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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是有人想要趁我開門時行刺?”

    他想。

    “還是門外有人埋伏?”

    他向來信任自己的親人,卻不信任身邊的這些侍衛(wèi),所以此刻非但沒有起身開門,反倒怒喝了一聲。

    “你們支支吾吾什么,若說不清楚,就不必再說了!”

    好在他的侍衛(wèi)們在他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立刻有人意會到皇帝在擔心什么,突然跑到禪房的一扇窗下,“啪”地推開了西邊的窗戶。

    他的動作太大,這一聲響動與靜院之中無異于驚雷一般,蕭衍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手中還握著那把護身匕首。

    窗外的侍衛(wèi)并沒有從窗戶里躍入,而是滿臉驚恐地指著西邊的天上。

    此時正是半夜,外面一片漆黑,天上也是無星無月,正因為如此,西邊臺城烽火臺上,那熊熊而起的煙火,刺眼的猶如末日之兆一般。

    南梁立國十余年,這臺城中的烽火臺從無一日點起過烽火,蕭衍也是第一次得見,可這第一次得見,就已經讓他膽顫心驚。

    臺城有失!

    有人攻打臺城?

    太子還在宮里!

    蕭衍將匕首往腰上一別,大步流星地上前打開禪房的大門。

    朕的孩子們都在宮里!

    “召羽林軍,即刻回宮!”

    第115章

    太子出宮

    同泰寺在臺城的東邊,蕭衍出宮“修佛”,可不是孤家寡人走的,他走的時候帶走了五千羽林軍,就駐扎在同泰寺里外。

    這五千羽林軍皆是精銳,是上過陣殺過敵的勁旅,尋常寺廟是駐扎不了這么多人的,但同泰寺不同。

    作為替皇帝亡母開設過無遮大會的皇家寺廟,同泰寺占地之廣闊簡直讓人瞠目結舌,曾同時布施過上萬僧俗而不嫌擁擠,更別說只是駐扎一支軍隊了。

    這支軍隊也確實紀律嚴明,皇帝一下令,立刻全體井然有序地出了同泰寺,與寺前結陣。

    蕭衍今年雖然已年近六十,但耳不聾眼不花能上馬能開弓,時間急迫之下,他甚至來不及換上寺中修行的僧袍,就這么穿著一身僧衣指揮禁衛(wèi)軍回宮“護城”。

    這件事的結果簡直就是小孩子辦家家酒終于見到了大人,率兵攻打臺城東門的蕭宏部將不過三四百人,守第一道城墻大門的門將迫于臨川王的威勢,居然放開了第一道城門,但從第二道起,守臺城的將領就沒開過門。

    只不過因為對方是臨川王的部將,那守軍將領也不敢丟下守城的擂石擂木砸死他的門人,怕日后臨川王報復,就只能這么僵持著。

    臨川王受人慫恿去攻城也是有原因的,蕭衍的子嗣都還年幼,長子、也就是太子蕭統(tǒng)今年也不過十七歲,年長的二子、三子也因為皇帝思念孩子,都返回京城并任職,再加上更年幼的,恰巧所有的皇子都在臺城之中。

    蕭衍疼愛孩子,希望孩子都在自己的身邊,即便年幼封官賜地,但一旦思念孩子就會征召回京,就連對親近的宗室也是如此,所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梁國的王爺皇子哪怕任著什么樣的官職,一年大多有八九個月是在建康的,但像這樣,所有孩子都被召回宮的時候卻不多。

    蕭宏被人慫恿的理由很簡單,蕭衍今年已經年近六十,已經有三四年沒生出過子嗣,應當沒有生育的能力了,只要有辦法把臺城里所有的皇子都殺了,蕭衍便有可能考慮將皇位傳給宗室之后。

    這種事攤在哪個皇帝身上,就算自己斷子絕孫,把皇位禪讓給別人,也是不會給殺害自己子孫的亂臣賊子的,可這樣弱智的理由蕭宏居然信了,而且堅信不疑。

    也不怪蕭宏如此“心大”,實在是蕭衍對他太過寬宏信任,作為一母同胞的親弟,蕭宏做過許多糊涂事,也曾有人參過他私藏兵甲,部曲人數多于王府應有的成例,可蕭衍卻都原諒了他,也沒有讓他削減到應有的規(guī)格。

    就連浮山堰剛剛出事的時候,御史臺請求皇帝立刻監(jiān)禁提出修建浮山堰的蕭宏,并且徹查蕭宏曾在浮山堰修建期間受賄一事時,皇帝蕭衍也沒有同意。

    不但沒同意,皇帝還將自己的弟弟召到宮中安慰了他一番,告訴他御史臺參他是忠于職守,提出查案是忠于國家,所以程序上必定是要查一遍的,但讓他不用擔心,無論是什么結果,他都信任他。

    于是御史臺還沒開始查案就全天下都知他們要“秘密查案”,也因為這件事,御史臺一時成了京中的笑柄,臨川王每日上朝都要侮辱御史大夫和中丞們一番,肆意彰顯自己的“得寵”,讓御史臺上下氣結不已。

