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些逃不掉的,便如這吳老大一般,戰(zhàn)時當兵,服徭役時修建工事,倘若不死,回鄉(xiāng)后繼續(xù)種田,繳納那也許賣了他全家也交不起的租稅。
國家需要他們,可國家又不需要他們。
上位者要用人時,一紙詔令,十室九空;可浮山堰真塌了,沖垮了田地,沖沒了家園,沖走了人命,百姓饑寒交迫之時,國家又在哪里?
朝廷在驅(qū)趕他們,在焚燒他們,在唾罵他們這些流民帶來了瘟疫、不安和動蕩,可若沒有朝廷的層層盤剝,哪里來的流民?
這天底下難道有生而為流民之人?
不愁吃穿,不用一年要有半年在服役,一天里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明天吃什么的士族,又怎么能明白活下去才是負擔的痛苦?
吳老大死了,死的可謂是慷慨激烈,這也許是他這與天地人相斗后做的最瀟灑的一次——他把命送上了,如何決定,悉聽尊便。
徐之敬沒聽懂,所以徐之敬只覺得恐懼和絕望。
他恐懼的是有人竟會以自己的死來逼迫他救人,而他絕望的是他根本打不破這庶人以死設(shè)下的死局。
這些人如今誠然對他還算尊敬,可那是建立在自己能夠“救治”這些尚有存活機會的病人上的,吳老大說自己兄弟七人,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一個,如果他不出手救人,接下來的會是如何?
吳老大死時確實說了他要不救,就送他出去,可他真的出的去嗎?是第二個“兄弟”死在他面前,繼續(xù)用性命相賭誰先心軟,還是他們終于失去了耐心,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血祭了他為兄弟報仇?
無論是進是退都處于劣勢的徐之敬,渾身冷汗淋漓的站在那里,一時間,他感受不到市井之間歌頌的那種“俠義”,只覺得一種活生生的惡意向他撲來,要將他整個吞噬。
這些人在本質(zhì)上,和逼迫他家,殺死兄長的庶人,是一樣的。
“吳老大!”
隨著吳老大的死,就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屋子里原本躺在地上的病人們突然“活”了過來。
他們中有唾罵自己連累了別人的,有瞪視徐之敬大喊著“不用你救”的,還有語無倫次罵天罵地罵昏君罵貪官的,這一屋子出于社會最底層、被遺忘的最徹底的人之中,穿著絲衣紈绔的徐之敬,幾乎就像是被強硬壓在其中的異類,若不能共存,就要被壓碎。
徐之敬看著一屋子哭號唾罵之人,心跳的越來越快,口中越來越干,背后的冷汗?jié)窳擞指�,干了又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他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大概要先于這些人崩潰。
“師兄,求你看看他們吧……”
老杜見他神色不對,靠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掌。
“已經(jīng)死了一個人了啊師兄,已經(jīng)死了……”
手掌硬生生被一個滑膩濕潤的東西抓住,徐之敬幾乎是跳著甩開了抓住自己的手掌,受驚的像是只被強拽出地洞的兔子,不住的喘著粗氣。
“我,我……”
他瞪大了眼睛,驚慌的看著前面。
“我……”
就在徐之敬不知是該屈服于這樣的“以命償命”,還是遵守誓言堅持到底時,頭頂突然傳來了一陣抖動。
天花板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沒一會兒又有什么東西在被拖拉的聲響,動靜大到即便在一片哭號之中,也刺耳的緊。
老杜幾乎是立刻抬起頭,臉色一白:“有人在上面!”
這地窖原本是老杜儲藏需要陰干的藥材用的,后來被這些原本是礦工的流民挖通了地道,又擴大了地窖的范圍,才能容納這么多人。
雖然隱蔽,但它是個地窖,就代表總能找到入口。
他們綁架士人,又窩藏了這么多身染惡疾的流民,無論哪一條傳出去都是大罪,頭頂?shù)穆曇粢粋鞒鰜�,抱著吳老大尸體的壯漢立刻一聲大喊:“兄弟們,抄家伙堵住入口!”
六七個漢子已經(jīng)顧不得這滿地血泊,赤著雙足從屋子各個角落拿出魚叉、犁頭等武器,跟著個子最高的那個涌到了徐之敬最初躺著的那間暗室。
所有的病人屏住了呼吸,哪怕最疼痛的病人也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老杜緊張的捏著拳頭,顫抖著身子自問自答:“不,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吧?應(yīng)該不會,這,這么久了沒發(fā)現(xiàn)……誰,誰發(fā)現(xiàn)……”
看著這里的人害怕成這樣,徐之敬莫名的冷靜了下來,動作極小的倒退著,想要摸到自己的刀衛(wèi)身邊去。
但他的動作立刻被老杜發(fā)現(xiàn)了,后者一把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露出懇求的表情:“不要,求你看看他們……你看看……”
“你放手!”
