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陳慶之看著梁山伯如臨大敵的落下一子,呵呵一笑。
“棋局如戰(zhàn)場,如果老讓對方摸清自己的套路,也就沒什么為之一戰(zhàn)的價值了,八成是輸。唯有敵我雙方經(jīng)常變化自己的布局,才能勢均力敵。”
他笑過之后,捻起一子,重重地落在“天元”上,棋枰發(fā)出清脆的一響。
“我今天教你的,就是如何跳脫出自己的局限,中途‘變局’。”
在陳慶之的不按理出牌下,就算是和陳慶之旗鼓相當?shù)膶κ忠矔X得很棘手,更不要說梁山伯這樣的,結局很顯而易見的,以梁山伯潰不成軍精疲力竭的失敗而告終。
棋局一完,他甚至毫無形象地扶著棋案去緩解耗費巨大心力計算的空虛感,這種空虛感讓他難受的直想嘔吐。
在龐大的計算過程中精神一點點變堅毅,也是棋術所帶來的鍛煉和好處,所以陳慶之并沒有打擾到他,耐心等到他回復了氣力,才將棋子掃開,再一點點復盤,告訴他為什么要那么下。
梁山伯其實已經(jīng)有些迷迷糊糊,聽完之后更覺得對面坐著的先生太過可怕,他努力把今日教授的東西全部強行記住回去慢慢消化,可剛剛經(jīng)歷過棋局的先生卻尚有余力到隨意復盤。
可對于陳慶之龐大的計算能力和這種“心力”上的堅毅,梁山伯心底深深的浮現(xiàn)出一種恐懼。
他無法想象一個如此能力的人,竟然只能在馬文才家門下做個客卿,如果這樣的話,那馬家有多深不可測?
各種猜測和驚懼在他心中不停浮現(xiàn)又不停被壓下,最終只能小心翼翼地從最不那么敏感的話題開始提起。
“先生,您說您大部分時間只和一個人下棋,那人是誰?您的夫人嗎?”
“胡說,怎么會是夫人!”陳慶之有些驚慌地回答,“不是夫人!”
不是夫人,卻能經(jīng)常在一起下棋?
這……
梁山伯納悶。
“不是夫人,卻比夫人更掛心。”陳慶之嘆道,“是個對我來說,如父如師的人�!�
“原來是長輩�!�
那就說得通了,子云先生如此厲害,那他的長輩只會更厲害,兩人都是棋逢對手,和這樣水平的人下過棋,其他人也就再不能入眼。
梁山伯恍然大悟。
見陳慶之心情還算不錯,梁山伯一邊收著棋子,一邊試探著問出自己心底最想問的問題:
“先生曾說對家父略有耳聞,不知道先生是從哪里知道家父的事情?”
陳慶之聞言看了梁山伯一眼,在梁山伯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緩緩開口:“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案子,有一竊賊,在天監(jiān)八年因入室盜竊而被捕,因為他盜竊的是一官家。此人名叫王大來,在天監(jiān)六年之前都曾是山陰縣的捕頭,在你父親梁新任下為吏,后來報了失蹤。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父親的名字。”
梁山伯在聽到“王大來”時,人已經(jīng)完全坐直了起來,連眼睛里都泛起了淚光。
王大來曾是他父親的左膀右臂,出了名的橫人,讓山陰縣里地痞無賴并無數(shù)犯人聞風喪膽的“王煞神”就是他了。
但這個王煞神對他卻一直很好,他小時候經(jīng)常騎在他背上隨他在山陰縣城離亂逛,看著人人都喊他一聲“王頭”,那時覺得威風極了。
也正因為如此,連他都一口咬定父親是掉落河中而死時,他才會那么憤怒。
“一個報了失蹤的人,還曾是縣吏捕頭,卻因偷盜而被捕。他身份特殊,而且偷盜之后并沒有逃,倒像是等著故意被抓,建康令覺得內有蹊蹺,連夜審問。但這王大來不肯告知建康令其中內情,一口咬定要上訴,建康令無法,只能上報,要將他移交給上級�!�
“就在御史臺派人去提這犯人的前一天,建康府衙的內獄突然著火,大門離奇被鎖鏈鎖住,等開了門的時候,燒死熏死犯人一十七名,其中也包括了這個‘王大來’。”
聽到王大來已死,梁山伯臉色煞白,面色難看到讓人不愿多看。
陳慶之知道梁山伯為何激動后又失望,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動了惻隱之心。
“天監(jiān)八年內獄的那場火在建康頗有些蹊蹺,但其中內情卻沒幾個人知道。王大來為何入獄、為什么要盜竊,死無對證之下也再無法追查。天監(jiān)九年時建康令因沖撞臨川王被貶謫到桂州,天子點了你那位朋友傅歧的父親傅翙為建康令,掌管京中衛(wèi)戍。”陳慶之指了他一條明路,“如果你真想要知道天監(jiān)八年,其實去翻建康令衙內的卷宗,也許比我知道的更多,畢竟我不是當事之人�!�
“謝過先生指點�!�
梁山伯一心想要找到的線索,猝不及防的就這么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這讓梁山伯對陳慶之感激涕零。
他站起身來,一掀下擺,端端正正向陳慶之行了個大禮。
陳慶之看著地上跪著的梁山伯,嘆道:“我不知你為何如此關心你父親的事情,但你繼續(xù)追查下去,可能什么結果都沒有,也可能結果根本不值一提。人總要往前看,你有大好前程,理應將心思用在濟世安民之上,否則只是給自己徒增禍端,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先生的教誨,梁山伯省得。只是家父當年落水蹊蹺,身為人子,不得不查。”梁山伯悲憤道:“不敢再就此事煩勞先生,日后山伯若能有所前程,一定報答先生今日提點之恩。”
陳慶之見他這是一定要追查到底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將他扶了起來。
“不盼你以后報答我,只要你日后不要后悔就好�!�
梁山伯此刻終于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會后悔,自是沒有將陳慶之的嘆息放在心里,腦子里只死死記著建康令、內獄、卷宗、王大來等事,眼見著也沒有心思繼續(xù)學棋了。
陳慶之見他這個樣子,只能將他送了出去,囑咐他不要想得太多。梁山伯雖應言去了,可他還是有些掛懷。
見龍在田,潛龍勿用。前者還好,后者明明是指時機未到,如龍潛深淵,應藏鋒守拙,待機而動,動則不利。
“先生,就這么跟他說了真的好嗎?”
