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他要的,是這世上無人再能欺他、辱他、將他棄如敝履。
如此而已。
蕭綜看了他一眼,發(fā)覺他似乎是真的對此毫無野心,頓時無語。
這個馬文才,越發(fā)讓他看不透。
就在兩人又要陷入長久的尷尬之中時,后面的殿門打開了,出來個年老的宦官,一見兩人沒有走遠(yuǎn),而是在廊下不遠(yuǎn)處交談,喜不自禁地走了過去,躬身說道:
“馬侍郎,殿下,陛下醒了。”
兩人皆是一愣,蕭綜更是嗤笑道:“外面這么吵,不是將父皇吵醒了吧?”
那宦官剛剛在屋子里剛聽過幾個皇子將功勞歸結(jié)與外面的“大師”,這邊二皇子卻說出如此不恭敬的言語,此時自是不敢接話,只能支支吾吾。
好在蕭綜的毒舌似乎是無意識的,吐完槽就自顧自往殿內(nèi)走去,馬文才謝了這位宦官的通傳,也跟著入內(nèi)。
一進(jìn)殿,就聽見蕭綱在殿中激烈地反對:“這也太便宜永興了!她做了這么豬狗不如的事情,父皇為什么不罰她,還讓我們將她送出宮去?”
“阿姊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況且她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怒氣加身時猶如魔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父皇已經(jīng)說了日后不會見她,便是舍棄了這番兒女情分,只是她畢竟是父皇的血脈,她能弒父,父皇卻做不出殺親的事情�!�
太子安撫著,“父皇剛剛醒,你還是不要頂撞他比較好。”
蕭綜聽到“畢竟是父皇的血脈”幾字時,眉頭一蹙,冷聲問:“怎么,就這樣父皇還要放過她?”
言語中厭惡大于憤怒,還有幾分郁悶。
“以她的性子,就算父皇饒了她,日后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么!”
蕭綱從小就不喜歡這個眼高于頂將他親母呼來喝去的姐姐,今日聽說她還做出這么作死的事情,更是恨不得一刀殺了她。
蕭衍從小疼愛自己的子女,從不會忽視哪個孩子,所有孩子幾乎都是親自開蒙的,對女兒更是關(guān)切勝似兒子,這樣的父親都能下手刺殺,不是天性本惡,還能用什么解釋?
太子也面露猶豫之色,顯然知道蕭綱的話不假。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刺殺父皇卻毫無懲罰的事情傳出去,這樣效法的行為會不會越來越多?”
太子身邊的屬官說道:“還有永興公主那番氣話,也許并不是假的。公主府絕沒有這樣的死士,如果沒有臨川王相助,她怎么能有這樣的膽氣和人手來做行刺之事?若是公主就這么被放了,臨川王這一次估計也就逃過去了�!�
言下之意,即使這事臨川王沒做過,也要安在他身上將他的權(quán)給摘了。
臨川王又貪又蠢,坐在揚州刺史這個位置上,所有腦袋聰明的人都不安寧�?窟@樣的蠢貨拱衛(wèi)京畿安全,是瘋了才會覺得安全吧?
太子蕭統(tǒng)眼中掙扎之色頻頻浮現(xiàn),顯然也在權(quán)衡利弊。他是儲君,但威望和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卻還不及那個昏聵的王叔,不是不挫敗的。
尤其他也清楚臨川王于國無益,只是一個蛀蟲,將他扳倒,對國家也是大大的有益。
但他畢竟還只是個儲君,不是君主,萬一父皇還對臨川王寄于希望,要失去信任的就不是王叔,而是自己。
萬一讓父皇覺得自己是趁機奪權(quán)……
太子內(nèi)心掙扎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無奈道:“父皇既然發(fā)了話,我們做兒子的,怎么能忤逆父親?何況她畢竟是先皇后的長女,我們……”
“太子還是心慈手軟了�!�
東宮的屬官心中嘆氣。
“你們只是怕做這個壞人罷了,讓我來罷。”
蕭綜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皇兄,你將此事交予我,我保證‘毫發(fā)無傷’的將阿姊送出去,再將她在宮外好好的‘榮養(yǎng)’起來,從此以后也翻不出任何風(fēng)浪,也不會讓父皇再見到她�!�
太子依舊有些猶豫,但三皇子已經(jīng)叫了起來:“阿兄,他最會使壞,這事就交給他吧!”
