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轉(zhuǎn)身往門外跑,卻在跨過門檻后停了停,又道:“還請薛小娘能跟余下的幾位娘子說一聲,這兩日還是不要到處走動了。裴大人說,這些日子可能會隨時請侯府諸人去大理寺問話.......”
說罷,這才急匆匆地去了。
她走后,薛吟霜遲遲未能回過神來。
蘭翠看出了她的心悸,給她倒了一盞溫水,勸道:
“娘子寬心,老夫人怎么可能去兜售那東西?這事沒有證據(jù),大理寺的人不會為難她�!�
“還要什么證據(jù)?”薛吟霜氣悶道:“這世上哪有那么多證據(jù)確鑿的事,若是有人存心要與你作對,自是什么證據(jù)都能捏造出來。
那裴承韞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六歲的時候就被從裴家給趕了出去,孤兒寡母的還經(jīng)了饑災(zāi),母子二人怎么活下來的都不知道�!�
她抬眸看著蘭翠,“我問你,如果你是他的話,而今一朝龍在天,你能讓欺辱過你的人有好日子過嗎?”
蘭翠怯怯搖頭,不敢接話。
薛吟霜自顧自道:
“那老太婆若是真被扣上了兜售福壽膏的罪名,他裴遠(yuǎn)舟還指望什么繼承爵位?到時候吃不準(zhǔn)連咱們也得被牽連!”
她心焦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再也坐不住了,“不成,我得想個法子,先將自己摘干凈了才成�!�
“薛小娘,世子爺回來了!”
第60章
卷鋪蓋跑
“薛小娘,世子爺回來了!”
聞聲,薛吟霜糾結(jié)了一瞬,立馬跑了出去。
她在庭院里撞見了垂頭喪氣的裴遠(yuǎn)舟,
裴遠(yuǎn)舟聳著肩,垂喪著腦袋,瞧著情緒懨懨的。
看他手中還攥著地契,薛吟霜便知道,他今日出門定然是又碰壁了。
“世子�!�
薛吟霜快步迎上去,攙扶著他的胳膊,關(guān)心道:
“今日如何?”
“不怎么樣�!迸徇h(yuǎn)舟晃了晃手中的地契,無奈嘆氣道:“問了三四處,兩間鋪子加在一起,出價至高不過三千兩�!�
“三千兩?”薛吟霜瞪大了眸子,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兩家鋪子都是從前母親的陪嫁,皆在上京極好的地段。便是在前陣子市價最低的時候,都得賣到四千兩不止。他們......”
“他們擺明了就是墻倒眾人推!”裴遠(yuǎn)舟憤懣道:“一個個勢利眼,從前父親還在的時候,他們哪個沒有沾過咱們丹陽侯府的貴氣?如今見咱們稍有頹勢,便人人都要踩上一腳看咱們的笑話!”
他長舒一口氣,繼而攬著薛吟霜的肩膀,與她商量起來,“我想過了,既然現(xiàn)在出手鋪面肯定是虧本買賣。還不如將那些鋪子收拾出來,咱們自己做些什么營生。憑我的能力,將它們在上京做的風(fēng)生水起,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
裴遠(yuǎn)舟停下腳步,深情凝望著薛吟霜,言辭懇切道:
“只是這做生意之前,總得先有投入。當(dāng)日我與霜兒定情時送與你的那枚玉鐲,不知霜兒放在何處了。能否給為夫取來應(yīng)應(yīng)急?”
聞言,薛吟霜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起來。
薛吟霜父母早亡,并無母家,
又因著是賤妾的身份入的侯府,所以連半個子的彩禮也沒有。
唯獨那枚玉鐲,是裴遠(yuǎn)舟花了大價錢買給她的。
在薛吟霜心中,那算是她和裴遠(yuǎn)舟的定情之物,也算是她唯一的彩。
可如今,裴遠(yuǎn)舟竟然要將此物都拿去變賣......