見梁山伯走了,從船艙內屏風后走出一個人影,赫然就是這一行人中的侍衛(wèi)頭領。
“您指點他去找傅翙問明當年的大火之事,說不得就會得罪臨川王,那場大火明眼人都知道是臨川王放的�!�
“讓他這么胡亂去查,才會查出大禍。梁新是個好官,正因為是好官,他的犧牲幾乎是必然。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人,可真相卻不能大白于天下,能不能讓他們死個明白,就看天意了。”
陳慶之似乎對梁山伯查明真相也不報希望。
“不過是一寒門學子,能走多遠都是造化。”
***
自馬文才做了噩夢驚動眾人之后,一路一帆順風,幾乎連大的風浪都沒有碰到。
這艘運糧船原本就是吳興官船,對馬文才諸人照顧的自然是盡心盡力,到后來連祝英臺都被禮遇的有些不好意思,每當小吏雜工們殷勤的伺候,總要多給幾個賞錢,給上幾個笑容。
時間久了,全船上下,無論是船工也好,吏長也罷,都對這個和氣的祝公子好感大增。
為吏的卑躬屈膝,卻不下賤,每當祝英臺用著帶著歉意的神情說著“勞煩”時,倒常常讓這些被認為是“賤人”的人受寵若驚,長期被人輕賤的人,其實都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
正因為如此,祝英臺的房中永遠都有熱水,她獨居的艙房也永遠一塵不染,毫無異味。若不是半夏死命救下主人的衣服,這些殷勤的船工們多半連祝英臺的臟衣服都拿去洗了。
但這種變化又是悄然無息的,甚至因為祝英臺出手的闊綽,讓很多人都認為他們是為了祝英臺的錢,連祝英臺自己都不免有些“還是錢好啊”的感慨。
大部分人即便對船上這些“好利者”對祝英臺的諂媚有些嗤之以鼻,卻沒有意識到祝英臺的舉動也是不合時宜的,還算是賓主皆歡。
運糧船的目的地是烏程,可馬文才等人的目的地卻是陽羨,一路上船在水路中航行,早就過了烏程。
這些船將他們送了一路,終于臨近歸期,不得不將他們放在最近的港口安置好,而后折返回烏程。
一天前船上的人就已經(jīng)知道要下船了,所以提早就在準備,船一到渡口,準備好了下船的諸人倒是動作很快,陸陸續(xù)續(xù)下了船。
留在最后的是馬文才,船下已經(jīng)等著租來載物的牛車,等著馬文才交待完后才走。
“公子,船已經(jīng)安排好了,雖不是官船,卻是義興巨賈周家的船,販完茶回陽羨的,也不臟。聽說上船的是吳興太守之子,都誠惶誠恐,再三向我保證一定會照顧好諸位呢�!�
船曹長帶著殷勤的笑容說道:“就是不知道公子為何路過烏程,卻不愿意繞些路回烏程看看,馬太守見到您應該很高興才是�!�
“我時間急,沒時間回家了�!�
馬文才知道他這般殷勤是為什么,笑著從懷里取出一封信�!皠跓┻\糧船送我們一路,也帶累了你們比預期的歸期稍晚回轉,這封信麻煩船曹送往我家,我父親會明白你的苦衷�!�
這些船曹對他們如此照顧,無非就是想借著他的路子搭上太守府的關系,馬文才見他們一路照顧的貼心,做事也爽利,便不吝嗇于給他們一條路子。
他特意留下來讓他們送信,便是投桃報李。
兩人心里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船曹得了貴人引路,船工得了賞賜,船上的諸人得了照拂,也算是皆大歡喜。
那船曹目送了馬文才下船,看水面寬闊無垠,胸中也滿是舒暢。
他在船上熬了二十多年,一直只是個不入品的船曹,比一縣吏都不如,但凡遇到水面起了風浪延誤了歸期,動輒便是丟俸祿受罰,早就不想再在船上待了。
馬太守夫婦只有這一個兒子,他將太守的愛子照顧的妥帖,馬太守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就算沒因此得了什么前程,賞錢也不會少。
更別說那祝英臺祝公子下船時還讓書童塞了他幾貫錢,說是謝謝他一路照顧,有了這些賞錢上下打點,他活動個不上船的差事還不容易?