太子瞪了他一眼,最后還是點點頭,對蕭綜說:“那就有勞二弟了。”
蕭綜一句話沒有啰嗦,領(lǐng)了兄長的吩咐就走。
他沒興趣留下來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戲碼,簡直令人作嘔。
馬文才從頭到尾在外面看戲,太子他們也沒避開他,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馬文才也算對他們有“救父之恩”。
他們也知道馬文才足夠聰明,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佛念,父皇有事宣你入內(nèi)�!�
太子指了指后面,“自有人引你進(jìn)去。”
馬文才得了令,到了皇帝寢居的入口,果真有人在門口守著,那人不是別人,而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子云先生,陳慶之。
見到馬文才,陳慶之向他頷首,稱贊了句:“今日之事,你做的不錯。”
若不是他膽大心細(xì),提前預(yù)警,說不定今日就要上演一場人倫慘劇。
自古以來弒父的皇子不勝枚舉,弒父的公主還聞所未聞,也勿怪皇帝會傷心成這樣。
在這位半師半友的子云先生面前,馬文才難得沒有用他那副虛假的面孔,撇撇嘴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至于為什么無可奈何,大家都懂。
待入了殿內(nèi),蕭衍昏昏沉沉地在榻上仰臥著,精神看起來依舊萎靡不振,但目光已經(jīng)清澈了起來。
見到馬文才進(jìn)來,他有些猶豫地問:
“永興她……”
馬文才進(jìn)來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即使這樣皇帝還是不愿賜死女兒,所以很平靜地回答:“入殿時,聽太子的意思,似是要將公主送出宮去榮養(yǎng)起來�!�
聽說是長子的意思,蕭衍徹底松了口氣,大概是永興公主將他傷得特別深,他在確認(rèn)女兒的性命無憂后不愿再提,轉(zhuǎn)而問起馬文才一個問題:
“佛念,你曾數(shù)次探訪使館,又不似那些高門一般看輕武人,我且問你……”
“你覺得魏國的送嫁將軍花夭,此人如何?”
呃?
第328章
便宜行事
馬文才以為皇帝召他入內(nèi),
是有什么秘事要吩咐,
就像上次要他去放了蕭正德那般,
卻沒想到皇帝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問起魏國人的事,不由得愣了一愣。
難道皇帝看花夭是個人才,想要趁著他舊主已逝,
招攬這個人才?
但梁國并不缺猛將,只缺帥才,這個花夭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有帥才的,
否則也不會混了這么多年還這么窮……
難道,他表面上是在問花夭,其實在他提醒自己和花夭走的太近?還是他和花夭坐地分錢的事情被知道了?
馬文才是個心思重的人,
蕭衍不過問了一句,
他腦子里已經(jīng)閃過千萬種推斷,
是以那個他們希望的回答他遲遲沒有答出來。
陳慶之大概能猜出他有些顧慮,
此時替皇帝補充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因為陛下現(xiàn)在剛剛清醒不宜費神,我才建議問問你。”
聽到這句話,馬文才便懂了皇帝只是想多個人商量,方才按照自己的印象說:“我與他接觸不多,
但從他和蕭正德起沖突的那件事看,
他是個厲害的武士、將軍,性格直率,
也沒有什么貪欲……”
否則也不會那么窮。
“能對舊主忠誠且抱有感激之心,
應(yīng)該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馬文才說。
“聽起來,
佛念對他評價頗高�!�
蕭衍看著他的表情,嘴角微微揚起,“你可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妥之處?”
“如果說不妥的話……”
馬文才皺著眉。
摳門、窮酸、暴力、腦子笨、貪吃、喜歡亂撩女人……
想起褚向。
還有亂撩男人。
除此之外……
“他不善權(quán)謀,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出身軍戶家庭的緣故,眼界也不算高�!�
勉強要找的話,這便是他的缺陷。
是的,他是只適合為將、聽命于人的那種人。
見蕭衍和陳慶之似有所悟,馬文才有些好奇,“不知陛下問起花夭,是為了何事?”