    除此之外,蕭宏的三子蕭正德也是一個誘因。

    蕭衍今年已經五十有五,可長子蕭統(tǒng)才十七歲,他在三十七歲的時候才有自己的兒子,之前生的全是女兒。

    在長子出生之前,一直無子的蕭衍抱養(yǎng)了親弟蕭宏的三子蕭正德,他將蕭正德視作自己的承嗣子,想著若真命中無后,便由蕭正德繼承家業(yè)。

    但誰也沒想到蕭衍后來會從一位普通的將軍變成了皇帝,而那家業(yè)也從蕭家變成了整個天下。

    那時候蕭衍南征北戰(zhàn),對于這位養(yǎng)子關心不夠,蕭正德有那樣的父親,從小就被養(yǎng)的跋扈兇殘,會被蕭衍選作嗣子是因為他的身體最健康,長得也最出眾,可是那種狠毒的性格卻一直無法改變。

    蕭衍到了后來那個位置,雖沒有建國,卻有圖謀江山的野心,所以覺得蕭正德器量和性格并不適合作為他的繼承人,可他那時也沒有自己的子嗣,何況蕭正德被他養(yǎng)了這么多年,也養(yǎng)出了感情,蕭正德便一直以蕭衍的繼承人自居。

    但就在蕭衍猶豫著要不要篡齊的那一年,他為了安全留在襄陽的妾室丁氏有孕,懷孕時無論僧道巫醫(yī)皆稱是個健康的男孩,當年安全的誕下了長子蕭統(tǒng)。

    長子的出生讓蕭衍認為自己“代齊”是上天注定的,因為連他最為擔心的繼承人問題,也突然迎刃而解。

    于是就在第二年,蕭寶融禪讓了帝位于蕭衍,正式在都城的南郊祭告天地,登壇接受百官跪拜朝賀,建立梁朝。

    梁國立,蕭衍也就將妾室和家小都接到了建康,這時候他的妾室丁氏才說出為什么蕭衍這么多年無子的原因:

    ——蕭衍的正妻郗徽善妒,蕭衍一生篤愛妻子,后院里也沒有多少女人,正妻不愿妾室生孩子,故而后院之中生不出孩子。

    但郗氏在前年病逝,后院的女人們停了絕育的藥物,又調養(yǎng)好了自己的身體,所以她們又能重新為蕭衍孕育子嗣了。

    果不其然,之后蕭衍的第二子、第三子接連出生,三年之內后宮誕生了五位皇子,數位公主,蕭衍才明白了自己并非什么“命中無子”,而是自己恩愛的發(fā)妻容不得其他女人為他生的孩子。

    也因為如此,蕭正德被蕭衍“退回”了本宗,后封西豐縣侯。

    可憐蕭正德正一心期盼著自己能成太子,但最終蕭衍還是立了蕭統(tǒng)為太子,從此以后,蕭正德心懷不滿,常在言語中表露出來,又一次這言論傳到了蕭衍耳中,后者念及曾經和他的感情,玩笑似的說了一句“若吾又命中無子之時,此子方可為太子”。

    這一句話,在別人看來是玩笑話,卻被蕭正德記住了。

    要不怎么說蕭正德是蕭宏的親兒子呢,兩人的貪婪、無恥以及那種令人發(fā)指的冷酷之心是一模一樣的。

    此次對蕭宏提出“闖宮殺盡皇子”建議的正是蕭宏的親子蕭正德,甚至親自率領蕭宏王府部將手下玩笑般攻打臺城的也是蕭正德,他做著“此子方可為太子”的夢,想要放棄了他的“義父”后悔,卻忘了己現在還能有這樣的優(yōu)待,不是因為他還是蕭衍的兒子,而是因為他是蕭宏的兒子。

    這樣的蠢貨十余年前就不成器,十余年過去了,已經年近三十的他依舊不是什么深謀遠慮之人,只是兇殘貪婪之心卻日益加劇。

    仗著蕭宏積累下的諾大家底,他招攬了許多亡命之徒,在京中動輒殺人,只是因為有數不盡的“賣命錢”,大多私下了結,此次攻城,除了蕭宏“借”給他的家將部曲,大多主力便是這些亡命之徒。

    可惜的是,他連臺城第二道城墻的城門都沒“詐開”,就已經驚動到了東宮里被禁足的太子。

    太子蕭統(tǒng)生性聰慧,雖在東宮里不能與外界傳遞消息,可一聽說有人攻打臺城就知道他可以利用的機會來了,拿了自己太子的令符立刻命人去點了烽火,并且出了東宮,換上甲胄配上兵器,親自領了宮中將領,去城墻上“守城”。

    他的理由很充分,他的弟弟妹妹們尚且年幼,如今宮中出事雖不知情況如何,但他作為長兄,不能避居東宮,卻讓自己的手足在宮中擔驚受怕。

    于是便有了烽火傳訊,太子出宮一事。

    烽火一起,臺城里原本還給臨川王面子的將領也好,蕭宏的部將也好,蕭正德自己招攬的亡命之徒也好,都知道大勢已去,于是蕭衍領著羽林軍回到宮中之前,那些像是玩笑一般“攻城”的隊伍一哄而散,蕭正德自己也跑的不見了蹤影,只丟下一群被坑的屬下。

