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馬文才沒有立刻反駁他的話,
或是故作不屑,
反倒認真地想了想,
問任城王:
“殿下是想當魏國的皇帝嗎?”
這般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先是讓任城王一愣,而后大怒起來。
“馬參軍,
你這是何意?嘲諷與我嗎?”
說實話,
馬文才覺得和任城王說話,
還不如和北海王說。
北海王父親元顥是個草包,倒磋磨的元冠受沒變成和他父親一樣的繡花枕頭;這任城王也許是其父元澄太過英明神武,倒把兒子壓得氣勢太弱,太容易被人影響。
馬文才耐著性子,瞥了他一眼,問道:
“北海王在汴水登壇祭天,眼見著隨時就要入了洛陽,真正稱帝。他曾以‘后位’相許向花將軍求親,當時花將軍笑對‘北海王先入了洛陽再說吧’,拒絕了北海王的親事,敢問任城王哪里來的自信,花將軍會應允你的親事?”
任城王目露愕然,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但也聽得出馬文才話語中的淡淡嘲諷。
馬文才不愿和他扯破臉,卻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好脾氣的。
“即便如此,這位‘陛下’也還未曾沖到我的面前,讓我把馬給花將軍還回去呢,任城王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請我如此做呢?”
“那馬參軍呢,是仗著自己次等士族出身的身份,還是蹭著主將一路大勝的功績,所以不把我們魏國最驍勇的將領看在眼里?”
到這一刻,任城王元彝也表現(xiàn)出了他為“王”的風范,毫不避讓地與馬文才針鋒相對:
“無論是黑山軍,還是六鎮(zhèn)子弟之中,都有花將軍與馬參軍有私情的傳言,甚至有人說為了討好你,花將軍暗地里甚至已經投靠了梁國,為梁國的勢力奔走作戰(zhàn)�!�
“她明明是我魏國最忠誠的勇士,曾為保護山河出生入死,也為匡扶王室手刃奸逆,那如今又是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詆毀呢?”
元彝眼含厲色,仿佛冥冥中有一位長輩俯身在探看著人間:“哪怕是為了私情,那私情也要有值得付出的地方,可馬參軍似乎連是不是私情都不愿給她罷?倒好似我六鎮(zhèn)好女卑賤起來了!”
這下,輪到馬文才愕然了。
聽這話中的意思,不像是北海王那樣出于“情敵”的炫耀和敵意,倒像是為家中受了委屈的女郎撐腰來了?
若是北海王那樣的挑釁,馬文才真的不怕,可任城王如此光明正大的唾棄他的“渣爛”,倒讓馬文才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之色。
“好讓馬參軍知道,無論是元冠受也好,還是我也好,哪怕是出于花將軍身上其他的價值,但我們虛位以求之心卻不是作假,因為她值得我們用這樣的珍重對待,哪怕是出于利用,至少我們愿意付出……”
元彝對著馬文才沉默不語的態(tài)度,嗤之以鼻道:
“可你呢?”
“你明明知道那匹馬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花將軍幫你們要承擔什么樣的口誅筆伐,卻既不愿意給出回應,又不愿歸還她的家傳寶馬。難道我對你‘不合時宜’的疑問不應當么?!”
這一聲痛斥之下,馬文才徹底啞口無言。
他自幼時重生,看人待物便帶著“先知”的目光,從小就極有主見且有能力,無論是不去國子監(jiān)而就學會稽學館也好,父母都無法干涉他的決定。
等他入了京,成了天子門生,他也越發(fā)習慣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決定,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目光。
他覺得他與花夭的事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所以一直有種心照不宣的曖昧和距離,卻忘了花夭不是重生來的,也沒有先知先覺的步步為營,在旁人的眼里,也許那些“心照不宣”,都是鄙薄侮辱人的借口。
也難怪母親竟然會用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語氣,勸告他對花夭“好一點”。
這讓馬文才心情復雜,原本對任城王高高在上和嘲諷的顏色也頓時一斂,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匹大宛馬的祖先,是我先祖賞賜為國作戰(zhàn)的花木蘭將軍的,代表著花家的忠誠和勇敢,這匹馬,無論是對花家還是對我們這些宗室,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歷經數(shù)代,花家還未有贈出寶馬卻慘遭背棄的事情,希望馬參軍不要讓人失望罷!”
好在任城王性格并不強硬,他對著馬文才連番質問后,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唯留馬文才眉頭緊蹙,心旌動蕩。
***
從馬文才的地方出來,任城王長舒一口氣,轉身去了賀六渾的居處。
“殿下辛苦了。”
賀六渾早就等候多時,見他入內,立刻起身相迎。
“那馬文才如何回應?”
