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現(xiàn)在整個巷子里的街坊鄰居都怕沾上方天佑家,生怕就被連累了要一起“行善”,架在火上烤著下不來。
方嬸子從這里生在這里長,住在這里的人家都是富戶,許多都知書達(dá)理又知根知底,也不是那外面經(jīng)常鬧事的刁民。
她原本搬回來住就是想兩個兒子有個好的環(huán)境,自家也不必再把孩子教成方天佑那樣,可眼見著一巷子的人都把他家當(dāng)成了洪水猛獸,自家兒子也沒人玩耍,成日成日里心都要碎了。
原本再熬熬也沒什么,畢竟方家底子在那,再艱難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山衲昱婵h一場大水,底下莊子田地都在泛區(qū),原本泛區(qū)都是好地,離水脈近,水田也好灌溉,可一發(fā)大水,泛區(qū)的上田就成了重災(zāi)區(qū),家里田地里的糧食還沒來得及收割,就被全淹了,顆粒無收。
莊子也被淹了,城里房子不好收糧食,歷年來家里存糧都是放在祖宅里,有家里老人和宗族照看,可這一淹,連宗族都自身難保只顧著搶救自家財產(chǎn),誰搶你家的糧食,多年來的積累也就全遭了殃。
本來就遭了大難,城里也到處淹了水,方嬸子那時候剛生了孩子,連月子都沒出,跟著街坊鄰居和夫君去城中高處避難,等水退了才回家。
這一段時間大家都兵荒馬亂的,少說有不少人家缺衣少食,又是方天佑照顧老幼,將家里存糧也用去了不少。
水退了,那田的地契是方家的,但是卻租給了佃戶,那就是佃戶家在種的田,就算被水淹了,今年租子還是要交的。
又不是租人種田,而是租田給人收租,換哪家都是這個道理。
可方家的莊戶卻知道方天佑是個好說話的,一群佃戶約好了,帶著家里逃難的家小,哭哭鬧鬧進(jìn)了城,堵在大婆兒巷門口,就在那哭慘。
方天佑一方面心軟,一方面怕把佃戶惹急了出事,一咬牙就免了今年所有的租,可底下水沒退,這些人回不了家,就在這大婆兒巷門口起了棚子,居然就在城里當(dāng)流民這么混下來了。
沒飯吃的時候,一家老小在方家門口哭哭啼啼,再餓暈幾個人在他家門口,方天佑少不得就要弄點吃的來給人家,后來巷子口的人越圍越多,整個巷子里的人家都有了意見,沒辦法,方天佑就在門口架了鍋,不讓人進(jìn)來,就在門口吃了算數(shù)。
明明只是救個急,結(jié)果一傳十十傳百,方家所有的佃戶都知道了方天佑在給自家佃戶散粥救濟,原本在其他地方逃水躲災(zāi)的佃戶立刻攜家?guī)Э诘馁囋诹诉@一片,到了要發(fā)粥的時候通通聚在這里。
而且他們還非常維護(hù)自己的“利益”,因為數(shù)代都是方家的佃戶,互相都認(rèn)識,外面真的苦得活不下去的流民聽說來散粥碰碰運氣的,還會被壯丁趕走,美名其曰“方大善人只給自家佃戶散粥”。
所以這里散粥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卻沒多少人來,概因來的老弱婦孺都被趕走了,而身強體壯的都去找活兒養(yǎng)活家小,也沒臉天天靠人施舍。
方家富庶的事情在莊子里也不知流傳了多少年,所有的佃戶都知道方家是大戶、富戶、善戶,卻不知道方天佑如今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幾次想要停止施粥了,可一到清早傍晚這一塊的人就圍的人山人海,大部分人他甚至都能叫出名字,真看著別人餓暈在他家門口他根本就不忍心,只能一袋一袋的把家中存糧往外搬。
糧食不夠的時候,方天佑原本還想著出去買,可現(xiàn)在糧價那么貴,糧食那么缺,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就只能繼續(xù)用著家中存糧。
為了節(jié)約糧食,家里現(xiàn)在和外面流民吃的一樣,原本粥飯稠的還能立筷子,后來越來越稀,幾個孩子餓的兩腿直打擺子,天天靠方嬸子給點錢上街上吃點干的,還不敢給佃戶們知道了,怕鬧。
家里請的奶娘都說好主家負(fù)責(zé)食宿的,可又讓人下奶又頓頓給粥,就算再有奶喝粥也打不下奶來,所以奶娘們都咒咒罵罵著走了。
這些當(dāng)奶娘的,之間都有聯(lián)系,這一下方家“不厚道奶娘吃的還沒佃戶好”的消息一傳,連奶娘都請不到了。
可憐小孩就靠米粥加母親稀少的奶頂著,生下來還算大,越養(yǎng)越小的像貓。
正因為這樣,方天佑的妻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再看他連家中最后一袋米都要拿出去熬了給這些沒良心的,竟不想活了。