徐之敬臉色鐵青。
“就是這里,砸!”
一陣猛烈的犬吠之后,上面?zhèn)鱽砹苏Z氣堅決的命令聲,整個地窖都像是被巨人的大腳踩過那般震動著。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fā),誰也不知道從上面下來的會是誰。
是來圍剿“亂賊”的官府?
“有人,持有武器!”
地窖終于被砸開了,從上面第一個下來的明顯是個好手,一陣武器相交之聲傳出后,那人發(fā)出了一聲大喝。
徐之敬勉強讓自己沉住氣,安靜地等候著隔壁的動靜,他知道不管隔壁來的是誰,多半都是來找他的。
一個士族在曲阿失蹤,領(lǐng)隊的還是馬文才那種從不讓自己人吃虧的家伙,能就這么算了才有鬼。
“只有你們有同伴嗎?”
徐之敬掃了眼地上吳老大的尸體,之前的憋屈和壓抑感還沉重的壓在心頭,但他已經(jīng)漸漸從惶恐中排解了過去。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心中想道。
隔壁的械斗大概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徐之敬身邊的老杜聽得膽戰(zhàn)心驚。
他和這些流民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此地人,在這里開店、成家、立業(yè),若真是官府來了,他全家都要連坐。
在“窩藏”他們的時候他就想過也許會有這天,卻沒想到有這么快。
若吳老大沒有莽撞出手,沒有將他交給他們減輕病人痛楚的藥用在徐之敬身上,也許就沒有這接下來的命案和禍事吧?
老杜苦笑著。
“徐之敬在這里!”
驚喜的叫聲伴隨著馬文才身邊疾風的身影出現(xiàn)在地窖之中,身為地下入口的暗室應(yīng)該被他們完全控制住了,否則疾風也不會一臉輕松。
“馬文才!”
徐之敬幾乎是用跑的往那邊靠近。
“這些亂民是要做什么?”聽到徐之敬的呼喊,以為徐之敬被挾持了的馬文才帶著擔憂之色踏入了地窖之中。
很快的,他的臉色就和之前的徐之敬一樣,滿臉震驚。
“這,這些是什么……”
閉塞的地下空間里,最顯眼之處躺著一具尸體,胸前插著一把尖刀,已然沒到只剩刀柄。
在那尸體的后面,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堆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整個地窖里充滿著血腥、腐臭和怪異的藥味,將一切扭曲的光怪陸離,恍然間讓出現(xiàn)在這個屋子里的人猶如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難道不是下了個地窖,而是進了地獄?”
不止一個人這么想著。
“捂住口鼻,其中有不少會傳染!”
徐之敬已經(jīng)奔到了馬文才身前,拉著他往隔壁暗室走。
“你們?nèi)硕�,別在這里聚集,走,走,到隔壁去說話�!�
馬文才愛潔,在這種鬼地方一刻都待不下去,點了點頭,任由徐之敬將他拉著,退回了隔壁。
陳慶之手無縛雞之力,這種沖鋒陷陣捉拿兇犯的事情是不可能親自上場的,大黑找到地窖入口的第一時間,陳慶之就領(lǐng)著幾個侍衛(wèi)和祝英臺去官府尋找?guī)褪至恕?br />
他留下了大部分的人手和徐家、馬家的隨從侍衛(wèi),一群人轟轟烈烈地砸開了地窖,跳了下來,想要盡快救出被“綁架”的徐之敬。
之前被吳老大喊做“兄弟”的幾人都已經(jīng)被制服,這些人雖然身強體壯,但畢竟長途跋涉了這么多路,又一直又是挖地道又是照顧病人,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的體能,而陳慶之帶來的都是御史臺里常年緝兇的人馬,加上尋找主人心切的刀衛(wèi)和馬文才被江湖豪俠調(diào)教過的隨扈,幾乎是銳不可當。
以真刀真槍對魚叉犁頭,結(jié)果顯而易見。
結(jié)局干凈利落的就像那么多無數(shù)次奮而抗爭卻在正規(guī)軍的出動下,可笑的猶如小孩玩家家酒一般的“起義”。
徐家的幾個刀衛(wèi)都圍在大腿受傷的那個同伴身邊,見徐之敬安然無恙的跟著馬文才進來,滿臉羞愧地跪倒了地上。
“吾等護主不利,請主人責罰�!�
“徐公子,我大哥一條人命,也不能讓你的心軟上一分嗎?里面躺著的人都有子有女,只要給他們一點希望就能活。只要您愿意看一看他們……”之前一直抱著徐之敬的高大青年滿臉絕望。
“還是說,真要如大哥所說,我們兄弟七個今日都死在這地下,徐公子才愿意重新出手救治庶人?如果是這樣,我等立刻咬舌自盡,絕不會貪生怕死!”
