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臉上不覺有些尷尬,訕訕的把抱來的南瓜往前推推:“兩個孩子都受了驚,他爹一會兒挑三擔(dān)柴來賠禮�!�
王家的柴都是王善爹砍下來陰干的,上好的硬柴比麥穗撿的耐燒太多,誠意十足的賠禮。
王善娘走了,臨走還喜滋滋想摸一把陳長庚又怕失禮,只交口稱贊:“長庚好好讀書將來一定能做狀元公�!�
這話陳長庚愛聽,抬抬嘴角:“謝謝嬸嬸�!�
麥穗拍拍胸脯仿佛劫后余生:“還好,還好,還會說話�!�
……陳長庚,目不斜視回房里把自己攢的錢拿給他娘,也不知他什么時候避過人用麻繩拴了一串。
“四十一文”
崽崽這么懂事剛犯錯的麥穗也不能落后,把自己的銅錢拿來,一手心:“十九錢,本來二十一錢……”昨晚跑的太急丟了兩枚。
這么多錢,包子餛飩……沒了,麥穗眼眶紅紅肉疼。
好歹給娘掙了六十文,陳長庚郁郁低落的心松了一點。
陳長庚懂事從不花錢,陳大娘替他攢到小罐子里;麥穗這里陳大娘憐惜她嘴饞給留了兩文。
麥穗出去提水,陳長庚看他娘從白面甕里舀出一瓢面,又舀出一瓢……又,又舀出一瓢,面甕很快下去一大截。
“娘,你做什么?”陳長庚看的膽戰(zhàn)心驚。
“昨天托人出去找你麻煩人家,今天要答謝�!�
陳長庚心驚肉跳看他娘又舀一瓢出來,總共不過二十五斤白面是他們家將近兩個月細(xì)糧。
“待會兒麥穗回來娘給她四十文,讓她去鎮(zhèn)上買幾斤紅糖回來分一分�!�
兩個白面饅頭三兩紅糖體面實在,很拿得出手。
陳長庚如遭雷擊,面甕里深深陷下去一個坑,還要再花四十文買紅糖。
剛剛她娘還給王善娘十五錢定下這幾日的雞蛋,他娘說對王善娘說“崽崽和麥穗都受了驚嚇得補補�!�
心疼,疼的很。
陳長庚失魂落魄推開西廂糧倉們,死死盯著蘆席圍成的糧囤,那里邊麥子將要見底,剩下不到兩斗五六十斤。
陳長庚失魂落魄的盯著糧囤,他費心費力不過讓娘親驚嚇一場,損失了好幾升白面,搭進(jìn)去幾十錢。
陳長庚沒算自己心靈受到的傷害。
至于麥穗……麥穗航吃航吃提回半桶水,看到他咧嘴笑容燦爛:“崽崽是不是很無聊?等姐姐忙完陪你玩�!�
并不需要,陳長庚默默擰回頭,盯著糧囤繼續(xù)失魂落魄。
吃過早飯麥穗得了陳大娘差遣,懷里揣著四十錢巨款跑去鎮(zhèn)上買黑糖�;叵脶提躺荡舸舳⒅葑�,真可憐……麥穗掏出自己的兩文錢。
鎮(zhèn)子就是草市聚集地,離村子并不遠(yuǎn)大約兩三里路,麥穗來去帶風(fēng)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崽崽,看姐姐給你帶了什么!”麥穗笑容燦爛仿佛云破金陽出般照眼,寶貝一樣伸出手到陳長庚面前張開。
水晶一樣透亮,中間夾著絲絲點點金黃色花蕊,淡淡花香彌漫開來。
“桂花糖!”麥穗一臉驚喜樣子“開不開心?姐姐都沒吃過,老板說這個可好吃了,有錢人家才給孩子買呢。”
不得不說經(jīng)過昨天的風(fēng)波,麥穗終于不那么貪嘴,也終于有姐姐的樣子了。
陳長庚涼浸浸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從麥穗手心捏過一顆喂到嘴里。清甜夾著桂花香立刻填充在口舌間,比麥芽糖好吃太多還不粘牙。
麥穗把剩下的都放到陳長庚手里,聞著空氣中的甜味口水分泌旺盛。
陳長庚別過臉,把糖咬的咯吱咯吱脆響。
麥穗笑瞇瞇神神秘秘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在陳長庚面前晃了一下。
打開,棕黃色硬塊散發(fā)一點焦味。
“琥珀糖!”麥穗喜滋滋驕傲宣布。聚起來還不少大約有兩個核桃大。
原來凡是吃上,麥穗向來機(jī)靈的很,一次買這么多東西,怎么能沒繞頭呢?麥穗死纏著老板饒了這包琥珀糖。
麥穗蹲在陳長庚身邊,心滿意足甜蜜幸福的仰著臉,張大嘴把糖喂進(jìn)去。
“真好吃……”
臉上的甜蜜滿足幾乎溢出來。琥珀糖自然有焦苦味,可對麥穗來說里邊的甜味才是她嘗到的,苦味?心眼比斗大的麥穗完全沒注意。
院門外秋生領(lǐng)著弟弟探出半個腦袋:“姑姑,你和小叔出來玩不?”