懷著對未來的憧憬,這船曹只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氣,一點時間都不愿意耽擱,待所有人都下了船,立刻迫不及待的讓所有船工升上船錨,準備出發(fā)。
站在船頭的甲板上,意氣奮發(fā)的船曹身上居然也有了幾分豪邁之氣,這個勁瘦的中年漢子使出全身的力氣,從胸腔里吼出了現(xiàn)在最迫切的愿望。
“兄弟們,揚帆起錨,咱們回家!”
帶著所有人殷切希望的運糧船,猶如插上了被愿力推動的翅膀,一路又是順風順水,比來時不知快了多少,很快就回到了吳興郡的治所烏程。
烏程多是內湖,并不適合大船聚集,吳興各地的運糧船負責將吳興各縣的糧草運回,但船到了烏程附近,還是得停泊在官府的渡口之內,由壓糧官將這些糧食卸下、運回治所。
到了烏程,這些運糧船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接下來無數(shù)天就是冗雜的點糧、運糧的過程。九月月初雨勢連綿不斷,太守府下令各縣搶收糧食,所以收糧也并不如往年那般從容,一來二去耗費的時間更多。
但這船曹再也不必擔心什么了,他甚至連等壓糧官來點糧都來不及了,船一靠岸便換了身見人的衣服,對幾位得力的屬下吩咐了幾句,揣著馬文才的家信,上岸去船衙里借了匹驢,直奔太守府。
他持著太守府公子的家信,進太守府自然容易。由于在會稽學館讀書的公子突然出現(xiàn)在了吳興郡,還坐了運糧船,連大管事都驚動了,直接領著這船曹一路徑直去了太守處理公事的官廳,遞了信函。
馬文才從不避家人,信里詳細的寫了如何偶遇京中御使,如何因緣際會要幫著侍御使掩人耳目前往淮南,又說了自己擔憂父親今年官績考評的苦衷,不得不前往淮南一趟,為了不引人注意,不得回返烏程云云。
馬文才從小主意大做事又有分寸,信里說來皆是輕描淡寫,似乎這趟淮南之行猶如秋游一般,可接到信的馬驊卻心中滾燙,眼眶都有些泛紅。
他當然知道兒子為什么要囤糧,為什么要走這一趟,若不是他時運不濟又不夠強勢,哪里需要自家尚未及冠的兒子為他奔走前程!別人家的父親都在想法子護庇自己的孩子,唯有他家,到是兒子天天操心老子的將來。
馬太守有器量,自然不會在船曹面前失態(tài),收了信后好言感激了他一路來對兒子的照顧,又問了他的官職、任所,便讓大管事領著他去后面的賬房領賞。
問官職、任所便是要派人打個招呼多多“照顧”,即便這趟運糧過程中因時間延誤有什么差池,也不會有什么麻煩了。
而馬家這樣的人家賜賞,自然不會一點小錢就打發(fā),那船曹得償所愿,又見了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上司,整個人神清氣爽,跟在那大管事身后連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待和大管事去了賬房,果不其然,直接給了絲帛兩匹。船曹計算了下這一路下來和太守府里得的財帛,足以他走動個好點的差事,以后也不必經(jīng)常和家人分離,頓時喜笑顏開。
那大管事是個穩(wěn)重之人,見他捧著絲帛笑得輕浮,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派了家丁送他出去。
只是兩人剛過了二門,還未走出院落,突然從后院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匆匆喚住了兩人。
“方船曹,請留步!”
那丫鬟腳步極快,沒一會兒就到了他們面前,微微屈了屈膝。
高門的丫鬟也不是他們這些賤吏能輕慢的,船曹驚得連忙低頭,只敢看著自己的腳尖,生怕沖撞了后院。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喚住小人是?”
這曹吏心里七上八下。
“方船曹,我們家主母聽說您帶了公子的信回來,想見見你,問問公子最近可好�!�
她笑著打消了船曹的疑慮。
這是又有一份賞錢?