    蕭衍連僧袍都沒換,帶著自己的精銳部隊連夜回了臺城,卻聽到是自己的親弟弟“沖撞”臺城圖謀自己的兒子們,心情可想而知,當夜回了城,連前來請罪的太子蕭統(tǒng)都沒有見,又將自己關在了寢殿里“自省”。

    但這件事確實在京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臺城的第一道城墻內是內城,里面住的是梁國的宗室和在平日在臺城里辦公的高門貴族,不是天潢貴胄,就是簪纓世家,也不知蕭正德是怎么詐開第一道城門的,他領著一群甲士從內城呼嘯而過,驚得內城里家家閉戶自危。

    并不是每個人家都像傅家一樣是將門出身,許多士族只是在京中就職,家門卻在郡望所在之地,在內城居處里的只有少數侍衛(wèi)和家人,被嚇得幾乎一夜不得安眠,甚至有膽子太小的士族活生生嚇出了心疾的。

    傅母的心疾雖不是這件事嚇出來的,但追根揭底,也跟這件事跑不了關系。

    如今的士族已經不是晉時“國之棟梁”的那些士族了,許多人身上領著將軍的職務,可是見到馬都畏之如虎,更別說出入都要人攙扶的那些“弱質公子”們。

    這些人聽到有人打進臺城了,甚至開始命令家人收拾細軟準備逃跑,還有躲避到地窖、暗室里把自己活生生悶暈過去的,除此之外,各種因為逃跑而爭家產等等引起的鬧劇、事故更是數不勝數。

    于是等知道臺城未失、皇帝回宮之后,天還沒亮,群情激奮的宗親和士族們就已經紛紛聚集到太極殿門口,痛斥攻城之人的行為,并且要求皇帝給他們一個說法,彌補他們家中的各種人力、無力上的損失。

    這和浮山堰之事不一樣,浮山堰的事情群起攻之的對象是皇帝,結局以皇帝直接斬了兩個反對的臣子告終,這些在朝中有影響力的官員和宗室雖然有心“勸諫”,卻無意為了勸諫丟了自己的性命和大好的前程,所以浮山堰出事之前還是出事之后,這些人都不敢再多置喙,任由皇帝愛干嘛干嘛,全憑天意。

    可此事不同,此事所有人攻擊的是攻打臺城的“逆賊”,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這些逆賊把他們嚇得一夜沒敢睡,人人家里亂成一團,還以為有人打進城來了,就這么算了?

    皇帝能夠躲在同泰寺“修行”,一是浮山堰災民的事情太棘手,誰也不愿先做那個出頭鳥,二是迫于臨川王的蠻橫,怕還沒叩到寺門、沒見到皇帝,就被他半路宰了,所以沒人出聲。

    現在群情激奮,圍在太極殿雙闕之前的臣子宗親們就差沒把太極殿掀了,晚上一回宮就“休息”去的皇帝在同泰寺里能穩(wěn)如泰山,可一聽說住在內城的人家里有人死的死傷的傷,心中頓時一驚。

    難道那他不像話的弟弟不但“攻城”了,還趁機洗劫了這些人家?還是燒殺搶掠了?

    這也不是他不能做出來的事啊……

    如此一想,蕭衍也慌得一背冷汗。

    他原本想著既然是蕭宏小打小鬧,也沒造成什么損失,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所以才悶聲不出,可要他真做了這樣的混賬事犯了眾怒,就不是他壓得住的。

    于是蕭衍只能一面立刻召了御史臺的人來問清前因后果,一面派太子去安撫群情激奮的朝臣,再令了禁軍出宮去臨川王府上“請”來蕭宏,兄弟兩個先對對“口供”,看看他干了什么混賬事再說。

    聽到父親傳來的旨意,太子蕭統(tǒng)也是頭疼。

    他一夜都沒休息,聽說有人攻入臺城,他先是領著東宮官員和內衛(wèi)上了第三道城墻“督戰(zhàn)”,后來發(fā)現是一場鬧劇之后也不敢放松。

    父皇回宮后沒有宣他,他也不能真去休息,誰也不知道父皇哪時就要召他,萬一那時他在睡覺,就顯得怠慢天子。

    所以蕭衍在休息的時候,蕭統(tǒng)卻忙著去安撫宮中受驚的弟弟妹妹,以及感謝守第二道城墻有功的將士,謝謝他們既沒有被對方詐開了城門,也沒有小題大做使得局面惡化,分寸拿捏的很好。

    等他將一切忙完,料想著天都快亮了,父皇應該是不會召見他了,剛準備休息,一道口諭下來,讓他去安撫太極殿前“告狀”的官員和宗室。

    蕭衍向來寬待宗室到了“溺愛”的地步,而他對高門士族的寬容也使得宋、齊兩朝曾被打壓過的高門一個個復起,儼然又回復了當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年代,一個個趾高氣揚。

    這樣的宗室和高門,也許不敢對皇帝不客氣,對他一位太子“發(fā)飆”,卻還是有底氣的。

    太子怎么能不頭疼?