方嬸子哭天喊地的一陣嚎叫,左鄰右舍應(yīng)該都聽到了,可居然沒人出來阻攔或勸解一番,就足見這家的麻煩有多讓人頭疼。
如今她哭喊著把這幾年的委屈說了個干凈,幾個少年都是家大業(yè)大從沒吃過苦的人,就連梁山伯,雖然最早幾年過得艱難,可進(jìn)了學(xué)館后就沒短過糧。
聽了這方嬸子說起自己家是如何由富轉(zhuǎn)衰,一群少年頓時一個個都滿臉茫然,他們的人生閱歷和生活環(huán)境還并不足以完全消化掉這些信息。
這其中唯一能感同身受一點的就是祝英臺,因為她也有過好心卻被人當(dāng)做好欺負(fù)一直占便宜的時候,但她并不是方天佑,被占了便宜冷了心后就開始保護(hù)自己,學(xué)館里的學(xué)生畢竟是有羞恥心的,見她察覺了也就沒幾個再明里暗地里繼續(xù)做小動作的。
像是主家數(shù)代施恩卻還厚顏無恥,將膽子養(yǎng)的這么肥的佃戶,莫說祝英臺,就是傅歧、馬文才,都沒見過。
方嬸子哭哭啼啼,似是要將所有的怨恨都哭了出去,而她不遠(yuǎn)處的方天佑也是淚眼滂沱,滿臉通紅。
“是為夫無能,對不住妻兒家小,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我們更是要好好過啊,不然家就散了……”
方天佑看得出是個脾氣極好的人,這么多年輕人在面前,被自家妻子從里到位抖了個干凈卻沒有拂了面子的羞惱,只在不停的抹眼淚自責(zé)。
作者有話要說: 可這樣的自責(zé)看在馬文才等人眼里,又顯得太過虛偽懦弱,心頭一陣一陣的不舒服。
大概是哭了一陣后將情緒發(fā)散了不少,那方嬸子終于攬著孩子站起身,向著送信的幾個少年一一行禮。
“是我無德,讓幾位公子無端卷到我們家這些爛事里,讓諸位看笑話了。”
她大哭大鬧過,現(xiàn)在是蓬頭垢面雙眼紅腫,長相卻很溫婉端莊,看著就不是個刁鉆刻薄的婦人,看看她,再想想她的遭遇,更是讓人唏噓不已。
第124章
變本加厲
見方嬸子不再尋死覓活了,孩子也能嚶哼著抬抬手,所有人都松了口心。
馬文才眼角掃過那一袋米,米袋子倒是不小,若是尋常人家,那半人高的米大概也能管的上一家人吃一陣子,可考慮到這家兒子就三個,還有主仆,這一袋米怕是杯水車薪,也難怪方嬸子尋死覓活。
他們不是來管家務(wù)事的,只是恰逢其會,不忍心見死不救,但他們和這方天佑的左鄰右舍一樣,若能幫就幫一下,要管到底是不可能的,何況這方天佑一看就是個不靠譜的,連自己的娘子和岳丈都勸不好,他們這一群外人又能管多少?
所以現(xiàn)在所有人一門心思就想要趕緊送了信,快點走。
那方嬸子不傻,也不是什么天真不解世事的大姑娘,見幾人這幅表情,又是謝了又謝,直言沒想過自家那外甥會擔(dān)心他們,派人送信來。
她大概也被大姑子一家弄得寒了心,乍一聽外甥居然還會擔(dān)心他們的安危,剛剛被人涼透了的心就暖了一點。
就算他娘是個糊涂的,那公公婆婆也是心狠的,好歹他們方家供了這孩子去什么五館讀了書,這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知道恩義廉恥,一聽發(fā)水了立刻就請同窗順路送個信。
這幾個同窗非富即貴,一看也都是好孩子,所以說,人一定要讀書……
方嬸子這么想著,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就算砸鍋賣鐵,回頭也要把幾個孩子送到五館去。
既然莊子里和沛縣都要看他們家笑話,讓孩子在這里住著也不好,還不如送到五館,也去讀書,離一離這樣的環(huán)境,跟著貴人們學(xué)著為人處世,不至于養(yǎng)成他們父親這樣的糊涂蛋。
這么一想,似乎又有了點奔頭,之前抱著孩子一起去死的心思又淡了一點。
“哎,幫了這么多人,就沒幾個真心實意謝謝咱家,考慮過咱家情況的。說起來,血脈相連還是比外人強點……”
方嬸子擦了擦淚,悄悄在外人面前給了方天佑一個臺階,想要所有人都不繼續(xù)尷尬下去。
就憑這一點,馬文才就對她升起了不少好感,沉穩(wěn)地接腔。
“我們其實和李思田也不熟,當(dāng)初我北上他請我送信,我心中還有些不悅,這未免太交淺言深了。現(xiàn)在一想,他又何嘗不知道讓我送信是為難我,大概是真的掛念不下你們,才厚著臉皮求我跑這一趟……”
他怕這方嬸子一寒心之下又有了輕生之念,刻意將自己的不滿和李思田的為難說了清楚,又將他們一行人摘了出去,免得這方大善人還以為他們和李思田是什么莫逆之交,攀上了關(guān)系求他們幫他渡過難關(guān)。