那人說罷就要伸出舌頭自殘,在一旁的梁山伯眼疾手快,連忙將手中木鑿的把柄塞在了他的嘴里,才險之又險地搶下了一條人命。
又是自殘!
又是自殘!!
“你,你們簡直是一群瘋子!”
剎那間,之前幾乎要徐之敬他窒息的感覺又來了,他的面容扭曲著,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你們的命,跟我何干!”
“到底怎么回事?”
馬文才見徐之敬一副難受的模樣,以為他受了刑。
“你怎么了?被這些人傷到哪兒了嗎?”
此話一出,幾個刀衛(wèi)齊齊變色。
他們的同伴大腿傷成那樣,若是主人也受傷,只能以死謝罪了。
“他們,他們是流民……”徐之敬第一次表現(xiàn)出自己的軟弱,緊緊抓住身邊馬文才的袖子,倚靠在他的身側(cè)顫抖著。
“和他們一起南下逃難的人生了病,老杜救不了,我恰巧去拜訪老杜,不肯救庶人,他們就把我擄了,逼我去救他們。我發(fā)過誓,我發(fā)過誓……”
“冷靜點,徐之敬!”
馬文才覺得徐之敬有些不對勁,連忙反手抓住他的肩膀。“我們都在,子云先生和祝英臺去找官府了,你已經(jīng)安全了,慢慢說!”
也許是因為馬文才表現(xiàn)的太過有安全感,也許是屋子里高舉著火把火折的護衛(wèi)們讓徐之敬找回了點勇氣,他靠在馬文才身上,盡量還算簡單扼要的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說了一遍。
隨著他的娓娓道來,屋子里那具胸口中刀的尸體、遍布滿地的病人,那些可怕的腐爛味和霉味,都有了答案。
徐之敬復述一遍事情,便猶如將剛剛經(jīng)歷的可怖之事又重新回憶一遍,整個人已經(jīng)像是從水里撈了出來,虛弱無比。
一時間,他想到自己的兄長在被那些庶人毆打致使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現(xiàn)在這樣,即不甘,又痛恨,更多的卻是恐懼?
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了的呢?
徐之敬幾近哽咽。
徐家的刀衛(wèi)聽到主子經(jīng)受了這樣的遭遇,一個個怒發(fā)沖冠,大叫著“杜生該死”,從隔壁將老杜硬生生扯著頭發(fā)拽了過來,讓他跪倒在地上。
梁山伯聽完始末,不知是該嘆還是該悲。
看著暗室里一群被降服的漢子,見他們?nèi)巳吮臣孤杽�,顯然為剛剛才逝去的人命在感傷,心頭也是一陣沉重。
他也是庶人,哪怕現(xiàn)在受了學館的恩惠,一旦打仗、修建工事,他也是會被征召之人,他沒有這些士人同窗一般的優(yōu)待。
除非有了功名,換了門庭,否則這樣的事情,隨時也會發(fā)生在他、他的家人,他認識的每一個庶人親友身上。在這一點上,他感同身受,有著“物傷其類”的不安。
但馬文才卻是皺著眉從頭聽到尾的,聽完之后,忍不住一聲嗤笑。
“原來是這樣,那還真是讓人惡心�!�
馬文才拍了拍徐之敬的肩膀。
“你……”
“你這高高在上的‘貴人’,知道什么……”
在所有人之中,無論是做派還是打扮都是庶人們最痛恨的士族典型的馬文才,幾乎是給他們的眼睛里扎進了一根釘子。
這個形容傲慢,聲音冷冽的貴公子,簡直就是那些他們曾經(jīng)要在路邊跪著避讓的士人代表,那些對他們巧取豪奪、蠶食無厭的狠毒之人。
“你們這樣見死不救之人,憑什么說我們惡心!”
“你們難道不惡心嗎?”馬文才攔在徐之敬身前,擋住他射向徐之敬的惡劣目光,沉著道:
“東海徐家醫(yī)術(shù)精湛是不假,但行醫(yī)是手段,不是義務(wù),今日你等可以為了救人而綁了徐之敬,明日就可以為了獲取財帛而去殺人。哪怕你們有再多的苦衷,這般下作的手段,難道不惡心?”
“你!”
“且不提手段下作,你們也很幼稚。”
馬文才想起隔壁一地的病人,冷聲道:“人力有所窮盡,即便是徐家,也不是神仙,哪里能醫(yī)治這么多人。若徐之敬真有這種本事,早就被選召進宮中,也不至于在這里被你們擄了。我看隔壁那么多病者,大多只不過是等死,要是徐之敬迫于你們的威脅救了,卻沒有把人救活,你們會將他如何?”