蕭衍有些疲憊,陳慶之怕他勞神,便主動開口向馬文才說明。
原來魏國人得知國內(nèi)劇變,想要急著回國,又怕國中主戰(zhàn)派在路上阻截使團阻擾兩國結(jié)盟,希望能得到一支騎兵護(hù)送。
魏國有柔然和諸多部落主為藩屬,境中多好馬,作戰(zhàn)以騎兵為主,若要克制騎兵,便唯有同樣能征善戰(zhàn)的騎兵。
而主戰(zhàn)的多是豪酋宗強,麾下騎兵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精銳,雖然為了隱秘出動的數(shù)量肯定不多,但要能在手下戰(zhàn)斗或逃跑,肯定不能是弱旅。
南人本就不以騎兵擅長,而且這么多年來兩國交戰(zhàn)多在邊境,還都是水戰(zhàn)為主,要抽出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騎兵護(hù)送他們回國,皇帝有諸多顧慮。
這樣的精銳不是沒有,但掌握在梁國幾位名將手中,都是辛苦培養(yǎng)出來的斥候或騎兵,萬一折損在魏國境內(nèi),便是損失慘重。
況且他也很擔(dān)心魏國形勢不好撕毀和盟,這一批護(hù)送使者回洛陽的騎兵就要成為祭旗的人頭,內(nèi)心肯定是不想動用精銳的。
魏國大概也明白梁國的顧慮,所以他們在打探出建康有一支“白袍騎兵”后,便希望梁國皇帝能動用這支騎兵護(hù)送使團回國。
他們擔(dān)心梁國不愿意損失精銳,姿態(tài)放的很低,人數(shù)只要求八百,而且可以用新兵,只希望由魏國的送嫁將軍花夭來訓(xùn)練這支騎兵,他們愿意在梁國再等候一陣子,等候這支騎兵訓(xùn)練完成再啟程回國。
在訓(xùn)練這支騎兵的時間里,他們可以完成國書的交換、和盟簽訂、公主的親事等事宜。
雖說是“請”梁國相送,但這基本就是完全由梁國出人出力,風(fēng)險全部由梁國承擔(dān),而盟書卻隨時可以撕毀,一切只是空畫的塊大餅。
魏國知道這樣梁帝敷衍他們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使團里北海王和幾位豪族子弟商量后決定,如果這支騎兵隊能安全將他們送回洛陽,他們將合力贈給梁國八百匹沒有騸過的寶馬為謝禮,由這支騎兵隊帶回國。
梁國地處長江以南,不產(chǎn)戰(zhàn)馬,北魏對南邊也封鎖的很厲害,沒騸過的戰(zhàn)馬根本不會流入南方,蕭衍對這個“謝禮”很意動,要知道北魏人送出使團也不過帶來了三百匹馬作為國禮,使團里的人為了安全回國一出手便是八百匹,恰好和要求護(hù)送的騎兵數(shù)量相同,可見是很有誠意的。
所以蕭衍在遇刺之前一直在考慮的就是這件事該不該允。
皇帝會問馬文才有關(guān)花夭的事情也很簡單,魏國人對白袍騎兵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由花將軍訓(xùn)練一陣子再出發(fā),可見魏國人對梁國騎兵的能力有些懷疑。
但蕭衍并不了解花夭其人,很擔(dān)心她的訓(xùn)練有借故刺探梁國軍事之嫌,況且不知道她能力、為人如何,萬一她練兵的能力不成,將白袍騎兵全部折損在魏國,也就沒有什么送不送戰(zhàn)馬的事情了。
騎兵都戰(zhàn)死了,戰(zhàn)馬難道能自己來梁國不成?