就他們家這難關(guān),來多少個人都不夠渡的,只有靠他們自己。
也是馬文才多想了,這方天佑有這樣的心計和城府,也就不至于弄到現(xiàn)在這樣。
所以聽到馬文才的話,方天佑越發(fā)喜氣洋洋,剛剛被方嬸子破口大罵的憋索勁兒也終于緩過來了,捏著手中的信仿佛像是捏著什么后世的好人獎狀一樣,笑得滿足極了。
大概是覺得這幾個少年面善又愿意送信是個好人,方天佑將那信撕開,看著滿紙龍飛鳳舞的字跡,笑得有些討好:
“幾位公子,勞煩你們將信送來,只是我和我娘子都不認(rèn)識字,能不能,能不能再勞煩幾位……”
他們家以往收到信也是請街上寫字的書生看的,給幾文辛苦錢就行了,幾乎所有不識字的人都是這樣。
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急著向妻子表功自己以往的善事不是白做了,當(dāng)然來不及去請街上的書生看信,只好厚著臉皮請他們讀一讀。
這信是祝英臺送來的,祝英臺自然是責(zé)無旁貸,笑嘻嘻地走了過去。
“我來看看,我?guī)湍阕x!”
她接過信,將信紙一展,眼睛隨意掃過,正準(zhǔn)備讀出來,突然聲音一收,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嚨,眼睛里也露出了驚訝。
祝英臺素來是個好說話的性子,要幫人讀信自然不會刁難,如今這幅樣子肯定信上有什么不對。
離她最近的梁山伯很是自然地上前一步,狀似無意地看了過去,心中也嘆了口氣。
“這,有,有什么不對嗎?”
見一個兩個都不說話,方天佑有些不安地搓著手。
祝英臺拿著信紙的手攥得死緊,一旁的梁山伯怕她難受地發(fā)作開來,便從她手中接過了信紙,又安慰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什么不對,只是你這外甥字寫的太潦草,大概是為了趕時間匆匆揮就,分辨起來有些麻煩�!�
梁山伯是這一群少年里看起來年紀(jì)最大的,又表現(xiàn)的穩(wěn)重,他輕描淡寫地解釋著,方家夫妻也就信以為然。
“他這信寫得文縐縐的,我要直讀恐怕兩位也聽不明白,我就把大意說一下吧�!�
梁山伯說。
“是是是,我這外甥什么都好,每次寫信回來都得讓外面的先生換成大白話我們才聽得懂!有勞了,有勞了!”
聽見梁山伯這么一說,方天佑大喜過望,對他們更信任了幾分。
“李兄在會稽學(xué)館問幾位的好,問方嬸子的孩子有沒有平安生產(chǎn)下來,是男是女,家中人可還都安康�!�
梁山伯隨口“直譯”著,這也是寫信的人開頭最常見的寒暄,他也沒有造假,李思田確實是這么說的。
“李兄說,聽聞浮山堰出事,沛縣也在淮水流經(jīng)區(qū)域,心中實在是不安,他擔(dān)心諸位田地和莊子被淹,明年會沒了出產(chǎn),想問問舅家還有沒有余糧和余財……”
梁山伯又繼續(xù)說道。
聽到梁山伯原原本本本的把信堵了,祝英臺眼神中露出惶恐,有些害怕地看向馬文才。
馬文才不明所以,但見方嬸子和方天佑臉色漸漸不好,祝英臺眼神也有些不對,腦子里開始思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兄又說,要是舅家遇到這水災(zāi),家里實在緊張,年后會稽學(xué)館和家中的所需,他們就暫時不必舅舅家掛心了,他們會想法子把這段時間熬過去,還請舅舅和舅母保重身體,萬事以自家安康為先�!�
梁山伯話音一轉(zhuǎn),先抑后揚,說出來的話也特別漂亮。
方家夫妻原本有些難看的臉色又重現(xiàn)陽光,滿臉都是興奮和感動。
“就知道這孩子以后有出息,現(xiàn)在就會想著我們了……”
方天佑擦著眼淚。
“這書沒白讀,不枉我勒緊褲腰帶也供他上學(xué)。”
就連抱著孩子的方嬸子都一臉感慨。
“以前也來過我家,看起來不像是個情深意重的,向他說話也愛理不理,沒想到是個內(nèi)秀的,是我們都看錯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
那祝英臺沒想到這般變化,看著梁山伯目瞪口呆,只見梁山伯若無其事的放下手中的信函,見祝英臺看他,微微眨了眨眼,笑而不語。
祝英臺被他這一下的急智和體貼撩的有些面上發(fā)熱,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這祝英臺的原身是個天才,一目十行技藝超群,那一下看完整封信一顆心真的如墜冰窟,之后完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梁山伯這么一遮掩過去,等于是救了她的大急了。