經(jīng)過昨天和早上,整個陳卓莊都知道麥穗的壯舉了,那么小就能讓王善家賺七十多文。七十多文能買將近十升高粱,大半月口糧有了。
這丫頭不得了。
當(dāng)然陳長庚也是聰明的沒誰了,聽說大半錢都是他賣的,才五歲……莊里知根知底的人一算,不對,十月就六歲了。
這生辰,咦,鄙夷的吐出兩個字“鬼節(jié)”……村人還是計較的。
因此家里大人都提溜著孩子,讓跟麥穗多玩玩,學(xué)點機(jī)靈能干也好早些給家里掙錢。
秋生家跟陳家是本家第一個來了。
麥穗問陳長庚:“想出去玩不?”
陳長庚正在經(jīng)歷雙重打擊,心灰意冷哪兒也不想去。可在家被麥穗圍著噓寒問暖,更煩……哎……
“小叔小姐?”一群孩子在陳進(jìn)福家門口玩,春生還在迷茫稱呼。
陳長庚瞟一眼春生,瘦巴巴小小一團(tuán)臟兮兮口水巴拉。
陳長庚面無表情別過腦袋,心底平靜無波。麥穗看不過去,撥開春生:“離遠(yuǎn)點別把崽崽弄臟了。”
“……哦”春生半天呆呆應(yīng)一句。
麥穗學(xué)著陳大娘的樣子,慈愛憐惜的順順陳長庚腦毛,扶著肩膀愛惜小動物一樣,在陳長庚左右臉頰輕輕親一下。
“崽崽乖”
然后彎腰把她‘受到驚嚇脆弱’的弟弟,糖人般小心抱起來放在樹下,警告村里孩子:“你們說話都不許大聲,要不然嚇到我弟弟。”
被寵愛,陳長庚心如死灰生無可戀。
☆、第
18
章
陳長庚蔫噠噠的樣子讓陳大娘很擔(dān)心,麥穗也是使勁渾身解數(shù)逗陳長庚開心,可惜效果不怎么樣,似乎還越來越沉郁。
簡直就像潮濕角落里的一顆小蘑菇,還脫水了,看著讓人心焦。
這天早上陳大娘特意做了南瓜糊糊,放一點鹽一點點香油,聞著香甜濃郁吃起來咸甜可口。
意外的陳長庚竟然喜歡連喝了三小碗,陳大娘松口氣能吃就好。肯寧能吃,整天被麥穗拉出去。
“崽崽喜歡吃,娘明天還做�!标惔竽餃厝衢_口。
呼嚕一大口,麥穗從碗里抬起臉搶著說:“南瓜籽留著晾干了能吃,剩一點明年咱們也種幾窩。”南瓜可是好東西,能頂飯。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陳大娘慈愛的幫麥穗擦掉臉上沾的面糊。
“麥穗在不在,陳二妞家的晚黃豆收了,你去不去拾?”王善在門外喊。
陳二妞是陳進(jìn)福家大閨女。陳進(jìn)福爺爺當(dāng)年砸鍋賣鐵供弟弟讀書,弟弟也就是陳長庚爺爺做官后不忘恩情,俸祿節(jié)賞沒少往家里送。
那點錢在京里不值什么,在鄉(xiāng)下卻讓陳家大房富裕起來,家里七八十畝地常年顧著一個長工,在鄉(xiāng)下很能說上話。
“去,去!”麥穗端著碗一仰脖‘咕嘟咕嘟’灌下去。拾黃豆可不能落人后,弄得好一天能拾半碗!