馬文才一聽說騎兵要入魏國,而且還要帶馬回來,心里就欣喜若狂。
他有意去弄北地的馬,只是沒有門路,何況他早知道白袍騎兵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那支騎兵了,想要安插些自己的人進(jìn)去十分容易,這現(xiàn)成的大好機會,不利用就是傻子。
所以當(dāng)他聽完來龍去脈,假意思索了一會兒,方才慎重道:
“世人皆稱,‘梁國水戰(zhàn)萬人敵,魏國馬戰(zhàn)敵萬人’,我國地理環(huán)境和馬匹的情況決定了騎兵不如魏國,這種軍情根本沒什么刺探的價值。魏國想要攻打我國也得先過江,最后還是得靠水軍,除非我們開門揖盜親自請了騎兵入境,否則到不了拼騎兵的地步……”
馬文才解釋了魏國沒有刺探騎兵虛實的必要,又說:“相反,魏國現(xiàn)在很可能已經(jīng)陷入內(nèi)亂之中,與之前謝使君出使時情況大不相同,正是需要人手去刺探的時候。這一路從壽陽入洛陽,正好可以打探魏國沿途的武備和城防,對于我國來說,這可能是戰(zhàn)前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能成功歸國,這些都是寶貴的情報�!�
“是以,臣覺得,我們此次不但要派出騎兵,還得派出心思靈活、能夠隨機應(yīng)變的騎兵,只是正如之前所言,我國并不以騎兵見長,我國的騎兵也不了解魏國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和戰(zhàn)斗之法,由魏國的花將軍來訓(xùn)練這群騎兵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他侃侃而談,毫無突然被問策的無措之感,反而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一般:“何況,如果我國與魏國真的要打起來,有一支熟悉魏國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的騎兵也很重要,說不得就能成為一支騎兵�!�
馬文才的奏言合情合理,有理有據(jù),即使蕭衍此時情緒低落,聽完后也意動不已。
蕭衍并不是胸?zé)o大志之人,否則也不會早年舉全國之力建了這支白袍騎,只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北人要打過江來猶如渡劫一般,騎兵過河更是天方夜譚,壽陽要不是蕭寶夤訓(xùn)練的水卒撐著早已經(jīng)是囊中之物,便歇了興起騎兵之心。
只是他們聽到馬文才說完后,各自苦笑一聲,陳慶之不便發(fā)言,蕭衍則澀然道:
“朕倒不僅僅是怕花將軍會刺探我國的軍情……”
他有些難為情,看了眼陳慶之一眼,示意他說。
“陛下是怕,花將軍看了白袍騎后,會失望而歸,不愿再練兵了�!�
陳慶之艱難道。
“這……”
馬文才聽懂了,也傻了眼,“白袍騎有如此不堪嗎?”
雖然之前也聽裴公說過白袍騎的馬過胖,可他當(dāng)幽魂時便聽過“軍神”陳慶之的名聲,也知道白袍騎乃是他率領(lǐng)的能征善戰(zhàn)之軍,為此他第一次見到子云先生時還險些失態(tài),現(xiàn)在這兩位的態(tài)度卻是……
難道這才是白袍騎后來能夠橫掃千軍的原因?因為白袍騎是魏國人訓(xùn)練出來的騎兵?
馬文才默了。
蕭衍有七八年沒關(guān)注過白袍騎了,有時候都忘了還有這么一支人馬,要不是魏國人不知在哪里打探出這支騎兵的消息,他都不會去找陳慶之詢問這支騎兵的事情。
只是問完之后,他恨不得自己沒問才好,越發(fā)不想再管這支白袍隊了。
馬文才剛剛侃侃而談騎兵在接下來的作用,在魏國又能如何作為斥候收集情報云云,他眼前只浮現(xiàn)出白袍隊現(xiàn)在的樣子,對他的話完全提不起任何信心。
他甚至覺得花夭也許會拂袖而去,所以才會召馬文才來問,想知道這位花夭是不是眼高于頂?shù)淖园林�,又愿意為回國容忍到什么地步�?br />
