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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可那些高門貴人,有這般眼界的,又豈能看得上他這樣的次等士族?

    一時間,他甚至有沖下去向陳慶之求教的沖動。

    他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對自己父親的事情太過不甘。

    他父親是個好官,也是個有能力的人,否則也不會這么多年來一直坐穩(wěn)那個位置,連御史臺都說不出不好來。

    可就因?yàn)檫@么難堪的理由,他既得不到對他官績上公正的考績,又得罪了沈家和沈家身后的牛鬼蛇神,還要操心著進(jìn)退之道,這難道就是他父親的“前途”,馬家的“前途”?

    男人仕途中最重要的時期,從三十到四十,就這么蹉跎在一處,人生還有幾個十年能施展自己的抱負(fù)?

    也許是連老天都聽到了他內(nèi)心的呼喊,侍衛(wèi)首領(lǐng)替他問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畢竟是一路相處的年輕人,我越想越是可惜。子云先生,你有大才,馬家就沒什么破局的法子了嗎?”

    �。�!

    馬文才一口氣提了起來,整個人往前傾去。

    陳慶之沉默了一會兒,就在馬文才已經(jīng)不抱希望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飄了上來:“也不是完全無解,就是兩條路都不好走�!�

    “兩條路?”

    “嗯。一條是馬文才在會稽學(xué)館謀得‘天子門生’的資格,入京覲見天子,得到天子的喜愛,從此一步登天平步青云,馬家有了穩(wěn)固士身的資本,馬驊便可因故辭官回鄉(xiāng)幾年,等吳興太守的空缺爭出個定局后,馬家再上下活動,讓馬驊得以重新啟用。”

    陳慶之的聲音里有些猶豫,“但這條路耗費(fèi)太長,還不知馬文才什么時候能出息。說不得馬驊再出仕的時候已經(jīng)年過四十,而且有之前辭官的經(jīng)歷,再復(fù)起,也許還謀不到吳興太守這樣既掌實(shí)權(quán)又不算濁事的官職�!�

    “另一條呢?”

    “另一條路更險,可謂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标悜c之長嘆道:“馬驊一直坐在吳興太守位置上不能動,說到底不過是因?yàn)樯蚣铱丛谟杏H的面子上。如果馬驊因什么事情徹底得罪了沈家,撕破了兩家表面的和氣,這其中微妙的關(guān)系就會被打破�!�

    “沈家也不是對吳興太守之位沒有野心,只不過這其中有諸多原因,沒有足夠的理由,一發(fā)不可收拾,馬驊又是一點(diǎn)把柄都不給人抓住的做派。一旦有了理由,兩方都會心照不宣,一個要吳興太守,一個要能更進(jìn)一步,只要施為的好,兩家都心照不宣把握在一個‘度’上,也許兩家都能得償所愿�!�

    陳慶之在朝中看過這張“明爭暗合”的事情也不知多少,甚至朝堂士門和寒門之間有時候都通過這種手段在皇帝那里爭得所需。

    “事情鬧起來了,為了平息沈家的怒氣,馬驊也許會暫時調(diào)動到別處,也許可能因此貶落一級,但只要得罪沈家的事情不是什么觸犯根本的事情,在沈家又有背書,也不會為此真的將馬家怎樣。作為被‘平穩(wěn)事態(tài)’拋出去的馬驊,最大的可能是在一兩年后重新被起復(fù)以作補(bǔ)償,雖浪費(fèi)了一兩年的時間,但地方長官再行起復(fù),大概就是朝官了。”

    陳慶之指出來的兩條明路,說的馬文才是瞠目結(jié)舌。

    第一條最穩(wěn),可三五年內(nèi),絕不會有什么進(jìn)展,他哪怕再怎么天才,二十歲能在皇帝面前出頭已經(jīng)是極為能干,這時間耗得太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法子沒有什么風(fēng)險,最大的風(fēng)險,也無非是他能力不夠出人頭地;

    第二條可謂是兵行險招,而且馬文才知道父親是個穩(wěn)重的性格,大概選的也是第一條路,才會對他有如此厚望。

    可他理智上,卻贊同陳慶之指的第二條路�;蛘哒f直覺里,他也認(rèn)為只有這條路,才能根本上擦掉馬家這么多年打上“沈家姻親”的烙印,重新恢復(fù)兩家的關(guān)系。

    沈家和馬家之間這么多年關(guān)系復(fù)雜,就因?yàn)橹虚g橫著這個求而不得的“太守”位子,這已經(jīng)是沈家的魔怔了。

    所以他們既不能像普通姻親那樣親密往來,又不能真像競爭者一樣撕破臉皮,關(guān)系若即若離。而且這樣的關(guān)系讓兩家都受到不少牽扯,也俱不能把對方真的如何。

    若找個由頭直接破了被東揚(yáng)州刺史刻意隔閡在兩家之間的‘東西’,才真正算是釜底抽薪,不至于一直被當(dāng)做棋子,直到真爭得魚死網(wǎng)破。

    只要父親真要讓,沈家明面上和父親相斗,背地里卻要感激父親做出讓步讓出太守之位,日后反倒能回復(fù)士族姻親之間那種“一脈共存”的關(guān)系。

    而且就算沈家想得到太守之位,他父親的作用也必不可少,畢竟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這么多年,就算他被調(diào)離,想要這太守位置的也不止他沈家。