薛吟霜極力隱忍住心底的不悅,向裴遠(yuǎn)舟問道:““””
“之前變賣首飾的時候,不是得了一千六百兩嗎?給何員外賠了一千兩的違約金,再加上用了一百兩買了殺手去......余下應(yīng)該還有五百兩左右才對。這些銀子,也夠新鋪面支撐一段時間的開銷了......”
“哪里還有五百兩?”裴遠(yuǎn)舟指著她的房間說道:“那日日送給你房中的燕窩,都是貴價貨,不需要銀子采買嗎?還有......方才賣地的時候四處碰壁,我心里憋屈得很,便去賭坊賭了兩把想著轉(zhuǎn)轉(zhuǎn)運(yùn)。誰知道兩把下去,竟連通吃的點子都開了出來,賠了個干凈�!�
薛吟霜:“......”
裴遠(yuǎn)舟:“霜兒,我知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放心,等侯府渡過難關(guān),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比從前更富足的生活。你信我。”
薛吟霜定定看著他,對于面前這個男人的承諾,她是半句也不會再信,眼神中也只剩下了藏不住的失望。
她道:“那玉鐲本身就是世子送給我的,如今世子要將它賣掉,我若是執(zhí)意拒絕,倒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該咱們考慮這些的時候。府上......出事了。”
薛吟霜語氣漸弱,眼底漫上薄紅,淚盈于睫道:
“母親她被大理寺的人......給抓走了。”
“什么?”裴遠(yuǎn)舟震驚到無以復(fù)加,“大理寺的人?他們憑什么!?”
薛吟霜解釋道:“今日張嬤嬤也不知道從哪里低價買回來了許多福壽膏,前腳才帶回府上,后腳大理寺卿就帶著人上門了。
他說這些福壽膏是老夫人的存貨,說她罔顧法紀(jì),在上京私下里兜售此物,當(dāng)即就把人給帶走了。
可咱們都是知道的,母親前些日子自己都沒有福壽膏用了,她怎么可能會去兜售此物?這件事擺明了就是大理寺的人在栽贓陷害!”
“豈有此理!”裴遠(yuǎn)舟怒道:“那野種就是來討債的!他非要鬧得侯府雞犬不寧他才安穩(wěn)!母親這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從未遭過什么罪,她哪里能去大理寺受那幫野驢子的屈辱?不成!我得去找他理論!”
他怒急攻心,忙不迭要走。
薛吟霜拉住他,低眉看了一眼他手中攥著的地契后,道:
“世子先別急,你去找他理論,總不能將地契也拿著吧?”
裴遠(yuǎn)舟隨后應(yīng)了一聲后,便將地契交到了薛吟霜手中,又囑咐道:
“這地契你貼身收好,千萬不敢讓秋兒知道此事。一切等我將母親從大理寺接回來再說�!�
秋兒......
薛吟霜怔忡盯著裴遠(yuǎn)舟快步離去的背影,半晌沒回過神來。
她拉著蘭翠問道:“你聽著了嗎?他方才叫那個賤人什么?”
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聽過裴遠(yuǎn)舟這樣稱呼沈秋辭了,
上一次,似乎還是在沈秋辭懷有身孕還未小產(chǎn)的時候......
蘭翠自然也知道薛吟霜是在氣什么,故而也是支支吾吾的,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薛吟霜細(xì)細(xì)想來,
似乎是從陸彥的壽宴之后,裴遠(yuǎn)舟對待沈秋辭的態(tài)度就緩和了許多。
如今的沈秋辭打扮起來,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zhì)都能壓她一頭,再加上沈家本就是個‘金庫’,若是裴遠(yuǎn)舟回心轉(zhuǎn)意,再將心思重新放回到沈秋辭身上,那她在這侯府哪里還有立錐之地?
到時候別說是等著被抬為正妻了,只怕是連吃碗熱飯她都得看著沈秋辭的臉色。
薛吟霜越想越怕,
她看著手中滿是褶皺的地契,把心一橫,對蘭翠道:
“你去將悄悄將細(xì)軟收拾出來,再把馳兒從乳母那兒抱過來,咱們等下就走!”