曹吏抬起頭,眼睛一亮。
見到曹吏這樣,那丫鬟還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手遮掩偷偷笑了一下,脆生生地說道:
“主母有請,就別耽擱了,請跟我去前廳吧�!�
晚上有應酬,回來二更,大概要到10點后,能等則等。
下章比較高能,切莫喝水時觀看。
第99章
勾肩搭背
馬文才的母親出身會稽四姓的魏氏,稱得上是高門貴族的典范。她是嫡出,又是長女,無論是哪一點在家中眾多姐妹中都是出類拔萃,和馬文才之父馬驊的婚約雖是媒妁之言,但馬家也提早讓魏氏看過馬驊,兩個小輩都滿意后,才換過的名帖。
兩人雖子嗣不豐,但感情甚篤,會稽魏氏嫡出一輩七八個女兒,馬文才的母親嫁的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省心、夫妻之間關系最恩愛的。
魏氏在家時還是個凌厲高傲的性子,但嫁給馬驊后因為太舒心,越過越是溫和,家中為了一點資源明爭暗斗的那種日子一去不復返后,整個人戾氣都少了不少。
更何況她兒子生得好,雖然只有馬文才一人,可馬文才從小在吳興同輩中名頭極大,無論是馬家還是魏家,都對馬文才寄予厚望,魏家對馬文才的關切,甚至還在對自己家中幾個小輩之上。
正因為兩家對馬文才寄予了太大的厚望,所以當魏氏聽說自家兒子居然離開了學館,派了人來送信時,根本就等不到馬驊處理完前面的公事回后面來,就先行召來了船曹。
內外男女有別,兩人的會面是在前廳隔著簾子進行的,在場的還有三四個魏氏的心腹家人,那船曹也有官職在身,卻連上前都不敢,找了一處離得不遠的角落,就跪坐在廊廳下回答魏氏的問題。
因為之前已經(jīng)和馬太守稟告過一回,再來一回可謂是駕輕就熟,他是跑船的,本就是油滑的性子,不但將馬文才一行人的事情說的清清楚楚,還夾帶了不少私貨,將一船人如何妥帖的照顧馬文才一行人的飲食起居,連魚都是水里現(xiàn)打的活魚,每天至少灑掃船艙三次,熱水不斷云云也說的清清楚楚。
馬太守久居上位,官威太盛,這船曹不敢說太多,只能撿要緊的,如今魏氏是女眷,又隔著簾子,船曹恨不得將剛才沒在馬太守那發(fā)揮好的事情都說個明白才好。
大概是他說的太事無巨細,太啰嗦了,就連魏氏對兒子特別關心都聽得有些不耐煩,直接打斷了他的夸夸其談。
“你說我兒和他的同窗們在一起,可知有哪些人,都是什么出身?”
魏氏仔細問。
“哎呀,說起馬公子身邊跟著的公子們,那一個個真是龍章鳳姿,文武雙全,不說別的,就傅歧傅公子,每天早上在甲板上打拳,總有十來個小子看的都不愿離去,還有徐氏那位公子,聽說是東海徐家的人吶!東海徐氏什么出身,那是藥到病除的醫(yī)家士族,馬公子身邊跟著徐家公子,別說什么頭疼腦熱,就連做噩夢都能給治了!”
船曹將馬文才身邊一行人夸的天上有地上無。
“等等,你說什么?我兒做噩夢了?”
魏氏一驚。
不是說祝英臺是他命中注定之人,一旦兩人相遇,夢魘自除嗎?
“是做了噩夢,就前幾天的事�!�
船曹和陳慶之一般,完全不覺得做個噩夢有什么好說道的,只覺得這些高門士族真是吃飽了飯撐得,連小孩子做個噩夢都當大事。
可他有意討好,也就說的越發(fā)詳細:“大概是清早的事情,馬公子身邊的隨扈慌忙去叫徐公子,具體的小人也不清楚,只聽說是魘著了。后來梁公子、祝公子、傅公子都去了,馬公子很快就醒了,說是只是做噩夢,徐公子雖說了沒大礙,可是馬公子做噩夢那也是大事,小的們一晚上端茶倒水、煮粥熬湯,忙活了幾個時辰才敢歇下�!�
“祝公子?哪個祝公子?”
魏氏感興趣地問。
“多大年紀?”
說到祝英臺,船曹發(fā)自內心的眉開眼笑。
“祝公子啊,叫做祝英臺,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馬公子身邊諸多公子之中,就屬祝公子和馬公子關系最好,幾乎是同進同出!馬公子魘著那晚,其他公子后來都去歇息了,就祝公子一直陪著馬公子不敢睡,兩人的交情沒話說!”
他笑著說道:“小人熬好了粥跟著馬公子的隨扈送去,您才我見著了什么?”
“見著了什么?”
魏氏聽到“同進同出”、“陪著不敢睡”就一陣心驚肉跳,連忙追問。
“見著一張榻上,祝公子和馬公子頭抵著頭,似是說話說得太累睡過去了,那祝公子還緊緊抓著馬公子的袖子,小人當時在門口看著就覺得羨慕,小人家里也有個弟弟,十七八歲后就再也沒有這樣說過話了,兩人感情是多好啊,不是親兄弟又勝似親兄弟……”
“什么?睡在一張榻上了?”
魏氏突然一聲尖叫。
“李二娘,你家小子不是說一直一個住在內間一個住外間嗎?為何會睡在一起?”