這家又哭又鬧又笑,馬文才還好,算是耐得住性子的,傅歧卻是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身邊的大黑也在躁動怕是尿急,所以傅歧看了看現(xiàn)在,好像不會再尋死覓活了,就催促著趕緊走。
“這都大中午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傅歧的話一說,方家夫妻齊齊臉紅。
“按道理,應(yīng)該是要留幾位用飯的,就算是粗茶淡飯也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可現(xiàn)在家中的情況幾位公子也看到了……”
方嬸子羞慚地捂了捂臉。
“我們,我們對不住各位……”
“好了好了,你們家還是想著怎么保住這么點米吧,我們哪里缺你們家這口吃的,還有好幾封信要送去衙門,幫著轉(zhuǎn)交呢,我們也趕時間。”
傅歧說話向來直率,何況他說的也是事實。
“幾位要去衙門送信嗎?我在衙門里也認(rèn)識幾個熟人,不然我領(lǐng)著各位去一趟,把這事……”
方嬸子一點也不惱怒,還好脾氣的想要幫他們少費點口舌。
只是她話說到一半,傅歧的大黑突然叫了起來。
“大黑,你是怎么……”
傅歧納悶地低頭,大黑是馴養(yǎng)過的獵犬,平時絕不會亂叫。
就在犬吠后沒一會兒,眾人就知道為什么狗會叫了。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隨著成年男子驚恐的叫喊聲,喧鬧成一片,在巷子里由遠(yuǎn)及近。
這巷子絕不是后世的小巷,說是巷,其實寬闊的很,但這些聲音就像是被什么推動著向前,剛剛還在有些遠(yuǎn)的地方,剎那間就已經(jīng)響在了近前。
“方大善人,您出來和我們說道說道!是不是有刁奴克扣了糧食!前幾天那稀粥還能喝,這幾天已經(jīng)都快成米湯了,今早更好,干脆就是一鍋水!”
一聲怒吼響徹在巷子之中。
“就是就是,沒有這樣糟踐人的!我們自己餓點沒關(guān)系,口上躺著的老母和小孩還餓著,就等著喝這碗粥救命呢!”
“方大善人,您出來��!”
“打死這些刁奴,把他們克扣的米糧搜出來!”
那些聲音漸漸合成了怒吼,將夾雜在其中勸解的聲音完全壓了下去,聽起來聲勢驚人,很快就已經(jīng)到了門前。
哐當(dāng)!
在方家夫妻驚恐的表情中,那扇剛剛才被馬文才踹開的門,又一次被無數(shù)人擁擠著推開,好幾個身材彪壯的漢子就這么闖了進(jìn)來。
“祝英臺!”
馬文才臉色一變,伸手將身前不遠(yuǎn)處的祝英臺護(hù)在身后。
“跟著我,不要露臉!”
傅歧也擔(dān)心梁山伯吃虧,牽著狗就護(hù)在了梁山伯身側(cè)。
“你,你們……”
方嬸子抱著孩子的手直顫抖。
“你們居然闖進(jìn)來了?你們之前說過……”
“那是方大善人說在外面施米,我們才不好意思進(jìn)來吵鬧到街坊鄰居。現(xiàn)在有刁奴藏米,連口水都不給我們喝,自然要找大善人分辨分辯……”
那大漢眼睛在院子里一掃,立刻看到了院子里擺著的那袋米,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有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祝英臺被他這一下的急智和體貼撩的有些面上發(fā)熱,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馬文才:(怒)居然敢在我面前眉來眼去!
祝英臺:(反射性一慫)爹,我發(fā)誓不敢早戀!
第125章
痛定思痛
一句“我就知道有米”石破天驚,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猶如看見了蜜糖的螞蟻、看到了腐肉的禿鷲,原本還迫于各種原因沒踏進(jìn)門來的流民,聽到這話,一下子像是瘋了一般擠了進(jìn)來。
這陣仗莫說方家夫妻,就連見多識廣的馬文才幾人也沒見過,幾人哪里還記得是士庶天別,庶人不能沖撞士人,此時一個個都只以保護(hù)自身安全為先,誰也不知道這些人眼紅起來會做什么。
祝英臺一下子就想起徐之敬的兄弟,也不知道他當(dāng)時看到瘋了一般沖過來的暴民,是不是如同她現(xiàn)在這般恐懼。
她面前還有馬文才和傅歧護(hù)著,當(dāng)年的徐之勉,又該多么無助?