蘭翠詫異道:“娘子這是要去哪兒?”
薛吟霜沉聲道:“我要賣掉鋪子,帶著馳兒離開這個鬼地方!”
第61章
甕中捉鱉
薛吟霜入侯府時日雖久,但收拾起細(xì)軟來,要帶走的東西卻并不多。
畢竟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裴遠(yuǎn)舟拿去變賣了。
她不過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叫蘭翠抱著孩子,匆匆離了侯府。
上京今日烏云密布,天氣算不上好,
薛吟霜在路上少不得要遇見一些上京貴婦,
雖說薛吟霜出身不高,但因著裴遠(yuǎn)舟到底看中,這些婦人們從前多少也會給她幾分薄面,
私底下游園、打葉子牌也都會叫上她。
可今日,她們再見到薛吟霜時,卻是沒什么好臉色了。
“喲,這不是薛小娘嗎?你這腦袋是怎地了?”
“莫不是侯府落魄,指著讓你跪拜酬神,磕頭磕破了相吧?”
“我聽說大理寺的人入侯府把老夫人給帶走了?說她私下里兜售福壽膏?”
“我記得從前老侯爺還在的時候,不讓老夫人碰那東西,是你求著我家老爺給你勻一些福壽膏去孝敬你婆母。想來她如今敢明目張膽去兜售那東西,這里頭也少不了你的‘功勞’�!�
這些貴婦們圍著薛吟霜冷嘲熱諷,羞的她臉紅到了耳朵根,只得埋著頭加快步伐,逃離這些刺耳的是非。
半道上,蘭翠擔(dān)心道:“娘子,咱們就這么走了,萬一世子回來發(fā)現(xiàn)您把老夫人的鋪面賣掉跑了,要是被他們抓到,以家法處置,可是會要了您半條命的!”
薛吟霜憤憤道:“傻子才能叫他們抓回去!我若不走,留在侯府才是真真兒的死路一條!你沒瞧見方才那些命婦的嘴臉嗎?如今侯府還沒倒呢,她們都等著瞧我笑話。若老婆子的罪真被定下了,但是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我給淹死!”
她把話都說絕了,蘭翠也不好再勸什么。
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先將地契賣出去,有了盤纏,到了別處才好有立身之所。
老夫人的這兩間鋪面,今日裴遠(yuǎn)舟已經(jīng)問了許多人,這里頭出價最高的是郭員外。
于是薛吟霜馬不停蹄趕去了郭府。
門童倒是沒有難為她,將她迎去了庭院。
來時,郭員外正在庭院里逗弄著他的鸚鵡。
“轟隆”
空中忽而雷聲大作,嚇得郭員外一個激靈,
這才目光回轉(zhuǎn),看見了立在廊下臉上笑意尷尬的薛吟霜。
他冷笑了一聲,諷刺道:
“喲,那裴遠(yuǎn)舟白日立來我府上耍了一通威風(fēng),這會兒又輪著你了?”
薛吟霜賠笑道:“郭員外哪里的話,今兒世子說話的確有些過了,回了侯府心里也過意不去,這不忙催著我來給您賠不是來了�!�
“別了�!惫鶈T外擺手道:“你們丹陽侯府我可招惹不起,這賠禮也是不必了。來人,送客�!�
門童上前對著薛吟霜做了個請的手勢,她這才憋不住了開門見山道:
“除了賠禮,今日來還有一事�!�
她從懷中取出地契來,咬咬牙,似乎是做了個極艱難的決定,道:
“我把地契帶來了,您看......”
“看什么看?”郭員外蹙眉打斷了她的話,“裴遠(yuǎn)舟早上過來的時候,我說這兩間鋪位我能給他三千兩已經(jīng)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伤购�,一口一個狗眼看人低的羞辱我,反倒說我不識抬舉?”
他指著門外,高聲呼喝道:
“你滿上京打聽打聽,除了我,誰還能給他開這么高的價?”