蕭衍遭遇諸多不順,沒說幾句就覺得胸悶,不想再想,揮揮手直接說:
“朕最近要去同泰寺齋戒,這些俗務(wù)不想管了,白袍騎的事情便交給你們了�!�
“我會下一道旨意,如果那花夭愿意練兵,我就借他們八百騎兵,他們在練兵過程中需要什么支持,由你二人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的意思,便是怎么方便怎么來,這已經(jīng)是很高的信任,即使是太子,也不是事事都能“便宜行事”的。
陳慶之一直做的是情報方面的工作,但這樣的工作雖深受信任,但很難晉升,他有意借由此事改變自己在皇帝面前只懂文事的印象,當(dāng)即欣然接受了這個差事,躬身稱“是”。
馬文才則更多的是想在白袍隊里安插些自己的人,好帶些資源和情報回來,自然也是喜不自禁,躬身領(lǐng)旨。
兩人都沒想到事情會這么發(fā)展,若今日皇帝不是因為永興公主之事心灰意冷,是絕不會這么輕易就撂開手的。
將白袍騎交給魏國人練兵,對于好面子的梁帝來說,無異于直接告訴世人梁國騎兵不如魏國的。
由于皇帝并沒有說這件差事由誰為主,只說“你二人便宜行事”,馬文才便自愿屈居陳慶之之下,表面自己的態(tài)度:
“使君若有什么差遣,盡管吩咐�!�
“馬侍郎嚴(yán)重了,即是我二人領(lǐng)了此事,便一起商量便是�!�
陳慶之捻須笑道。
“況且真要挑選出能用的人馬,靠我還真不行�!�
蕭衍舊疾犯了以后,馬文才來回出入宮禁多有不便,所以蕭衍將他升做了黃門侍郎,直接升入了流內(nèi)官中,負(fù)責(zé)公事處理的往來傳達(dá),能自由出入禁中,接觸到眾多朝廷機要。
只是他每日跟在蕭衍身邊,除了接觸到的官員以外,知道的人還不多,但這些人里肯定不包括陳慶之。
如今他領(lǐng)了這份差事,這身份倒是可以拿出來用了。
馬文才知道他這是提醒自己日后行事要記得自己代表皇帝的立場,躬身謝過陳慶之的提醒。
“小子年輕,還需要先生提點�!�
陳慶之雖受信任,但畢竟是個庶人,日后出路無非兩條,若不能進(jìn)入中書省,便只有去邊鎮(zhèn)做鎮(zhèn)守或進(jìn)入軍中做個典簽。
但如今中書省的中書通事舍人朱異正受寵,博聞多識又辦事干練,又頗會排擠,至少數(shù)年內(nèi)他不會有進(jìn)入中書省的機會,而他沒有學(xué)過武,又不會騎射武功,去當(dāng)鎮(zhèn)將也不可能。
如今陛下將本部的白袍騎交由他“處置”,雖說只是暫時,至少也是一條可以圖謀的新路。
只是自己只是精讀過兵書,對練兵之法并不精通……
看到馬文才,再想到之前自己為他卜的卦象“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之前的忐忑之情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他如今已經(jīng)見到了“大人”,運道正在上升,自己和他一起“便宜行事”,又怎會有坐困之時?
第329章
煉獄任務(wù)
在馬文才和陳慶之被皇帝托付“重任”的時候,
蕭綜剛剛也領(lǐng)受了兄弟們的“委托”,去做他們不愿意做的事情。
被關(guān)在齋房里的永興公主一看到是蕭綜而不是太子來了便臉色一灰,
死死地盯著走過來的蕭綜。
而蕭綜連看她一眼都覺得礙眼,
只吩咐身后的侍衛(wèi)將綁著的公主裝到麻袋里帶出去。
永興嘴巴被堵,
渾身被綁,
一聽蕭綜要將她裝到麻袋里,
還以為他要直接將她沉河溺死,
這么痛苦的死法讓她瑟瑟發(fā)抖,拼命掙扎。
可惜蕭綜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對這個姐姐也沒什么感情,
讓人塞了就走,
一路扛到宮門外,甩上了一架黑漆馬車。
這馬車連窗紗都是黑的,外面絕對看不到里面,
里面也看不到外面,
蕭綜根本不給永興公主一絲猜測外面是哪兒的機會。
那馬車?yán)L著皇室的徽記也沒人敢攔,一口氣奔到了城外,來到了永興公主在城外的別苑。