他們只是出來送信的,就連馬文才也只帶了身手最好的追電,算起來人差的太多,要真動起手來,太容易吃虧。
好在沒動起手。
“你們看,這米就放在院子里,明顯是要拿出去煮粥的!肯定是什么緣故耽擱了!”
為首的彪形大漢一點都看不出“虛弱無力餓到要施米”的樣子,反倒?jié)M面紅光身強體壯,上前幾步就抄起了米。
“走走走,咱們?nèi)グ衙紫铝隋仯认孪眿D孩子就又有飯吃了�!�
“田老二,你給我把米放下!那是我兒子救命的米!”
方嬸子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尖喝,抱著孩子就上去奪米。
“那是我家的米,你這是在搶!”
“壞了,這女人要吃虧!”
傅歧見那彪形大漢一動胳膊,心中就喊不妙。
果不其然,方嬸子往前一撲,那壯漢就動了手,手臂一揮,方嬸子連人帶孩子一起跌在了地上。
“方娘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攔著方大善人積德行善呢?這也是給你們家孩子積德不是嗎?”
那漢子見不少人看他動手,大概也有些后悔,不過那米卻是攥在手里緊緊的。
“摔了你是我不對,等會兒大家都喝上粥了,我來給你賠罪�!�
“是是是,方娘子,他就是個粗人,你別動氣啊!”
“方娘子,別氣,回頭我們幫你揍他……”
一群人紛紛做著和事佬,一邊罵著田老二,一邊安撫方家嬸子。
畢竟大部分人都知道衙門里有不少皂吏都是看著方家娘子長大的,他們倒不敢把人得罪狠了,惹了那些真正兇狠的皂吏。
更多的,是催促著那漢子把米拿出去。
那“方大善人”只來得及把自己娘子扶起來,連個屁都不敢放,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提了米就要走。
“馬文才,我好憋屈。”
祝英臺在馬文才身后,攥著拳頭,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快憋屈死了……”
其實憋屈的又何嘗只有祝英臺一個?馬文才幾人站在那里,看著難道不憋屈嗎?
他們一個個又不是透明人,怎么這么多人就看不見他們?
不過是欺軟怕硬,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惹不能惹罷了。
‘既然不是真正的愚民,知道哪些人不能惹就好。’
馬文才心思一動,腳步就邁了出去。
“等等,把那米放下�!�
可惜那些人哪是傻子,馬文才喊了,卻一個個都充耳不聞。
直到追電“匡倉”一聲拔了刀,追到了門前。
“我家公子叫你們把米放下,你們沒聽到嗎?”
“方大善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幾個被攔下的刺頭兒見到那刀銀亮厚實,一看便是鋼刀,膽子一顫,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攙扶在一起的方家夫妻。
“你們懷里抱的那袋米,可不是方天佑的,是我的�!�
馬文才又向前一步。
這一步不疾不徐,從容適度,將他高門士族的風(fēng)范展露無遺。
馬文才腰間的珩鐺佩環(huán)聲也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悅耳的輕響,這一聲輕響不但回響在眾人的耳中,也像是蕩在眾人的心里。
有玉!
士人!
“我,我們不明白,您這樣的貴人,怎么,怎么會來方家要米……”
一個中年男人面露疑惑地看了看方天佑,又看了看馬文才。
“這米明明就是方家的。”
方天佑正要說什么,手臂上卻一痛,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家娘子掐了他一把。此時方嬸子眼中的可怕神色讓人觸之生畏,方天佑原本就是個性子懦弱的,被自家娘子這么一瞪,那頭又低下去了。
“方家自然不欠我們米,但他的外甥李思田欠我的錢。他外甥是我在稽學(xué)館的同窗,欠我的錢還不了,給我打了個欠條,讓我來這里找他舅舅家要債。”
這話說的真真假假,都是方家的老佃戶,自然也知道方天佑這冤大頭自己孩子都沒送去讀書,卻把姐姐家一家養(yǎng)著,還讓外甥去讀書的事情。
聽說還是讀書人,未來說不得要當(dāng)官的,敬畏之色更甚了。
“我們一行人找到這里,原想著方家家境殷實,不過是幾百貫錢而已,怎么就還不了了,何況方家也答應(yīng)替外甥還錢了。結(jié)果他還真不是哭窮,我們搜遍上下,就找到這么一袋米,沒辦法,只能先帶著這袋米回去�!�
馬文才誆騙起這些災(zāi)民來,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何況這話也合情合理,否則這么一群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士子,怎么看也不是方天佑家攀得起的,怎么就出現(xiàn)在這里?