管家娘子李二娘的兒子便是追電,聞言連忙回答:“小兒是這么說的。”
那船曹被魏氏的尖聲驚得一抖,不明白自己哪里說錯了,正在忐忑不安間,簾后的主母又問:
“你在船上和幾個孩子接觸的多,覺得那祝英臺怎么樣?人品德行如何?言行舉止談吐可算文雅?”
船曹以為魏氏是擔心自家兒子交友不慎,不疑有他,連忙說道:“自然是好的,祝公子人品沒話說!”
他一路受到祝英臺禮遇,又是打賞,上岸還記得給他們幾個船上守著的打包幾份魚館里的好酒好菜,就算是書童送來的,有這份心思,就是把他們當人看了。
他得了祝英臺的好處,心里對祝英臺感激涕零,話語間也就極多褒譽之詞。
“馬公子身邊幾位公子里,要輪長相,自然是馬公子最高,除了馬公子,就屬祝公子最是清秀斯文,只是年紀還小,沒有長開,看著有些稚嫩。馬公子話不多,又愛獨來獨往,身邊獨跟著祝公子進進出出,兩人常常有說有笑,可見祝公子本就是個值得結交的�!�
他贊道:“要說人品,更是出眾,船上就沒有說他不好的。他性子和善,從沒有過仗勢欺人,人還體貼。小人見過他們晚上到甲板上散心,祝公子特地帶了好幾件斗篷出來,就擔心他們吹寒了,若是其他的公子,誰能記得這些?”
魏氏原本只是想問問祝英臺性子可跋扈,為人可冷淡,畢竟一個會女扮男裝去讀書的女子太過驚世駭俗,也許性子比其他女人要野的多,可如今聽這船工的話,似乎這姑娘還不錯,也不是什么放達的人物?
“你倒是對她頗多溢美之詞,她是怎么施恩與你了?”
魏氏了然笑道。
船曹聞言連忙低下頭。
“不敢隱瞞夫人,那祝公子出手闊綽,小的們確實得了不少賞錢。不過小的可不是為了那點賞錢才說好話,您是咱們太守的夫人,小的哪敢為了點賞錢胡亂說話�!�
他嘴里這么說的,心里卻在腹誹其他公子都是鐵公雞,就連馬文才也就在下船的時候賞過一次錢。
“她出手闊綽?”
有傳聞祝家莊堪稱上虞第一隱富,難道是真的?
如果這樣的話,掌管中饋的本事應該不錯。
“對小的們倒是不吝嗇,但見他衣著打扮,平日舉止,不是個奢靡的。祝公子身邊就跟著一個書童,也從未叫小的們弄過什么難弄的東西,是個好伺候的�!�
船曹回答。
溫柔,體貼,出手大方不吝嗇,出入有度不奢靡,能在一群男子之中讀書,學問大概也是不錯的,聽船曹的話,長得也還不錯……
他家兒子從小看不上普通姑娘,難道要找的是這樣的?
魏氏心里還是對女扮男裝的姑娘有些芥蒂,但這芥蒂已經(jīng)被“我兒子也許喜歡”的念頭蓋過去了,眉眼忍不住漸漸舒展,隨口一問。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和那祝英臺關系如何?”
船曹被魏氏問的心中一陣發(fā)蒙,怎么這問法不像是問兒子交友情況如何,是不是君子,倒像是丈母娘盤問女婿。
難道太守夫人是怕那祝公子清秀是有斷袖之癖,只纏著他們家兒子!
這可不能誤會了,他不能給人家祝公子添麻煩吶!
船曹心里發(fā)急,不由得面色一整,認真地不能再認真的說:“好,跟其他人關系也好的不得了,平日勾肩搭背說說笑笑都是尋常!”
“勾肩搭背?”
魏氏笑容一僵。
“是,大家都是男兒,開開玩笑時你拍拍我胸,我敲敲你肩自然是尋常。祝公子人緣好咧,傅公子梁公子都跟他關系不錯……”
他自己是船工出身,船上的都是糙漢子,來往勾肩搭背你來我去的都習慣了,只覺得斷袖之癖都跟那些私門里娘娘腔的小倌們似的,趕緊把祝英臺往爽朗直率的性子上說。
‘你拍拍我胸,我敲敲你肩?’
魏氏只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顫抖著問:“關系怎么樣的不錯?”
可別是抵足而眠,秉燭夜談的不錯!
“就是跟馬公子一樣的不錯�!�
船曹聽太守夫人聲音有些不對,沒敢再添油加醋。
可即便是這樣,魏氏也已經(jīng)覺得自己被巨大的信息沖擊的腦子里一團亂麻,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讓李二娘子打賞這船曹并送他出去的。
“不行,要么趕緊把婚事訂下來,讓祝英臺回家去;要么就得想個法子讓文才知道她是個女兒身,趕緊注意點女兒家的分寸。連個船曹都知道祝英臺姓名,還跟別的男人勾肩搭背,以后真嫁到我們家來,傳出去如何怎么做人?”