薛吟霜勸他消消氣,又說:“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是替世子爺給您賠個不是。這樣吧,我再給您讓上一百兩,您給我兩千九百兩,我把這地契給您,您看可成?”
老夫人名下的那兩家鋪面地段不算差,占地也廣,兩千九百兩能得這樣兩間鋪子,怎么算都不可能是虧本買賣。
可就在薛吟霜都伸出手來準(zhǔn)備收錢的時候,郭員外卻沖她擺擺手,搖頭道:
“別說是讓一百兩,你這會兒就是給我讓五百兩,我也不敢接你這鋪面。今兒個侯府鬧出了什么事你不會不知道吧?大理寺那樣明目張膽的拿人,老夫人兜售福壽膏的事都已經(jīng)在上京傳開了,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如今誰沾上了你們丹陽侯府,那都是個晦氣�!�
薛吟霜聽得出他話里的意思,
他是想做全了趁火打劫的事,連這已經(jīng)低的不能再低的價格還想再往下壓。
可她急于用銀子,明知是被人壓了價,也只能硬著頭皮咬牙問一句,
“那你說,多少錢你能將鋪面買下來?”
郭員外沉思半晌后,豎起了兩根手指來,“兩千兩�!�
“兩千兩?”蘭翠瞠目結(jié)舌道:“郭員外可不能這樣欺負(fù)人!您做鋪頭買賣,您是最清楚這兩家鋪位值多少銀子的,兩千兩平日連一間鋪頭都買不到,您這......”
“不賣?”郭員外懶得與她們廢話,抬眼看一眼府門,冷著聲音道:
“門就在那兒,不賣就請你們快些走。免得叫我招惹上你們身上的晦氣!”
“你......”
“別說了。”薛吟霜攔住蘭翠,默然須臾后沉聲道:
“兩千兩就兩千兩,不過我需要現(xiàn)在就拿了銀票走!”
郭員外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了,立馬就吆喝著讓人去取了銀票來,換走了薛吟霜手中的地契。
薛吟霜拿了銀票,演都不愿演一下,扭頭就離了郭府。
積蓄著水汽的陰云,隨幾聲悶雷乍響,落下淅淅瀝瀝的雨水來。
蘭翠趕忙取了傘出來遞給薛吟霜,又將懷中哭鬧不止的孩子抱得更緊了些,
“娘子,他這明擺著就是欺負(fù)人,咱們可以再去別家問一問,起碼也不憑白受了他的氣。”
薛吟霜看著眼前漫起的水汽,冷道:“只要我還跟丹陽侯府有關(guān)系,日后這樣的欺負(fù)就日日都得受著。去找誰都沒差�!�
她握著傘把的手漸漸攥緊,“我當(dāng)初嫁給裴遠(yuǎn)舟就是為了享福的,我才不要受苦!你去租個馬車,咱們先出了上京再做打算�!�
另一頭,郭員外府上。
送走了薛吟霜,郭員外折返回正廳。
屋外陰雨密布,房中光線晦暗,
正坐上,有一人影陷在陰翳里。
郭員外對著人影拱手一揖,笑道:“姑娘神機(jī)妙算,她果然急著將鋪面出手,連兩千兩這樣虧本的買賣都要上趕著做。”
他邊說,邊點亮了房中的燭。
燭火明滅映照在沈秋辭的臉上,她唇角微彎,端起茶盞來進(jìn)了一口茶,溫聲道:
“郭員外不必這般客氣。說來,該是我多謝你才對�!�
第62章
你害怕嗎
“沈姑娘言重了�!�
郭員外取過茶壺,幫沈秋辭斟滿杯中茶,
“那薛氏平日里張揚(yáng)慣了,讓她吃個教訓(xùn)也是活該。
從前你病在家中養(yǎng)著,她里外里渾把自個兒當(dāng)成了侯府的當(dāng)家主母,不知在外耍了多少威風(fēng)。