還是一口南地口音,不是來要債,這些南方人何必要跑這么大老遠(yuǎn),到這剛剛遭災(zāi)的險惡之地?
幾百貫?
一群佃戶聽得倒吸涼氣,不敢置信地看向方大善人。
聽說過他是冤大頭,卻沒想過這么冤大頭的。
一貫千文,十貫就是一萬錢了,這幾百貫……
一群佃戶把腳丫子都拿出來算了,都沒算清是多少錢。
這么大一筆巨債啊,他就替外甥認(rèn)下了?
“你們?nèi)舨恍�,我這還有李思田請他舅舅還錢的書信�!�
馬文才冷笑一聲,抬手伸向身后的梁山伯。
梁山伯剛剛讀的信還沒收起來呢,兩人合作無間,后者彎了彎腰,似是遵從“主人”命令一般將信件放在了馬文才手上。
這般做派架勢,頓時又讓眾人心中怯了一怯。
馬文才是何等心細(xì)如發(fā)又善于抓住機會之人?別人一怯,他臉上傲氣更甚,將那信件一展。
“這便是李思田欠債的信了,誰要看看?本公子話先撂在這里,你們誰要和方家有關(guān)系,也一并把這錢還了,公子我今天來是先禮后兵,三天之內(nèi)拿不出欠我家的錢,我就帶上官差,把這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抓到牢里去�!�
“誰跟方家有關(guān)系!我們只是方家的佃戶!”
那抱著米的彪形大漢吃了一驚,將手中的米趕緊拋下:“我們也只是受了方家賑濟,在這里糊口而已!”
“這話誰信?”
馬文才見沒人敢上前要信,想來也沒人識字,慢條斯理的把信收回去,嗤笑道:
“我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可看到了,外面那人不少吧,想來這么多天也吃了不少米。你們吃下去的米,可都是方家欠我家的。我這剛才也搜了,他家就剩這一袋米了,不信你們也去搜搜……”
馬文才一席話說的佃戶們將信將疑。
“你們?nèi)舨皇呛头郊矣杏H有故,誰家腦子不好,自家里連口吃的都不留,也要養(yǎng)活別人的媳婦孩子?我看你們怕不是方家的手足,就是方家的至親,要不怎么情愿餓死自己的妻兒,也要養(yǎng)著你們?”
馬文才越說越是“恍然大悟”,扭頭跟追電說:“你帶些官差,去這些方家的‘親戚’家里搜一搜,要是有錢糧就帶回來,別是方天佑跟我哭窮沒錢,把錢糧都藏在親戚家了,能挽回點損失是一點�!�
沒人把馬文才的話當(dāng)假話,士族的嚴(yán)苛本就是這樣的。
誰管你是誰,能把錢收回來就好,民不與官斗,還真能把士人怎么樣不成?
“放屁!我家里的錢糧都是我辛辛苦苦攢下的,跟他方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有脾氣火爆的,當(dāng)場就鬧了起來。
這一鬧,方天佑面如死灰,整個人精氣神一泄。
方天佑還記得這個人,他當(dāng)時想要散米,就是因為這佃戶餓暈在他家門前,哭著說自家斷了糧,又沒錢買糧,一家上下七口都要餓死……
他說家里租的田被淹的干干凈凈,連屋子都沒了,現(xiàn)在又說家里錢糧都是辛苦攢下的……
若被淹了的屋子,怎么存錢糧?
既然有錢糧,又怎么餓暈在他家門口?
方天佑身子直顫,一時間竟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方嬸子覺得身上突然一沉,扭頭看去是自家丈夫癱在了她身上,可憐她一手抱著孩子,一個胳膊靠著相公,本就是個弱女子,被壓的幾乎無力支撐。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咬牙撐著,不想讓這些佃戶看了笑話。
“你們都跟方家沒關(guān)系?”
馬文才聽他這么說,伸出手指一個一個點過。
“你呢?你?還有你?”
被他點過的人一個個猛地?fù)u頭搖手,恨不得把腦袋都搖下來。
“方老七,別人跟方家沒關(guān)系,你可是有的!你祖父和方家老爺子是堂兄弟,怎么也算是方家人吧!”
“呸,王六,這話可不能瞎說,遠(yuǎn)房遠(yuǎn)的都沒說過話的堂兄也算是親戚,那皇帝還不知有多少門王爺兄弟呢!我家要是和方家有親,我能種他家田,方天佑當(dāng)我老爺?”
