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程迦扭過頭去看窗外,外邊陽光燦爛。
南非現(xiàn)在是冬季,卻一點不冷,風(fēng)吹著茂密的樹葉沙沙作響。
程迦看了一會兒,有些困,翻身睡了。
睡到陽光刺眼才醒來,已是當(dāng)?shù)貢r間下午。
她光腳下床,床頭有張紙條。彭野留的,寫了這里的叫餐電話,還有張餐廳地圖。
程迦把方妍開的藥拿出來,一份份數(shù)好就水吞下�;蛟S是這藥起作用,最近她有所好轉(zhuǎn),心情平靜不曾低落。
程迦整理好自己,帶上相機,準(zhǔn)備下去走走,人到門邊剛扶住把手,聽到滴滴一聲,隨后,門外的人也擰了把手。
她拉開門,看到彭野,有些意外,問:“你怎么就回來了?”
彭野倒尋常,說:“才起?”
“啊�!�
“休息好了沒?”
“嗯。”
“肚子餓么?”
“有點。”
“下去吃東西。”他牽她的手,上走廊。
“你回來干什么?”程迦問,“不是落了什么東西沒拿?”
彭野沒答。已經(jīng)拿了。
餐廳在樹林里,原生態(tài)型,木頭桌椅掩映在茂密的樹木花草間。
吃飯的功夫,程迦告知他:“我打算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
彭野頭也沒抬:“不行。”
“嗯?”程迦抬眸,他倆從不干涉對方。
“南非犯罪率很高�!�
程迦認(rèn)真道:“我知道,所以特地查了,這兒有外國人旅游巴士直達我想去的地方�!�
“那也不行�!�
“為什么?”
“不為什么。”
程迦:“……”
彭野道:“亂跑就打斷你的腿�!�
風(fēng)在樹梢。
程迦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半刻,移開,無語地笑了笑。當(dāng)他是玩笑。
又收了笑,微微嚴(yán)肅說正事兒:“附近有個太陽城,我想去看看。”
彭野微微頓一下,也認(rèn)真了:“那更不能去�!�
程迦看出端倪,卷著盤子里的面,問:“你去過?”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點兒水:“嗯�!�
“什么時候?”
“很多年了�!�
“干了些什么?”
“玩兒�!彼故呛啙崱�
程迦淡淡問:“賭過博沒?”
“嗯�!�
“賭了多少?”
“……不是錢。”
“是什么?”
彭野略微笑了笑。
程迦問:“女人?”
“嗯。”
“嘖嘖�!背体任⒉[起眼,涼笑一聲,“騷包�!�
彭野:“彼此彼此�!�
程迦不多問了,她也知道那里是正經(jīng)地方,估計就是一個美女說誰贏了給個親吻,或跳支舞什么的。但不排除勾搭上了,就深入發(fā)展了一晚。
彭野又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你要無聊,過會兒跟著我�!筮厧滋煲哺��!�
“你在工作,能帶上我?”
“能�!迸硪罢f,“我算半個參觀�!�
說話間,程迦的手機響了。
彭野眼皮一垂,仍是江凱。他平靜問:“從什么時候開始?”
“一星期前�!�
她已表示清楚,但江凱還和當(dāng)年追她時一樣,不達目的不死心。
她要接。彭野把電話拿過來,站起身:“我和他說�!�
程迦不阻止,要跟他走,彭野看她一眼:“男人對話,你聽什么?”補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程迦于是平靜留下。
彭野沿著曲折的小路走過茂密的樹椏,到一邊接起電話,先沒做聲。那邊男人聲音挺清晰:“迦迦。”
彭野說:“喂?”
對方沉默半刻:“你是誰?”
“彭野。”彭野拿支煙含嘴里,單手點燃。
他無需自我介紹,昨夜程迦喊過他的名字。
“我找迦……”
“程迦長大了。以前追小女孩的方法不管用�!迸硪爸苯亓水�(dāng),“那個叫徐卿的男人不夠好,所以她能被你追到手�!�
“但現(xiàn)在,你來搶個試試?”