    沈家想要徹底得到吳興上下的支持而不被人漁翁得利,要么徹底把馬家斗倒,讓下面人沒了指望墻倒眾人推,就像他家上輩子被“除仕”后做的那樣;

    要么就是他父親在暗地里支持,將自己的人脈和多年來的關(guān)系一點(diǎn)點(diǎn)移交給沈家,讓沈家能在吳興其他大族拉扯下迅速得到優(yōu)勢……

    沈家不傻,哪條路好走,一望便知。

    馬文才不是格局不夠,只是眼界并沒有陳慶之這樣幾十年浸淫在官場之中的開闊,但他兩世為士,深諳士族博弈之道,如何在局面不利的情況下為自己及自己的家族謀取更好的道路,幾乎是他生來的天賦。

    他善謀,更善斷,但受天資門第和眼界所限,信息不對等,大局不夠清楚,能用的資源也少。

    可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畢竟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謀劃。

    這一刻,馬文才腦子里已經(jīng)閃過了許多條可行之道,只是時間太急,許多思緒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影子,必須要找個清靜的地方一條條理清。

    他一旦決定了什么事情,那就冷靜沉穩(wěn)的可怕,當(dāng)下蜷縮在角落里最不顯眼之處,連呼吸都放的極慢,一邊思考著馬家接下來可走的明路,一邊等著陳慶之等人“散心”完回去。

    此時已經(jīng)過了午飯之時,許多吃飽喝足的商人都上甲板上來“消食”,陳慶之大概是見往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和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到船頂相對安靜的雀室去說話。

    聽到樓梯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馬文才卻沒有立刻出去,直到足足過去了一刻鐘有余,連臉都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得僵硬發(fā)冷,才扶著船壁一點(diǎn)點(diǎn)站了起來,盡量不露痕跡的從高處下來。

    他一離開此地,立刻直奔自己的房間,準(zhǔn)備在理清思緒后,給家中寫一封信,說說這“高人”指出來的兩條路,和他父親分析下其中的利弊。

    只是要借什么由頭,既不觸犯沈家的臉面和根本,又有足夠的借口讓兩家交惡,還得再細(xì)細(xì)想想。

    也許,這是他父親該考慮的事情?

    不管如何,現(xiàn)在有這等機(jī)遇,若他還不能抓住……

    ——那他馬文才就枉為人子,也枉為兩世之人。

    ***

    馬文才一路回了房間,等到?jīng)]有了影子,在樓船頂層雀室外“值守”的侍衛(wèi)才笑了笑,進(jìn)了雀室。

    “先生猜的果真不錯,那女人是和馬文才在一起�!彼Φ溃骸跋壬趺粗罉巧线有一人?”

    “那女子笑著下樓,應(yīng)該是和人相談甚歡,見到我們卻不避不讓,自然是知道我們的身份,以為我們只是別人的下人,無需驚懼。她不知道我們和馬文才有什么內(nèi)情,只以為我們是來尋主子的,當(dāng)然不必躲避�!�

    陳慶之嘆氣。

    “馬文才多謀,又過于追求‘完滿’,注定活的辛苦,我隨口幫他一把,也只是恰逢其會�!�

    “您只是隨口,對馬家來說,卻是指了條明路了。只是屬下不明白……”那侍衛(wèi)首領(lǐng)肅容道:“您這樣教他,如果沈家真的在吳興有尾大不掉之勢,豈不是與朝廷有害?”

    他十分尊敬陳慶之,所以即便對他這樣的“指點(diǎn)”心有疑慮,但還是心甘情愿地陪著他演了這場戲,概因他信任陳慶之這么做一定有原因。

    既然他們是“閑談”被馬文才聽到,那也算不得干預(yù)地方之事,他們幾個都是陳慶之的心腹,也絕不會把今日之事傳出去給他惹禍。

    可心頭的疑惑,卻是難以消解的。

    陳慶之當(dāng)然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輕笑著說:

    “難道擔(dān)心沈家尾大不掉,沈家就會聽令于地方嗎?他們家在東晉受了重創(chuàng),可劉宋時卻襄助武帝起家有功,歷經(jīng)宋、齊、梁三朝,早就成了龐然大物�!�

    他輕嘆:“東揚(yáng)州刺史七八年前的招是不錯,知道用馬驊來平衡地方上的局面,但‘平衡’之道,在于多方勢力相當(dāng)而相互妥協(xié),如今沈家隨著我大梁政局平穩(wěn)、地方安定,已經(jīng)不知積攢了多少勢力。幾年前,馬家原本還能壓制,現(xiàn)在怕也是獨(dú)木難支,那刺史當(dāng)年的布局,已經(jīng)是個廢局,可他又找不到好辦法解決,只能一直讓馬驊這么撐著�!�

    這世道便是如此,你有能力,便被人拿來利用,可當(dāng)不能用的時候,被拋棄的也是最快的。

    或者說,拿你當(dāng)棋子的人,在用的那一刻,就沒幫你想過什么退路。

    諸州刺史的重要職責(zé)是監(jiān)視節(jié)度各地軍事,不得有一家獨(dú)大生亂,而鄉(xiāng)豪向來是隱藏武裝力量、讓諸州刺史最頭痛的地方。

    祝家也好,沈家也罷,這樣的鄉(xiāng)豪若沒野心只悶聲發(fā)大財也好,若是個有野心的,那一州的刺史當(dāng)?shù)枚疾话卜(wěn)。

    東揚(yáng)州刺史節(jié)度東揚(yáng)州這么久了,以前可能還有些雄心大志,現(xiàn)在只會求穩(wěn),即便知道馬家快沒用了,也要死死攥到真沒用再說。

    馬家其實(shí)已經(jīng)危如累卵,隨時可能會被當(dāng)做兩邊博弈之下“殺雞儆猴”的那方,可這種次等士族,一門前程全系在仕途之上,反倒沒有鄉(xiāng)豪能隨心所欲,即便看清了局面,也沒法破局。

    “那您指了馬家路子,馬文才若和他父親商議后,真這么做了,豈不是拱手把吳興納入沈家的掌控之下?”