    “這還不如不被解除禁足�!�

    蕭統(tǒng)苦笑著領命,

    皇帝給他差事的潛臺詞就是他的禁足令到此為止,作為他去應付這些人的補償,但這補償也未免太可怕了點。

    “太子不能這樣說,大臣們還是尊敬您的……”

    太子冼馬有些虛弱無力的安撫道。

    “罷了,父皇有令,就是這些人要活剮了我,我也還是要去的�!笔捊y(tǒng)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屬官吩咐道:“只是我現在太困,去取些冰水來,讓我洗個臉�!�

    屬下滿臉同情的去了,少頃之后,整了整衣冠的蕭統(tǒng)用冷水洗了個臉,凍得直哆嗦,赴法場一般去了太極殿。

    到了太極殿前,黑壓壓的人頭驚得太子頭皮發(fā)麻,差點生出退卻之意,但他畢竟不是性子懦弱之人,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安撫。

    大臣們見到是太子來了,不怒反倒一喜。若真是皇帝前來安撫,他們還不知道從哪里去鬧,如今是太子,倒是正中下懷。

    于是一群人把蕭統(tǒng)圍得水泄不通,這家說家里七十歲的老母被嚇得滾落階下摔斷了腿,那個說八十歲的祖父以為有亂軍宮城嚇犯了心疾,還有家中奴仆趁亂偷竊的、逃跑的,一個個都要太子給個“交代”,直吵得蕭統(tǒng)頭暈腦脹。

    “此事不好給各位交代�!�

    蕭統(tǒng)緊皺著眉頭,向諸人回應著。

    “怎么能不給交代!”

    大臣們又怒了。

    “昨晚闖臺城的是臨川王叔家的人。”蕭統(tǒng)露出一個“你們懂得”的表情,“父皇昨夜還未入宮,那些人就跑了,抓到的沒幾個,雖知道了闖宮之人的身份,可父皇并沒有立刻處置……”

    他語意未盡,可這些人都不傻,哪里聽不出太子話里的意思,一時間,剛剛還喧鬧如市集的太極殿前,竟奇異的靜了一靜。

    “既然陛下另有打算,我們也就不強求交出‘人犯’了�?筛骷乙虼嗽斐傻膿p失、還有被連累到的人,殿下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嗎?”

    混在人群中的謝舉見不少人聽到“臨川王”三個字就生出了退意,連忙在他們反悔之前開口。

    “這里不少俱是蕭氏宗親,這既是國事,又是家事!”

    謝舉此話一出,許多被煽動的腦子已經大熱的宗親們立刻叫了起來:“沒錯,按輩分本王還是臨川王的叔叔呢!”

    “他蕭宏在京里一人獨大慣了,但咱們也不是任人輕視的賤民啊!”

    臨川王的跋扈不但讓許多士庶看不過眼,一直在皇帝面前爭寵的宗親們也是一樣,這時候略一撩撥,立刻嚷了起來。

    宗室先開的口,這些高門清官們也不怕再被當出頭鳥打了,原本退卻的心思立刻又動了起來。

    “就是,臨川王富可敵國,賠償我等損失難道過分嗎?”

    “就算他不伏法,至少要謝罪吧!”

    蕭統(tǒng)原本已經用臨川王的名字壓下了不少喧鬧之人,可此時人群里一聲質問就成功又讓許多人鍥而不舍的追責,這樣的口才和心計讓人不得不注意,蕭統(tǒng)瞇起眼,往人群里看去,正巧和看向自己的謝舉對上了視線。

    謝舉并沒有避讓太子的視線,反倒微微一笑,神情從容。

    這一笑,讓蕭統(tǒng)一怔,臉上出現了意外的神色。

    謝舉其實和他是有淵源的。

    雖說謝家自劉宋之后聲望已經大不如前,但世家譜學之中,還是公認第一等門閥為王、謝,高門無不以與王、謝聯姻而為榮。

    謝舉則是上代謝氏家主謝覽之弟。

    謝覽曾擔任吳興太守,后任吏部尚書、侍中,因為風度出眾,政績不俗,皇帝一直重用他,所以謝舉起家就是秘書郎,后來又被委任了太子舍人。

    但那時候蕭統(tǒng)還沒到知事的年紀,只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而謝舉這個“太子舍人”也不過是個清貴的虛職,兩人并無什么交集。

    后來謝舉歷任秘書丞,司空從事中郎,謝覽英年早逝,他繼任了侍中,“太子舍人”的官職依舊還是虛職。

    那時候太子已經十歲,他應當開始接觸太子為日后輔佐他做準備,可這時朝中卻一紙調令,將他任命為寧遠將軍兼豫章內史,去治理地方了。

    直到今年年初,他才又因政績卓越而被調回京中,,復入為侍中,領步兵校尉,這步兵校尉也是虛職,他手中其實并無兵丁,但因為有這個可掌兵權的官職,反倒不好和太子接觸。

    謝舉這個太子舍人是有名無實的,但并不代表蕭統(tǒng)對謝舉一無所知。

    蕭統(tǒng)自幼被立為太子,更喜歡“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所以他身邊招攬了一大批有學識的士子,經常在一起討論學問。

    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不僅僅是會詩詞歌賦的讀書人,還需要謝舉這樣精通官場、地方上的規(guī)矩,有才干和閱歷,而且身份高貴的能臣輔佐。