“他沒說要還馬,也沒說不還�!�
任城王又再三嘆息,惴惴不安道:“我們這么咄咄逼人,不太好吧?現(xiàn)在我們留在滎陽,馬文才才是主事,得罪了他……”
他剛剛倒是氣魄驚人,但一有了倚靠,就又軟和了下來。
“何況就算是花將軍那邊,也不見得就愿意我們這樣逼迫給個名分吧?”
當時他被花夭一路保護著從祭祀之中逃脫,雖然相處時日不長,但也看得出對方是個極有主見的人。
而且對這世俗規(guī)矩嗤之以鼻,否則也不會以女子之身從軍了。
“這不是咄咄逼人,只是那馬文才城府太深,不這樣逼迫,很難看出他的想法�!�
賀六渾卻一點都沒有不安之心,反倒對小王爺循循善誘,盡力安撫:“何況殿下,我這全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
任城王憂心忡忡。
“我只怕,我們在滎陽城會更加尷尬�!�
“殿下,陳慶之和馬文才畢竟是梁國人,如果想要拉攏他們,光靠功名利祿是不夠的。北海王元顥也算是一方人物,在梁國說死就死了,那元冠受被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您在魏國雖然有著名望,可在這些梁人眼里又算什么呢?”
賀六渾說道:“梁帝派白袍軍送北海王入洛,如今入洛就在眼前,一旦北海王入了洛陽,兩方的矛盾必然就要激化,我不信白袍軍千里迢迢一路征戰(zhàn)毫無目的,既然他們能扶持北海王,那為什么不能扶持殿下呢?”
“那我如今更應該搶先入洛陽啊!”
任城王明顯對自己要盤踞滎陽不滿,“等元冠受入了洛陽,我豈不是更被動?”
賀六渾心中隱約升起一陣失望。
他原以為這些天潢貴胄會比葛榮之流的邊野莽夫要聰明的多,也對輔佐這樣的人物有所期冀,然而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相處,這位任城王除了比葛榮要聽話一些,甚至還不如葛榮有魄力。
別的不說,當時若是他勸諫葛榮趁著兩軍焦灼取了長安,葛榮必定二話不說就下令強攻了,哪似這樣錯失良機后又埋怨他現(xiàn)在不愿入洛陽。
“殿下,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我勸說陛下入洛陽,是因為洛陽空虛,爾朱軍和北海王軍都分身乏術,您又是名正言順的拓跋血脈,可謂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
他嘆息,“但現(xiàn)在陳慶之的白袍軍氣勢正盛勢如破竹,連洛陽城里爾朱榮立的皇帝都害怕他的名聲逃了,就憑你我這幾萬沒有后援的兵馬,根本沒辦法和北海王的聯(lián)軍相爭、搶先入洛啊�!�
“何況……”
賀六渾又嘆,“那洛陽城現(xiàn)在不過是一座空城,誰要搶先進去拿了那個位子,誰才是真的倒霉鬼�!�
任城王終于打起了精神,耐性地傾聽。
“朝廷前后派了三十萬兵馬去圍剿北海王的軍隊,結果滅的滅,降的降,現(xiàn)在洛陽已經沒有可守城的軍隊了,但爾朱榮的主力部隊未傷根本,隨時都可能南下收復洛陽�!�
這也是讓賀六渾最忌憚的一點。
“北海王自己沒有戰(zhàn)功,而他幾乎是完全靠著陳慶之和白袍軍回到洛陽的,即便他入了洛陽,他這樣的立身方式也不會得到魏國上下的擁戴,甚至會被朝臣懷疑他已經成為了梁國的傀儡�!�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想獲得國中的支持,就必須疏遠白袍軍,甚至想辦法將白袍軍‘留下來’,以彰顯自己并未收到梁國控制的立場……”
任城王“啊”了一聲。
相比較之下,他倚靠六鎮(zhèn)兵馬起事,確實更符合魏國以武立國的規(guī)則。
“您想一想,白袍軍豈是能任人卸磨殺驢的?別人不說,就那馬文才,年紀輕輕卻手段老辣,滎陽一戰(zhàn)除了白袍軍和白袍軍相關的人馬,能有誰在他手里得了好處?等元冠受一疏遠、敵視白袍軍,他離取死之路就不遠了�!�
賀六渾此時對馬文才的欣賞,完全不似之前在馬文才面前時表現(xiàn)出的“挑剔”。
“離了白袍軍的元冠受,又能算什么?爾朱榮只要大軍一至,洛陽城便又要改了姓。”
“那我就只能等嗎?”