    侍衛(wèi)首領(lǐng)聽到沈家已經(jīng)讓各方這么忌憚,忍不住一驚。

    “既然不能勢均力敵,就只能合縱連橫。沈家是在吳興勢大,可吳興又不是只有沈家這一門閥,吳興姚氏、施氏、丘氏,哪一門都不會坐視沈家一手遮天,你且看著,只要馬驊真以退為進(jìn),拋出吳興太守為餌,這三家必定聯(lián)合起來,和沈家斗得你死我活……”

    陳慶之手指無意識的在案幾上摩挲著,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一旦真的內(nèi)斗起來,幾家都會在內(nèi)斗中消耗掉彼此的實(shí)力,而且一郡士族不合,其中大有可為之處太多了,至少幾年內(nèi)都分不出勝負(fù),說不得那吳興太守之位又要讓哪個‘倒霉鬼’漁翁得利�!�

    侍衛(wèi)首領(lǐng)只是個武人,哪里見識過這官場閥門之間的殺人不見血,聞言咋舌,根本不敢發(fā)表任何言論。

    “我其實(shí)也是可惜馬文才,看到他如此掙扎著上進(jìn),我就想到當(dāng)年陛下身邊那么多大有可為的年輕人,卻一個個只能歸于沉寂。難道是他們能力不夠嗎?不是,只不過是時運(yùn)不濟(jì),沒抓住各自的機(jī)會,最終只能被無情的拋棄罷了。”

    陳慶之似是想到了什么,搖了搖頭。

    “我還在惋惜別人,我蹉跎了半生,不過也就是個半個御史兼主書罷了。能幫的,也就是動動嘴皮�!�

    “有時候,人缺的就是那靈光一閃,你這一道靈光,也許抵馬家思索幾年,畢竟他們?nèi)嗽诰种�,而您又最善于破局�!?br />
    那侍衛(wèi)首領(lǐng)對陳慶之的能力是心悅誠服,“無論是先生,還是馬文才,都會又一飛沖天的那天的�!�

    “承你吉言。”

    陳慶之笑笑,榮辱不驚。

    “馬驊若真決定放手一搏,三五年內(nèi)吳興諸家都需要他的支持,若馬驊真是個有能力的,左右逢源之下,說不定他才是吳興最大的贏家。馬文才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年輕,其實(shí)可用的棋子要比我多太多。而我一飛沖天之日還不知道何時,畢竟我只是個沒掌機(jī)要又沒兵權(quán)的寒門罷了�!�

    “先生對馬文才倒是欣賞的很。”

    欣賞是欣賞,但他更多是記掛著那一支卦。

    既然“見龍?jiān)谔铩�,那馬文才必定是有什么地方超出眾人,只是現(xiàn)在還不顯罷了。

    更何況他額心那顆痣長得如此巧合,如果見了天子,會得到注意也就是時間的事情,他又何妨推上一把,給別人一個方便,也就是給自己一個方便。

    他想想就覺得天意可懼,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非要讓他和這一群學(xué)子牽扯在一起,而且也注定要他做一回他們的“貴人”。

    他恰巧就知道梁山伯父親之死的內(nèi)情;

    而他也恰巧因?yàn)閰桥d郡沈家尾大不掉的事情和會稽太守的世子談?wù)撨^這個事情,當(dāng)時兩人就有些可惜那位注定要被犧牲的太守。

    馬文才和梁山伯身上到底關(guān)系著什么樣的“氣數(shù)”,讓老天非要動用自己這顆棋子?

    陳慶之心中一嘆,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侍衛(wèi)首領(lǐng)聽一般說道。

    “現(xiàn)在士族越發(fā)式微,馬文才要自持著身份不愿承認(rèn)這現(xiàn)狀,馬家也走不了多遠(yuǎn),只看他能不能慢慢看清士庶的局限,找到自己的破局之法。也許其中的關(guān)鍵……”

    “就在和他同行的那一群少年身上�!�

    第103章

    你情我愿

    天色黃昏,梁山伯回屋的時候,正看到馬文才在給誰寫著信。

    他大概已經(jīng)寫了很久了,而且一揮而就,墨跡都尚未干透,放在案旁待干,手中還在奮筆疾書。

    見到梁山伯進(jìn)來,馬文才抬眼戒備地看了一眼,見到來的是梁山伯,才重新低下頭去繼續(xù)寫信。

    梁山伯向來是個知趣的,絕不會無聊到去問人家干什么,進(jìn)了屋便去了自己的地盤,從書箱里翻出書卷來看,只是偶爾抬頭隨意掃一眼馬文才。

    一個人寫信時的精神狀態(tài),很多時候就能表現(xiàn)出這個人寫信的內(nèi)容,馬文才一向注意儀態(tài),現(xiàn)在也不例外,但他寫信時姿勢雖端正,手指的力道卻太大了一點(diǎn),說是“力透紙背”都不為過,可見心中有積郁之氣不得伸張。

    他一個天之驕子,吳興郡里門第高貴的公子,有什么好積郁的?