魏氏心慌意亂地在前廳中踱著步子,心中暗想。
其余心腹并不知道這祝英臺是女人,但凡大戶人家的親事,在沒確定下來之前都不會外傳一點。
馬、祝兩家只是還在接觸,祝家比馬家勢大,一直在觀望馬文才的前程,馬家對祝英臺的品性并不了解,也一直在觀望馬、祝兩人相處如何,可今日聽到這一番話,了解是了解了,嚇也給嚇得不輕。
“錢娘子,你去趟前面衙里,讓我夫君抽空來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魏氏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去找主心骨商量。
***
話說馬、祝二人還不知道他們一行人的“隱私”早就被船曹賣了,一路上還在夸著這船曹會做人,提早找好了牛車,連走路都不必,沒花多久就被送到了周家大船�?康亩煽�。
他們一到渡口,早就有周家的管事在渡口入口等候。這時代商人大多八面玲瓏,即便是個管事也是長袖善舞之輩,熱情而不諂媚的迎了陳慶之等幾個學生上船,又跑前跑后去幫隨從們調度如何搬東西上船的事。
義興和吳興相連,這條航線他們是常跑的,周家在吳興開的鋪子也多。
這些商人最是勢利,對有實權的倒比門第高貴的更重視,馬家雖只是次等士族,但因為馬文才父親是吳興太守,一船里搭順風船的商人和官宦子弟只要得到消息的,都忍不住想要和馬文才等人結交一番。
但總有些人是消息不靈通的。
陳慶之領著幾個晚輩剛登上甲板,就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氣急敗壞地大喝。
“你們跟我說上房已經(jīng)沒有了,可我剛剛去看,明明是空著的,不過是商家而已,小爺坐你們的船是看得起你們,你們卻這么敷衍我們沈家,是不想在吳興地界混了是吧?”
這聲音傲慢又尖刻,還帶著一股威脅之意,聽得剛上船的眾人眉頭直蹙。
祝英臺聽到“上艙”云云就覺得不好,直覺就覺得這些艙房是給他們留的。
三吳之地士族林立,隨便掉下來個花盆都有可能砸到一個紈绔子弟,聽這動靜似乎來人身份不低,祝英臺壓低了聲音,拽了拽身邊馬文才的袖子:
“喂,馬文才,等下是不是要起沖突?”
“不會�!�
馬文才冷淡地回答了祝英臺的問話,手臂抖動了一下,就把袖子扯了回去。他整以暇的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準備上前。
“怎么了?”
祝英臺見他這幅要上去撕逼的樣子,心驚肉跳。
“你認識說話那人?”
他們剛登上甲板,那人離得遠又背對著他們,只能看到是一身著藍色絲袍的士子領著一個女人并幾個侍衛(wèi)圍著幾個管事的,看不到臉面。
這樣還能認出是誰,除非真是什么熟人。
果不其然,馬文才肯定的“嗯”了一聲,像是看到什么麻煩一般看了看遠處,嘆氣道:
“是個十分討厭,又不得不理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她出手闊綽?”
有傳聞祝家莊堪稱上虞第一隱富,難道是真的?
如果這樣的話,掌管中饋的本事應該不錯。
馬媽媽:(淚流滿面)上天啊,難道我們家終于要有個會理財?shù)牧�?�?br />
只會當?shù)範數(shù)鸟R文才:……
只會花錢的馬太守:……
只會算賬的祝英臺:……
第100章
難兄難弟
馬文才這輩子真心相交的朋友極少。
并不是因為他看不起別人,又或者他不愿交友,而是他上輩子交的朋友,后來大部分都跟他劃清了界限,能不落井下石的就算是仁至義盡的了,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數(shù)。
這個正在為了幾件船艙大發(fā)雷霆之怒的,便是上輩子落井下石最厲害的那個。不但落井下石,他的整個家族,幾乎將他們馬家逼到無路可走,間接讓他父親冤死,母親自縊。
可這口氣,他卻不得不一直忍著,只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本錢,才能撼動這樣的局面。
“馬文才,你確定你處理的了?”
陳慶之有些擔心的看著遠處的那些士人。
“先生,在說話的那個是我的表兄,家母和他的母親是姐妹�!�
馬文才也只能這么解釋一句,上前處理糾紛。
“沈讓!”
馬文才一聲呼喊,成功中斷了前方的爭執(zhí)。
那被叫做沈讓的少年身子聞言一愣,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待見到喊他的是誰時,他一雙眼瞪得多大。
“文才?你不是在會稽學館讀書嗎?怎么回吳興了!”
那些被他指著鼻子罵的管事見正主兒來了,也松了口氣,幾乎是小跑著跑到了馬文才的身旁,拱了拱身子。
“是馬公子是吧?房間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還請諸位跟……”
“文才,那些艙房是為你留下的?”