這還不算,連你傷了身子不能生養(yǎng)的事兒,也是她四下說道,才將此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滿城皆知。
如今姑娘回了侯府還能容得下她這么久,已經(jīng)算是給她臉面了。”
沈秋辭笑意淺淡,溫然有禮道:“哪有女子生來就想做妾的?妾室說得好聽了叫個小娘子,說得難聽了,那就跟主家的奴婢無二區(qū)別。薛吟霜一心想往高處爬,想成為世子的正妻,這事我能理解。”
她將茶盞放在桌案上,閑閑理著衣袖,隨口道:“如果當(dāng)日我沒熬過去死于了那場意外,世子將她扶為正妻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可如今她眼見侯府稍有頹勢,便偷走了婆母的地契想要變賣出逃,這事,可就是她不對了。”
郭員外嘆道:“也不只是她不對,那丹陽侯府上下,除了老侯爺外就沒一個好東西!沈姑娘,我從前與沈?qū)④姸嗌儆行┙磺�,也算得是你的長輩。有些話你或許不愛聽,但我還是忍不住要與你說一說這道理�!�
他坐在沈秋辭身旁,語氣沉肅道:
“依我所見,沈姑娘還是越早和世子和離越好。
俗話說得好,那蒼蠅都不叮無縫的蛋,世子要是個拎得清的,哪兒能讓滿城都議論著寵妾滅妻?
如今老夫人那檔子事鬧出來,大理寺如若將此事報給朝廷,皇上知曉后動了大怒,世子哪里還有繼承爵位的可能?
丹陽侯府如今成了個空殼子,只怕還要指望著姑娘貼補(bǔ),姑娘這又是圖個什么?
還不如和離了去,回家與沈夫人把日子過好。姑娘生的貌美,心腸又好,值得相配這世上頂好的男子,而不是在侯府被人平白糟踐了......”
沈秋辭道:“我明白郭員外是一片好心。只是世子到底是我的夫君,當(dāng)初也是我執(zhí)意讓父親向皇上提及的這樁婚事。我沈家兒女自己選的路,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傊�,今日事多謝郭員外�!�
郭員外擺擺手,也不再勸,“沈姑娘心中有數(shù)便是。至于今日事,這兩間鋪面我轉(zhuǎn)手就能賺到翻番的利潤,還要多謝姑娘提前來告知我此事�!�
沈秋辭沖郭員外點頭示意,又說:“這件事是明面上的偷盜,即便老夫人被大理寺關(guān)押了,我也定是要將此事如實上報給官府的。到時候官府追責(zé)起來,若是問到了郭員外,麻煩郭員外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今日見過我的事,免得鬧起來不可開交,也是頭疼。”
郭員外連連頷首道:“沈姑娘放心,這是自然�!�
郭員外送沈秋辭出了正廳,發(fā)現(xiàn)外頭的雨已經(jīng)大了起來。
他忙讓下人取了雨傘來遞給沈秋辭,“沈姑娘打著些傘,可別沾濕了身子,染著風(fēng)寒便不好了�!�
沈秋辭接過傘,緩緩于頭頂撐開一片明紅色的天。
雨水隨風(fēng)飄搖,偶有雨滴浮在她的衣袖上。
她看著傘沿傾瀉而下的水柱,一時恍惚。
雨天。
聽夏裳說,長姐當(dāng)日便是在這一個陰雨天,從煙雨樓臺跌落的。
沈秋辭撐著傘,緩步走在長街上。
街道上,往來人群大多撐著傘,摩肩擦踵間愈發(fā)熙攘。
沈秋辭目視前方,并不與周圍的人有過多的眼神交流。
她察覺到身后有一人的腳步正逐漸向她逼近,直至與她并肩而行。
來人的聲音混著雨聲,輕飄飄地撞進(jìn)沈秋辭耳中,
“閣主,薛氏從郭員外府上出來后,便租了一輛馬車往城外去了。若星帶著人一路跟著她,不知閣主打算如何處置?”