蕭衍從來沒有虧待過女兒,
這座別苑的規(guī)格即使給太子使用也是足夠了,
往日里連蕭綜都不敢提要這處湯泉的別苑,皇帝自己還有腰疾,聽說女兒畏寒還是把這處別苑給了女兒。
這樣的恩寵,
卻養(yǎng)出這么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一時間,
蕭綜都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
他帶著宮中的宿衛(wèi)敲開了別苑的門,徑直吩咐宿衛(wèi)接管了這里,將原來的仆從全部驅(qū)除出去了,才放出麻袋里的永興公主。
折騰了這么長時間以后,永興公主已經(jīng)明白過來自己是被饒過一命了,再一睜眼居然是在郊外的別苑,頓時狂喜起來:
“哈哈哈,我就知道父皇不會殺我!蕭綜,你會后悔今日這么對我的,還有一個月便是母親的誕日,父皇一定會放了我……”
“你先熬過一個月吧�!�
蕭綜撇了撇嘴。
“將這里所有的窗戶都用木板封起來,房間里不允許有一絲光,只留一扇門送飯�!笔捑C看了看屋子,“這擺設(shè)也太多了,給她留張榻留張案幾就行�!�
他根本不掩飾自己的不屑。
“永興公主自知罪孽深重,決定在別苑里齋戒念佛以洗清自己的罪過。旁人不得打擾她的清凈,若是有宮中的人來問,就說公主在靜室里念經(jīng)�!�
“是�!�
關(guān)押永興公主的房間不過一間斗室,房間里日夜無光,又不給任何可以照明之物,甚至只有睡榻和案幾,說是讓她齋戒,那必定每日連食物都只是維持不死而已。
永興聽懂了蕭綜的意思后,臉上的張狂之色頓時一收,惶恐道:“你,你要幽禁我?”
在宮中,多少宮女寧愿死了也不愿意受幽禁之刑,很多宮人受不了半月就瘋了,更多的是自盡在幽禁的密室之中。
她在宮中也不知看過多少這樣的手段,一見蕭綜要用這樣的辦法對付自己,恐懼到渾身直哆嗦。
“哪里,我明明是讓阿姊在這里榮養(yǎng)�!�
蕭綜嗤笑,“你能活下來是父皇仁慈,我哪里敢抗旨?”
見他提衣要走,永興終于怕了,高聲求饒:“不要幽禁我,我要見父皇!我錯了,我之前說的話都是氣他的,我跟王叔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蕭綜,二弟,好阿弟,是阿姊錯了,阿姊給你賠禮,幫我?guī)Х庑沤o父皇好不好?我將公主府里值錢的東西都給你,我什么都給你!”
“阿弟!蕭綜!蕭綜!�。 �
蕭綜面無表情地跨出小院,命人將這座院落層層封鎖,決不能讓任何外人入內(nèi),至于永興公主那凄慘的叫聲?
誰管一個瘋子會叫什么?
蕭綜安置好永興公主,一路策馬揚鞭像是瘋子一般奔回城中,他路上橫沖直撞驚嚇到無數(shù)路人,好在他走的是宮道并沒有多少是百姓,否則第二天御史也不知道要如何參他。
“我為什么會擋上去?”
他狠狠一拍馬身,將牙咬得咯咯直響。
“殿下!殿下!”
蕭綜頭腦被憤怒和驚恐充斥,對身后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直到那邊一聲得罪了,他的馬硬生生被人拉停了下來,才意識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大膽!”
居然敢上宮道?
“殿下息怒!”
攔住蕭綜的是臨川王府之心腹幕僚,拽住蕭綜馬身的則是蕭宏收攏的大力士高巖,此人是蕭宏的私兵,力大無比武藝超群,輕易不會離開蕭宏身邊。
會把他們派出來,說明蕭宏已經(jīng)病急亂投醫(yī)了。只是不知道臨川王府被封鎖成那樣,他們是怎么出來的。
“殿下,我家王爺絕沒有參與到行刺之中,殿下也知道王爺素來喜歡安逸,刺君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做的,此是全是永興公主的構(gòu)陷,還請殿下為王爺求情!”
那幕僚跪倒在蕭綜馬前,使勁拽著他的韁繩。
“我家王爺說,如果臨川王府能解禁,上次殿下求他的事情,立刻便可應(yīng)允。”
“此話當(dāng)真?”