任城王倒是不缺耐心,就是眼看著洛陽如此被折騰,心里有些不好受罷了。
“耐心等吧,等一個切入的契機。梁國人來魏國絕不只是來行善而已,至少那馬文才野心勃勃,不像是個能居于人下的。我方才說了,如果元冠受一生了卸磨殺驢之心,白袍軍要么便換個扶植之人,要么便撤軍南回,無論是哪一種,對我們都有好處�!�
賀六渾想起這幾年名聲鵲起的“黑山軍”,他們對馬文才如此尊敬,讓他懷疑馬文才對魏國所圖不小。
“您也是拓跋宗室,且名望德行比北海王更高,要白袍軍想在魏國換個扶植的對象,借著我那師妹的關系,殿下比那偽帝要更合適;”
他自傲地一笑,“比起元冠受那些草包,擁護您的六鎮(zhèn)兒郎可要驍勇善戰(zhàn)多了,只要那馬文才不是傻子,就該明白和我們合作要比元冠受那懦弱陰險的小人是更好的選擇�!�
“您此刻不必像元冠受那樣,太過討好那些梁人,適當?shù)谋3诛L骨,反倒讓旁人更看重您一些,也不至于被人當成元冠受一樣的‘梁國傀儡’。”
賀六渾在接人待物上,堪稱“大家”,此時對任城王的教導,也可謂是苦口婆心。
“以我多年的經驗,馬文才看起來對花夭不似無情,你我只要擺出娘家人的氣勢,馬文才自然會心虛,想辦法彌補花夭多一些……”
“您表現(xiàn)的越有情義,越因花將軍而對他充滿不悅,世人反倒越會高看您啊。”
見任城王要反駁什么,賀六渾知道他想說什么,搶先道:“我這并不是教您什么虛偽的待人手段,而是教您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要以‘主君’的要求看待自己�!�
“您的先祖太武帝曾說,‘我維護麾下勇士的尊嚴,因為勇士的尊嚴,便是主君的尊嚴,也是國家的尊嚴’,您要謹記啊�!�
任城王頓時面紅耳赤,一揖到底。
“將軍不愧是名臣之后,小王自愧不如,還望將軍以后多多教我。”
在這一點上,小任城王確實要很讓人省心,比起很多剛愎自用奢靡無度的拓跋宗室,元彝繼承了其父善于納諫、勤奮節(jié)儉的風格,這也是為什么他有時候缺乏決斷,賀六渾卻依舊愿意輔佐他的原因。
只是他畢竟是六鎮(zhèn)邊將,對于魏國后來的漢化之風帶著深深的成見,所以在平日的教導中,有意無意的用太武帝拓跋燾的言行潛移默化地改變這位宗室的觀念,想要恢復鮮卑舊制時軍人的榮光。
賀六渾將任城王扶起,以下臣自居,不敢受這一禮,但任城王對他十分尊重,執(zhí)意要用老師的禮節(jié)待他,讓賀六渾心中也一片滾燙。
他心情愉悅,便不免又多說了幾句。
“我那師妹與我從小交好,我現(xiàn)在離了葛榮軍,無論是出于懷朔同鄉(xiāng)的情誼還是我們的私交,她都會多照拂我們一點。哪怕沒有這層關系,我看著她長大,她和我的妹子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我也并不愿看著自家昔日赫赫威名的女英雄被馬文才就這么耽誤了……”
賀六渾的眼中隱隱有著不悅。
“至于黑山軍,此番援救有功,而我們又是黑山軍請來的援手,只要有了這層香火情,馬文才必要維護花夭,北海王再怎么不愿我們留下,也沒辦法當面說出來�!�
在本質上,他和馬文才個性相似,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
“白袍軍人數(shù)還是太少了,這沿途的重鎮(zhèn),如睢陽、滎陽,總要派兵把守,到時候我們幫白袍軍守住滎陽,陳慶之和馬文才總要承著這份情,比起北海王那些不知什么時候反水的人馬,至少我們還要更可靠些�!�
任城王懂了。
他們原本就是奔著滎陽而來,時至今日,賀六渾還是沒有失了據(jù)守滎陽之心。
“爾朱榮立的少帝并不是個懦弱無能之人,我看國中應當還有不少人期許他的作為,元冠受想要名正言順,不會一帆風順,所以您也別急……”
他笑道,“滎陽城堅不可摧,城中又多是軍戶,以您的威望,可保城中不亂,而我們帶來的軍隊,足以保證滎陽不失、白袍軍留有退路。洛陽無論最后落入誰手,我們占據(jù)地利都進退可依�!�
“時間還長著呢,爭這一時的帝位,又有何意義?”