    朝中不是沒有這樣的臣子,但這樣的臣子大多位極人臣,只向皇帝效忠,即便對蕭統(tǒng)表現出的好意表示出樂于接受的態(tài)度,可是真正能幫到他、為他出謀劃策布置大局的,幾乎是沒有。

    所以謝舉一回京時,蕭統(tǒng)也曾向他表現出“招攬”之意,畢竟他起家時曾擔任過自己的“舍人”,如今若是他愿意,再進一步晉升個“太子庶子”甚至“家令”的地位也不是不可以。

    這并不算是出格,大部分人升遷后曾經的虛職也會加官,這是只是為了待遇上更加優(yōu)厚而已。只不過謝家并不缺這些俸祿,并沒有向朝廷提出“加官”。

    但不知為何,那時的謝舉雖然接納了他的好意,卻沒有加官,也沒怎么和東宮接觸,而是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接觸京中的故交舊吏門生,重新熟悉京中的環(huán)境,憑借他謝覽之弟、謝家郎的身份,在離京數年之后,又站穩(wěn)了腳跟。

    蕭統(tǒng)并不是強人所難之人,謝舉沒有表現出對東宮的興趣,他也就沒有再勉強,平日里依舊做到了太子對臣子的禮節(jié),沒有因此對他生出心結。

    可絕不會為了一點府中的損失在人前吵嚷的謝舉,卻公然地挑撥起了已經安靜下來的氣氛,而且有將此越鬧越大的嫌疑,為何?

    正因為帶著這樣的疑問,蕭統(tǒng)沒有再用臨川王的身份和父皇的遲疑做借口敷衍臣子們,而是謹慎地分辨著其中的各方聲音。

    沒一會兒,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眾臣之中有一年輕的臣子激動地面紅耳赤地叫道:

    “臨川王把建康令傅翙都軟禁了,還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若是傅令公主持建康治安,大晚上有哪路人馬能明火執(zhí)仗地穿過大半個建康闖到臺城城下?都尉衛(wèi)是吃素的?北府兵是吃素的嗎?”

    此人似是對臨川王早有意見,叫的也最兇。

    “傅翙和臨川王沒宿怨吧?他大兒子還是揚州祭酒,臨川王的屬官!這樣的行為也叫‘無意為之’?誰無意為之會先拿下衛(wèi)戍京城的官員,再去闖宮?這還不叫蓄意,什么是蓄意?若陛下又將此事像之前幾次那樣重重提起又輕輕放下,那臨川王是不是可以三不五時的‘闖宮’玩玩?”

    他怒吼著。

    “今日關這個建康令,明天就該關臺城衛(wèi)了,后天走在路上不高興,還可以抓幾個守城的門官。此例一開,人人皆可闖宮,天子威嚴何在!”

    “就是,臨川王要每天晚上去臺城和陛下‘敘舊’,我們還要不要住了?”

    被煽動的人群也躁動了起來。

    “他臨川王可以闖宮無罪,我南康王是不是也可以闖一闖?”

    “建康令若在,怎么會有這種事!傅家自己就在內城,怎么能讓人闖了內城冒犯他的家��!”

    一時間,有四五個聲音突然發(fā)生,每一個聲音都直指建康令傅翙,儼然昨夜會發(fā)生這種事,全因為傅翙不在任上的緣故。

    遠遠的,謝舉對著又一次看向他的太子頷了頷首,眼神意味深長。

    霎時間,蕭統(tǒng)什么都明白了。

    傅翙掌著都尉衛(wèi),為何會輕而易舉的被臨川王的人帶走。

    危害京中多年的蕭正德,怎么突然就有了闖宮的底氣。

    為什么守第一道門的門將輕易就將人放進了內城,可同樣的伎倆卻在第二道門毫無用處,甚至宮城上的守將對臨川王的攻城毫不緊張,連個滾石都沒丟下去。

    為何臺城外一點小小的“摩擦”,卻有人將消息大喊大叫著傳到了東宮,甚至請了他的令符去點烽火。

    父皇為何會回宮……

    他為何解除了禁足令站在這里……

    想著想著,蕭統(tǒng)心頭一片狂熱。

    他想要他!

    他想要這樣第一流的謀臣!

    他要謝舉做他的太子家令,記錄、指導他的一言一行!

    蕭統(tǒng)眼中的狂熱幾乎是無法抑制的,他再怎么謹言慎行也還是個少年,這樣的眼神讓一直注意著他的謝舉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得色。

    他不是不想投向太子,但如果太子一招攬他就去了,豈不是無趣?