蕭綜原本想棄馬甩開這些人的,聽完后一怔。
臨川王是揚州刺史,和宮中制局監(jiān)交情甚篤,制局監(jiān)也負(fù)責(zé)掌管軍中器械,所以臨川王府里的府兵用的都是最好的軍械,蕭綜一直想要弄一批勁弩防身,可臨川王百般推脫,他最后還是通過其他渠道弄到了一批,可箭矢卻是怎么也弄不到更多了。
梁國的精鋼生鐵都拿去喂了蛟龍,好鐵全拿去鑄了幣,可憐他堂堂一個皇子,想要有把好的鐵器都得靠求別人。
“千真萬確!”
那幕僚跪地鄭重回答:“不敢欺騙殿下。”
“讓王叔在府里等著,這件事問題不大�!�
蕭綜向他點點頭,見他還拽著自己的馬,鼻中一哼。
“你們是不是該把馬還我了?”
幕僚恭恭敬敬地松開了馬韁,跪在宮道上說:“在下先闖宮道,又沖撞了殿下,雖說事急從權(quán),但以上犯下不可效法……”
“在下只能以死謝罪!”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自己的喉中,砰然倒地。
那大力士顯然來之前就知道會這樣,跪地向蕭綜拜了一拜,站起身上前抱起同伴的尸身,回臨川王府赴命去了。
從攔下坐騎到訴說完主公的訴求后自盡,從頭到尾不到一刻鐘,這樣的慘烈讓蕭綜也不禁動容,嘆息道:
“大好男兒,只可惜明珠暗投在王叔那樣的人手中�!�
話語間,頗有些惋惜之意。
如果這人只是攔了他的馬,如果蕭綜回去什么都不做,臨川王也拿他毫無辦法,可是在臺城前、宮道上有人血濺當(dāng)場,即便是父皇也要過問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旦這事被過問,父皇便知道王叔已經(jīng)惶恐到門人都自盡求情的份兒了,定要心軟。
這二人處心積慮等在這里攔下他,向他求情只是其一,真正的目的卻是用性命引起皇帝的注意。
這樣的決斷和忠心,還有猜度人心的能力,明明可以有更大的用處,卻為了臨川王這樣的渣滓就這么死在宮道上,連個名字都沒有,所以蕭綜才嘆息這是“明珠暗投”。
可惜這世道就是誰的權(quán)勢大、誰的財帛多誰就有更多的話語權(quán),就算再驚才絕艷的人,往往也不過就是蕭宏這樣的人手中一條說死就死的狗……
倒是蕭宏那樣的人,往往笑到了最后。
這世道,呵。
蕭綜看了宮道上還未來得及清理的血跡,一顆剛剛?cè)彳浟艘凰驳男挠种匦吕溆擦似饋�,頭也不回地牽著馬向?qū)m城而去。
“開門,本王要見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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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魏國人催的急,陳慶之和馬文才又想快點大展拳腳,所以蕭衍剛把手諭頒下的第二天,兩人便做好了各方的安排,和花夭相約在白袍騎駐扎的牛首山下相會。
花夭沒想到事情進(jìn)展的這么順利,而且負(fù)責(zé)協(xié)理此事的還是馬文才,頓時喜不自禁,畢竟馬文才和她也算熟識,有他相助,事情必會事半功倍。
牛首山下有一片空曠的草場,又建了馬廄、飲馬池、負(fù)責(zé)馬具和釘馬掌的釘甲工坊等,號稱擁有七千騎兵幾萬駿馬,所以花夭一打聽到梁國都城還有這么一支騎兵隊時就生出了極大的希望。
他們到了馬場的入口處,發(fā)現(xiàn)除了白袍軍大營的主將朱吾良以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傅歧,你怎么在這里?”
馬文才對傅歧擺了擺手。
傅歧丟掉手里在玩弄的草葉子,快步奔了過來,腳步輕快。
“原來是你們,虧得我來了!陛下早上派人來找我們的主官,讓金部全權(quán)配合白袍騎練兵事宜,有缺漏什么的由我們部中調(diào)派,我看部中同僚都忙,就自告奮勇過來了�!�
這種事情人人都不愿意摻和,上面盯著又沒油水,沒人愿意來,但是傅歧看不上那點“油水”,又對騎兵有興趣,就領(lǐng)了這差事。
這一看大喜過望,竟然是馬文才和子云先生負(fù)責(zé)此事!