“他若盡力,我們自然是不會為難他!”
一個漢子大喊。
“是啊,他若盡力。你懂醫(yī)術(shù)嗎?你怎么知道他有沒有盡力?當死的人越來越多時,即便他盡力了,你們也會說他沒有盡力,因為他痛恨你們強迫與他,故意害人致死吧?”
馬文才看著屋角被徐家刀衛(wèi)按著跪下的老杜,笑得更是諷刺:“你們覺得那人盡力了,為何不問問他到底有沒有盡力?他在徐家學醫(yī)十載,徐之敬才多大?能學幾年醫(yī)?他能看出自己治不好這些人,就能篤定徐之敬能治好他們?”
馬文才向來愿意將人往最壞的地方去想,其言語之犀利,幾乎能指戳人心。伏安之事后,馬文才已經(jīng)將自己的鋒芒收斂了不少,可遇見這種可笑之事時,他收斂的鋒芒又先是渴飲鮮血的利刃,總是蠢蠢欲動。
馬文才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射向地上跪著的老杜。
“你們這些人感激他醫(yī)治病人,收留你們。不,他只是一時爛好心發(fā)作,救了人后被你們救命菩薩一樣的感激架在半空,想下又下不來罷了。他自知本事不濟,又不愿意承擔這些人命,徐之敬來了,他如釋重負,就想將這些爛包袱甩給徐之敬。”
老杜身子劇烈一顫,臉色發(fā)白,腦袋垂到不能再低。
“你侮辱我等可以,怎可侮辱杜先生!”
一個還算是孩子的少年尖叫了起來。
“他跟那些見死不救的徐家人不一樣!他給我們提供醫(yī)藥,讓我們把病人送來這里,怎么會覺得里面的人是爛包袱!”
“你看看這里面,這里面是病人該住的地方嗎?!”馬文才一聲怒吼,指著地窖那邊朗聲道:
“一個稱職的醫(yī)者,會讓病人住在這種地方治病?他對你們說了什么?你們被發(fā)現(xiàn)了就會被趕走?會連累其他人?你們也不用那長滿蛆蟲的腦子想一想,這城中只有他一個醫(yī)者嗎?為何你們就篤定只有他一個人能救你們?為什么這么多病癥不同的病人,卻都聚集在這一間醫(yī)館里?他什么都能治?他一個人治的過來?曲阿其他的醫(yī)者難道都是狼心狗肺鐵石心腸見死不救之人不成?”
他的話讓屋子里所有人一滯,腦子里亂糟糟的。
他們,他們不是沒想過去找其他醫(yī)者看看,可他們不敢冒這樣的危險。
杜先生是第一個對他們伸出援手的醫(yī)者,后來齊郡得了瘟疫的人被燒死的事情傳開后,生了病的人也只能自己熬著,厲害了,就去找杜先生醫(yī)治。
杜先生先開始還能醫(yī)的過來,可隨著他們?nèi)币律偈�,傷寒、疥瘡,各種病癥接踵而至,小病成了大病,大病傳播開來,得病的越來越多,杜先生也越來與疲于奔命,到后來他一人之力無法盡治,只能讓他們打通地道,把癥狀還算輕微的人送到這醫(yī)館的地窖中來,其他病重的,唯有在城中那荒廢無人的破廟里等死。
可就這些輕微的,好像也隨著進入地下以后,病癥越來越重了。
為什么他們從沒想過找別人看看?
是了,因為他是大名鼎鼎的徐家出身,他是曲阿名聲最響的醫(yī)者,若他治不好,其他人想來應(yīng)該也是治不好的,更何況若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得的是惡疾,報給了官府,也許他們遇到的就是驅(qū)趕和焚燒的命運。
相比之下,哪怕只有一部分人能得到杜先生的醫(yī)治,也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典了……
“不,不怪杜先生,是我們自己……”
那孩子囁喏道。
“士族亦有生死之時,在生死之前,士庶之分毫無作用�!瘪R文才可憐這些人,唯獨痛恨那個被稱為“杜先生”的人。
“醫(yī)者救人,士庶之分不過是醫(yī)資多寡的區(qū)別,因為杜生別無所求,你們就覺得他是好人。嘿嘿,一無所求的人,往往才是最貪心的那個。你們付出了感恩之心,對他惟命是從,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友原本有救治的機會,硬生生被耽誤到離死不遠。”
這樣的人也配稱為先生?