    難道是這個最近幾天一直給他臉色看的沈讓?

    想到自己的猜測,連梁山伯也忍不住暗笑。

    那個沈讓看起來不但是沒給馬文才好臉色,除了對那個紅衣女人,就沒有對誰好臉色過。

    而馬文才,也不像是個會因?yàn)槭芰藙e人欺辱就寫信回家告狀的人。

    罷了,他還管別人在想什么,馬文才比他要果決的多……

    馬文才寫完了信,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大概是準(zhǔn)備下船后派人送回家去。等細(xì)雨收拾完了書案,他也梳洗一番,散著發(fā)赤著足拿起書,和梁山伯一般,在屋里讀起書來。

    其實(shí)馬文才和梁山伯的性格很像,兩人都自矜而保持著與人安全的距離,兩人也都在意與其相處者的想法,在很多時候不會刻意打擾到別人,兩人都知道努力和天賦一樣重要,從來不肯虛度多余的光陰、

    甚至馬文才自己內(nèi)心里也曾承認(rèn),如果梁山伯出身在高門,像這樣的人,他是非常樂于和他結(jié)交、成為莫逆的。

    即便現(xiàn)在梁山伯只是個寒門,可兩人靜靜在屋子里讀書,偶爾只有翻書時發(fā)出的沙沙聲,彼此互不干擾,心有默契,也是很舒適的一個氛圍。

    “若是他不要糾纏祝英臺,倒也還是個不錯的人。”

    馬文才收回不經(jīng)意掃過的目光,心中想著。

    梁山伯卻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這樣安靜的氛圍,他似乎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和誰安安靜靜于夜間一起讀書了。

    傅歧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晚上倒也看書,但每次看的時候總?cè)滩蛔〈舐暷钫b,有時候看不到半個時辰,就要拽著他東扯西拉,何況他自理能力幾乎為無,連晚上的洗腳水洗臉?biāo)家约簻?zhǔn)備,否則他真做得出天天用冷水洗澡的事情……

    現(xiàn)在和徐之敬住一屋,還不知道誰照顧他。丹參和黃芪似乎不是會順便伺候別人的性子。

    傅歧能養(yǎng)這么大,也不知是他家人心寬,還是他自己太過隨意。

    梁山伯越想覺得自己是個天生操勞的命,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嘆氣做什么?”

    馬文才目光沒離開書卷,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我在想傅歧昨日好像是睡在雀室的,今天風(fēng)大,不知道會不會回屋。”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他身體向來強(qiáng)健,應(yīng)該不會因?yàn)橐稽c(diǎn)風(fēng)就得了風(fēng)寒。”

    “傅歧這性子要不改改,日后要吃大虧�!瘪R文才提起傅歧也是一臉一言難盡,“徐之敬雖然傲慢了點(diǎn),可總不會刻意為難他,他卻老嫌別人這里不好那里不夠爽快。徐之敬身邊的刀衛(wèi)又不是吃素的,他把自己堵個半死,打又打不過,找又不到臺階下來,只能去雀室過夜,會這樣,能去怪誰?”

    這話當(dāng)著傅歧面馬文才都說過,可惜傅歧是個知易行難的,所有人也就只能干著急,等不到他“大徹大悟”。

    聽到馬文才這么說,梁山伯也很無奈,只能跟著苦笑。

    兩人都是自律的性子,閑談過后便收拾了一番睡覺,梁山伯和馬文才心里都揣著事,睜著眼默默在被子里想著自己心里的事情,皆是無話。

    就這么迷迷糊糊的到了半夜,兩人已經(jīng)陷入熟睡,卻突然被一陣說話聲驚醒,馬文才淺眠,立刻坐了起來,梁山伯也模模糊糊扯著被子坐起,兩人一起看向聲音發(fā)出的地方。

    馬文才身邊晚上都是有人值夜的,不必他喚,今夜值夜的細(xì)雨立刻點(diǎn)起了燈,過來回報情況。

    “主子,是徐公子身邊的丹參尋來了�!�

    細(xì)雨小聲說道。

    “現(xiàn)在什么時辰?”

    馬文才只覺得困得不行,估摸著自己已經(jīng)睡了許久。

    “已經(jīng)是子時了�!�

    細(xì)雨臉色也不太好,“所以丹參不敢驚擾到主子,只在外面和我說話,結(jié)果還是驚動到了……”

    “算了,醒都醒了,什么事?”

    馬文才頭疼的披起衣衫。

    “說是晚上傅公子和徐公子晚上起了口角,原本已經(jīng)睡下了,大概是傅公子睡到一半醒了,看到徐公子在身邊起了幔帳格開自己和他,心里不太舒服,結(jié)果大半夜的,傅公子卷著鋪蓋走了�!�

    細(xì)雨說著說著也覺得好笑。

    “徐公子說不必管他,可眼看過了兩個時辰都沒回來,今天又起了大風(fēng),他帶的只是薄被,丹參有些擔(dān)心,等徐公子睡著后偷偷跑了過來,求我找人出去尋一尋�!�

    “他們多大的人了,為了這么點(diǎn)小事……”

    馬文才露出個懊惱的神色,滿臉不耐地站起身。

    “半夜里船上也禁止到處走動,他不怕被抓了丟下船去嗎?”