黃豆桿已經(jīng)拉走主人家也拾過兩次,地里只剩下裸露的土地和橫橫豎豎稀稀拉拉枝葉。
陳長庚蹲在地上認(rèn)真翻撿地縫土坷垃,遇到枝葉多的地方也小心的把枝葉撥開。陳長庚自己要來的,能增加家里收入的事,他都愿意做。
“崽崽累不累?”麥穗提著籃子過來,籃子里咕嚕嚕滾著薄薄一層黃豆。麥穗掏出為了匹配陳長庚特意找陳大娘要的手帕,愛惜的幫他擦擦額頭潮濕。
王善也提溜籃子過來:“你帶他出來沒事?再丟了咋辦�!�
“你笨啊?這里又沒拐子,崽崽怎么可能丟?”麥穗把手帕疊吧疊吧塞進(jìn)袖子里。
“也是哦”王善撓撓后腦勺,又奇怪“聽說拐子都厲害的很幾人一伙,陳長庚這么小怎么跑出來的?沒道理啊……”
陳長庚黑黢黢眼睛看向王善。
麥穗心疼的不行,蹲下把陳長庚抱在懷里拍了拍,瞪王善:“我家崽崽本來就嚇壞了,你還非提那件事你是不是傻子?”
“……哦”王善呆呆看著麥穗,不知為什么不敢反駁。
“再說還不許我家崽崽聰明?”麥穗兇巴巴像只護(hù)崽小母雞。
“哦”王善咧開嘴傻笑。
陳長庚清清冷冷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怎么不去賣拐棗了?”
……王善深色臉皮有些發(fā)燙,沒了麥穗和陳長庚他一天賣不來幾文錢,還不如拾黃豆劃算。
陳長庚扭頭走開,就算沒心情收拾個蠢蛋也是伸手就來。
還沒正式開始秋收,村里的孩子幾乎都在二妞家地里拾黃豆,不一會兒二狗子也趕著羊過來。
二狗家憑著這頭養(yǎng)就可以傲視村里許多戶人家,如今又要下崽更是金貴的不行。
羊嘴比孩子們的手靈巧多了,一路過去一顆豆子也不剩。先路過秋生,秋生抬嘴想說什么,看見二狗雙手環(huán)胸斜抱鞭子的樣子,忍了忍到旁邊地里去了。
二狗大刺刺跟在羊后邊慢慢溜達(dá),等他們家羊生了,日子可要比那些窮鬼好很多。
麥穗看不下去:“豆子給人吃的,你把你家羊牽來干啥�!�
“愛干啥干啥,你管得著?”二狗朝天撇個白眼。
‘哼’麥穗專職不服,揚聲喊人:“二妞,把二狗趕走,不讓他到你家地里來。”
二妞跟麥穗是本家,這幾天又和麥穗玩得好,聽到呼喊自然提著籃子過來。
“二狗你還是把羊牽走吧,豆子給羊吃太浪費了。”
二妞家里福足,即便下地也穿的齊整,再加上面色好有底氣,看著就和別家丫頭不一樣。二狗娘說過陳進(jìn)福就二妞一個丫頭,將來誰娶了她,嫁妝保管豐厚的很。二狗子不知道為什么,看二妞趕自己走有些說不上來的氣。
恰在這時王善見事情不對,提著籃子過來站到麥穗身旁,秋生提著籃子也遠(yuǎn)遠(yuǎn)覷著往這邊踅摸。
陳長庚起身往遠(yuǎn)處走了走,到另一畦地里蹲下拾黃豆。
這么多人面前被趕走多沒面子,二狗不能罵二妞,把戰(zhàn)火燒到麥穗身上,誰要她挑撥!不過話卻是對著王善說的。
“呦~這么好幫腔站威,晚上是不是一個被窩踏蛋�!毕伦餍∽硬徽f人話。
踏蛋這種說法,是指公雞和母雞生小雞,村里孩子沒有不懂得。
五個哥哥養(yǎng)大的麥穗可沒吃過虧:“踏你娘的蛋,沒有你爹給你娘踏,也沒你這狗貨!”