馬文才想起那位自知本事不濟,寧愿自污名聲,以逼得徐之敬盡早救人的“神醫(yī)”。
他也是強迫了徐之敬,卻是以醫(yī)者之心保護著徐之敬的名聲,而不是用名聲去脅迫徐之敬。
馬文才不懂醫(yī)術(shù),可若杜生、這些庶人這樣的人多幾個,他也只會束手而立。
“至于你們說的‘見死不救’的徐家人,你們可知在會稽學館讀書的徐之敬為何會千里迢迢北上?他會在這里,是因為淮水淹沒的地區(qū)出現(xiàn)了瘟疫,瘴氣隨水四處蔓延,徐家人在疫區(qū)救人,人手不夠,連徐之敬這樣嫡系的子弟、家中未成年的孩子都已經(jīng)去了。”
馬文才的手搭在徐之敬的肩膀上,他能感覺到手掌下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著,他盡力讓自己不被那顫抖影響,扭過頭說著:
“你們覺得徐之敬不救庶人,這是不假�?尚旒胰藚s在外面為了中了瘟疫的人九死一生,這些病人是不分士庶的。若徐之敬在這里若有了閃失,你覺得徐家上下還有心思救人嗎?你們不是在寒人心,簡直就是在人心口上捅刀子,就跟里面死的那人一樣�!�
他深吸口氣,在高個子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朗聲問道:
“徐之敬因兄長之死對庶人抱有成見,今日也許靠里面死的那男人一條命就能撼動,但撼動不是補上了那里的缺口;今日各位所作之事,若寒了在疫區(qū)奔波的醫(yī)者之心,要用多少條命,才能把醫(yī)者們心口的窟窿補上?”
徐之敬身子猛地一抖,突然掩面低頭,就伏在馬文才的背后低泣著。
“這破地方,哪里像是求生之地,簡直像個巨大的墳?zāi)埂!?br />
馬文才仰起頭,環(huán)顧四周,表情復雜。
“我若是里面那人,就該將這么多病人擺在曲阿縣衙的大門口,一刀在縣令面前把自己捅了,而不是去嚇一個只會治病的士生�!�
“你怎么知道我們沒想過?”
那些漢子咬牙切齒道:“我們難道不想這么做嗎?若官府愿意保護我們,愿意看一看我們,怎么會有這么多慘事?南下的難民能到南邊的十不存一,還有齊郡那樣燒人的……”
“所以你們就不敢了是嗎?因為齊郡有縣令燒了瘟疫致死之人,你們就覺得無論哪里見到你們都會把你們燒了。且不說若真是瘟疫你們怎么還能活著,你也說了,到南邊的十不存一,若此地縣令不仁,請問你們是怎么能留到今日的?建康里都進不去人,你們倒能在曲阿逍遙,躺在城中最繁華的地方乞討?”
馬文才一聲長嘆。
“說到底,你們是已經(jīng)嚇破了膽,情愿在這墳?zāi)估锏人溃膊辉敢馊ピ囋嚳催@世上還有沒有可以幫你們的人。不去寄希望于真正能護庇你們之人,卻把醫(yī)者神化,當做神仙佛祖一樣的東西,覺得他們能藥到病除,包治百病,你們真的只是病了嗎?你們最大的困境難道是有�。课艺f你們是蠢貨,不是在罵你們……”
他今日費了許多口舌,自己也不見得就痛快,他也知道在場能聽明白的不會有幾個,自己說這么多,也不過就是一路過來所見壓抑很了而已。
但有些事還是要解決的。
馬文才輕輕從身后拉出了徐之敬,讓他暴露在所有人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徐之敬已經(jīng)滿臉淚痕,顯然之前有人在他面前尋死,又有人將那么多條人命的干系讓他處置,對這個向來冷傲的少年不是完全沒有影響。
馬文才也知道他今日受了這樣的刺激,若不解開心結(jié),說不定這一路就要多個行尸走肉,索性將話直接說開。
“徐之敬,我只問你,你自己是想治,還是不想治?”