“方老七你不厚道,你要不是跟方家有親,能種他家最好的上田?你那水田就在渠邊,一年的糧食,嘖嘖嘖,抵人家兩年的!”
“我呸,呸呸!那渠是我家挖的,三代都是我家種!上好的水田也是我家澆出來的,跟方家有什么關(guān)系!方家租給我家老爺子的時候,那也就是塊中田而已!”
被叫方老七的惱羞成怒,各種污言穢語罵個不停。
馬文才聽得直皺眉,越發(fā)明白方家留下的都是一堆什么爛攤子。
他自己就打理祖母的田產(chǎn),自然知道租借出去的田地,極少有一塊田能租給別人幾代的。
不光是為了收更高的租子,而是一家人種一塊田種久了,就對那塊田產(chǎn)有了感情,若是日后有個歉收什么沒交租要想租給別人,說不得就要鬧出人命護(hù)田。人最怕的就是把不是自己的東西視為己有,所以即便是再厚道的地主,很少有長租超過五年的。
哪怕覺得這佃戶種的地好,幾年過去也就是給他換塊地種。地如果開墾過度也會變差,收回來的田正好還能休耕一段時間,養(yǎng)養(yǎng)土力,再轉(zhuǎn)租出去是塊好地,也能多收點租子。
這些都是田莊上維持穩(wěn)定的技巧,說起來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畢竟收租這種事面對的是人,刺頭和游手好閑的佃戶也要提防,總有整治和應(yīng)對的辦法。
像是這家這樣,祖孫三代都租方家的田地,把田當(dāng)做自家的維護(hù),心里真會覺得自家受了方家恩惠嗎?
說不得還覺得方家得了便宜,原本沒那么多出產(chǎn)的田靠他們家好好種才有了這么好的出產(chǎn),方家收的租子全靠他們家勤勞。
要是再黑心點的,也許就真以為那田氏自家祖產(chǎn)了,畢竟種了幾代人。
能租種方家田地這么多年的,不是和方家沾親帶故,就是有些不好抹開的關(guān)系,一聽馬文才說要去各家找錢,一各個恨不得立刻和方家撇開關(guān)系,這個說自家沒錢,那個說自家只是租方家田的,再攀咬出幾個和方家關(guān)系好的,想要推出去當(dāng)替死鬼。
別說方家夫妻聽著這些涼薄的話面如死灰,就連在一旁看熱鬧的傅歧都生出想要揍這些人一頓的暴虐。
馬文才也聽得一陣煩躁,這戲也不想演下去了,快刀斬亂麻的想要結(jié)束這里糟心的一幕。
“原來都只是佃戶啊�!�
他點了點頭,“既然是佃戶,也沒佃戶為主家還錢的道理,你們自愿為方家盡一份力的就留下,不愿的就走吧,我剛剛叫下人去叫了官差,等下官差來了,把沒關(guān)系的誤當(dāng)做親戚一起抓了我可不管�!�
之前搶米的彪形大漢最是干脆,聞言丟下一句“方家娘子,家里老小還等著我去謀食”就走。
他這刺頭一走,剛剛還擁擠的院子一晃神的功夫就又重新空曠了起來,竟是走的差不多了。
也還有一些機靈的沒有離開,在巷子口張望,顯然是想觀望些什么。
馬文才沉著臉,召了追電過來。
“這做戲還要做全套,我剛剛的話,唬住了大部分人,肯定還有唬不住的,你拿著我父親的名帖去趟衙門,就說剛剛這里有刁民鬧事我擔(dān)心安全,花些錢請些衙役過來,把剩下的人嚇走�!�
追電自然明白,也不耽擱,立刻就從另一側(cè)的后門翻了墻出去,避開巷子外堵著的人去請衙役。
院子里沒人逼迫了,方家夫妻卻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兩人癱坐在院子里,竟都站不起身了。
見到兩人這樣,馬文才又是可氣,又是可笑,一張臉也沉得難看。
還是祝英臺和梁山伯看不下去,一個扶方家嬸子和孩子,一個扶方天佑,將兩人攙了起來。
“方‘大善人’,你也看到了,你以為人家是走投無路,你在行善積德,可你們家如今無米下鍋,他們家要說家徒四壁,可就未必�!�
馬文才眼神越發(fā)冷冽。
“我家中也有良田千畝,要是都像你這樣養(yǎng)著佃戶,哪怕我家是士族高門,拖也給拖死了。”
方天佑眼里一點神采都沒有,整個人猶如行尸走肉。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外面還有些伸頭探腦的家伙�!�
傅歧瞪眼嚇退了一個還在張望的,不耐煩地說:“進(jìn)屋子里說話吧�!�
這一下,方家嬸子才如夢初醒,忙不迭的請幾人進(jìn)屋說話。
馬文才也不客氣,知道外面有人還在看著,臉一板,一副要債不成心情不好的樣子,當(dāng)先甩臉進(jìn)了屋。
之后幾人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屋,把門關(guān)上,將其他人窺探的視線也關(guān)在了門外。
進(jìn)了屋后,門一關(guān),方嬸子就給幾人跪下了。
“幾位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們一家永世不忘!若沒幾位公子仗義相救,我們家全家就要餓死在這里了。”
她懷里還抱著孩子,這一天又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心力憔悴之下,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連孩子都抱不住,在懷中顫巍巍的,像是隨時會滑下來。
祝英臺心疼方家的小兒子,順手接了搖搖欲墜的孩子抱在懷里,低頭一看,這孩子也是心大,又是吵又是鬧的,居然睡著了。
也是可憐,投胎到這么個人家里,只希望方天佑以后能痛定思痛,多為家人考慮一點。
“我們只能管得了你們一時,管不了你們一世,外面那些人等我們走了還會再來的,我看你們家也不像是有什么厲害人物能鎮(zhèn)住的,要是這些人像今天這樣討要不成變明搶,你們該怎么辦?”
