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彭野準(zhǔn)備睡覺時,接到安安電話。
“彭野大哥……”安安一開口就哽咽。
彭野心里有數(shù),但還是問:“出什么事了?”
“我現(xiàn)在在你們保護(hù)站對面的公路上�!�
彭野穿好衣服走出站,安安立在深夜的高原上。
他幾步慢跑過去,皺眉:“這時候過來,太危險了。”
“我搭了醫(yī)院一個病人家屬的車。”安安語氣還算鎮(zhèn)定,眼眶是紅的。
安安一臉委屈,不吭聲,
彭野也不擅安慰人,指指頭頂?shù)男强眨骸靶那椴缓�,就抬頭看看�!�
安安于是抬頭,望著夏季燦爛的星河,一瞬間,眼淚就無聲地流下來。
彭野沒勸慰,同樣仰望。過了不知多久,
安安低下頭,哽咽:“我不知道跟誰講,只能來找你�!�
“怎么了?”
“我哥哥�!卑舶捕椎讲莸厣�,抱緊自己的腿。
彭野垂首,她埋著頭肩膀發(fā)顫,人卻沒哭出聲音。
他也蹲下:“怎么說?”
安安捂住眼睛,顫顫地抽氣:“前些天,有警察找我,問我哥的事,什么都問。從那之后,我哥電話就打不通了�!�
彭野沒搭話。
“我哥好些天沒聯(lián)系我了,我也找不到他,一定發(fā)生了不好的事�!�
彭野問:“你怎么想?”
安安拿開手,露出紅紅的眼睛:“什么怎么想?”
“你認(rèn)為你哥出了什么事?”
安安臉一白。
彭野:“當(dāng)我沒問�!�
安安反而靜下來了,慢慢開口:“他賺那么多錢,或許……犯了經(jīng)濟(jì)詐騙之類的事�!�
彭野看著她表情,問:“你知道他賺了很多錢?”
安安微緊張地揪一下膝蓋,沒逃過彭野眼睛。
彭野沒逼問她,轉(zhuǎn)問:“如果是那樣,你怎么辦?”
“讓哥哥把錢還給別人,看能不能從輕。我以后好好工作,養(yǎng)他�!卑舶膊粮裳蹨I。
彭野極淡地笑了聲:“你一直都挺明事理的�!�
安安抿著唇,低頭。
彭野看一眼頭頂?shù)男强�,不知在說誰:“既然做了決定,就沒必要忐忑,干好自己的事,安心等結(jié)果�!�
安安一愣,豁然開朗。
“彭野大哥,我就知道來找你是沒錯的�!�
彭野看她還在揪草,說:“別揪了,小心揪到羊屎。”
安安破涕為笑。
彭野這才站起身,說:“你在這兒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你們這兒還有女人住的地方?”
“是,隊里有個熊貓�!�
安安又笑了,走兩步,肚子咕咕叫。
彭野挑著眉回頭,她窘迫道:“晚上沒吃下飯。”
彭野說:“去食堂給你找點兒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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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坐在桌邊啃饅頭。
彭野站在門邊抽煙,思索著是讓警察查安安的賬戶,還是等安安自己把黑狐的錢交出來。
已出院的十六摸過來,勾住彭野的肩膀:“哥,你最近女人緣不錯啊�!�
彭野看了他一眼。
十六仗著自己帶傷,彭野不能拿他怎么樣,道:“那韓玉我聽尼瑪說了,看著外柔內(nèi)兇,不好對付。這個不錯,柔順,年紀(jì)小。你一出手,絕對拿下�!�
彭野:“越說越不靠譜了�!�
十六收斂了,看了彭野一會兒,道:“其實程迦挺好的。外頭看著冷,心是真好�?善吒纾歼@些天了她也沒消息。”
彭野低頭抽煙,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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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客廳里的水晶吊燈開了,光華燦爛晃人眼。
餐廳卻漆黑一片,只有吧臺上方開了盞圓錐燈。程迦坐在高腳凳上,雙手伸長平放在臺面上,頭枕著手臂,看不清表情。
方妍見到高嘉遠(yuǎn)伏在程迦腿間的那一刻,失聲痛哭;
高嘉遠(yuǎn)則把程迦連日來的冷漠歸咎于方妍,叫她滾出去。
可……和方妍一起來的還有程母。
高嘉遠(yuǎn)走了。
程迦趴在吧臺上,一動不動,人像醉了,睡了,死了。
光明的客廳這邊,方妍蜷在沙發(fā)上哭:“……我從初中就喜歡他……十多年了……我們最近很好……我前天還去過他家……”