不就是罵架誰怕誰!
狗貨……
二狗子完全忘了是自己先撩撥的,握著鞭子直指麥穗:“你說誰狗貨!”
“誰應(yīng)就是誰!”麥穗扔掉手里雜枝葉“你吃糞長大的?嘴咋恁臭!”
王善有些怯,二狗不是好東西,二狗娘也不好惹。
“我嘴臭?明明是你不要臉勾搭王善,連你男人都看出來了!”
我男人?
麥穗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回頭看陳長庚,只見五歲的崽崽冷著眉頭看這邊。
“呵呵,掃把星配不要臉天生一對,”二狗雙手抱胸斜插著鞭子,好整以暇“到底太嫩了不頂事,難怪你忍不住勾人,”
二狗今年十一歲對于人事隱隱約約知道些,說起話來偏愛裝大人,又不懂顧忌格外難聽。
麥穗能忍事兒?拿著籃子照二狗面門砸下去:“我勾你祖宗�!�
“王善二妞上手!”
趁著二狗躲閃,敦實的小麥穗炮彈一樣沖向二狗,直接把他撲倒在地。
二狗也不虛翻身就要把麥穗壓下去,王善連忙上來壓住腿。
麥穗提拳就砸:“我讓你爛嘴!”
二狗挨了兩下,一把扯住麥穗胳膊扔下去提腿踹王善,麥穗爬起來把他頭按到地上張嘴就咬。
秋生猶豫了下放下籃子沖過來幫忙,二妞撿著空隙拿腳踹。
二狗在這群孩子里最大,使出蠻力幾個孩子翻滾到一起。
連番打擊,加上粗鄙惡語的刺激,再加上眼前廝打糾纏,陳長庚心里的惡意像黑色濃霧翻滾。
打架好,使勁打吧!
“揍他!揍他!使勁!”陳長庚忽然開口。
打吧,打吧,使勁打見血最好。陳長庚已經(jīng)不指望他娘送走麥穗了,自暴自棄,能看麥穗和討厭的人打架也是好的。
“使勁
,用力!”陳長庚喊道。
麥穗聽了心里怒火越發(fā)高漲。都是這王八蛋,把崽崽氣著了,多乖的崽崽竟然喊人打架!
麥穗不顧二狗拳頭揍到自己,一嘴下去咬住他胳膊不放,讓你沒事欺負(fù)人,咬死你!
“啊!”二狗慘叫出聲。
“咩、咩、咩”母羊忽然不安的叫起來,站也不是臥也不是。
凄慘的叫聲不安的舉動,像一盆冷水潑在孩子們頭上,生活不易他們知道什么更重要。
“這是怎么了?”秋生呆呆的看著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臥下去的母二狗也嚇蒙了,這要出事他娘能揭他三層皮:“是你們,都是你們嚇到我家羊,我家羊出事你們得賠�!焙ε碌穆曇襞で毫选�
二妞家里牛羊都有,試探著說:“要生了吧?”