“陳使君,馬侍郎,怎么來的如此匆忙,讓在下都來不及準(zhǔn)備……”
兩個都是天子近臣,朱吾良禮數(shù)上是足夠的,再看一旁身著武服的年輕人,又恍然大悟地拱了拱手:
“花將軍�!�
見來的不是什么魏國宿將,甚至連老將都不是,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年輕人,朱吾良的不屑之意無法掩飾。
花夭大約見多了這樣的目光,毫無所覺般點了點頭,只催促這這位朱將軍快點讓他們挑選護(hù)送的人馬。
當(dāng)朱吾良領(lǐng)著眾人進(jìn)入大營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這……這是……”
指著光著屁股攆著狗從他們身前跑過去的一群小孩,傅歧睜大了眼睛:“大營里怎么會有小孩?”
“娘,有人來了!”
“你個蠢貨,還不快回來!”
一個胖胖的大嬸飛奔過來,揪著自家孩子的耳朵把小孩拉走了。
“……還有女人?!”
傅歧聲音又拔高了幾分。
“這個……這個……”
朱吾良尷尬地搓著手,干笑道:
“這是有原因……”
陳慶之和馬文才寒著臉,看了朱吾良一眼,低著頭繼續(xù)往前走。
之前原本應(yīng)該是跑馬的校場上,橫七豎八地叉著一排排竹竿,上面晾曬著無數(shù)人的衣服。
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女人的肚兜,甚至還有不少被子、襪子等物,被風(fēng)一吹迎風(fēng)招展,好似各種光怪陸離的旗幟,嘲笑著到來之人。
至于馬,那是一匹都無。
“練兵?”
花夭額頭的情景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
練那些穿開檔褲的小屁孩嗎?
第330章
白馬非馬
朱吾良原本并不是白袍隊的主將,
只是一個管馬的郎官。
不過他投胎投的好,
他的母親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的中書郎朱異之母顧氏的陪嫁侍女,后來又被配給了朱家的一個管事,
于是攀上了現(xiàn)在如日中天的朱異,
算的上是朱異的“門人”。
朱吾良的父母只有這么一個獨子,幾乎用光了所有的體面和人情才為兒子活動,
才到白袍隊里領(lǐng)個了“閑差”。不過朱吾良也很爭氣,因為他善于鉆營和排擠,花了幾年時間,
竟然成了白袍隊的游擊將軍,
手下還領(lǐng)著四個偏將,負(fù)責(zé)管理建康的這支騎兵隊。
來之前陳慶之已經(jīng)打聽過這個朱吾良,
各方給他的消息都是這個人“很能干”,他原以為會是個精明干練之人,卻沒想到整座大營竟然如此。
若是一般人被特使看到這樣,早已經(jīng)緊張到說不出話了,可朱吾良雖然有些尷尬,
卻并不覺得羞恥,
解釋著說:
“久無戰(zhàn)事,朝中早就已經(jīng)不發(fā)白袍騎的俸祿,
但也沒下旨遣散這些騎兵回鄉(xiāng)。是人總要過日子的,
他們只能在京中再找些零工閑差度日。即使如此往往也入不敷出,
他們的家人無法養(yǎng)活,
好在大營里人和馬的口糧還是照常撥的,
所以……”
所以就把老婆孩子父母雙親都接到大營里來,一起吃軍糧補貼家用?
梁國的軍隊是募兵制,士兵征戰(zhàn)時為兵、休戰(zhàn)時為農(nóng),像這樣沒有被征召卻也不遣散、不還耕為民的情況實在是少見,但考慮到騎兵是特殊兵種培養(yǎng)不易,加上還有這么多匹馬,當(dāng)不再征戰(zhàn)時卻依舊閑賦也能理解。
可就因為這個,為了糊口就將全家老小一起帶到大營里來生活,也是在太荒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