馬文才坦然受了這一跪,剛剛?cè)舨皇撬雒�,這一家還不知落得如何地步。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方嬸子也知道今日只能混過一時,破罐子破摔地恨聲道。
“為了這些人死,實在是不值當(dāng)。”
梁山伯知道她是氣話,卻也擔(dān)心她是性烈的,只能出聲安撫。
“你們一家有田有地,還是他們的地主,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子?”
傅歧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走到哪兒都該是佃戶讓著地主,有你們這樣,地主給佃戶逼得要尋死覓活的嗎?”
“就你們這樣的,還跟別人一起死?沒給別人逼死就算好的了!”
傅歧翻了個白眼。
“傅歧,你少說幾句�!�
梁山伯拉了下傅歧的袖子。
這幾乎就是往這家人心口上捅刀子,可眾人也都知道傅歧說的是事實,于是方嬸子頭一低,又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一直愣在原地的方天佑卻咬牙道:
“他們騙我,他們不顧及我們,我們還要這臉干嘛?馬公子說的不錯,他們種的我家的地,應(yīng)該就是我說的算,娘子,我們家田契都在你那,回頭我就帶著田契去官府,把家里的地都收回來,不給他們種了!”
誰也沒想到一直是老實人的方天佑會說出這話來,齊齊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只是方天佑被人這么一看,氣勢又立刻慫了,訥訥道:“是,是不是這樣做不妥?那,那就不要回地了……”
“難得你還有這樣的決心,就不算沒救。”
要方天佑一直愣在那縮著頭,這事馬文才也到此為止,不會在伸手。
可方天佑居然起了這樣的心,說明今天受到的刺激足夠,也不枉他之前那般辛苦作態(tài),冒著被流民圍攻的危險給他做戲。
人不怕幫人,可幫人要幫在點子上,誰也只能幫人一時,幫不了一世,還是得靠自己。
方嬸子一聽馬文才的口氣,就知道這人有辦法,立刻將頭磕的嘭嘭響。
“求公子教我們�!�
“你們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走�!�
馬文才看了夫妻兩個一眼。
“一個是和這些人都斷的干干凈凈,重新開始。一個是關(guān)起門來過自家日子,以后禍福由天,你們選哪個?”
方天佑正準(zhǔn)備回答,方嬸子卻搶先開了口。
“我們選第一個!”
馬文才看向方天佑。
后者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嘆氣。
“就,就選第一個吧。家都要散了�!�
“那就第一個�!�
馬文才之前就想過,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糟心事該怎么破局,如今說起來,自然是胸有成竹。
“現(xiàn)在在外人眼里,你們家欠了我?guī)装儇炲X。這幾百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于這些佃戶來說,可能一輩子也攢不下多少。你們夫妻兩個自然是不欠我錢的,不過要是想徹底擺脫掉那些訛人的家伙,就必須要用非常的手段�!�
馬文才也不怕他們誤會,“剛剛那些人鬧的時候,你們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誰家是急著和你們撇清關(guān)系的,誰家是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的,那些真的顧及你們的人家,怕是也沒急巴巴地上城里來占便宜。想來租你們田的人家,也是有好的,是不是?”
方嬸子聞言點頭。
“有的,有七八戶人家沒來,以前還有困難時借了米后來還了的,這樣的人家大多沒來�!�
“所以說,其實這段日子拖家?guī)Э诤薏坏冒炎笥H右鄰都帶上一起在你家吃喝的,就不必顧忌什么了,借著欠我錢的由頭,把田收回來吧。你們自己在衙門里就認(rèn)識人,多費些錢,拿著田契,到時候帶些衙役皂班,請他們護(hù)著,去下面佃戶家收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