和先生住在一起嗎?”
馬文才腳步一頓。
“是,昨日就是在我院中歇下的。你是怎么想到對徐之敬說那般說詞的?”
賀革贊賞地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不是說詞�!�
馬文才又重新邁開步子,臉上并無任何得意之色。
“我是真的這么想的,所以才這么說的�!�
“你是說,你真的覺得我勉強徐之敬前往梁郡,有違君子之道?”
賀革面容一肅。
馬文才點了點頭。
“先生,醫(yī)者只是個身份,并不是代表就必須是圣人。醫(yī)者也要吃飯、要生存、有想要出人頭地之心,但去查找瘟疫源頭這件事不是簡單的事情,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世上的人總覺得東海徐氏醫(yī)術驚人,可醫(yī)者畢竟是人,也有窮其力而不可得之時�!�
“就如同所有人都覺得徐之敬出手,劉有助就不會死,可劉有助最后還是死了。這件事情,給學生上了一課,讓學生知道即便謀事在人,能不能成是,大部分時候,還是看天。”
他嘆氣道。
“所以我說徐之敬留在館中也許是為他們一支留存香火,倒不是為了激他刻意這么說的,我是真希望他能不去�!�
可他知道,他那一番話說了,他卻不得不去。
“但徐之敬最后還是同意去了啊�!�
賀革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徐師兄并不是外表看起來那般冷酷如冰的人,他也有身為東海徐家的傲氣。我質疑他的醫(yī)術,又拿劉有助的事情做例子,狠狠傷了他的自尊。但這不是主要目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心中有懼�!�
“有懼?你是說,他怕真的出事?”
馬文才點了點頭。
馬文才很尊敬自己的先生,所以,有時候他也希望先生能夠看清每個人是不一樣的。
唯有這樣,他以后才不必每次都苦苦思索“標準答案”,在每一次和先生對話時都保持著一副君子的模樣。
這樣雖然是最簡單也最容易達到目的之手段,可一直裝成這幅正人君子的模樣,他也有些累了。
“正如我所言,醫(yī)者大部分并不是權謀家,也不是野心家,他們有醫(yī)者父母之心,有時候遇到危險卻先想著救人,也許不是每個醫(yī)者都是這樣的,但徐之敬知道,因為家風儼然,他的父親和兄弟們,卻都是這樣的人。”
馬文才說,“所以他原本不愿去的,此時卻一定要去�!�
“他根本不相信他們在那種人間地獄的地方還能保持冷靜,而如今能夠提醒他們、以冷酷之心‘自�!脖Wo好家人的,就唯有已經看破‘醫(yī)者之心’的他而已。他若不去,將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徐謇,也許是第二個、第三個徐之勉,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不愿見到的�!�
賀革原本滿臉高興之色,以為自己為國為民做了一件有益之事,徐之敬也終于決定去救死扶傷,可聽著馬文才的話,賀革臉上的笑容卻一點點斂起,眼神里也多了些什么愧疚的東西。
“所以先生,利用了徐之勉的舊事,以徐師兄內心深處最傷痛的恐懼,逼迫他必須去‘救人與水火之中’的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君子啊�!�
馬文才長嘆了一聲。
“我明明是個乘人之危的小人�!�
子云先生看見那求助的信使,想必也問過賀革徐之敬的來歷和經歷,可依舊讓先生設法去勸,是因為在家國大義面前,個人的犧牲會被作為上位者的理所當然,哪怕是從大局上來看,徐之敬一個人也許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自己原本有各種擔心,不愿勸徐之敬去,可一旦推測出子云先生拖徐家下水的原因是擔心南北再起戰(zhàn)事,也立刻打消了原本的打算。
概因傾巢之下焉有完卵,比起素不相識的徐家,自然是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推動才是。
至于先生,他是那種從小浸染仁義之道長大的君子,君子永遠有自省之心,永遠有“兼愛”之意,他們最渴求的就是“以身殉道”,哪怕你告訴他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陰謀陽謀,只要以“大義”和“節(jié)氣”為由,你磨好兵刃,他自己就能把脖子抹上去……
“不�!�
馬文才的話讓賀革緩緩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向馬文才的表情十分復雜。
作者有話要說:
“能說出這番話的你,依然是個君子�!�
他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自嘲道:“什么都不知道,卻只知道欣喜于百姓得到了解救,完全看不到學生痛苦的我,才是個小人�!�
賀革看著馬文才,表情里有了一種毅然決然。
“所以,你且放下心中的負擔,若以后真有什么憾事,由我一力承擔�!�
馬文才看著面前的先生,心中一聲長嘆。
……看,就像這樣。
小劇場:
本章內容提要:
馬文才:(痛哭流涕)先生,我真是個小人,真的,求你別老把我當君子了!
先生:(同樣痛哭流涕)不,你不是小人,承認自己是小人的才是君子,我是小人��!我才是小人!
馬文才:……老子X了狗了!怎么樣都摘不下好人包袱!難道要裝一輩子好人?
隔壁高將軍亂入:嘿嘿,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第84章
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