方妍泣不成聲:“程迦采風(fēng)回來,我給她說過高嘉遠(yuǎn),她知道的�!�
程母面色鎮(zhèn)定:“迦迦,解釋一下剛才發(fā)生的事�!�
程迦伏在桌上,沒動靜。
“我在問你話。”
“……我一直避著他,今天沒和他睡……”
方妍:“這么說,你之前和他……”
程迦:“那時我不知道你和他的關(guān)系�!�
方妍咬緊嘴唇,什么也沒說,直掉眼淚。
程母:“方妍你先回,我和迦迦說幾句話�!�
方妍含淚起身,想起程母打程迦那一巴掌,又于心不忍:“阿姨,我們一起走吧,都冷靜冷靜,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程母道:“我知道,你先走�!�
方妍說不服她,自己都顧不了,轉(zhuǎn)身出門。
偌大的空間只剩母女兩人。她在光明的吊燈下,她在昏暗的吧臺邊。
程母從茶幾上拿了煙和打火機,點燃了靠進(jìn)沙發(fā)里,緩緩?fù)鲁鲆豢跉狻?br />
她望著幾米開外自己的女兒,那孩子仍趴著,一小束圓錐形的暖光打在她頭上。
打了女兒一巴掌后,她一直后悔,意外聽到方妍和女兒的對話,方妍說她語氣不好,要來家里等她,她一起來了。
這么久了,她盡心盡力和方妍溝通,希望方妍能治好她的病。
結(jié)果,程迦弄了方妍追求十年的男人,給她臉上打了狠狠一耳光。
她記不清多少年了,她習(xí)慣一呼百應(yīng),不會為人屈就;她不愿做母親,直到遇上真愛加之體虛可能絕育才留了后。她因此退出演藝圈,葬送事業(yè)�;蛟S女兒代表桎梏,她對她始終有芥蒂。
女兒一天天長大,青春如花,丈夫?qū)ε畠旱膶櫮鐭o法無天,她與女兒脾氣都太硬,沖突不斷堆積,與丈夫的矛盾也隨之加劇。
直到一場車禍帶走她最深愛的男人,她的內(nèi)心徹底坍塌。
她記得那晚,已經(jīng)深夜,她不讓他們出去,可女兒太任性!
她怨恨她,但生活要繼續(xù),她很快站起來,終究還是負(fù)責(zé)任地給女兒最好的物質(zhì)生活。她那么抱歉丈夫死前幾年她總找他爭吵,為了傷害而違心地攻擊他的夢想。
直到發(fā)現(xiàn)女兒患有躁郁癥,情緒不穩(wěn),追求刺激,性.欲強,濫用煙酒藥品,抑郁,有自殺傾向,她才意識到要關(guān)心她。
可久病床前無孝子,久病床前也無慈母。至少她做不到。
照顧病人太多年,她一直不好,她被她逼得幾乎崩潰,她厭煩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給她收拾爛攤子。
女兒愛上丈夫的朋友徐卿,她不能接受。為阻止女兒犯錯,她找到徐卿,讓他謊稱他們倆有關(guān)系,讓女兒死心。
徐卿很震驚,她告訴他:“迦迦現(xiàn)在小,不懂事;等她長大了,她會后悔,會怨恨你這個老男人占用了她的青春她的生機。”
徐卿最終同意。
女兒徹底放手,與她原本就惡劣的關(guān)系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
后來,她遇到第二任丈夫王陵,夫妻恩愛,繼女王珊也乖巧體貼,是每個媽媽都想要的完美女兒,她仿佛獲得第二次生命,和一段從未有過的母女情誼。
可程迦再次把她的婚姻和家庭滅得粉碎。
她不想關(guān)她去精神病院,花大把的時間和方妍溝通,給她請醫(yī)生,可她拒不配合。
她開始懷疑,所謂的躁郁癥不過是她不負(fù)責(zé)任傷害折磨他人并獲取關(guān)心和寵愛的借口。
她累了,前所未有的疲累。
**
“迦迦�!背棠负舫鲆豢跓�,語調(diào)冷靜,像珠子落在地板上,“你又越線了。”
“……我盡力了�!�
程迦聲音微弱,幾不可聞,“高嘉遠(yuǎn)知道我的病,他引誘我,但我沒有……”
“你是成年人了,就不能有一回控制你自己?”程母忍怒,“得病就可以不負(fù)責(zé)任又輕而易舉取得所有人關(guān)心和原諒,全世界的人都想得你這種病!”
程迦伏在吧臺上,如死了一般。
她的母親看不到她很累了,也看不到她眼里浮著紅血絲。
程母吸了幾口煙,隱忍良久,終是緩了語氣:“方妍這孩子性子是急躁,嘴上不會說好聽的,為人處世也差了點,但她沒什么城府,也是真心想你好�!�
程迦手指動了動:“我知道,我……”
“你別把她變成下一個王珊。”
程迦埋著腦袋,臉色煞白,手指想抓附什么,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王珊說她愛江凱愛到愿意為他死,她想和江凱一起時,你怎么回答她的?”
“別說了……”程迦有氣無力,
“你不說讓她去死的話,她會自殺嗎?”