    謝家人不出仕則已,出則定國安邦。

    見太子懂了,謝舉心中也一定,遙望著人群之前的太子,默默做出了“傅翙”的口型。

    到了這一步,蕭統(tǒng)哪里不知道謝舉接受招攬的條件,便是要他救出作為布局第一步棋子的傅翙,他們這樣的聰明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顧慮,但有一條是共通的。

    ——我可以作你的棋子,但絕不可做棄子。

    蕭統(tǒng)鼻尖微微出汗,他知道自己若不在這么多臣子和宗室面前給出謝舉明確的答案,也許下一刻,剛剛解決了朝中和他最大麻煩的謝舉就會拂袖而去。

    所以,在四五個人連聲痛斥臨川王的“無狀”之下,蕭統(tǒng)咬著牙,似是為了安撫情緒最為激動的臣子,又像是趕緊想辦法逃離這般可怕的“問罪場”一般,抬起了右手。

    眾人的喧鬧因為他的舉動戛然而止。

    在諸多宗室官員的注視中,蕭統(tǒng)緩緩放下了手臂,朗聲開口:

    “諸位臣公所受的委屈,本宮已經全部記下了,必會讓父皇知曉。臨川王之事,也必會給各位一個交代。但本宮畢竟只是太子,父皇也已經回宮主政,可以左右的事情不多……”

    他說這番示弱的話很是艱難,又怕自己說的太慢、太猶豫會引起謝舉的失望,所以一鼓作氣繼續(xù)道:

    “不過諸位所言亦有道理,因為此事被牽連的建康令傅翙確實無辜。況且有了昨日之事,京中防務越發(fā)成為重中之重,相信諸位也不會放心衛(wèi)戍京中治安的建康令一位繼續(xù)空懸……”

    “就是!這樣的事多來幾次,還要不要人過了!”

    “晚上宵禁現在都松懈了,要是有蟊賊摸入內城乘火打劫怎么辦!”

    之前鬧得最兇的幾人大叫著。

    “正是如此!”

    蕭統(tǒng)如釋重負,肅容頷首。

    “所以本宮會給各位一個保證,一個今夜不會再有人擔驚受怕的保證……”

    他看著露出笑意的謝舉,務求讓他看到自己的決心。

    “本宮會即刻出宮,親自釋放傅翙,讓他官復原職。”

    **

    太極殿前的群臣激憤,身在內城中的傅家是不會知道的。外面動亂到底有沒有停下,傅家人也不知道。

    畢竟唯一能入宮上朝的傅翙,現在還被關在內獄之中。而昨夜外面那亂象,也讓傅家人不敢貿然派人出去打聽,以免和亂臣賊子同處。

    所以直到天色見亮,傅歧依舊像是棵松樹一樣牢牢把著后院的大門,不敢有絲毫松懈。

    外面鎮(zhèn)守前門、二門的家將們不來“接觸警報”,他是不會開后院的門的。

    但傅歧其實已經困倦的不行了,就連傅母都早熬不住睡在了廊下,還是傅歧親自抱進屋的。

    他提神的參湯是喝了一碗又一碗,若不是他身子素來強健,這么幾碗參湯下去就夠他好受。

    此時他只覺得自己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即便是靠樹而立,腳跟也難受的很。大概是看出他已經是強弩之末,陳慶之派出來保護他的侍衛(wèi)看不下去了,勸他道:

    “傅公子,我看已經沒什么事了,宵小之徒斷沒有大白天闖門的道理,你不如先去休息,我們都在這里守著,無礙的。”

    他身為御史臺的吏員,查案時幾夜不睡都已經是習慣,當然不怕這熬夜。

    “沒,沒事……”

    傅歧抹了把臉,強打著精神。

    “你既然說看起來沒什么事了,我就再等一時半刻,等外面有了確實的消息,我才能放心休息�!�

    就在兩人說話間,后院緊緊閂住的院門突然傳出幾下輕拍。

    “小郎君,開門,已經無事了!”

    “無事了嗎?”

    傅歧隔著門問。

    “無事了,陛下昨夜回宮了�!�

    外面的家將回答的肯定。

    “開門,快開門!”

    傅歧這才松了口氣,立刻沒有形象地蹲在了地上。

    其實他更想就地一攤,可院子里這么多家將部曲,一夜俱能強打著精神守衛(wèi),那是因為作為“主事”的自己沒有表現出絲毫松懈。

    他知道一旦自己都輕忽大意,其他人更不會警惕,所以這一夜都勉強著自己挺直了腰桿,毫不驚慌,可維持這樣的“氣勢”也是很累的。

    聽說沒事了,也就沒有了繼續(xù)再“端著”的理由。

    廢話,再不蹲下腿都要廢了!

    “傅歧!”

    門一打開,出現在院門前的長者就對面前的一幕怒不可遏。

    “你在干嗎!”

    傅翙還未回家就聽謀士蘇竣說小兒子回來了,妻子也因為他的事犯了舊疾,原本就焦急如焚。

    回家后,家中絲毫未亂,各處把守嚴密,而且府中上下都對小兒子在昨夜之亂中的表現贊不絕口,但素知小兒子喜歡胡鬧的傅翙卻對此半信半疑。

    所以他讓家將敲開了院門,原本是想讓身后之人看看,看看自己披甲執(zhí)銳的兒子多有乃祖之風,若能因此得到好印象,便是他日后之福。

    他一片苦心,誰能料到?

    誰能料到!

    他看到的是小兒子以一種拉屎忘帶廁籌的姿勢蹲在地上,正在扭身回頭看向身后……

    其猥瑣之氣,讓觀者不忍直視。

    “阿爺?”

    正揉搓著腳后跟的傅歧也沒想到門開后進來的是自己親爹,驚得身子一顫,原本就酸脹的大腿頓時支持不住,立刻向前摔了個狗吃屎。

    “哎喲!”

    “噗嗤!”