沈讓有些驚喜的也上前了幾步。
見馬文才點了點頭,沈讓笑容更甚,很理所應當?shù)卣f:“那正好,我住在你們下一層,位置不太好,樓上既然是你們住的,將房間騰兩間給我和我的人吧,你讓你的人到下面住去�!�
周家的船是商船,這種船大多是樓船,雖沒有運糧船快,但最是穩(wěn)當寬敞,但由于船體所限,最上層的房間并不多,就連他們上船來前,周家也事先打過招呼,只能兩人一間。
沈讓一開口就要兩間,讓馬文才身后的風雨等人表情都有些不好。
“這就不巧了,我們的房間也不多,我是跟著同窗們一起出來的,其他人訂下的房間我不好做主,要不這樣吧,我把我的屋子讓出來給表兄住了。”
馬文才笑著,余光從沈讓身邊的佳人上略過,大概知道了這位表兄為什么會突然為了房間發(fā)火。
身邊傍有這樣美艷的佳人,自是恨不得讓對方為自己的威風所折服,最好別人都能對他是言出必遵。
更何況他這表兄最為好色。
聽馬文才說他把自己的屋子讓出去,沈讓頓了下,遲疑著說:“這樣不太好吧?而且一間的話,我的隨扈也沒辦法安排,你是不是問問你的同伴,可有誰愿意讓下的?我可以多付幾倍房錢�!�
他聽說馬文才去了會稽學館讀書,五館大多是寒生的事情天下皆知,沈讓根本不覺得讓寒生讓一讓房間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看來,這些人都只是靠著馬文才的關系才能上船的,只要多多給錢,對方一定愿意換屋子。
馬文才起初還耐著性子和他周旋,如今聽他想要用錢打發(fā)人,心中也有些不耐,微微讓了讓身子,示意沈讓看自己身后的那些人。
為首的傅歧人高馬大,穿著打扮一望便知是將種,而后的祝英臺也好,徐之敬也好,看起來都非同尋常,就連只穿著普通儒袍的梁山伯,因為站在護衛(wèi)簇擁的陳慶之身后,看起來都并不卑微。
“你的同伴都是?”沈讓當下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起來不像是寒生�!�
“哦,今年天子下詔召‘天子門生’,不少高門都送了子弟入書院,我同行的同伴里,有靈州傅氏家的傅二郎,還有東海徐氏的嫡支,以及會稽鄉(xiāng)豪祝家莊的公子,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會為了表兄這些錢讓屋子的�!�
馬文才表情無辜地解釋。
沈讓聽著一大串家門的介紹就知道沒戲了,吳興沈氏不過是郡姓,可傅氏和徐氏卻是著世大族,可又不愿意跌面子。
他正準備在糾纏一會兒,腦子里突然靈感一閃。
只有一間?
只有一間好�。�
沈讓看了身邊的美人一眼,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一副不甘地表情說:
“既然如此,那我就領了你的好意,就住你那間……”
他正準備說住了馬文才那間屋子,手臂突然一沉,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苦心追求的美人兒將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這美人兒一身紅衣,越發(fā)襯的渾身肌膚如玉。
尋常良家女子,尚未長成一點后都不會穿這么艷麗的紅色,更別說這個女人美艷動人,眉眼間妖冶風流,伸手就搭上沈讓的手臂。
但這女子動作輕浮,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人舒服的。
“哎呀沈郎,若只有我們兩個住在樓上,那有什么意思?”這女人一張口,聲音也柔媚的讓人身子先軟了半邊。
“旁邊都是不認識的男人,豈不是嚇壞了奴家!”
沈讓原本想著能趁此機會一親芳澤,可色授魂與之下腦子里已經(jīng)空空蕩蕩,再想著一層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身份地位又不低于他,確實有些危險,便順著臺階下了,滿臉順從。
“好好好,畏娘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得了佳人一觸,心中說不出的滿足,再看向馬文才時已經(jīng)沒了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故作大度地說:“文才啊,既然畏娘說了不愿意和你們住一起,那我還是陪她住在下層吧,馬上要開船了,我領她到處逛逛,你先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回頭再來見我吧。”
說罷,伸手反摸上畏娘的青蔥玉指,就要牽她離開。
馬文才見他老毛病一點也沒變,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卻一派自然,還有心力對面前兩人笑了笑。
他原本只是客套,沒想到這一笑卻有了回應,站在沈讓身邊的畏娘也對他回笑了一下,只見她唇角輕揚,眼角往上一勾,說不出的風流韻味,馬文才哪里見過這樣當眾拋媚眼的,當場就黑了臉,不自在地轉過眼。
見馬文才這幅雛兒樣,那女子笑得越發(fā)意味深長,手掌也從沈讓手臂上移開,突然開口:“我陪公子上來有些時間,既然沒換成房間,我得下去,否則岳娘子在樓下該等的急了�!�
說罷,對著馬文才和沈讓微微一禮,在身邊小丫頭的跟隨下緩緩朝船艙走去。
沈讓哪里能看她就這么走了,連忙追在她身后,對表弟丟下一句“回頭再敘”就跟著而去。
“這位表少爺還是這么一廂情愿�!�
疾風見人都走遠了,嗤笑一聲。
馬文才召來細雨,吩咐他去打聽打聽那女人什么來歷。
他這番舉動驚得疾風和追電眼睛瞪得渾圓。
“主人,夫人不許你狎伎的!你好生生去問那個女人來歷干什么!”