第477章
再入洛陽
有了賀六渾的這番“教導”,
哪怕現(xiàn)在任城王的幾萬人還要靠馬文才吃飯,
他在馬文才面前也沒有表現(xiàn)出委曲求全的一面,反倒動不動就用“你什么時候給我們家花將軍一個交代”的態(tài)度隔三差五刺一刺馬文才。
任城王回去后,
馬文才確實也認真的思考過自己和花夭現(xiàn)在這不清不楚的關系,
而且不得不承認現(xiàn)在這種說不清楚的狀態(tài)是他自己縱容的結果。
就譬如祝英臺,雖然他對她也有利用之意,
卻從頭到尾也沒有生出過用“感情”維系的想法。
這固然有前世和梁祝下場太慘的前車之鑒在此,更多的是因為在“男女關系”的拉扯中,祝英臺對他造成的影響,絕沒有花夭來的那么強烈。
為什么不愿把馬還回去?
因為他對花夭確實產生了情愫。
為什么不愿將局面挑破?
因為大局未定,
他實在對兩人的未來沒有信心。
是的,沒有信心。
他自己現(xiàn)在都在刀尖上跳舞,
游刃在皇帝、蕭綜和北海王三股勢力之間,
要為未來的變局中為自己找尋一席之地,
他能承擔祝英臺和梁山伯的信任,因為祝英臺和梁山伯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孤家寡人”,但花夭不同,她身上代表的東西,
實在太多太多。
現(xiàn)在還不是戳破的時候,
也不能戳破。
馬文才自己都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太過懦弱敏感,
于是面對任城王的“不悅”和賀六渾的“挑剔”時,倒少有的甘居下風。
但任城王這番維護舊部的態(tài)度確實引起不少人的贊嘆,
比起只知道靠著白袍軍打仗自己卻躲在大后方的元冠受,
這樣的領袖自然要令人尊重的多。
更何況任城王到了滎陽后也不是一天到晚好吃懶做,
他知道滎陽新克軍心不穩(wěn),經常領著賀六渾在城中各處巡視,幫著處理一些馬文才有時候顧及不到的問題。
譬如聽聞誰家滿門戰(zhàn)死需要撫恤,哪處集市有可疑人士似乎是別處的探子,頗是解決了不少麻煩。
馬文才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所以任城王即使經常對他吹鼻子瞪眼,他也就權當沒看見了。
就在滎陽城破的第五天,陳慶之派出使者,傳來了喜訊。
原來白袍軍一路攻城略地,洛陽人人自危,而后少帝逃走,城中主事的安豐王元延明聽聞元冠受已經聚集了十幾萬大軍,為了保全洛陽軍民的安全,便向元冠受的部隊獻了投書。
畢竟比起西邊狼子野心的蕭寶夤,元冠受至少還是拓跋血脈。
正因如此,陳慶之下令讓馬文才率領剩余白袍軍和滎陽城中的功臣們,趕往洛陽參加受獻大典。
既然受獻,自然少不了洛陽的文武百官出來迎接入城,以及事后的論功行賞、清點戰(zhàn)果。
陳慶之名義上在為滎陽一戰(zhàn)中立功的各方勢力討要封賞,然而馬文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去洛陽找尋蕭綜的行蹤,于是立刻將喜報傳了下去,邀請眾人立刻一起入洛。
賀六渾和麾下將領商議了一陣子后,擔憂元冠受會對任城王不利,所以決定讓賀六渾率領一千人隨同馬文才入洛陽、與洛陽城的花夭匯合,至于任城王及其舊部則繼續(xù)駐扎在滎陽城,鎮(zhèn)守后方。
安排好各方后,馬文才便領著白袍軍余部和賀六渾的人馬一起趕往洛陽。
***
他們到達洛陽時正是傍晚,已經在宮中“登位”的元冠受早已經接到了消息,派出了洛陽的官員前來迎接。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來過洛陽了,想不到還有見到它的一日�!�
遠眺著洛陽城高大的城墻,賀六渾發(fā)出一聲喟嘆。
他早些年曾被熙熙攘攘,渾似不知宮城之內又換了主人。
見到有大軍入城,城中的百姓紛紛避讓到城中的左右二道,將中路讓出,顯然早已經習慣了有軍隊在洛陽城中進進出出,這和不準軍隊入內、亦不可在城中騎馬的建康比起來,實在是大有不同。
雖然是鮮卑人建立的國家,但洛陽街頭卻鮮少有身著胡服之人,間或有幾個,也能看出是羌人或高車人的裝扮,一眼望去行人都高冠博帶、衣袂當風,看起來也尊禮守紀,和南朝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馬文才是第一次入洛陽,領著白袍軍走在中道之上,看著洛陽的風土人貌,不由地感嘆道:“南朝皆傳長江以北都是落后的‘異族’風氣,現(xiàn)在才知道中原地區(qū)禮儀興盛,人才濟濟,難以言傳。”
賀六渾卻并不喜歡洛陽城中這種奢靡羸弱的風氣,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他們安置好部下,前往宮城時,陳慶之已經領著花夭、羊侃等人在宮城門口相候了。
見到馬文才,陳慶之也十分激動,還未等馬文才上前便大步過來,淚眼盈眶地拉著馬文才的手哽咽道:
“我們總算沒有辜負陛下的期望,十個月,十個月了……”
按照梁帝下達的命令,他們白袍軍已經完成了任務,圓滿的將北海王送回了洛陽,更是遠超計劃的完成了原本世人以為不可能的任務。
自十個月前從梁國出發(fā),一路攻陷了三十二座城池,大小四十余戰(zhàn),卻從未有過一敗,并在攻占滎陽后只花了幾日就攻克了虎牢關、進入了洛陽。
更重要的是,白袍軍的主力部隊幾乎沒有受到多少損傷,這是幾乎無人能達成的奇跡,但他們做到了!