那頭一陣沉默,開口時卻已平定。
“迦迦她什么都和你講了�!惫虉�(zhí)如江凱,卻也在一瞬間意識到這個叫“彭野”的男人在程迦心里的分量。像程迦那樣的女人,她給他講她的過去,就是給了他所有的信任,甚至最難得的,依賴。
他認(rèn)清了,終于放手,說:“我明白了�!�
彭野說:“好�!�
要掛電話,江凱說:“其實這幾天她和我說得很清楚。但我還纏著,以為能和以前一樣。我這幾天的行為,代我和她說聲對不起�!�
“她很大氣。”彭野立在陽光斑駁的樹下,緩緩?fù)鲁鲆豢跓熿F。
“對。”江凱悵然一笑,“錯過了。當(dāng)年太年輕,太固執(zhí),一條人命壓在身上,承受不了�!�
彭野說:“我理解�!�
“謝謝�!苯瓌P要掛電話,忽問,“如果是你?”
“過去不知道,但今后,”彭野略微笑笑,話就不經(jīng)意下了力道,
“程迦這個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誰,我他媽都不會放手�!�
☆、第60章
chapter(務(wù)必再看新增作者有話說。只是水土不服。本章斷點沒斷對,是我的失策。我想寫的是犀牛和大象。)
茫茫非洲大草原,動物成群聚集在河邊喝水,長頸鹿,斑馬,犀牛,角馬……吃飽了的獅子在草叢里睡覺,獵豹趴在樹枝上打盹兒。
草叢里蚊蟲撲閃。
程迦戴著帽子,穿著迷彩服,踩著高幫的靴子,跟在彭野身后不遠(yuǎn)。
同行的有當(dāng)?shù)氐墓芾黻牶妥o衛(wèi)隊,全是黑人,隊長叫摩根。
程迦聽他和彭野講著近幾年保護區(qū)的盜獵情況,他們竭盡全力,可動物仍頻繁被屠殺,以大象和犀牛為主。
程迦來過非洲,但去的是中部的私人保護區(qū)�?唆敻癖Wo區(qū)有一百多年歷史。有人保護,大象和犀牛的數(shù)量和種量都在銳減。無法想象沒有保護區(qū),非洲的野生動物境遇會如何。
沒過一會兒,前邊遇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圍著一只犀牛奔來跑去。犀牛在發(fā)怒,朝人攻擊。白大褂們飛跑躲閃,四下逃開。
犀牛跑了不一會兒,搖搖晃晃,轟然倒塌。
原來在給它打麻藥。
一只小犀牛在媽媽身邊繞圈圈,急得橫沖直撞,被幾個工作人員拿網(wǎng)套住。
彭野他們走過去看。工作人員拿著小桶粗的針管,給犀牛角內(nèi)注射液體,把它染成紫紅色。
程迦走去彭野身邊,沉聲問:“這是干什么?”
“給犀牛角注射毒素�!�
“毒?”
“新研發(fā)的,人接觸了對身體有害,但對犀牛無害�!�
“為了不讓人盜獵?”
“對。毒素里添了顏料,帶紫紅色的就是有毒的犀牛�!�
母犀牛很痛苦,一汪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小犀牛擔(dān)心媽媽,急得在網(wǎng)里拼命掙扎,拖著三個高大強壯的黑人在草地上滑。
程迦盯著,問:“很疼?”
“疼,但保命要緊�!�
一行人沒有久留,繼續(xù)往前走。
程迦抱著相機拍照,忽然,她在鏡頭里發(fā)現(xiàn)異樣。抬頭,她望見了禿鷹。
遠(yuǎn)方天空,多只黑色的大鳥在空中盤旋。
和在可可西里一樣,這是有大型或大量動物死亡的標(biāo)識。
摩根也發(fā)現(xiàn)了成群的禿鷹,罵了句:“該死�!�
一行人趕過去,在低矮的灌木叢里找到一頭巨大的非洲象,象牙連同整個面部被割掉,露出黑紅的血肉和巨大的森白的頭骨。
“切掉面部是為了保存完整的象牙根�!蹦Ω鶎ε硪罢f,“大象和犀牛被取走象牙和犀牛角后,一般都不會立即死去,然后,活活疼死�!�
摩根說,母象的象牙比公象小很多,但盜獵者不會放過,有時甚至屠殺剛長出牙的小象。
腐臭味招來大量蚊蠅。
程迦走過去拍照,剛才巨大象身遮擋著,繞過了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頭小象,奄奄一息了,還拿鼻子纏著媽媽的尾巴。
摩根查看后說它很幸運,如果鬣狗群來了,小家伙會被咬死吃掉。
他指著周圍的大象腳印,告訴彭野和程迦,大象是一種非常講感情的動物,這頭母象死后,族群的大象們在周圍守護了至少四五天,不讓禿鷹鬣狗咬食,然后才離去。大象還會撫摸死去同伴的尸骨,為他們哀悼。
程迦問:“為什么不帶小象走?”