    “嘶……你們還不扶我起來!我腿麻了!”

    傅歧見父親回來,越發(fā)放松,丟再大的人也不覺得是丟人了。

    “愣著干嘛!扶下小爺!這甲胄都夠壓死小爺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父親都回來了,家里還能出什么事?

    于是浪蕩子的做派又重現江湖。

    這一口一個小爺讓傅翙鼻尖直冒汗,連忙躬身向后面的“貴人”請罪。

    “犬子無狀,讓太子見笑了�!�

    “沒,沒……好吧,確實有點好笑……”

    蕭統(tǒng)實事求是地笑道,又安撫了下傅翙可憐的神經。

    “令公子,呃,頗為……精神�!�

    被人七手八腳扶起來的傅歧剛剛松了口氣,聽到這一唱一和頓時腳下又是一滑,僵硬著抬起頭。

    啥?

    太子?

    第116章

    父子之情

    太子送傅翙回來,是出于他天性里的寬容和體貼。

    他擔心傅翙被放出來后,孤零零一個人走過建康、回到內城,會讓人覺得落魄,索性在逼迫臨川王的手下放了人之后,用自己的牛車送了他一程。

    蕭統(tǒng)說傅歧挺好,挺精神的,也不是托詞,而是真的覺得這個少年人不錯。

    他之前才從宮中出來,聽那一群臣子宗親七嘴八舌的告狀,這個說自家的兒子驚慌失措狂亂奔跑之下掉到湖里去了,那個說家里的小兒被嚇得犯了心疾半天沒辦法喘氣……

    相比之下,穿著一身戎裝、刀不離身的傅歧,即便做出了這般不雅的姿勢,但看他眼中密布的紅絲和臉上褪不去的疲色,他應該是在這院子里守了女眷們一夜的。

    僅此一點,就強過建康多少的少年。

    蕭統(tǒng)自己便是年輕人,說起來只比傅歧大上一點點,兩人即是同齡,又是同輩,一見之下就有說不出的親近之感。

    所以蕭統(tǒng)笑嘻嘻的看著傅歧時,傅歧雖然知道他是太子,卻一點懼怕之心都沒有,一雙眼睛只在蕭統(tǒng)身上來回看,想看看對面這個少年是多長了一張嘴還是多了一只眼,太子是不是就和其他人不同。

    傅歧這直視的目光看的傅翙兩鬢冒汗,伸出手一把就把兒子的腦袋又壓下去了。

    “太子見諒,見諒!犬子腦子,腦子那個有點……缺根弦……”

    聽到這當父親的是有多不待見兒子,蕭統(tǒng)啼笑皆非,但他知道自己在這里有些不太合適,傅歧既然離家許久方才回返,也許父子兩個也有要敘舊的時候,便體貼地提出了告辭之意:

    “傅令公既然已經回來了,那我也該回臺城去了,我也才剛剛解了禁令,出來太長時間不好�!�

    傅翙連忙應諾。

    “傅小公子,聽說你在會稽學館讀書?”

    蕭統(tǒng)看著站起身比自己足足高一個頭、即使?jié)M臉疲憊也掩不住英姿勃發(fā)的少年,心中不由得贊了一句“好相貌”。

    傅歧在五館讀書是建康許多高門少年們的笑柄,聽到太子的提問,傅歧打起精神“嗯”了一聲。

    這一“嗯”有些不太恭敬,但好在蕭統(tǒng)也不是什么講究繁文縟節(jié)的人,只笑笑說著:“為什么不在國子監(jiān)讀書呢?以你的門第出身,大可和你的兄長一樣,在國子監(jiān)里讀幾年就去出仕,何況國子監(jiān)是講授《五經》、六藝的地方,先生也比別處的更高明些……”

    這段話從傅歧十二三歲起也不知道聽了多少次,耳朵都已經聽出繭子了,現在實在是生不出什么“為臣惶恐”之心,原本想嗤笑國子監(jiān)就是一群高門蛀蟲比吃比穿比家世的地方,但見父親頻頻給自己使眼色,也只能無趣地撇了撇嘴,第一次給出了正經的答案。

    “因為國子監(jiān)太無趣了。”

    傅歧說。

    “為何?”

    “進國子監(jiān)的人,都知道自己將來會如何。讀幾年,認識幾個人,不好不壞出去的混著,只要會寫字,起家便是個秘書郎,日子像是一潭死水�!�

    傅歧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閃爍著。

    “殿下似乎瞧不起五館?”

    蕭統(tǒng)一怔,繼而笑笑:“陛下建立五館,必定有其原因,我不認為五館是無用的,不過因為我沒去過五館,也不知五館是什么樣子,更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瞧得起或瞧不起�!�

    他的性格很難讓別人不喜歡。

    “只不過我接觸的國子監(jiān)博士們,皆是梁國第一流的先生,在我心目中,國子監(jiān)自然是學子們求學的最好選擇。”

    “也許國子監(jiān)的博士們是最好的吧……”傅歧眼前浮現出曾經教導過、還在繼續(xù)教導著的先生們。

    “不過會稽學館的先生們也不錯。殿下見過國子監(jiān)會為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一個衙門一個衙門的寫撒嬌討好的兒女中,站在蕭衍身后,一直面無表情的二皇子越發(fā)顯得顯眼。不過他向來脾氣古怪,兄弟們也都不愛和這位二哥開玩笑,也就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其他人忽略,蕭統(tǒng)卻沒有。

    他看著同樣眼下青黑的二弟,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再見父皇心情大好,耐著性子等父親安靜了下來,蕭統(tǒng)才突然上前,眼光如電般射向二弟。

    “老二,你在這里正好,我之前就想問你……”

    蕭統(tǒng)語氣有些發(fā)冷。

    “昨夜宮亂,我出了東宮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安撫所有的弟弟妹妹們,他們那時都在自己殿中休息,為何獨有你不在?”