她壓低了聲音,語氣發(fā)狠道:
“官道上山路泥濘,若將他們連人帶馬車都‘送’下去,必不留活口�!�
“不必�!�
沈秋辭輕聲否道:“她的兒子,跟著她的那個婢子,還有車夫,連同那匹馬,都不該枉死�!�
她默一默,將手伸出傘外,任由冰涼的雨水拍打在她的掌心,
“至于她......攔下來,我要活口�!�
*
薛吟霜的‘逃亡’之路,說來也算是一路順暢。
出了上京,入了霍州境,陰雨便已休止。
入夜后,她和蘭翠用銀票兌換了些銀子,在當(dāng)?shù)貙ち艘患噎h(huán)境最好的客棧住進(jìn)去。
不過薛吟霜只開了一間上房。
她和兒子睡在屋內(nèi)榻上,而蘭翠仍和在侯府一樣,被她留在門口守夜。
她道:“雖然咱們已經(jīng)離開侯府了,但我仍舊是你的主子,規(guī)矩丟不得。你就在外頭守著我,入夜可別睡的太死�!�
說完,�!尽囊宦晫㈤T關(guān)上。
蘭翠立在門口,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從前在侯府的時候,她是薛吟霜從茶坊買回來的婢女,每個月領(lǐng)著侯府的俸祿,伺候薛吟霜無可厚非。
可如今跟著薛吟霜從侯府偷跑出來,每個月有沒有俸祿不知道,但一路上安排吃穿住都成了她的活,一路上要哄著個哭鬧不休的孩子不說,還得幫薛吟霜把一切都安排妥帖。
好容易到了晚上,趕了一日的路,連一場好覺也不讓她睡......
蘭翠左思右想,反正已經(jīng)逃出侯府了,她何必還要再看薛吟霜的臉色?
還不如就這般一走了之,得了自由身,日后再不用看主子臉色過活。
于是當(dāng)天夜深些,守在房門外的蘭翠便偷偷逃離了客棧。
而熟睡中的薛吟霜,則被人下了迷香,
漏夜被人擄走了,還渾然不知。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等恢復(fù)知覺的時候,她只覺得周遭濕漉漉的,好像是躺在了水洼里。
緊閉的雙目察覺到了幾道強(qiáng)光閃過,催促著薛吟霜猛地睜開眼。
她并沒有躺在客棧舒服的床榻上,而是不知躺在了何處,正露天淋著雨。
她猛地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
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躺在了煙雨樓臺之上!
怎么會......
她明明已經(jīng)落腳在了霍州,怎么會又回到上京,還只身一人躺在了煙雨樓臺上?
薛吟霜驚恐無措,大聲呼喊著,“蘭翠?你死哪兒去了?”
倏然,
在嘈雜的落雨聲中,她仿若聽見了一道幽幽的女聲,裹著寒風(fēng)鉆入她的耳畔,
“你是不是,很害怕呀?”
第63章
煙雨樓臺
薛吟霜聞聲驚悸回頭,于一片霧水朦朧的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女子坐在廊下。
倏然,
乍起的閃電撕破夜空,強(qiáng)光閃爍之下,薛吟霜這才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是沈秋辭!
她手中拿著一塊像是靈牌的東西,正在擦拭著。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沈秋辭緩緩抬頭看她一眼,深棕色的眼眸如同攝人的深淵般,叫人不寒而栗。
薛吟霜的心猛地一墜,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回到上京,為什么會在煙雨樓臺上,又為什么會被沈秋辭如同鬼魅一般盯著。
她只覺得不寒而栗,下意識強(qiáng)撐著疲軟的身體站起來,想要逃跑。
然而所中迷香的效果并沒有完全退去,她起身不過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復(fù)又重重摔在地上,濺起一地水花。
沈秋辭撐起一把艷紅的雨傘,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惹眼。
她于廊下起身,施施然朝著薛吟霜走過去。
薛吟霜向著墻根瑟縮著,唇齒打顫道:“你、你要做什么?”
