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直覺告訴彭野,她那若有似無的語氣,是在調(diào)戲他,問:“你是怎么想念我的”。
無論哪個問題,彭野都不想回答,也沒有回答。
程迦捧著姜湯慢慢喝,身體回暖了很多。
彭野看她情緒較穩(wěn)定了,才問:“脖子上和手上的傷怎么回事?”
程迦摁了摁額頭,疼得有些反胃,卻沒讓彭野看見她的神色。
她說:“我被人救后,自己往驛站走,路上撞見一個瘋子�!�
彭野微微蹙眉:“瘋子?”
“嗯,他精神有問題�!背体日f。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個人一直自言自語說胡話,看東西的眼神也很詭異。她刻意避開他,但他還是看見她了,撲上來掐她的脖子。力氣很大,一直不松開。
她避開了激烈的場景,一筆帶過:“他有匕首,我怕傷到喉嚨,只得抓著刀不放……”
她停了幾秒,身體疼得有些抖,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回被子里,忍耐了一會兒,又淡淡道,
“他拖著我走了很遠,還滑下山坡,我爬不回去,只能繞路跑,跑了很久,到哪里都是雪,手機也沒電,找不到方向……才耽誤那么久。”
“他呢?”
“我戳了他的眼睛,踢了他的褲襠,可能還掰斷了他一根手指�!�
彭野想象得到她當時的恐懼無助,卻不知如何安慰,隔著被子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沒事了,別怕�!�
程迦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其實也沒怕,當時腦子里沒任何想法,只想活。”
真正恐懼的是逃跑的時候,怕被追上。
彭野一時無言。
瘋子?神經(jīng)病人?
他對這個村子很熟悉,沒有哪戶人家有精神病人。
彭野有所思慮,臉上卻沒透露。
他道:“你回來時太憤怒,把十六桑央他們嚇到,以為你……”
程迦抬起眼皮看他:“只是他們嚇到了?”
彭野沒接話。
程迦問:“你也以為我……”
彭野抿了抿唇,說:“想過。——你回來時,石頭說,活著就好,比一切都重要……”
程迦涼薄一笑,道:“對我來說,一口氣比活著重要。要是遇到強.奸犯,我只有兩個結(jié)局,要么我殺他失敗而死,要么我殺了他。”
理智知道保命重要,可她是程迦,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看不得別人欺負我。誰慪我都不行。誰欺負我,我就宰了誰�!�
“肖玲順我的打火機,我就得打她。我就是沖著要扇她一巴掌也得拼死回來�!�
彭野看著她,沒有評論。
程迦:“你看什么?”
彭野:“所以瘋子也治不了你。”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這話兒我當是夸獎收下了�!�
彭野:“……”
他的確是夸獎。
“我當然該扇她�!背体日f,“就是從墳里爬出來也得把我的東西搶回去�!�
彭野早已發(fā)覺,她的側(cè)重點和常人太一樣。
“你不怪肖玲拋下你?”
程迦反倒很平靜:“跑或不跑,都她自由;真有危險,她留下也救不了我。她回來后不通知人去找我,順我的東西,這才缺德�!�
程迦默了默,說:“其實,如果那幾個漢子沒出現(xiàn),肖玲不會甩下我。如果我的打火機沒掉出來,肖玲沒一瞬間腦子發(fā)熱撿我東西,她跑回來后會通知人去救我。
她出雪坑后,一直在努力拉我。只可惜……”程迦覺得諷刺,“人做錯事,往往都是一開始極其細微的偏差。有時天意,有時腦熱,有時身不由己�!�
彭野說:“你倒看得透徹�!�
程迦說:“我長了眼睛�!�
彭野下意識地看她的眼睛,還是那空洞又深邃,像攝像鏡頭的眼。
他看了她一會兒,說:“但如果你是她,你不會跑�!�
程迦平靜道:“當然不會�!�
她說:“誰救我的命,我會用命還他。”
彭野無話可問了,他想起剛才她的問題:“你是怎么想我的?”
她和他想的一樣。
他看著她喝完姜湯,接過碗起身要走。
程迦問:“你去哪兒?”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拿點兒藥和繃帶�!�
“哦。”程迦坐回去了,過一秒,尋常說,“那你快點兒�!�
驛站內(nèi)很安靜,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彭野淡淡笑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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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走了,程迦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疼得快咬碎了后槽牙,拿紙巾把后背和額頭上的冷汗擦了擦,才重新靠進被褥里。
她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起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心想他剛才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還沒想明白,彭野就回來了,她微微坐起身,筆直地看著他。
彭野問:“你看什么?”