    所有人突然一怔,蕭衍也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向自己的二子。

    二皇子蕭綜的眼神有些慌亂,面上卻依舊是桀驁之色。

    “還有,我清早去看諸皇子,為何你清早還是不在?”

    蕭統(tǒng)是真有了火氣。

    “這一夜,你去了哪里?!”

    第117章

    離出走

    蕭綜在幾個兄弟中,算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這大概和他從小性格陰沉,也不愛和其他兄弟姐妹接觸有關。

    但蕭統(tǒng)對于所有的弟弟妹妹向來是一碗水端平,并沒有什么特別對待之處。

    蕭綜如今已有封地,回京是因為皇帝想念兒子所以召了他回來,他已經年長,早已經不在后宮居住,前殿里居住的皇子大多也都是這種情況,所以居住的比較分散。

    宮中亦有宮禁,蕭綜晚上不在,往小了說是擅闖宮禁,往大了說便是有同伙之嫌。

    蕭統(tǒng)的信譽自然比他好,蕭綜知道自己抵賴不了,只能回答:“我去看我母妃了,后來有人闖宮,我怕母妃害怕,就一直留在她宮里�!�

    “混賬,你都已經這么大了,大半夜往后宮跑?”

    蕭統(tǒng)怒不可遏。

    “你知不知禮法為何物!”

    “昨天那種情況,我當然要先保護好母妃!”

    蕭綜有點死皮賴臉的頂嘴。

    “你……”

    “好了好了,綜兒也是擔心母親,下不為例吧�!笔捬芸粗鴥蓚兒子爭了起來有些頭痛:“我相信綜兒是個好孩子,不會在后宮里亂闖的�!�

    蕭綜聞言,對蕭統(tǒng)露出了個得意的神情。

    兩兄弟爭執(zhí),其他幾個兄弟姐妹自然是嚇得都不敢說話,蕭衍明顯不愿這時候再聽什么口水官司,大家也就都點到即止,但蕭統(tǒng)的心里已經對這個弟弟半夜詭異的行蹤留下了個心結。

    “父皇,蕭正德雖逃竄在外,卻不能不給百官和天下人一個交代。否則日后若有人再行闖宮之事,便不足以震懾謀逆之輩。”

    蕭統(tǒng)見蕭衍對臨川王闖宮一事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tài)度,也顧不得現在說這話會不會討人嫌了,硬著頭皮勸諫:

    “即便這件事和臨川王叔無關,蕭正德也是要處置的。”

    蕭衍聽了,隨意點點頭:“那就把蕭正德貶為庶人,發(fā)海捕文書吧。一旦將他找到,便送往內獄,幽禁終生。”

    蕭統(tǒng)一聽就知道父皇是想要給他留條命,心中忍不住一聲嘆息,只能躬了躬身:“是,父皇,兒臣這就穿您的口諭去�!�

    蕭衍大概也是覺得蕭統(tǒng)再這么待下去耽誤他“天倫之樂”的時光,應了一聲就催他趕緊去休息,他這般急躁的態(tài)度讓蕭統(tǒng)稍微猶豫了一下,浮山堰的事情就沒說出口。

    見他還不走,三皇子蕭綱頻頻給兄長使著眼色,蕭統(tǒng)知道這時候不是說賑災的好時機,只能不甘的離開了。

    且不說其他皇子皇女要對于這位“父皇”表現的多么敬愛,一早上就在西堂里哄著自家老父親開心,就連宮中的內侍都禁止了外人求見,一心一意要讓皇帝回宮后被子女們哄得愉快,流戀凡人的天倫之樂,不要再想著“修行”之事,又跑出宮去。

    好不容易等皇帝疲了,提出要休息,早已經過了午時。

    哄別人開心也是件很疲累的事,更別說蕭綜的性子原本就不是能哄人開心的,所以等他回到自己的寢殿時,已經累得夠嗆。

    等蕭綜回了殿,殿中和他一起從封地入宮的心腹一副忿忿的樣子,見他進來,立刻上前告狀。

    “王爺,您早上帶回來的那太監(jiān)也太放肆了!居然把給您留的果品全吃了!”

    “吃了就吃了吧,這是小事�!�

    蕭綜無所謂地說。

    “可他還讓我去給他找女人伺候!王爺,一個太監(jiān)要什么女人伺候?而且這里是宮中,提這樣的要求您讓屬下怎么去辦?”

    總不能把皇帝身邊的宮女找給他伺候吧!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蕭綜早上過得原本就如履薄冰,聽到心腹的話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入了自己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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