疾風還以為馬文才被那女人臨走的一眼看的不對了,連忙忠告:“這樣的女人身邊不乏狂蜂浪蝶,咱們在趕路中,能不生事最好不生事啊主子!”
“你胡說什么!”
馬文才被氣笑了,“我就是好奇這女人是怎么搭上我表兄的�!�
幾人聽到之后總算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敢放松警惕,隨時準備“諫主”。
馬文才可不管他們想什么,將這事處理妥當了,就回了眾人之中,大概向幾位同伴并陳慶之解釋了下原委,當聽說他那表兄是為了個女人大耍威風時,幾個侍衛(wèi)了然地笑了起來,并不放在心里,該做什么做什么,很快就安置好了住宿的事務。
他們住的是這樓船最好的部分,房間又大,但徐之敬不愿意和庶人同住,只能梁山伯和馬文才一間,徐之敬和傅歧一間,陳慶之帶的心腹太多,又是客卿而不是主子的身份,沒住上面的上房,和所有侍衛(wèi)一起去了下層,多出來的一間便給了祝英臺住。
他們一路行來早已經(jīng)習慣,這船又是大船,原本應該旅途愉快的,可因為多了沈讓這么個人,讓馬文才身邊幾個好友都有點心里不適。
大概是馬文才告知了沈讓幾人的身份,還未到午時的時候,這位“馬文才的表兄”就施施然來和他們一起“用飯”,一副理所應當?shù)臉幼�,不但老氣橫秋的讓馬文才介紹自己和同伴,還明里暗里暗示他們應該禮遇自己。
傅歧性子單純,在學館里唯我獨尊慣了,從來就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人,當場就差點掀桌,全靠梁山伯頻頻打眼色才沒翻了桌案。
見到沈讓這樣不識趣,馬文才也很無奈,對方畢竟是自家親戚,不能真趕出去,只能小心翼翼的周旋。
直到……
“什么?這人是寒門出身?”
沈讓在知道梁山伯的身份時立刻表情夸張的站了起來,捂著鼻子指著他大叫:“你這廝,士庶不同席不知道嗎?你居然敢混在這里和我們一起吃飯?”
士庶不同席是這時代的規(guī)矩,但自劉宋以來,因為寒門擔任要務,出于朝政和私下里聯(lián)系的考量,這種規(guī)矩越來越淡,廊下食里也有寒門敬陪末座,移座遠客但不離席的。
由于傅歧一直沒錢,梁山伯和他同席共食已經(jīng)習慣了,所以梁山伯的位子雖然離徐之敬最遠,但還在一席用飯,如今被沈讓當成什么骯臟腐臭的東西一般,除了徐之敬以外,所有人臉色都不太好。
“表兄,此人乃是我的師兄,會稽學館賀館主門下,和我是同門。”
馬文才再怎么不喜梁山伯,這人好歹也是和他們一路的,輪不到沈讓指手畫腳,更何況他說他混入他們士人之中,也是間接說他沒規(guī)矩讓庶人混了進來。
他壓抑住怒火道:“我們現(xiàn)在是在趕路中,一切以便利為先,斷沒有事事都分隔開的道理。”
梁山伯沒想到馬文才會替他說話,眼神驚訝。
豈料沈讓卻一副馬文才已經(jīng)廢了的表情,搖頭大嘆:
“你從小聰慧,姨父姨母都對你抱有期待,我們聽說你去了會稽學館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這好生生高門公子不做,不去學談玄做賦,去跟一群庶人混做一堆學什么《五經(jīng)》文章,難不成是想謀個濁官不成?”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樣才算是符合士族“典范”,嫌棄地看了一眼馬文才。
“若不是我無心讀書,當時拽也要把你拽到國子學和我一同進學。和那些灼然高門賞月吟詩,出入風流,才是士族處事之道,跟著一群牛監(jiān)羊肆的寒品后門,沒的辱沒了你我的身份!快聽表兄我的,把這人趕出去吧!”
“我看你才該滾!”
傅歧瞪著眼睛,“聽你滿嘴噴臭,小爺連飯都要吃不下了!”
“傅歧�!�
梁山伯拍了拍傅歧的手背,低聲嘆道:“別鬧,你鬧了只會讓文才兄面上難看,且忍忍。”
梁山伯雖被羞辱,卻并沒有覺得太難堪,往日在甲館里中午用飯,他這樣的話也不知聽過多少,一個中午換三四次地方吃飯也是正常,他不想為了自己惹了一路的伙伴都沒了好心情。
傅歧按捺住沒翻臉,沈讓卻越發(fā)來勁。
“你看看,明明是世家大族,在那五館里混上幾日,就這么粗鄙,你要在五館再待下去還怎么得了!”
沈讓指著馬文才的臉,突然仰首在空氣中嗅了嗅,臉上越發(fā)嫌棄。
“果不其然,你們居然不熏衣,不敷粉,除了那邊那個小公子,居然還無人施朱,連布菜的都沒帶幾個……”
“你才施朱,你全家都施朱!”
“這位兄臺說的不錯,我家中的兄弟,各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