他表情淡然,眼神卻充滿鼓勵。
“我們都在,沒有人能逼迫你�!�
一時間,暗室里悄然無聲,唯有因為緊張的攥緊衣衫而發(fā)出的布料摩挲聲。
所有人都在等著徐之敬的回答。
這個臉上淚痕猶存的少年,眼神從老杜、高個子男人、吳老大其他幾個兄弟,家中的刀衛(wèi),甚至是梁山伯、馬文才身上一一掃過,終于定格在了前方。
“我,我不想治�!�
他咬了咬牙。
“應(yīng)該說,我不能治�!�
第111章
重見光明
“果然……”
流民們露出了失望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醫(yī)治病人,最好從病人最初發(fā)病便跟起,如何發(fā)病,得到過如何診斷,用了什么藥,病情有如何發(fā)展,唯有這樣,才能最快的解決病癥。但老杜治的人太多,卻只有一人,我覺得他自己也不會記得到底用過多少種藥了�!�
徐之敬看了老杜一眼。
“里面躺著的人太多,雖都是惡疾,卻并不是因為瘟疫而起,所以才有沒事的吳老大這樣的人,概因身體強健之人不易被邪氣侵蝕�!�
“這些流民一路南下,餓起來了什么都吃,渴起來了什么都喝,那些水里有些是沾染了瘴氣或蟲蠱的臟水,那些吃下去的腐爛之物會在他們身體中生出邪氣,這些病都不是一日之積,也不可能一日褪去�!�
隨著徐之敬說出自己的想法,他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心中的想法也越來越明澈。
“真正迫在眉睫的是四處蔓延的時疫,還有那些和他們一樣亂吃亂喝的災(zāi)民,我要去浮山堰找我的父兄,解決真正的問題,不能在這里長待�!�
拋卻掉那些恐懼和惱人的逼迫,徐之敬為醫(yī)冷酷而善于決斷取舍的一面又重新回來了。
“他們的病,是被耽誤出來的,很多病一開始不算是大病,可人力不及,民間又慣于小病不治大病才醫(yī),才會從小病拖成大病�,F(xiàn)在把生病的人和沒生病的人分開,讓其他醫(yī)者對沒生病的人進行診詢,之前出事的人固然可惜,可只要沒染上病癥的人不再喝臟水、吃腐肉毒草,不在跳蚤蛇蟲出沒之處隨意坐臥,能在干凈的地方休息,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何況我之前也說過,我只擅長傷寒和外科,傷寒并非一日能治好的,里面也沒有幾個受外傷的人,我和老杜的醫(yī)術(shù)在伯仲之間,他治不好的,不代表我就能治好,這么多人讓我一齊治,總有照顧不到的,到時候結(jié)果就是所有人一起死�!�
徐之敬頓了頓,說:“此乃我不想治�!�
他看著屋子里的人,硬著心腸說,“世人皆知徐家人醫(yī)術(shù)好,卻忘了我等是士族,不是以醫(yī)術(shù)為生的醫(yī)者。家父、家祖喜歡出門救人,不代表我們家兄弟乃至子孫后代以后都要以醫(yī)術(shù)為業(yè)。就如同善書法的人寫的字好,誰去求字就都要給嗎?如果不缺潤筆之用的,為什么不能想給就不給?”
“我今日若因你們擄了我,在我面前自盡就破例治人,若日后有人想要哪個醫(yī)家治病就用同樣的的辦法和手段去要挾,簡直就是醫(yī)者的災(zāi)難。從我家祖父起,每代皆有徐家同族因戰(zhàn)亂或為人醫(yī)病而遭擄掠。我堂祖父徐謇一支至今被擄去魏國無法回到故土,就因為我們醫(yī)術(shù)過人……”
徐之敬閉了閉眼。
“擄掠徐家子,逼迫其為人治病,其實是我們徐家的逆鱗。亂世之中,生靈涂炭,醫(yī)者醫(yī)人是出于本心,卻不是強迫的理由,我們的先祖最初學醫(yī),也不過是為了讓族中子弟能夠更加人丁興旺、繁衍昌盛罷了,何曾有救天地萬民的圣心?此例一開,徐謇之禍就在眼前……”
他長嘆一聲。
“此乃我不能治�!�
“你說得萬般有理,那就看著他們死嗎?!”
有人在低吼。
“就看著他們死嗎?!”
徐之敬臉上也有掙扎之色,他畢竟還只是個少年。
“我不能治他們,但有些人還有救的,我可以分辨出來,你們可以讓別人去救他。老杜想要我救活這么多人,原本就不切實際�!�
“說到底……”
“哎,下面果然有地窖!”
又是一聲呼喊,頭頂上傳出一片喧鬧之聲,暗室上跳下幾個一身皂衣的衙役,腰中俱佩著腰刀。
這是官府的人到了。
看到曲阿縣衙的人到了,屋子里一群“屠狗之輩”才真正害怕了起來,面色灰敗到可怕的地步。
之前馬文才氣勢再盛、徐之敬言辭再怎么令人絕望,卻還沒有這后來者腰上的幾把佩刀更讓人震懾。
馬文才再厲害,馬文才帶來的人再厲害,卻不會草菅人命,不會將他們燒死在這里。
但此地的官府能。
只要有人通報地下有人患有瘟疫,哪怕他們所有人被“處理”在這里,說不定還是當?shù)乜h令的“德政”,成功的消滅了瘟疫的源頭。
讓所有流民驚訝又恐懼的是,除了那些渾身皂衣的衙役,上面居然還下來了一個穿著青色官服的男人。
這個男人身材清瘦,一看便毫無武勇可言,連下地窖都是用半爬而不是直接跳的,由先下來的幾個衙役接著才能勉強站穩(wěn)。
他一下了地,先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抬頭望去之后,忍不住一愣。
“抓了這么多人?”