馬文才知道陳慶之心中激蕩,畢竟自東晉的桓溫入洛,其中已經相隔近兩百年,這對于陳慶之這位一直以“建功立業(yè)”為畢生心愿的寒人來說,已然到達了他人生的最巔峰。
甚至,他可能正在見證的,是后世記載上史書上的歷史。
但他的內心比陳慶之要平靜地多,他甚至能借著擁抱陳慶之之機,在他耳邊輕聲說:
“現(xiàn)在還不是安心的時候,莫忘了我們還要帶回豫章王殿下�!�
陳慶之點點頭,眼眶通紅地又看向賀六渾等人。
“諸位一路辛苦了,魏國陛下在殿內等候諸位的到來�!�
早在馬文才他們到來之前,元冠受就已經急不可耐的入了宮城,接受了百官的參拜。
元子攸是被爾朱天光暗地里匆忙帶走的,府庫和官庫里的東西并未有失,甚至連宮內的侍衛(wèi)和嬪妃宮人都沒有帶走,留下了一座完整的、隨時可以使用的皇宮。
他甚至還想立刻以皇帝的名義下達各項詔令,卻遭到了朝中上下的反對。
按照魏國的祖制,除了皇帝立有遺詔和太子繼位,如果是禪讓、中途繼位的皇帝,就得通過“手鑄金人”的儀式,在天地人面前成功鑄成金人,方能得到承認。
不但是皇帝,改立儲君、冊立皇后,皆要通過“手鑄金人”的占卜。
當初胡太后寵冠六宮,可到死也沒有得到過皇后的封號。
爾朱榮想要竄立皇位,卻又怕受到上天的詛咒,數(shù)次暗地里手鑄金人,卻沒有一次能成像,所以也只能忍著那位手鑄金人成功的元子攸各種陰奉陽違。
現(xiàn)在元冠受想要登位,就必須也通過這樣的祭祀占卜才可以。
對此,元冠受雖然有些不耐,但他畢竟也是拓跋宗室,知道這個儀式絕不可能不遵守,只能一邊命人準備鑄金人的所需,一邊等候著馬文才和其他首領的到來。
好在他雖然沒有走完這個過場,可其實已經接受了百官的參拜,有了一定的權利,于是借著百官都在的機會,大肆對所有“功臣”進行封賞,以拉攏他們繼續(xù)站在自己這一邊。
陳慶之被封了“侍中、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可謂文、武、清貴三路的官職都照顧到了,就是不免讓魏國人背后嗤笑,畢竟一個梁國的官員在梁國還沒有像樣的官職,卻在魏國位極人臣。
待到了馬文才這里,元冠受思忖一會兒,準備也封他些例如“尚書”之類的官職,卻見馬文才主動上前,向著元冠受一揖。
“恕在下斗膽,向陛下討要一個官職。”
這下,連元冠受都意外起來。
馬文才在他面前一直居功自傲,很是不給他面子,如今卻主動彎腰討官,元冠受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滿足,越發(fā)笑容可掬起來。
“哦?愛卿想要什么官職啊?”
陳慶之和其他文武官員不知道這位梁帝派來的“監(jiān)軍”是什么意思,看著他的眼神各異。
盯著眾人的目光,馬文才不卑不亢地說出自己的請求。
“還請陛下,賜在下‘徐州刺史’一職。”
第478章
避實就虛
“陛下,
您召我們來,
所為何事?”