程迦雙手握成拳頭,可身體沒有多余的一絲力氣,半秒就無力松開。
程母手中的煙燃盡:“迦迦,我放棄了。住院接受治療吧。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媽媽了�!�
寂靜和涼風(fēng)吹進(jìn)客廳。
程迦說:“好�!�
程母把煙扔進(jìn)煙灰缸,起身:“有時候,我希望那場車禍死的不是你爸爸�!�
程母走了,客廳只剩程迦一人,她背后的落地窗外是上海繁華的夜景。
過了很久,程迦撐起自己,站起來,單薄的身體晃了晃,像一面即將要破碎的玻璃。
她步伐搖晃,走向臥室——
“噢,抱歉,爸爸忘記給迦迦買冰淇淋了。”
“可我今天好想吃冰淇淋�!�
“那我們?nèi)サ昀锍�,�?jù)說去店里能送日歷鉛筆�!�
“好呀!”
“這么晚了去什么?能這么寵孩子嗎?你工作一天也該休息了�!�
“不是答應(yīng)了迦迦可我忘記了嗎?咱們一家人一塊兒去。”
“我不去!”
“媽媽最掃興了�!�
“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
“你是誰?”
“我是攝影師,程迦。……你又是誰?”
“我……我……是一個朋友�!�
“迦迦,我叫徐卿,是你爸爸的朋友�!�
“我知道你�!�
“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好�!�
“迦迦,我不能�!�
“不能和我在一起,為什么對我那么好?”
“你還太小。你應(yīng)該找更好的,和你同齡的男孩�!�
“你和我媽媽什么關(guān)系?”
“就是我在短信里說的�!�
“你親口說。你昨晚和她睡了?說�。�!”
“是�!�
“變態(tài)。變態(tài)!”
“嘖嘖,你叫程迦吧?長得是挺漂亮,可眼神太差�!�
“什么?”
“黃毛小丫頭喜歡徐卿老師那種老男人,你什么眼光?”
“你有病吧?”
“喲!還會炸毛�!�
程迦拉開落地窗,上了陽臺,面前是萬家燈火。
她脫了鞋子,爬上欄桿。她垂眼看著腳底的深淵,慢慢站起來。
“你那是得不到就想念,徐老頭哪里好?等過個十幾年你三十歲性.欲旺盛了,他都滿足不了你�!�
“有病。”
“程迦,你不覺得我挺適合你嗎?”
“不覺得。”
“我陪你走了大半個地球,從非洲到美洲,沒功勞有苦勞吧�!�
“是你拉我出來的。”
“都一樣。錢鐘書說了,看兩個人合不合適,就得一起旅行。程迦,發(fā)現(xiàn)沒,你有一個月忘了關(guān)心徐老頭的消息。”
程迦站在高處,俯瞰腳下的城市。黑暗像一雙眼,一個洞。
“程迦,我比你愛他,我能為他去死。”
“那你去死啊�!�
“程迦,王珊死了,是因為我們。你怎么還能若無其事地認(rèn)為我們還能在一起?”
“她死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全家死了都和我沒關(guān)系�!�
“程迦……你太可怕了。”
“一直沒向您道歉,對不起。”
“我不原諒你。你是殺人犯�!�
夜里的風(fēng)很大,吹得程迦的身體有些搖晃。她裸.露的小腿在發(fā)顫。
她緩緩張開雙臂。
她很努力了,想配上比自己好的,想脫離自己深陷的這個隊伍。她拼命往上爬,可他們不停地踩她,踏她,拖她,拽她……她筋疲力盡,撐不下去了,太辛苦了。
“迦迦,我放棄了。住院接受治療吧。別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媽媽了�!�
“有時候,我希望那場車禍死的不是你爸爸�!�
程迦在夜空中伸長手臂,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前傾。
狂風(fēng)涌來,展開她的裙子,她往后仰了仰,毫無預(yù)兆的,
就聽見彭野說:
“你以后好好的。”
她的心突然安靜下來。
“程迦,你值得好好活著�!�
程迦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狹窄的欄桿上。她突然清醒了,她雙腿發(fā)顫,小心翼翼蹲下來。
她從兜里拿出手機,劃出通訊錄。
她在光亮的屏幕找出“彭野”,眼睛就紅了。
凌晨兩點半。
電話接通,不到三聲,那邊接了起來。
“……喂?”他嗓音沉沉,有些啞,是睡夢中被吵醒。
“……”程迦捧著手機在高樓的夜風(fēng)里打顫。
彭野:“說話�!�
程迦張了張口,什么也說不出。
“說話!”
“……”
冷風(fēng)涌動,程迦深吸一口氣,想說他的名字,卻沒來得及,
那頭,男人忽然低了聲音,說:
“我去西寧接你。
風(fēng)雨無阻�!�
一瞬間,夜風(fēng)停了。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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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程迦動身去機場時,上海下暴雨。她查看天氣預(yù)報,青海全省范圍也出現(xiàn)罕見的雷電大暴雨。手機通知飛機會延誤。
程迦還是準(zhǔn)點到了機場,坐在候機廳里等。
人望著玻璃窗外水洗般的大雨,像望著春暖花開。
幾小時后,上海雨停,飛往各地的飛機陸續(xù)起飛,但西寧那邊仍是暴雨。
旅客們在候機廳吵嚷,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