沈秋辭一路逼近,直到逼的薛吟霜退無可退,這才駐足垂眸看著她,
“你拿走了婆母的地契,去找郭員外變賣了?這件事我已經(jīng)報給了官府,而今你已成了上京的通緝犯。你猜猜看,若是你被官府的人給抓了去,這件事讓世子知道了,他會怎么對你?”
“我......”薛吟霜眼角眉梢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慌亂,卻還是強(qiáng)定心神道:
“我賣了地契又如何?我并非是要中飽私囊,不過是見婆母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心下慌亂,想著總得需要銀錢疏通,這才做了這樣的決斷。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世子,為了侯府,世子一定會明白我的苦衷!”
“哦?你的苦衷?”沈秋辭冷笑著反問:“那你為何跑去了霍州?難不成霍州有人能助你從大理寺將婆母給撈出來?”
“霍州?”薛吟霜裝傻充愣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我只知道我如今是在上京�!�
沈秋辭粲然一笑,“是啊,你是在上京,可你的孩子又在哪兒呢?”
“馳兒......”薛吟霜從驚恐中回過神來,這才明白大抵是沈秋辭將她給抓了回來,可是馳兒呢?她帶著自己的孩子離了侯府,若沈秋辭在這個時候要對她的孩子做什么動作,那便是母子都折損在她手中了,也是無人問津。
她抓著沈秋辭的裙擺,扯著嗓子喊道:“馳兒呢?你把馳兒藏到哪兒去了?”
“你方才不是還說你一直都在上京嗎?你又何必來問我要你的孩子?”
沈秋辭甩開她的手,俯身下去捏著她的下巴,挑眉道:
“你可真會講故事,眼珠子一轉(zhuǎn),這謊話便成了。”
她的手向上游移,最終用力捏緊了薛吟霜的臉頰,
“你是不是覺得,憑著你嘴里面那條三寸不爛的舌頭,無論你做了什么歹毒的事,都不會有報應(yīng)?”
“你別想嚇唬我!”
薛吟霜用盡全力將沈秋辭推開,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發(fā)現(xiàn)銀票還在身上揣著,不過有些弄濕了。
眼下既已回了上京,只能以不變應(yīng)萬變,只要她一口咬死她變賣地契是為了救老夫人從大理寺出來,那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給她扣上一個偷盜跑路的帽子。
薛吟霜掙扎著想要起身,口中一個勁喃喃自語著,
“我沒工夫在這兒跟你廢話,我還要去救婆母。”
可她渾身癱軟無力,即便用盡了全力,也無法站起身來。
最終,還是沈秋辭伸手?jǐn)v扶她一把,才叫她勉強(qiáng)立住身子。
沈秋辭拽著薛吟霜的手腕,將她一路拉到了樓臺邊兒上,逼迫她往下看。
那位置,正是當(dāng)日長姐從樓臺跌落之處。
煙雨樓臺并不算高,但若從頂處跌落下去,即便不死也會成了半個殘廢。
薛吟霜看著豆大的雨點從空中墜落,在地上炸裂出無數(shù)水花來,心也跟著一并墜了下去。
她艱難地掙脫了沈秋辭的束縛,將腦袋從樓臺外縮回來,反手推開沈秋辭,罵道:
“你發(fā)什么瘋!”
“你在怕?”沈秋辭踮起腳尖,往樓臺下望了一眼,“也是,這樣高的樓臺,任誰看了都怯得慌。只是......你既然都知道怕,為何還要讓人將旁人從這兒推下去?”
薛吟霜故作鎮(zhèn)定道:
“你想說什么?我沒有讓人推你,當(dāng)日你從樓臺跌下去摔了個半死,純屬是你自己活該!再說了,你現(xiàn)在不是好端端的沒事了嗎?你已經(jīng)給知府說了此事純屬是你不小心。你現(xiàn)在即便是要再追究,也是不能了�!�
沈秋辭冷著聲音道:“是啊,逝者自無法追究你的惡行。所以長姐的仇,只能由我來報。”
薛吟霜怔住,遠(yuǎn)處蒼穹又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借助那一瞬的光亮,她看清了沈秋辭手中拿著的那塊靈牌,上面寫著一行醒目的字;
——長姐沈秋虞之靈。
冰冷的雨點順著衣領(lǐng)的縫隙,貼在薛吟霜的脊梁上,直往她心口鉆,令她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怎么會……
沈秋虞死了?那面前這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又是誰?