被召來議事的謝舉和朱異看了看四周,心中有些忐忑。
他們來時就覺得人太少了,
等到了凈居殿時,連平日各處可尋的宮人都不見了蹤影,只有門口把守著禁衛(wèi)軍,
明顯是被皇帝屏退了。
這樣的架勢,
必然有不同尋常之處,也無怪乎謝舉和朱異惴惴不安了。
“馬文才找到二郎了�!�
蕭衍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這消息傳回后他忍了好幾天,
此時終于能夠訴諸于人,
自然恨不得旁人知道他的興奮。
“白袍軍的探子在洛陽找到了二郎,
已經將他藏了起來,就等人去接應了�!�
謝舉和朱異赫然一驚。
白袍軍護送北海王北上,三方有著互相牽制的關系,而無論是陳慶之還是馬文才,
甚至是北海王元冠受,各自都有向皇帝上書的渠道,而且三方并不干擾,
也無法互相得知。
其中來自馬文才的來往信件是蕭衍最重視的,這不僅僅是因為馬文才是白袍軍的參軍,
還因為馬文才具有同齡人沒有的政治素養(yǎng),
有能夠在敵國獨當一面、為梁國謀取利益的能力。
蕭衍見兩位心腹大臣都沒說話,
嘆了口氣,
又說:“也不知前線情況如何,雖說陳慶之已經拿下了滎城和睢陽,但魏國精兵強將如云,想要入洛陽談何容易,即便知道了二郎在洛陽,就憑白袍軍那點人手,怕是也沒辦法將人接應回來……”
這下謝舉和朱異聽明白了,心頭一動。
“陛下可是想增兵援助白袍軍?”
其他人不知道蕭綜投敵是怎么回事,謝舉和朱異卻是知道的,也明白他煞費苦心建立白袍軍護送北海王真正的目的。
可即便如此,幾個月前剛在朝中借東宮之手打消了臣民北伐的積極,列舉重重理由制止了增兵,這才幾個月過去又想增兵,反復無常,與國無益。
“這……既然戰(zhàn)局并不明朗,此時增兵不太妥當吧?”謝舉遲疑了下,又建議道:“陛下不是派王常侍去白袍軍中宣旨了嗎?不若等王常侍回來再行決定?”
“王常侍已經回不來了!”
蕭衍面色一沉,怒不可遏道:“他在半路上被人截殺了!”
這下,連一直在旁邊沒有出聲,只觀察蕭衍神色的朱異都吃驚起來。
蕭衍陰沉著臉,將來龍去脈對兩位重臣一一說來。
原來王常侍帶了人渡河后,馬文才派去的幾位白袍軍斥候也找了艘客船,跟著渡了河,卻沒有找到王常侍一行人。
起初,他們以為是動作太慢,王常侍已經跑遠了,于是騎馬加速追趕,可一連追出幾百里地也沒找到人,他們就知道自己是想錯了。
于是他們在返回的路上打探著王常侍他們的消息,最終在一個漁夫那里知道最近汴河上飄下過幾具無名尸體,等找到停尸的義莊一查看,其中一人果然是無根之人,其余幾人也都身材高大和王常侍一行對的上,不由得大為震動。
王常侍一行人身上有多處傷口,大多是利器所傷,還有致命的貫穿傷口。他們是從水中飄下來的,義莊的人以為他們是在河上遇見了河道的行商,一直等著有他的家人來找,見到果真有人找來,領了賞錢就把尸體還給了他們。
白袍軍找到他們的尸首后,偷偷雇人將尸首運了回去,因為沒有保護好朝廷的欽差,只能硬著頭皮向馬文才告罪。
但是在馬文才請徐之敬檢查過尸身后,他便覺得情況不妙,特意寫了封密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了京中。
王常侍是死于弩。箭,而這種武器,魏**中并無配備,性格剛烈直率的胡人也不屑用這種用法陰險的武器。
但在梁國,這是不少豪族莊主乃至貴族最愛私藏的武器。
王常侍一走,馬文才立刻就派了白袍軍暗中保護,他們十分精明警覺,可以確定沒有其他人尾隨王常侍他們,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從王常侍他們離京就一直跟著,直到他宣完了旨返程的時候,才在回去的路上伺機下了手。
馬文才不能知道是誰下的手,卻能知道有人不愿白袍軍如意,一來不忿有人暗算朝廷命官,二來也擔憂王常侍沒有回朝會讓皇帝遷怒、忌憚到白袍軍頭上,所以便將此事完完本本的寫在了信里,又命白袍軍的幾個負責保護王常侍的斥候將信送了回來,連陳慶之都沒有告之。
此事一出,朱異和謝舉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精明人,從皇帝說出“有人離京便跟著”,便明白了其中必有不可深究之處。
再想到東宮和他們這些老臣派越來越激烈的矛盾,以及白袍軍若是接回蕭綜成功后對誰最不利,這猜測就越發(fā)不能說出口了。
好在蕭衍和他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他們找兇手的,只是想為增兵多增添些籌碼而已。
所以他思忖了下,又退讓了一步:“朕也知道大興兵馬征伐北方勞民傷財,何況之前朝中才議論過,所以朕并不準備大肆北伐,只準備在邊境囤以重兵,伺機占領雍州、徐州即可�!�
他用“朕”時,便是不容置疑。
“徐州地處險要,據(jù)兩國之間,水路陸路皆與四州交通,一旦魏國南下,便為緩沖之地。原本元法僧將徐州獻上,徐州就該是我們梁國的,連二郎……”
蕭衍頓了頓,神色傷感。
要不是為了取徐州,他也不會派兒子過去。
徐州是他為二郎選擇的赴任之地,境內農田遍布,城池堅固,又位于關要能名正言順的掌兵,可惜……
早知道如此,便是元法僧獻州,他也只會派個能干的將軍過去,怎會如此大費周章?