程迦說:“你剛才走的時候笑了一下。你在笑什么?”
彭野問:“我笑了嗎?”
程迦說:“你笑了�!�
彭野說:“哦,忘了�!�
程迦抿了抿唇,不問了。
彭野拿出一袋子煮熟的雞蛋,說:“拿這個揉臉,消腫�!�
五六個雞蛋剝了殼,白軟軟胖嘟嘟的,還冒著熱氣。
程迦看了一會兒,說:“你們吃了吧,別浪費了。”她不想用,她手疼得不想碰任何東西。
彭野說:“石頭煮給你的。”
程迦問:“他舍得啊�!�
彭野道:“他說,除了喂吃草,還得牽出去曬曬太陽,羊兒才會心情好�!�
程迦沒理解,也沒試圖理解。
她問:“我臉很腫嗎?”
彭野不知如何接話,說:“像嬰兒肥。”
程迦挑眉看他:“和著被人打一頓,我還年輕了?”
彭野說:“你可以這么想。”
程迦看看四周,低聲自言自語:“操,這屋里連鏡子都沒有。”
她突然跪起身,而彭野正巧轉(zhuǎn)身看她,兩人的臉差點兒撞上。
很安靜。
程迦沒動,透過他清黑的瞳孔看自己在里邊的倒影;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氣息相交。
彭野出奇冷靜地站在炕邊,任由她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程迦坐回去了。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心里憋著的那股氣開始往上涌。
“呵,居然敢打我的臉。下次讓我碰到……”
程迦咬著牙,悶了一會兒,又道,
“我不想讓大家看我這慫樣,你倒好,把我帽子扯下來,十六他們都看到我被人打成孫子了。”
“……”彭野說,“他們很少見到女人,所以你不管怎樣都好看,在他們心里都是爺爺�!�
程迦:“你挺會安慰人的。我謝謝你啊�!�
彭野:“……”
彭野拿起棉球和酒精,對程迦說:“把衣服脫了�!�
聽了他這話,程迦剛才還因疼痛和羞憤而皺著的眉心微微舒展開,苦中作樂,把羽絨衣脫下來,說:“你還是第一個這么和我說話的男人�!�
彭野看她一下,眼神帶著很輕的警告,在說“你給我規(guī)矩點兒”。
程迦昂起下巴,露出脖子給他提供方便。她疼得頭有些暈眩,便一瞬不眨,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彭野稍稍頓了一下,半刻后才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他低頭靠近她的脖子。
她的肌膚很白,又細膩,
他想起麥朵說“她長得可白啦,像天山頂上的雪”。
現(xiàn)在她的脖子破開幾道口子,像白玉瓶子上裂了紋。
彭野嘴唇抿成一條線,盡量輕地擦拭她脖子上的血漬,手有點兒晃。
程迦輕聲問:“你抖什么?”
彭野抬頭,她昂著下巴,低眉睨著他。
彭野平靜地說:“我沒抖�!�
程迦也平靜地說:“你抖了�!�
彭野:“……”
程迦說:“你抖了,我感覺到了�!�
彭野說:“你脖子是麻的,怎么會有感覺?”