    他雖這樣說著,但也知道船上的人就算抓到他也不會把他怎么樣。

    這是商船,商人大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碰到他帶著被子滿船亂竄,他是官宦子弟,也就只能當(dāng)做沒看見。

    梁山伯聽到他擔(dān)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fā)生了,腦子里也有些嗡嗡作響,連忙穿戴整齊,慌張道:“湖上風(fēng)大,他要在船上亂跑,別給吹到船底下去了!”

    “真是不省心。”

    馬文才聽到梁山伯的話,穿衣服的動作也陡然加快。

    “細(xì)雨,你跟我出去找找看�,F(xiàn)在天色太晚,不要驚動太多人,找不到再回來找人。”

    “是,主子�!�

    “我和你們一起上去看看�!�

    梁山伯連忙借口。

    “你?你這是庶人,半夜亂走動被抓到,即便不會丟下船去,說不定鬼鬼祟祟還要被人當(dāng)賊抓起來�!�

    馬文才看了他單薄的衣衫一眼,“況且你穿的這么少,上去得了風(fēng)寒,徐之敬可不會給你看,回頭又給我惹麻煩。你就在這層船艙里找找,看傅歧是不是窩在哪里歇下了,找到了就到外面來找我�!�

    他似笑非笑地刺了梁山伯一句,接過細(xì)雨遞來的斗篷,往身上一披,系上繩結(jié)。

    “我去雀室看看�!�

    梁山伯看著馬文才披著斗篷戴起風(fēng)帽走了,忍不住苦笑。

    馬文才怕他衣衫簡陋會擋不住寒風(fēng),又擔(dān)心他深夜亂跑給人當(dāng)賊抓住,明明都是一片好意,卻非要說的那么難聽。

    他是經(jīng)歷過世事的磨礪,已經(jīng)知道從一個人的行為去看這個人的本意,要換成伏安這樣性子偏激的,說不得就要當(dāng)做馬文才有意諷刺侮辱他,在心里留下芥蒂。

    他之前說傅歧忍不住話,可現(xiàn)在想想,他對自己也是這樣。

    馬文才到底是篤定他不會生氣,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君子,能看懂他的意圖?

    這真是天知道了。

    “哎,好一個口是心非�!�

    梁山伯無奈的搖搖頭,打起精神,也出門去尋傅歧了。

    ***

    雀室是船上最高一層甲板上設(shè)立的房間,原本是戰(zhàn)船上用來瞭望的,在樓船上時,大多被建的寬敞華麗,而且不止一座,雖還有瞭望的作用,但大多數(shù)時候則被用來欣賞水面的景色,或者是宴飲之用。

    這大半夜的,風(fēng)又這么大,雀室這層等閑人是不會上來的,否則一個沒站好給風(fēng)吹得卷下了船去,不是開玩笑的。更何況大晚上湖上一片漆黑,即使樓船上也只有船夫工作的地方點(diǎn)著燈,通往雀室這條路陰森恐怖,沒幾個正常人真在這過夜。

    但馬文才知道傅歧膽子大的出奇,估計(jì)亂葬崗都是敢睡的,區(qū)區(qū)一個雀室,根本不會放在心里,梁山伯既然說他前幾天曾睡過雀室,也許還會再來雀室,就不知道在哪一間里。

    就在這船上人晚上心中都覺得“陰森恐怖”的地方,如今卻春意融融,說不出的繾綣纏綿。

    只見雀室里門窗緊閉,只有微微的燭火像是錯覺一般在四周隱隱約約散發(fā)著一片曖昧的光芒。

    若不是屋子里不時發(fā)出“嗯嗯啊啊”的聲音,說不定哪個上來的人就以為里面鬧了鬼。

    “啊,我不行了,沈郎,你饒了我吧�!�

    雀室里,一個女子發(fā)出讓人全身燥熱的嬌喘,上半身衣衫已經(jīng)褪盡,蜷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不住的求饒。

    那男人穿戴整齊,一只手握在女子半裸高聳的玉峰上使勁揉捏,一只手卻在女子裙下不斷動彈,引得那女子連哭帶喊,卻半點(diǎn)也沒有真的痛苦到要推開的意思。

    沈讓一生之中滿足感最強(qiáng)的時候,大概就是讓身下女子哭喊求饒的時候,唯有此時,他能感覺到自己能完全掌握一個人的情緒,能讓身下之人欲仙欲死,任他為所欲為。

    那畏娘沒入樂籍之后也不是真的只給人唱歌跳舞,官員飲宴時喝的多了,帶回房里或就在當(dāng)場如何也是有的。

    她入了樂籍后就被人喂了絕育的藥,又早早知道了歡愛的好處,她還年幼時就知道自己在這上面的性好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樣,所以對這種事不但沒有什么羞恥之心,反倒很輕易就耽于歡愛之中。

    現(xiàn)在嘴里說著“不行了”,手臂卻像是水蛇一樣圈著沈讓的脖子,根本不讓他離開。

    沈讓從成人起也不知享用過多少女子,卻沒有一個有這畏娘這般風(fēng)騷入骨又嬌美動人的,他手下一片酥滑如雪,這聲音又低吟輕喘,只覺得自己的魂都要被吸走了,忍不住低頭找到對方的朱唇,胡亂的吮吸了起來。