“小象不肯離開媽媽�!蹦Ω粗强蓱z的孩子,道,“這頭大象是族群里的長者,掌握著一個族群尋找水源養(yǎng)育后代的所有經(jīng)驗,她死了,對整個族群是極大的打擊�!�
隊員們把小象抬起來放進籠子,奄奄的象寶寶拿鼻子揪住媽媽的尾巴不放,張開嘴,發(fā)出一聲撕人心肝的悲鳴。
程迦從未聽過大象叫,回頭望那只象寶寶,在它烏黑的大眼睛里看到滾滾的淚水。
動物不會說話,所以人聽不到;
可動物是會流淚的,只是人依然看不到。
程迦別過頭去,見一個黑人小伙子紅了眼眶。她想到了尼瑪,走過去問:“小象救得活么?”
小伙子用蹩腳的英語說:“存活率不高,他們很多會不吃不喝,慘叫,撞籠子,撞墻�!�
“為什么?”
“因為想媽媽呀。”
大象是有感情的,親人朋友的缺失會讓他們患上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癥。
世界各地的大象孤兒院數(shù)不勝數(shù),少部分幫助小象走出心理陰影,大部分把它們當(dāng)作吸引游客的招財樹。
小象被關(guān)進籠子里,垂頭趴著,沒什么生氣。
它很快被帶走,一行人開始戴手套穿鞋套,搬出工具,像對待犯罪現(xiàn)場一樣檢測腳印,纖維,彈殼,子彈。
程迦這才明白彭野此行的目的。
克魯格不僅最早把盜獵列為犯罪,還在這一層面上往前邁了一大步。他們把每一次殺戮視為謀殺和犯罪現(xiàn)場,提取彈道和犯罪者遺留的諸如腳印指紋衣服纖維毛發(fā)皮脂等信息,列入數(shù)據(jù)庫;同時把被害動物的dna等生物信息也保存起來。
這樣,有朝一日,追回丟失的象牙和犀牛角,就能知道這是哪頭大象和犀牛身上的;
有朝一日,抓到盜獵分子,就能找到是哪桿槍進行殺戮,哪個人開了槍。
即使不是現(xiàn)場抓獲,這些犯罪證據(jù)也能將罪犯送入審判庭。
他們把動物當(dāng)人對待。
而可可西里保護區(qū)目前并沒有這一舉措。
所以彭野來了。
**
一天的考察結(jié)束,往回走時,彭野仍和摩根討論著。
程迦在拍照的間隙,偶爾會看他,他一身迷彩服,背影高大,英氣十足。他認(rèn)真說話時會習(xí)慣性地微微皺眉,側(cè)臉棱廓分明。
他也不知怎么,在說話的間隙會時不時回頭瞄一眼,看看她,神色不變,又轉(zhuǎn)頭繼續(xù)說話。
往回走的路上,程迦想了很多。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內(nèi)心是平靜的。
以前,她一直是個進攻者。冷漠疏離的外表是她進攻的武器。她想創(chuàng)造自己的世界,走自己的節(jié)奏,過上隨心所欲的刺激的生活。
可漸漸,她從彭野身上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力量,防守的力量。
看似枯燥,寂寞,平庸,卻是責(zé)任,決心,和堅守。
她想,她應(yīng)該學(xué)他,做一個防守者,不再消耗,保守本心,在自然中獲得寧靜與沉淀。
**
走到半路,彭野落到后邊來,到程迦身邊,低頭問:“累么?”
程迦:“我睡了大半天才出來的�!�
他笑了笑,又走到前邊去了。
等到和保護隊的人分開,回到住處爬樓梯去房間時,程迦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注這件事?”
“幾年前�!�
“把這個借鑒回去,難度大么?”
“沒錢沒人沒時間�!�
程迦:“那怎么辦?”
彭野:“找上頭撥款,拉贊助收捐款�!�
“你們那兒慈善捐款多么?”