程迦說:“我說,我感覺到了�!�
彭野:“……”
隔幾秒,彭野說:“我擔(dān)心弄疼你。”
程迦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漾開,說:“技術(shù)不好才會疼。”
彭野:“……”
他看著她,眼里帶著警告。
可這種警告對程迦不起作用。她的笑容變大了。
彭野不再搭理她,低頭繼續(xù)清理。
漸漸,他聞到程迦身上的香味。
在外面待久了,她身上帶著冰雪的氣息,香水味被風(fēng)吹散了,她奔跑后自然的體味濃郁起來,像是……軟膩的奶香味……
女人的體味似乎傳遞著荷爾蒙的氣息。
彭野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他稍稍往后退一點,卻撞上程迦平靜的眼神,她一直在看他。
彭野覺得她看穿了一切。
他把她脖子上的血跡擦干凈,蘸酒精清理傷口,她始終沒喊疼,只是時不時被刺激得筋都繃起來。
彭野看她疼得不行,沒辦法,給她吹氣。
程迦覺得涼絲絲的,又有點兒癢。
他在她耳邊吹著氣,無意識地低聲說:“疼的話就出聲�!�
程迦緩慢而無聲地笑了。她上前貼近他的脖頸,一絲類似呻.吟的喘息聲縈繞他耳邊:“那……你輕點兒啊……”
彭野整個身子僵了僵。
他側(cè)眸看她,眼神很嚴厲�?伤稽c兒都不怕他,從來都不怕。
午后的一方陽光斜進來,輕籠在兩人的臉上,朦朧,清涼。
程迦眼瞳清淺,發(fā)絲虛幻在光影里。
彭野的臉頰近在她唇邊,他睫毛很長,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她有種想撬開他的沖動。
于是,她抬手,指肚觸了觸他的唇瓣,
問:“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第18章
chapter18
r18
(修文,解釋了一下方向辨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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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程迦指肚撫摸他的嘴唇,淺淺一笑:“原來,柔軟的不止有你的頭發(fā)。”
她捧著他的臉,湊近他的唇,
彭野沒躲也沒閃,一言不發(fā),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嘶——”
她瞬間松開他。
彭野淡淡斥她:“別找事兒�!�
他站起身,一手拎著她脖子上的白紗布,跟牽羊兒似的;一手拿來剪子,“咔嚓”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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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剪完,回頭才見程迦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整個過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語調(diào)戲不過是她分散精力的方法。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混蛋。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傷,他覺得自己更混蛋了。
他在不恰當?shù)臅r機問她事情經(jīng)過,卻沒問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現(xiàn)在臉色慘白,冒虛汗。
彭野輕聲說:“對不起�!�
程迦微微愣了愣,說:“你剛碰的不疼。”
彭野說:“我不止是說剛才�!�
程迦說:“那就更沒必要。”
彭野沒說什么了,坐下來給她手上的傷口消毒,她表情依舊平靜,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意志已克制不住機體的本能反射。
彭野時不時和她說著話,想分散她注意力,但這招沒什么效果了。
她嚴肅著臉,抿著唇,臉色慘白。彭野知道她疼得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
涂完藥,手指一根根用紗布綁好,她臉上全是汗,幾近虛脫。
彭野扶她躺下,給她拉上被子,說:“你休息一會兒。飯好了叫你。”
程迦沒應(yīng),閉著眼睛似乎睡了。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著。
彭野一走,她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出神,想抽煙,忽而聽到隔壁房間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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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你拉我過來干什么,我要收拾行李。”
肖玲聲音在哀求:“安安……”
“怎么?過會兒出發(fā)前吃飯,你沒臉面一個人先下去?”
肖玲:“我想向程迦道歉,來問問你怎么做合適。”
安安語氣緩了一點兒,說:“誠心�!�
肖玲道:“我當時只是想自保,現(xiàn)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憐�!�
安安說:“她沒有發(fā)生任何事。那是這里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說那些話是為了嚇唬你別出門,是你誤會好人,把程迦拋下�!�
肖玲道:“既然她沒出事,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咱們倆別鬧了,平安回學(xué)校,這里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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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聽著她們的對話,閉了閉眼。
這時,手機響了。她分明記得今早搜都沒有信號。
程迦忍著手疼摸來手機,居然又是方妍。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著紗布,戳了半天都沒反應(yīng),鈴聲一直在吵,
隔壁還有肖玲的聲音,
程迦不自覺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撿走打火機時恨不得親手殺死她的心情。
腦海中這些畫面夾雜著畫外音:
“程迦,你最近有沒有空虛無力,有沒有害怕恐懼,有沒有心情煩躁想打人,有沒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沒有想尋求刺激,有沒有想做.愛,有沒有想傷害自己,有沒有想自……”
魔音穿耳,陰魂不散。
程迦突然就把手機往墻上砸。
哐當一聲,
手機摔得自動關(guān)機,世界清靜了。
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表情回歸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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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下了樓,十六接過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駭?shù)溃骸坝昧诉@么多紗布?”
彭野說:“傷口很多�!�
石頭再一看:“為么子都沒用雞蛋?”
“她說不用�!�
“這都煮了。”
“你們吃吧。”
“還是留給她吃吧�!�
尼瑪問:“哥,到底咋回事��?誰弄的?”
彭野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十六說:“程迦挺勇敢的。”
彭野默了一秒,說:“都是被逼的�!�
尼瑪問:“剛才清傷口涂藥的時候,迦姐有沒有哭?”
彭野說:“沒有。”
尼瑪小聲說:“她好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