    一時間,皓腕高抬聲宛轉(zhuǎn),無論是畏娘還是沈讓都是渾身燥熱,那沈讓更是不由自主的脫起了外袍。

    沈讓在女人上的手段了得,可那是應(yīng)付普通女人,畏娘快活是快活過了,可這沈讓老是不上真身,未免有些不盡興,如今見他開始脫衣服了,知道正戲就要開始,眼神中也不禁露出期待之色。

    美人粉香汗?jié)瘢憾核秩�,哪怕是神仙來了也要意動,可這沈讓脫著脫著,突然腦子一個激靈,手上的動作又停了下來,將衣服穿了回去。

    畏娘費(fèi)盡心思纏了沈讓幾天,可沈讓一直對她保持個讓人意外的距離,她原本還以為對方只是欲擒故縱,再加上她也曠了半月有些意動,晚上才找了由頭把他勾了出來,準(zhǔn)備給他點(diǎn)甜頭,結(jié)束了這種你追我跑的戲碼。

    一來接下來路途還長,這冤大頭出手闊綽,二來這公子相貌還不錯,比起粗野之人,她更喜歡年輕英俊的貴族,更何況她還答應(yīng)了那個俊俏公子,說不得還能有些好處,自然是使勁渾身解數(shù),沒一會兒就讓他起了那種意思,乖乖拋掉了偽君子的面具。

    這沈讓也是歡場老手,兩人你情我愿,雀室里雖冷,可他一直把她攬?jiān)趹牙�,也有些說不盡的動人之處,可現(xiàn)在她快活了幾次,正要到了最盡興的時候,他卻不想繼續(xù)了?

    “沈讓竟能將嬌兒拋下,任由我濕透重綃……”

    畏娘面色幽怨,微微將身子坐起,那兢兢玉兔抖了幾抖,看的沈讓又是一陣口干舌燥。

    “不,不是,我有……”

    他手上還未干透,此時只覺得渾身都黏糊,只想著再將她壓倒。

    “這幾日沈郎就對我好生冷淡,全不是剛上船的樣子。奴家不明白了,是奴家太過讓人不堪入目讓沈郎不愿親熱,還是沈郎有什么隱疾,碰不得奴家?”

    這一番話綿里藏針,又帶著幾絲挑逗,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這么“猜測”,必定是提槍上馬證明一番的。

    沈讓自然也是正常男人,他把畏娘抱在懷里,親了又親,又揉搓了好一把,將自己灼熱的地方頂了頂對方蜜桃一般的豐盈之處,訕笑著說:“你看,我沒什么隱疾,只是碰不得你罷了�!�

    畏娘被幾下頂?shù)脑桨l(fā)難受,伸手要去采擷,卻被沈讓扭了下身子避開。

    “好畏娘,別動!再動我等下要出去吹冷風(fēng)啦!”

    “沈郎到底是什么意思?”

    畏娘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將身上半敞的衣衫攏了起來,柳眉倒豎道:“難道奴家是那采陽補(bǔ)陰的女妖怪,沈郎碰了奴家就會死不成!”

    她這話只是氣話,誰知道沈讓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認(rèn)真不過的說:“畏娘就算是采陽補(bǔ)陰的妖怪,我也不怕和你好上一場,可現(xiàn)在就是我碰了你,說不得就要有可怕的后果�!�

    “我之前被一高人診治過,說我縱欲過度,身子虧空了不少,這陣子要禁女色養(yǎng)好身子,不然會留下暗病�!�

    沈讓實(shí)在是喜歡這個女子,不停的安撫著:“你放心,你這般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下了船就去給家里寫信,想辦法贖了你的樂籍,我會讓你當(dāng)我的姬妾,到時候我們夜夜春宵,比現(xiàn)在還要快活!”

    老娘才不要什么贖身,老娘現(xiàn)在就要快活!

    畏娘心里又氣又恨,總覺得這沈讓的借口可笑的要命,也不知是不是拿來敷衍她的。

    何況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挑選”男人,兩個姐姐都說建康里有的是年輕且有權(quán)有勢的王爺貴人,這沈讓不過是個鄉(xiāng)豪家的公子,家里連個正經(jīng)官職都沒有,還想把她贖回家去伺候他一個人?

    她越想越覺得沒勁,不想再跟他來這假鳳虛凰的,將衣服緩緩穿好,掩著臉假聲哭著:“沈郎說這么多,一定是瞧不起我,覺得我沒正經(jīng)娘子干凈,連碰都不肯碰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定不會糾纏……”

    說罷,她突然一把站起,也不顧身上一片狼藉,一頭撞向門外,掩面奔出雀室而去。

    “畏娘!”

    沈讓見到手的珍饈跑了,又是急又是怨,心里即怪那徐之敬早不說晚不說這時候說什么不禁欲要死的話,又怪自己手段沒有用盡,讓畏娘居然還有力氣掙脫。

    他卻不知畏娘對這樣的“溫柔”只是剛嘗了點(diǎn)心的程度,莫說掙脫,現(xiàn)在跑起來都是容易的,只不過有些腿軟罷了。

    她不愿跟個只能看不能用的花架子糾纏,最可怕的是對方還起了給她出籍的念頭,自然要趕緊跑。

    她在樂籍里的時候好歹是官中所有,即便有人將她玩的狠了點(diǎn)也不能玩壞,更不能把她隨意買賣,可要出了籍,聽他的意思是做個姬妾,那就是被賣做沈家做個以色侍人的女奴,可以被主母隨意買賣,她是瘋了跟這么個人。

    她只是想快活一場,可不想真把自己搭進(jìn)去,何況還沒有快活。

    她身子輕盈,又精通舞道,跑起來猶如御風(fēng)而行,連個腳步聲都沒有,只顧朝著來時樓梯的方向而去。

    可她身后的沈讓畢竟是個男子,沒幾下就追了出來,一把抓住正沖向樓梯的畏娘,將她壓在船舷的船壁上,輕吼了一聲。

    “畏娘,你要真想,我們再回去,我給你便是�!�

    “嚶嚶嚶,你看我惱了就改了主意,還說不是之前敷衍我!”