“姜,姜縣令……”
被迫跪在墻角的老杜看到來人,抖得猶如篩子。
“果然是你們幾個!”
被稱為姜縣令的男人看起來已有四十多歲,因為是庶人出身,官服毫無紋飾,也洗的發(fā)白,但他身上依舊有不怒而威的氣勢。
“你們這幾個人是屬老鼠的嗎?東躲西藏不知影蹤,本官找了你們許久!”
聽到這縣令早就在找他們,這幾個“兄弟”更是眼皮狂跳,只覺得大限已至。
“我早就想找你們幾個領(lǐng)頭的談?wù)�,一直找不到機會,你們所有人都躲著官府,沒幾天就換個地方�!�
姜縣令撫著胡須嘆道:“我雖可憐你們落難至此的處境,可你們既然已經(jīng)到了曲阿縣,就該好好守曲阿的規(guī)矩。怎么其他人幫人做工幫傭可以,你們就一天到晚游手好閑,或是糾結(jié)壯丁騷擾外地商人,或是東偷西摸不干點正經(jīng)勾當?如今更好,居然還綁架過路的士生,你們是葬送自己最后一點安身之地嗎?”
“姜縣令早就知道我們嗎?”
年紀最小的少年抬起頭,不敢置信的問:“姜縣令知道我們?”
知道他們游手好閑,騷擾外地商人,為什么不把他們抓起來?
“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要不是姜縣令吩咐我們對你們進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們前后七八批上千人怎么進的曲阿?我們曲阿城里總共才多少人,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人,誰不知道?”
一個衙役護在縣令身前喊著,“你們住的那個破廟真是破廟嗎?里面原本還有兩個僧人,是我們縣令請他們在府衙暫住,將寺廟謄出給你們,再叫兄弟們指引你們過去的。哪里有破廟井水未干、灶間能用,就這么荒棄等著你們用的‘破廟’?”
姜縣令對衙役的回護之言并未有什么動容,只伸頭看了看四周:“你們領(lǐng)頭的吳老大呢?讓吳老大來跟本官說話。”
說到吳老大,一群漢子們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大,老大死了!”
“老大以為這里暴露給官府我們就都要被趕走,自盡了!”
“老大,你死得太冤了!”
“什么?死了?”
姜縣令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們。
“那你們現(xiàn)在誰能說話?”
可這一群漢子如今哭得人事不知,姜縣令一陣頭痛,根本找不到能好好說話的人,剛準備開口再問,面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對著姜縣令微微一拱手,指了指前方:“學生馬文才,請姜縣令前面說話。”
“啊,你就是那個報案的馬文才!”
姜縣令知道他是吳興太守之子,點了點頭,依從地跟著他往前。
馬文才帶著他進了隔壁,讓他看了地上躺著的吳老大尸體,又看了屋子里所有的病人。
他口才本來就好,大致說了下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又說了災(zāi)民缺醫(yī)少藥,疾病橫行,卻因為擔心官府將他們驅(qū)趕活焚,只敢在地下掙扎求生的事情。
姜縣令原本就面容嚴肅,見到了尸體,再見到地下躺著的病人,臉色更是不好,但要說憤怒卻又不像,大多倒像是生自己的氣一般。
“多謝馬公子相告�!�
姜縣令也向他拱了拱手。
他又轉(zhuǎn)身走向屋中站著的徐之敬。
“徐公子在我曲阿受驚了,此事,本縣令必給你個交代�!�
徐之敬原本就心情復雜,聽他如此慎重,面上遲疑了一會兒,掙扎道:“綁架我的罪首已經(jīng)自盡,其他人,其他人……”
“從輕發(fā)落吧�!�
他低聲說。
屋中的流民沒想過徐之敬會微她們求情,一個個瞪眼的瞪眼,羞愧的羞愧。
“公子雖然有憐憫之心,但律法便是律法,本官可以酌情,卻不可放縱。”
姜縣令又摸了摸自己頷下的胡須,驅(qū)使著自己的衙役。
“將一干嫌犯都帶到衙門里去!”
“是!”
“還有那邊躺著的病患,也派人抬去如愿寺,召集縣中醫(yī)者醫(yī)治,暫不收監(jiān)�!�
姜縣令繼續(xù)命令。
“姜令公,里面得病的都是惡疾,就這么抬出去不好吧?”一個衙役有些遲疑,擔心地問:“萬一要是傳揚開來,又要詰問您辦事不利……”
“正是因為是惡疾,才要盡早醫(yī)治,穩(wěn)定民心。這么多日子以來,曲阿早就有各種傳言,說流民帶來了瘟疫,只不過給他們自己掐死了埋了,所以才沒人發(fā)現(xiàn)。這樣的流言再傳下去,還不知會發(fā)生什么�!�
姜縣令擺擺手,又問杜生。
“杜生,本官派人幾次去如愿寺探查,都沒有發(fā)現(xiàn)得病之人,所以那些得了病的人,也是被你們藏在寺院的地窖之中?”