“很少。關(guān)注度不大,沒什么宣傳效應(yīng),企業(yè)都不情愿把錢往這兒捐�!�
程迦默了,隔一會兒,說:“攝影展的錢過段時間會轉(zhuǎn)給保護區(qū)。”
彭野“嗯”一聲,剛要說什么,程迦一皺眉,捂著嘴別過頭去,像要嘔吐。往復(fù)幾下,臉色發(fā)白。
彭野握住她手腕,拍她后背:“怎么了?”
程迦搖搖頭:“有點兒反胃,沒事兒。”
彭野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這邊到傍晚了氣溫低,你衣服穿少了�!闭f著,握緊她有些發(fā)涼的手。
程迦似有隱憂,垂著眼,也想了想,說:“嗯,或許受涼了�!�
回到房間,程迦還是一陣惡心,跑去洗手間嘔吐。
彭野見狀,重新穿上衣服,說:“去看醫(yī)生�!�
程迦卻不肯,鉆床上躺著,縮進被子捂住口鼻:“睡一覺就好了�!�
彭野沒料她也會跟孩子一樣犯脾氣,伏床上摸她額頭,問:“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沒�!背体汝H著眼睛,沒什么力氣的樣子,“今天走累了,還有點兒水土不服。我上次來非洲也這樣。休息就好了�!�
彭野掀開被子把她身上翻來覆去檢查一遍,看有沒有毒蟲叮咬的地方,確定沒了,讓她好好休息。自己還是連夜出了趟門買了治水土不服的藥,程迦卻不吃,幾乎要吵起來。
彭野擰不過她,晚上兩人早早睡了。
到了第二天,程迦身上輕微發(fā)燙,仍是不肯下床。彭野叫來醫(yī)生,說是水土不服,沒什么問題,也開了藥。
接下來幾天,程迦沒跟彭野出門,留在屋里休息。她說吃了藥,情況好轉(zhuǎn)了。
直到有天晚上,彭野回來得早,進門時意外聽見程迦的嘔吐聲,走進洗手間就撞見她把藥沖進下水道。
彭野站在門邊,臉色微變。
程迦察覺到,回頭見了彭野,她若無其事站起身,走過他身邊,坐到床邊。
彭野回頭,略微惱怒:“解釋一下�!�
程迦嗓子有點啞,冷淡道:“不想吃。”
彭野皺眉:“這是任性的時候?”
程迦扭頭望著窗外的樹林,面無表情。
“說話都沒力氣了�!迸硪澳昧怂�,倒杯水,過去她面前,“吃了藥才會好�!�
程迦無端煩躁,打他的手:“說了不吃�!�
彭野手心的藥灑在地板上,水也出來,潑濕了他的手腕。他抿緊嘴唇,低頭看她,她倒恢復(fù)了淡漠平定的樣子。
他問:“這兩天你原本的藥也沒吃?”方妍開的藥。
程迦垂著眼坐在床邊,也知道觸怒了他,就冷靜地等著他發(fā)火。
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外邊的風(fēng)吹進來。彭野轉(zhuǎn)身去把水杯放好。程迦看他一眼,他剛好回頭在看她。
她別過眼睛去,他又走回來,彎腰把藥粒撿起扔進垃圾桶。
撿完了,彭野來她腳邊蹲下,仰望她。
兩人都沒說話。
他握住她的雙手,拇指肚撫著手背,問:“一個人困在家里很無聊。再一天就回去了。抱歉,你生病,我也不能陪著照顧你�!�
程迦默了半刻,低聲道:“回去就好了,我不想吃藥�!�
“那就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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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的考察之行很快結(jié)束,程迦的身體沒好轉(zhuǎn)也沒惡化。
兩人從約翰內(nèi)斯堡回去。
過安檢后,程迦去了趟洗手間,彭野等待的時候,看見對面精致堂皇的鉆石店,一世界白燦燦的光。
南非鉆石,世界聞名。
彭野看著,不經(jīng)意咬起了嘴唇。
他所有積蓄都準(zhǔn)備用來給保護站建立保護區(qū)現(xiàn)場勘查小組。
他看了一會兒,從塑料袋里拿瓶水來喝,卻意外抓出一張小票。
無意間一瞥,彭野看見了pregnancy
test
k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