    胡攪蠻纏是畏娘最擅長的,當(dāng)下掙扎了幾下,哭音越發(fā)悲切。

    “我叫你……��!”

    此時湖面突然吹過一陣大風(fēng),商船突然劇烈顛簸,加之風(fēng)勢太大,沈讓將她壓在船壁上原本是為了怕她逃走,船身猛然傾斜之后那壓著的動作就變成了推,畏娘原本就輕,被這力道一擠,立刻翻下了船舷。

    此時馬文才正在細(xì)雨護(hù)衛(wèi)下登上雀臺,船身突然一震,兩個人差點(diǎn)沒翻到樓梯下去,趕緊握住了身邊的扶手。

    “哪里來的妖風(fēng)!”細(xì)雨看著手中被吹滅的燈籠,緊張的看著身后的馬文才,“主子,你沒事吧?可握緊了?”

    “這傅歧,等我找到了他,非要給他腦袋幾下!”

    馬文才被那一下撞到了額頭,捂著頭咬牙切齒。

    “沒事,你趕緊上去,別再來一下滾下去把我當(dāng)了肉墊!”

    細(xì)雨哪里敢再磨蹭,連忙提著燈將馬文才拉上來。

    兩人上了雀臺,見前面船舷處果真有個背對著的男人身影,終于松了口氣。

    “主子,看來梁公子猜的沒錯,這大半夜的,傅公子還在雀室這里看什么風(fēng)景,真是閑得慌!”

    只是兩人因找到了人而輕松的笑意還沒舒展片刻,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人始料未及。

    “啊啊啊啊啊啊��!”

    “畏娘!”

    兩聲凄厲的尖叫過后,馬文才和細(xì)雨只看到那背對著的人影突然伸出了手,把什么東西推下了船舷去,而后便是一聲噗通的落水之聲。

    推人的人也好,剛上來的人也好,都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變化。

    只是夜里風(fēng)大將所有聲音都吹散了,船上又剛顛簸過,也不知有多少雜物滑落了水下,雀室這里本就沒有人煙,這噗通聲過后根本就沒引起多大的回應(yīng)。

    那沈讓把人誤推了下去,忍不住心驚肉跳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那手上似乎還留著畏娘的馨香,讓他心頭越發(fā)心慌意亂。

    他殺人了!

    他剛剛把人推下船去,這天氣,不溺死也要凍死!

    跑,對,趕緊跑!

    沒人知道這里半夜還有人,他和畏娘都是偷偷出來幽會的,只要去把雀室里的痕跡抹平了……

    沈讓心慌意亂之下只想著要抹滅一切痕跡,下定主意立刻回身……

    “嘶!”

    他和剛剛步出樓梯口的馬文才主仆打了個照面,還以為見了鬼,驚得一下子跳起,抽了口冷氣。

    “公子,似乎有個女人落水了!”

    細(xì)雨夜里看的遠(yuǎn),低聲和馬文才說到。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來的人是誰,沈讓才松了口氣,帶著威脅之意恐嚇道:“你們晚上誰也沒有看到,我也沒來過雀室!掉下去的不過是個下賤的伎人,失蹤了也沒人會關(guān)心在意,你們只要什么都不說便什么也沒發(fā)生�!�

    他篤定馬文才不會為了個樂籍女子和沈家交惡,冷著臉說:“你要不想被扯上關(guān)系或是得罪我們家,就趕快走……”

    “看來,確實(shí)是有女人被你推下水了�!�

    馬文才挑了挑眉,冷不防開口。

    “不管你的事,你……”

    就在沈讓氣急敗壞之時,馬文才卻頗為玩味的笑了笑。

    他深吸了口氣,在沈讓見了鬼的表情中,用盡全身力氣大吼。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第104章

    女鬼索命

    馬文才的叫聲就像是往油鍋里潑了一盆冷水,頓時驚動了所有還醒著的人。

    別說沈讓了,就連細(xì)雨都沒見過馬文才這樣叫過。

    可一貫講究風(fēng)度的馬文才還是叫了,而且叫完之后表情極為痛快。

    那種氣勢,就像登頂?shù)娜私K于到達(dá)終點(diǎn)的吶喊,又像是背著重負(fù)終于甩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暢快。

    聽著船下開始有人大喊著“救人”,整個船中亂成一片,沈讓哪里不知道馬文才就是故意的,他臉色鐵青,指著馬文才連連道:“好,好,你要害我是吧?馬文才,你等著,我必要修書一封回家,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虧我們沈家……”

    “表兄,少陪,我還要下去看看人怎么樣了。萬一要是那女人死了,說不得你還要被提到衙門過審�!�

    馬文才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里已經(jīng)過了義鄉(xiāng)地界,應(yīng)該是義興郡了,哎呀真可惜,要是在吳興郡,家父說不得會高抬貴手,聽說義興郡的太守執(zhí)法嚴(yán)格,不知道表兄能不能被網(wǎng)開一面呢?”