二狗跟過了電一樣渾身一激靈,跑過去扎手扎腳彎腰想抱起來回家,又站起來想牽繩子。
麥穗出主意:“要不咱們抬回去?”可是他們一靠近羊就咩咩叫著后退。
“叫大人來吧�!�
大人們慌慌張張抱著麥草小跑過來點起火堆,二狗爹慢慢撫摸羊脖子安慰,比自家老婆生娃還上心。
二狗娘從面甕里舀出一瓢麥麩,拿開水燙熟撒點鹽喂羊,農(nóng)閑時人都舍不得這么吃。
好在一切順當(dāng)半個上午后,羊崽鼻子和兩個前蹄裹著胞衣從母羊身后露出尖尖。
二狗娘高興地走路帶風(fēng),她家羊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下一只羊羔,頭胎加獨胎肉實的很,為此二狗娘還炫耀的給幾家孩子送了羊奶。
打架的事就這么隨風(fēng)散了,麥穗損失了一顆門牙嘴里黑洞更大,陳長庚……
這次架讓陳長庚似乎把心里陰暗散出去,沉浸到更深處越發(fā)沉默起來。跟著麥穗拾豆子、拾稻子、拾高粱、拾谷子,人家收什么,他們拾什么。
火熱的秋收來了,一片片紅艷艷高粱倒下,一捆捆稻子被抱回家。農(nóng)人們醬色的背膀上滾著晶瑩汗珠,村里但凡有點辦法的都吃上了干糧。
肚里有貨田里有希望,人們走路都帶著風(fēng)帶著笑。
陳大娘也忙,糧倉要收拾出來裝新糧,繡活要送到姚家取工錢,雖然忙心里卻踏實高興。
唯有陳長庚輕抿嘴,默默墜在麥穗身后,不知為什么有些絕望。
☆、第
19
章
庭院掃的很干凈,土黃色地面上曬著一小片、一小片高粱、谷子之類。除了黃豆,別得都裹著紅紅黃黃的殼。
不起眼的角落里還擺著一小把棉花,沾著些碎枝渣滓軟踏踏攤著——麥穗有一次路過棉花地,在地上撿的。
這些就是兩個人這些日子的勞動成果,不很多但加起來也有幾十斤。陳大娘承諾,等秋收結(jié)束先把這些糧食打出來熬粥給他們嘗鮮。
原本應(yīng)該很雀躍的事情,陳長庚卻沒什么欣喜的感覺只是麻木。陳大娘取完工錢買回紙墨也是淡淡‘嗯’了聲,中秋節(jié)那么好吃軟糯的紅豆沙月餅,也只是默默吃了兩塊,沒像往常一樣撒嬌。
這樣反常沉默的陳長庚,陳大娘當(dāng)然注意到了,可陳長庚飯量比以前好,身上軟肉摸在手里也有點沉積的感覺,衣袖看著顯短——長高了。
陳大娘吐口氣,先這樣吧。今年秋收不錯,姚家田莊收產(chǎn)豐富,萬秋心里高興打算帶府里公子小姐重陽節(jié)登高,又在曹余香這里訂了一批活。
陳大娘忙的手腳不閑。
村里也忙不過現(xiàn)在忙的又不一樣,土地大部分裸露出來空晾著。農(nóng)人們忙著晾曬碾場,這時候沒孩子們什么事,最多看看場子。
過些日子糧食脫殼而出,孩子們就負(fù)責(zé)看鳥獸防盜的職責(zé)。這時田野里的零星人影,都是些落拓婦人。
那些家里實在沒著落的窮困人家,男人趁著農(nóng)忙做短工,女人趴在被搜刮了三四遍的土地里尋摸那一點吃食。
這活兒沒多少油水,麥穗自然不干,領(lǐng)著陳長庚去林子里撿柴。陳大娘還給她了一個任務(wù):摘酸棗回來。陳大娘說‘酸棗健脾安神泡茶喝挺好。’
能省下一份茶葉錢,陳長庚默默接下這個活計。他心細(xì),站在比他還高滿是荊棘的酸棗樹前,一顆一顆挑出紅潤飽滿的。
于是林子里長長只看到姐弟兩人,姐姐虎虎生風(fēng),或者掰折踩踹干樹枝或者在地上撿,不遠(yuǎn)處總有一堆柴火。弟弟總是文文氣氣站在荊棘之前,一顆顆攀折下最紅潤的果實。
一動一靜看著意外像一幅畫,偶爾‘啾啾啾’在樹枝間撲棱出一只小鳥,那一定是被姐姐‘嘎巴’掰踹斷柴火的聲音嚇出來的。
日子像流水一樣淌過去,陳家后院柴棚日益豐滿,蘆席上紅艷艷的酸棗也慢慢皺皮塌陷。
村里各家門前院落、場畔上曬著各種谷物:紅亮高粱、滾圓黃豆,瑩白大米還有金沙一樣的小米。農(nóng)夫們偶有閑暇總是笑呵呵說今年收成,討論明年種些什么。