她喚她長姐……
她是沈秋虞的妹妹?
薛吟霜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對!沈秋虞是有一個雙生妹妹,她從前聽裴遠(yuǎn)舟提起過,似乎是叫作沈秋辭。不過她的雙生妹妹,不是在十二年前被燭陰擄走,然后活烹了泄憤嗎?
她怎么會安然無恙?
所以……
癱瘓在床的沈秋虞壓根就沒有康復(fù),重新回到侯府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沈秋辭?
薛吟霜滿面駭然,眸光驚恐地看著沈秋辭。
沈秋辭蹲下身,將靈牌放在了薛吟霜面前,隨后起身,緊了緊手中握著的傘把。
薛吟霜被那塊近在咫尺的靈牌嚇得喉頭梗住,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擠了出來,
“你、你想做什么?”
沈秋辭低眉,含笑看著狼狽不已的薛吟霜,緩聲道:
“跪下。”
第64章
手刃賤妾
夜雨滂沱,凜風(fēng)忽作。
煙雨樓臺外沿圍欄處的鎖鏈生了銹,暗紅色的銹跡在雨水的沖刷下層層剝落,化成漆水流淌在薛吟霜的足邊,殷紅如血。
薛吟霜尚未回過神來,
她的魂被抽走了三分,僵木似的立在雨中,怔怔盯著擺放在她面前的那塊嶄新的靈牌。
忽地,
一只冰涼的手扼住了她的后脖頸,緊接著,膝窩處又為人用力踹了一腳,迫她跪在了靈牌前,激起一片水花。
她余光窺見身后立著的一抹艷紅,驚異于沈秋辭是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
卻還不等驚悸開口,就聽沈秋辭冷硬的聲音,幽然傳入她的耳畔。
她道:“是你下藥,令我長姐小產(chǎn)后傷及根本,并將此事在上京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讓長姐成了整個京都的笑話�!�
她道:“是你叫人將我長姐從此處推下去,致她癱瘓在床,生不如死多年�!�
她道:“是你買通了徐郎中,換了我長姐用來吊命的藥,讓她受盡折磨而亡�!�
沈秋辭每說一句話,便按著薛吟霜的頭,沖著靈牌狠狠叩首一記。
每一聲頭骨與地面磕碰的脆響,都像在恕罪。
只等說完這些,她瞧著薛吟霜已是血水淌可滿面,連眼神都變得渙散起來,
這才平靜地開口:
“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老侯爺瞧不上你的出身,攔著不讓你入侯府。是誰看你可憐,求了老侯爺三天三夜,才叫你一個落魄戶的孤女,在上京有了依身之所?”
薛吟霜單薄的身子,已經(jīng)徹底被雨水淋透。
刺骨的寒意攀著她每一寸皮肉,直往她身體里鉆。
無邊的絕望與恐懼混在冷風(fēng)中,無孔不入地侵蝕著她。
在大腦一瞬空白后,她想起了當(dāng)日入侯府時,她曾對沈秋虞許下的諾。
那時,她跪在沈秋虞面前,哭著對她說:
“我出身卑賤,若非姐姐憐愛,只將一頭磕死在侯府門前去,也無人問津�!�
“姐姐待我的好,猶如再造,我此生不敢忘懷。日后定會勤謹(jǐn)侍奉在姐姐左右,謹(jǐn)記自己做小的身份,不敢僭越逾矩半分,不叫姐姐為難�!�
薛吟霜記得很清楚,
她入侯府,沈秋虞雖心中苦悶,但總矜著大娘子的身份,連一句刻薄話都未曾對她說過。
甚至連她得的第一件像樣的衣裳,也是沈秋虞送給她的。
可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