    天色太黑,看不清馬文才的表情,可那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讓他整個人變得越發(fā)詭異。

    在漫天星斗的照映下,眼神發(fā)亮的馬文才猶如地府里上人間索命的厲鬼。

    沈讓確實(shí)被馬文才嚇到了,連和他分辯都沒有膽子,罵罵咧咧的就下了雀臺,慌不擇路的往自己房里狂奔。

    “主人?”

    細(xì)雨沒想到馬文才會當(dāng)面得罪沈家人,有些擔(dān)心。

    “先下去看看,人可救的上來�!�

    馬文才神情晦暗的說著,“若能救上來最好,救不上來……”

    也是一樣的。

    ***

    馬文才費(fèi)盡千辛萬苦冒著危險登上雀室時,梁山伯也沒有閑著,開始在船艙里尋找。

    正如馬文才所說,今天的天氣比較冷,在雀室里稍微待一會兒還好,待整夜非得凍出毛病來不可,他估摸著也許傅歧要冷的受不了了可能會找到船艙里找個地方避一避,所以在這層上房繞了一圈,也沒看到傅歧的影子。

    最后他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敲開了祝英臺的門。

    祝英臺只有一個粗使下人和一個書童,那粗使下人留在了書院里看守之雜物,就一個書童自然是守不了夜的,梁山伯敲了好幾下門,書童半夏才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出來。

    “梁公子,這大半夜的,您找我們家公子有事?”

    半夏打了個哈欠。

    “我想問下,傅兄在不在祝兄這里?”

    梁山伯沒敢往里面看,只在門口小聲的問。

    “怎么可能,我們家公子是自己一個人住的,傅公子怎么可能在我們家主人這里歇下……”半夏一邊滿臉不以為然地說著,一邊回頭看了眼,“你看,我們家……”

    她說到一半的話突然噎住,而后滿臉不敢置信地尖叫了起來。

    “傅公子!傅公子!你怎么睡到我們家主人被窩邊上了�。�!主人,主人你快起來啊��!”

    這下可好,原本梁山伯還沒吵醒傅歧和祝英臺的,半夏這一嗓子直接把人叫醒了,傅歧更是以為遭了賊,爬起身來就要去抄家伙。

    “叫什么��!大半夜的!”

    祝英臺可憐一晚上被弄醒兩三回,眼睛珠子都紅了。

    “還讓不讓人睡了!”

    半夏哪里被祝英臺這樣吼過,扁著嘴讓開身子露出了門口的梁山伯:“我不是故意的嘛,是梁公子找主人,我才……”

    這不要臉的登徒子,居然半夜摸到她家姑娘房里來!

    “梁山伯,你來這里干嘛?”傅歧見來的是梁山伯,心中一驚,“難道你也被馬文才趕出來了?”

    “你在胡說什么!”

    馬文才啼笑皆非地說,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兩個相連的被子,“你倒好,跑到祝英臺這里睡得舒服,害我和馬兄找的好苦!”

    “你們找我作甚!”

    傅歧半夜才醒,睡得迷迷瞪瞪腦子不是很清楚。

    梁山伯一五一十的把徐之敬身邊的人來找的事情說了,又說了他們擔(dān)心雀室風(fēng)大他得了風(fēng)寒,便兵分兩頭出來找。

    傅歧原本還有些起床氣,待聽到梁山伯他們是擔(dān)心自己來出來找的,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準(zhǔn)備去雀室的,可去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有人了�!�

    傅歧撓了撓頭,沒說自己聽到里面有男女調(diào)笑之聲就被嚇跑了。

    “外面又太冷,我抱著被子想來想去,只有祝英臺這里能住,就過來暫時打擾一晚�!�

    “那現(xiàn)在馬文才還在上面找人?”

    祝英臺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你不是說上面風(fēng)大嗎?傅歧,趕緊上去跟馬文才說一聲,說你在下面,別你沒事,把馬文才折騰病了。”

    傅歧也不是個不講理的性子,聞言“嗯”了一聲,爬起身穿衣服。

    他天性怕熱,晚上睡覺一直是光著上身只著褻褲,整個人爬起來的時候驚得半夏連忙扭過頭去,祝英臺卻一點(diǎn)都沒有羞澀,也跟著從被子里鉆出來,將外袍披上。

    梁山伯看著這兩個人一個無知,一個無覺,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累。雖然不知道馬文才如何,但他那么守禮之人,平時遇見這種事肯定也會頭疼。

    這二人卻不知道梁山伯在想什么,傅歧隨手穿好了衣服,從祝英臺屋里抄過一盞琉璃燈,對著梁山伯努了努嘴。

    “走,我們上去看看。”

    祝英臺確實(shí)困得不行,也怕黑,本不準(zhǔn)備跟著去做拖油瓶的,只接過半夏遞來的溫水準(zhǔn)備潤潤嗓子,清醒一會兒在屋里等消息。

    可那傅歧剛打開房門,就猛聽得外面呼喊聲大作,有人大喊著什么“樓頂雀臺有人落水了”,驚得祝英臺一口水噴的老遠(yuǎn)。

    “壞了,不會是馬文才被風(fēng)吹下去了吧!”

    傅歧臉色一白,大叫著:“快去看看!”

    梁山伯臉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父親就是溺亡的,深知這水火無情,哪怕你再天縱英才,一旦落入水火之中也只能全憑天意。

    兩人腳步匆匆就沖了出去,祝英臺也沒辦法坐得住,心里七上八下跟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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