“恕臣直言,聽陛下的意思,若迎了二殿下回國,陛下依然想讓他領徐州刺史一職?”
謝舉眼皮子直跳,下意識反對:“陛下,彭城是重鎮(zhèn),理應派能臣強將把守。何況殿下已經拋棄了皇子的身份,歷來這種重要的州刺史皆由宗室擔任,若陛下還讓殿下統(tǒng)領徐州,恐朝中內外都會不服��!”
太子出了家,三皇子蕭綱去年本就該領州出藩了,結果因為太子出家的事至今沒有出京,其余皇子年幼,這么多皇子無人領有軍權,結果蕭綜這個名義上的“昏侯遺腹子”、“前朝余孽”去領了徐州,這讓天下人怎么看?
用本朝的錢糧資助前朝的余孽嗎?
謝舉自然不能說的這么直白,但蕭衍和朱異是何等人物,一瞬間就明白了謝舉所指何意。
“謝愛卿這是何意?你明明明白二郎為何會淪落魏國�!�
蕭衍臉色鐵青,咬著牙恨聲:“徐州本就該是二郎鎮(zhèn)守之地,若不是……如今二郎也是一方諸侯了�!�
“話雖如此,但是陛下……”
“陛下,謝侍中沒有冒犯豫章王殿下的意思�!�
朱異眼見著皇帝就要發(fā)火,連忙打起圓場,“陛下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但謝侍中說的也有理,國之大事唯戎與祀,此事兩者攸關,當然不得不慎重考慮……”
朱異出仕這么多年,向來是順著皇帝的意思,連太子和現(xiàn)在如日中天的三皇子都不會特別對待,如今連他都這么說,蕭衍臉色是又黑又青,心情可想而知。
好在朱異和完稀泥,立刻又獻出一策:“只是陛下,依臣看,這也不是什么難以解決之事,何至于讓兩位如此勞神?”
“朱侍中有何妙計?快速速道來!”
蕭衍一喜。
“陛下,豫章王的事情發(fā)生沒多久,如今便要為他洗刷名聲并沒有那么容易,何況他現(xiàn)在這樣回國,也未必能見容與宗室……”
畢竟是被逐出宗室譜牒的人,想要恢復名分談何容易,幾位皇子又不是吃干飯的,眼睜睜再給自己添個厲害的競爭對手。
“所以,豫章王沒必要回國�!�
“不回國?”
蕭衍將信將疑。
“魏國現(xiàn)在一片大亂,徐州、雍州兵力空虛如若無人之境,現(xiàn)在陛下派兵占領此二地當然容易,但等魏國亂象平息,想要守住徐州、雍州這二地卻十分困難。以如今朝中兵力,只能擇一地而守之,否則分兵兩處,只有各個擊破的結局�!�
朱異不愧是擅長實務的能吏,一言便切中厲害。
“依臣之見,雍州曾是梁國邊關重鎮(zhèn),有壽陽三十二城,又坐擁淮水之險、和鐘離互為倚仗,一旦占據(jù),魏國很難重新奪下,臣建議舍徐州而將取雍州,則江淮可保�!�
一旁的謝舉不由得為之點頭。
雍州河道縱橫,而梁國最擅水戰(zhàn),水兵和戰(zhàn)船也不知比魏國精良多少,以前雍州有蕭寶夤守著,蕭寶夤是南人、用的是南將,雙方方能對峙這么多年。
現(xiàn)在蕭寶夤征討關中不利怕朝廷追責,索性領著大軍在長安反了,直奔洛陽而去,整個雍州便空了出來。此時奪下雍州,則北方的防線便可再往前推進一步,原本只有鐘離這這一座關守,現(xiàn)在卻固若金湯。
但對雍州用兵,就不可能再有兵力去增援陳慶之,也不可能有兵力進駐徐州了。
見蕭衍眉頭緊蹙,朱異又不慌不忙道:“陛下并沒有讓白袍軍在魏國攻城略地,一旦接到豫章王,自然是要護送他離開的。以他現(xiàn)在的處境,回國才是尷尬,不如趁著魏國動亂空虛,讓陳將軍將他送去徐州�!�
“待白袍軍占了徐州的彭城,名義上豫章王依舊是魏臣,徐州也是魏國的領土,魏國日后自然不好出兵收復,但徐州城中卻是我國的將士,說起來,這徐州除了名義上還歸魏國,實際上和梁國領土也毫無分別。”
朱異不愧是蕭衍的心腹,將皇帝希望兒子有自保之力的心思摸的通通透透的,“有殿下坐鎮(zhèn)徐州,又有陳將軍那樣能征善戰(zhàn)又忠心耿耿的將領,可保徐州不失,又能扼守關要抗拒魏國南下,豈不是一舉兩得?”