農(nóng)婦們也是笑,有的性子直爽抬頭挺胸笑:“家里碗碎了幾個,等賣完糧買一套新碗碟過年也喜慶�!�
有的性子怕羞,抿嘴低頭羞澀:“他爹說買塊銅鏡�!�
調(diào)笑聲就會哄喧而出,玩鬧起來在身上捏捏搡搡善意取笑:“還是猴兒他爹會疼人�!�
笑里的肥膩只有已婚婦人才懂。
麥穗領(lǐng)著陳長庚背柴回來,常�?匆娺@樣的嬉笑歡樂,今天回來卻意外的安靜。街上看不見一個閑人,連黃狗和踱來踱去悠閑啄食的雞也不見了。
秋生領(lǐng)著春生不知從哪里鉆出來:“衙役來了把里正和村里人聚到場上要征稅�!�
陳長庚楞了一下,他沒記錯的話征稅應(yīng)該在九月初,現(xiàn)在才八月下旬。
麥穗放下柴火領(lǐng)陳長庚過去,轉(zhuǎn)過彎看見場上陳卓莊男女老少聚在一邊,幾個衙役在另一邊,腳下放著斗、升、稱之類。
“一畝地多收一斗高粱怎么啦?又不是多收一斗白米。沒在這兒征兵去鹽榆平亂,就該知道感激!”烏黑衣血紅邊的衙役叫囂。
你是官家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百姓只能捏鼻子認(rèn)了。
這事兒陳長庚早聽珍繡坊東家說過,表情看不出什么變化。
收完糧又收人頭稅,人頭稅讓村民們嘩然了。每人從二十文文漲到二十五文不說,還把年齡從十五降到八歲。
“當(dāng)兵的光吃糧不要餉?”
“萬歲爺千秋,你們不祝賀?”
在衙役尖利的反問聲中,陳長庚瞟了一眼麥穗,這也是要交稅的……他盡力了。
王善娘勾著頭捂嘴低聲哭泣,她家公婆都在又添上王善一個人頭……早知道拐棗錢就不買叉頭鐮刀了。
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你不繳,官差立馬去家里糧倉裝糧食,有重沒輕更慘。
收完人頭該牲口稅,二狗娘跪趴在地上仰面大哭:“老天爺呀~怎么羊也要收稅!”往年是不收的。
也不知道這些衙役什么時候查過,村里的牲口門清,簡直跟賊踩過點似的。
“你家兩頭羊,一頭五十錢兩頭一百�!毖靡凵砗蟮馁~房一撥拉算盤珠子口齒流利。
“娘呀!我不活了咋比人頭還貴?”二狗娘哭天搶地滿臉淚。
“夠了!”衙役怒喝一聲‘刺啦’利刃出鞘,晃眼的寒光閃爍在二狗娘臉上,二狗娘嚇的收住聲哆嗦成一團(tuán)。
也不知道哪個景象取悅了差官,他竟然輕浮的笑著給出解釋:“一頭成羊能賣一兩銀子,人值多少錢?”
……兩百錢買來的麥穗有些怕,悄悄拉住陳長庚的手,陳長庚斜了她一眼沒動。
差役來之前村里秸稈成堆糧食鋪平,風(fēng)都帶著喜氣。差役走之后,秸稈堆只剩下零落幾根,糧食也填充進(jìn)各家滿不了的糧倉。
陳長庚站在西廂前看了一會兒,垂著眉眼走開。他越發(fā)沉默起來,每天跟著麥穗撿柴挖野菜。
這一天姐弟兩又背著一捆柴回來,路上遇到二狗,二狗趕著孤零零母羊——羊羔被差役抓走頂人頭和牲口稅。
二狗心情也很不好,不單為羊羔還為他娘……
為著人頭稅,二狗娘把婆婆趕到了老大家,說他們家養(yǎng)了這么多年老娘,也該老大家盡孝了。
二狗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平日最親,昨天二狗去大伯家看奶奶,奶奶拉著他的手直哭,讓二狗求求他娘讓自己回去。
二狗知道當(dāng)年分家他家占了大頭,大伯家日子不好過,也不喜歡偏心的奶奶,如今把奶奶趕過去日子可想而知�?伤茉趺崔k,他娘那臉色他根本不敢提把奶奶接回來。
二狗心里壓著煩躁和無計可施的邪火,就碰到總是陰郁的陳長庚,心里的火氣似乎找到出口。
“鬼節(jié)鬼佬喪門星,自生下來天下就沒太平過�!�
麥穗停下腳步奇怪:“什么鬼節(jié)鬼佬,說誰呢?”
二狗忽然來了精神,這種能讓別人痛苦更痛苦的事情,太刺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