杜生抬起頭,嘴唇張了又合,最終點了點頭。
“再派一支人,細細去如愿寺搜過,若有患病之人全部抬到地上來,已經(jīng)死的,集中燒了尸體,盡早入土�!�
那衙役心不甘情不愿,但還是領(lǐng)了命走了。
這一下變化太快,莫說流民,就連馬文才等人都有些應(yīng)接不暇,等姜縣令處理好一切,轉(zhuǎn)過頭對幾位少年拱了拱手。
“原本該好好安撫諸位,但諸位也看到了,此間事忙,本官還要急著審訊人犯、早日過審。本縣出現(xiàn)命案,雖是自盡,也要弄清原委,此外那么多病人……”
姜縣令無奈地笑笑。
“待我解決了這些事端,再來和諸位賠罪�!�
“不敢�!�
馬文才替不善與庶人交談的徐之敬客套。
“不知姜縣令會如何判處這些人?”
“其實這些流民應(yīng)該去原籍受審,但既然他們的原籍已經(jīng)被水淹了,成了一片災(zāi)地,再發(fā)解這些人回鄉(xiāng)也不合適了。正如徐公子所說,賊首已經(jīng)自盡,也沒有傷害到徐公子的性命,按律以‘持質(zhì)’定罪,其余人犯以‘從犯’處,應(yīng)當是受脊杖三十,處流刑,或罰做勞役五年吧。”
姜縣令擔心這士人會覺得自己判的太輕,不得不又解釋:“此地流民不少,若處以斬刑,怕引起流民動亂……”
“不不不,我沒想讓他們死�!�
馬文才見姜縣令誤會,連忙解釋:“我只是替同伴問問,他雖遭脅迫,但畢竟有人死在面前,您也知道……”
姜縣令意會,點了點頭。
“難得兩位公子寬宏,是這些流民之幸�!�
地底不是寒暄的地方,何況還有官差衙役和力士搬運來去,見此事還算有個完善的結(jié)果,馬文才等人也爬出了地窖。
地窖外,祝英臺和陳慶之正等在其外,見他們出來了,祝英臺連忙奔了過去,東看看徐之敬,西看看馬文才和梁山伯。
“你們都沒事吧?子云先生說我倆手無縛雞之力下去也是給人添麻煩,硬是不要我下去,急死我了!”
祝英臺嘰嘰喳喳,圍著徐之敬亂轉(zhuǎn)圈子。
見著同伴們都在身邊,對自己一臉關(guān)切,之前胸口猶如壓著一塊大石的徐之敬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意。
“還好,我沒事。”
他微微笑了笑。
“只是驚動了各位,太勞煩了�!�
“我的天吶!徐之敬向我們道謝了!”
祝英臺故意露出一個夸張的表情,好哥們地拍了徐之敬的肩膀一記。
“即是同窗,又是同伴,互相照顧是應(yīng)該的,跟我們客氣什么!你是沒看到之前馬文才那可怕的表情,活像是要吃人,幸虧把你找回來了,否則我覺得曲阿縣都要糟!”
“祝英臺!”
馬文才磨著牙威脅。
徐之敬之前得馬文才維護,對他已經(jīng)有了不少改觀,如今更是感激地躬身到地:
“謝過馬兄。”
“別聽祝英臺胡扯!此事全靠子云先生奔波�!�
馬文才不自在地攙起徐之敬。
“咳咳。”
祝英臺見兩人“有愛”的接觸,正了正色,連忙換了個話題。
“對了,能把你救出來,還要謝謝傅歧的大黑,不是它找到地窖入口,我們還跟那些衙役似的滿世界亂竄呢!”
“誰又能想到這醫(yī)館的醫(yī)者,會跟一群流民牽扯,為他們掩護做下這樣的勾當?”
陳慶之沒有下去,只以為是普通的綁架勒索,不由得嘆息。
然而聽到他的話,無論是梁山伯還是馬文才,俱是默然不語,表情復雜。
沒一會兒,官府派來的力士將那些病人一個一個從地下抬了上來,陳慶之見著這么多大活人從地窖里被抬出,吃了一驚。
那些病人久已不見陽光,乍然被抬出,還有些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自覺自己渾身潰爛或腹脹如鼓難以入目的,更是難堪地用被子等物裹住自己,或蜷縮成一團,不愿見到別人嫌惡責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