蕭衍腦子里已經開始謀劃起朱異的建議,推斷他這種建議的種種可能性和利弊,最后得出個“可用”的結果。
但其中依然還有很多讓人疑慮之處,譬如……
“朱侍中的計策倒是不錯,怕就怕陳慶之在魏國立下赫赫戰(zhàn)功,又趁著北海王連番大勝招兵買馬,最后擁兵自重,真的占了徐州�!�
他自從聽說白袍軍一路在收攏各城敗兵后,就有了這樣的擔憂,“別到時沒有讓二郎有自保之力,反倒養(yǎng)虎為患。”
“陛下多慮了�!�
朱異不以為然地大笑。
“若說處境尷尬,陳將軍比殿下更難。”
“所謂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北海王若能拿下那個位置,必然不希望我國插手內政,白袍軍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如果北海王拿不下洛陽兵敗垂成,陳將軍也只能率部回撤,無論哪一種,養(yǎng)著那樣一支大軍,都需要龐大的人力物力支持,陳將軍出身寒門,哪里養(yǎng)得起這樣的軍隊?”
便是蕭綜入了徐州,得了彭城,就徐州現(xiàn)在一片荒涼的樣子,要沒梁國的支持,那徐州也坐不住幾日。
更何況孤軍一般的陳慶之?!
蕭衍更長于內政,細細思量就明白朱異所說不假,便轉過身問謝舉:“愛卿以為如何?”
謝舉是高門,其實并不愿意出兵北伐,一來不利于長期維持的平衡局面,二來一旦發(fā)生大的戰(zhàn)爭,總有寒族將領趁勢而起,動蕩往往來自于此。
他思來想去,若不支持朱異的“兩全之策”,怕皇帝愛子心切就要不管不顧派兵北上去接兒子了。
一個陳慶之帶著七千人都能打的魏國節(jié)節(jié)敗退,鬼知道魏國現(xiàn)在空虛成什么樣子,別又弄出個劉裕之輩來……
思至此,他只能苦笑,點頭道:“朱侍中的建議倒是一著妙棋,臣也認為攻略的重點應當是在雍州而不是徐州,若是豫章王能鎮(zhèn)守住徐州,倒是降低了兩線用兵的危險�!�
謝舉考慮著,“只是雍州畢竟是蕭寶夤的根本,就怕我們這里一調動兵馬,蕭寶夤便放棄了洛陽,回撤雍州擁兵自立,倒時候又要陷入苦戰(zhàn)�!�
謝舉的猜測也有道理,不得不防,皇帝思考了一會兒,做出了決定。
“那就別讓人知道是要去打雍州�!�
“這?”
“陛下的意思是?”
“用向陳慶之增兵的名義調動兵馬,囤重兵于邊境,再派一支先鋒,佯裝向徐州出兵。除了領軍的主將和你二人,不要走失了準備攻占雍州的消息�!�
蕭衍不愧是盤踞南方幾十年的英主,思緒動的極快,“等蕭寶夤一向洛陽進發(fā),立刻大軍出動占據(jù)壽陽,再以壽陽為根本,收復雍州�!�
雍州和徐州一個在西,一個在東,但都要從鐘離出境,只要大軍沒有開拔,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要打哪兒。
謝舉聽著皇帝還算睿智,沒有為了兒子完全置國之利益而不顧,心中也松了口氣,連忙贊同了這樣“聲東擊西”的計策,又和朱異兩人留下來將計劃溝通的更妥當些。
等他們出了殿門,謝舉也沒有顧忌,面露不悅地向朱異質問。
“朱侍中這是何意?我不信你看不出豫章王回國后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何況你還慫恿陛下將徐州交由豫章王,這時候讓豫章王有了掌兵的機會,才叫‘養(yǎng)虎為患’!”
“謝宰言重了,以陛下對豫章王的偏愛,讓他入了京才是大禍吧?那位可還在同泰寺里,怎么能比得上陛下急著要彌補的可憐兒子?”
朱異和蕭衍一樣,也不愿局面發(fā)生變化,“等豫章王脫離了險境,又有了自保的能力,陛下心中沒了愧疚,才不會出現(xiàn)更多變局�!�
“可徐州的重要,天下皆知,若讓豫章王趁機壯大,他日……”謝舉憂色忡忡,再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說:“陛下總說東昏侯的事是豫章王自污,可見蕭寶夤對他的態(tài)度,不能深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