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廳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
沈秋辭施施然入內(nèi),向著二人行一禮后,看向劉知府,
“昨日三更前,我一直都在侯府。我可為裴大人作證,保他清白。”
一語落,滿廳寂靜。
裴承韞定定看著沈秋辭,
昨日他打發(fā)下人們離去后,明明沒與沈秋辭多說兩句話,就也給她下了‘逐客令’,
她何以要與劉知府扯謊,說她留到了三更?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無論如何,這事兒傳出去,壞了的都是沈秋辭的名聲。
劉知府也十分訝異,“此話當(dāng)真?可為何裴大人方才卻說昨夜是他一人在府上,無人可證?”
沈秋辭淡定自若地解釋道:“裴大人拆了碧璽堂,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我遺留下的東西,便著人通知我來拿。我入侯府后,裴大人問了我一些關(guān)于老侯爺?shù)氖虑��!?br />
她余光瞥了一眼裴承韞,繼續(xù)對劉知府說:
“劉知府也知道,裴大人是最近才‘認(rèn)祖歸宗’,此事他心中一直都有所芥蒂。
如今裴家已是無人,他只能找我這個前嫂子問一問,老侯爺在世時可否提及過他,又或是對他有什么評價。這對他而言很重要。
我見裴大人情緒低落,就留下與他說上一說。至于裴大人方才為何不與劉知府提及這事兒,也全然是為我顧慮。我倆到底是叔嫂關(guān)系,夜半于侯府獨處,這事兒傳出去難免會叫人亂說�!�
沈秋辭的這番解釋合情合理,劉知府自也是信她的。
畢竟在他看來,沈秋辭與裴承韞之間并無交集,她沒有理由故意說謊來包庇裴承韞。
且劉知府私心里也覺得裴承韞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即便例行公事抓他回去,多半也是浪費時間。
得了臺階,他立馬向裴承韞抱拳一揖,道:
“有了沈姑娘的證詞,本官相信裴大人與月盈姑娘一案無關(guān)。且此事事關(guān)沈姑娘清譽,本官也會對外保密,不叫人議論此事。今日多有叨擾,還請裴大人見諒�!�
說完不多做停留,急急走了。
正廳內(nèi),唯余裴承韞與沈秋辭兩兩相對。
短暫的沉默過后,裴承韞問道:
“為何幫我?”
“因為我知道你是無辜的。”
“你知道?”裴承韞戲謔一笑,“沈姑娘能有多了解我?外人都傳著我和月盈的私情,萬一這事兒真是我做的呢?”
“不會。”沈秋辭篤定道:“你幫我脫罪時,是如何將那些兇案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推到了裴遠(yuǎn)舟身上去,我是親眼看著的。你有那樣的手段,你若要殺人,絕不會輕易露出破綻。”
她邁向前兩步,目光緊鎖裴承韞深邃眼眸,
“況且你與月盈也并非有情,她不過是騙了你,你沒必要對她下此毒手�!�
裴承韞一驚,“你怎知?”
沈秋辭更湊近他些,壓低了聲音道:
“我不光知道她騙了你什么,我還知道......”
“你心中所念之人,如今身在何處�!�
第176章
心心念念
今日沈秋辭是經(jīng)了深思熟慮,才會來侯府替裴承韞作證的。
十二年前的那場變故,不單單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也改變了裴承韞的。
而今她背后所倚靠的天璣辦已是不可信,
她需要一個人,一個手中握有實權(quán),又能跟她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的人,來幫助她調(diào)查清楚隱藏在背后的真相。
將自己的秘密向裴承韞和盤托出,并告訴他生母的下場,是唯一能引裴承韞入局的辦法。
故而她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
“昨日夜里我來侯府尋你時,見著你與月盈起了沖突。你閉門回府,她發(fā)了好一通脾氣,臨了將手中的畫卷也丟到了地上。而那畫像上的人,我認(rèn)得。”
“你認(rèn)得?”
起先裴承韞還有幾分詫異,但細(xì)想之下,又道尋常。
少時母親嫁入上京并無親朋,唯與沈家夫人關(guān)系親近些,常會過府做客。
沈秋辭在自家見過母親,從畫像中能認(rèn)得出,也不稀奇。
“母親從前常去沈家做客,姑娘自然見過她�!�
見裴承韞會錯了意,沈秋辭淺淺搖頭,
“裴大人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
“大人!大人!”
門外,一通咋咋呼呼的吆喝聲,截斷了沈秋辭的話。
她目光向門口探去,
見是裴承韞身邊的追月手中提溜著一個食盒,跟個猢猻一樣鉆了進(jìn)來。
他迎面瞧見了沈秋辭,那虎頭虎腦的歡喜勁這才收斂了些,
“沈姑娘也在?”
沈秋辭笑而不語,來了外人,后頭的話她不便再說下去。
追月興沖沖地跑到裴承韞跟前,將食盒放在桌案上啟開,
里頭鋪著滿滿一層冒騰著熱氣的燒麥,香味瞬時撲鼻而來。
沈秋辭覺得這香味甚是熟悉,下意識朝著食盒瞥了一眼。
這些燒麥的開口很大,頂部的肉餡眼瞧著都要溢出來,
是野山菌鮮蝦的餡料。
這樣包燒麥的手法與這樣的味道,倒是和從前鬼醫(yī)在天璣辦給她們所做的手藝相仿。
沈秋辭余光探向裴承韞,發(fā)覺他亦是望著一屜燒麥,神情略有恍惚。
追月從旁表功似地吆喝起來,
“這可是大人最喜歡的口味,無論是云城還是上京都沒有店家賣,大人還時常自個兒做來吃。
今兒個晨起屬下路過早市的時候,見有嬸子新擺了攤,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舜髮献尤际沁@口味的燒麥,我想著大人指定喜歡,于是買了這許多�!�
這野山菌鮮蝦味的燒麥,是裴承韞小時候最喜歡的吃食,
母親念著他歡喜,幾乎每隔幾日就會做一頓。
自從母親失蹤后,裴承韞就再也沒有嘗到過這般口味。
野山菌和鮮蝦都是腥味極重的食材,處理不好一口咬下去唯余腥味,甚至催人作嘔。
要想將腥味掩蓋住,就得在這兩味食材的處理手法上下大功夫。
那些在早市上賣早膳的小販都是賺個糊口錢,去光顧他們攤位的多半也是平民百姓。
早膳制作的工序一旦繁雜,價格會跟著抬高,原先買三四個價格只得買一個,百姓們嫌貴不會光顧,自然也就沒人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兒。
后來裴承韞也嘗試過許多次自己制作,
但味道也都是不盡如人意,到底是比不上母親的手藝。
他拿起一枚燒麥仔細(xì)觀察著,
像,
不單是賣相,連味道也如出一轍,聞不見腥,只覺得鮮。
出神之際,他聽沈秋辭無端端說了句,
“這燒麥也是我喜歡的口味,我從前總饞著。”
追月聞言笑著打趣道:
“沈姑娘一直都在上京,這燒麥上京從來都沒有賣過,您是從哪兒嘗得鮮?”
沈秋辭回眸瞥他一眼,語氣冷漠道:
“這位大人,我今日來是有要事要與裴大人商議。若你送完了膳沒有旁事,也請行個方便,暫且回避回避�!�
她趕人的話說得直白,一點不留情面。
不過她忠勇公嫡女的身份,原也不用對著裴承韞的下手畢恭畢敬。
追月被懟了一句,臉上寫滿了尷尬。
他從食盒里抓了兩個燒麥,也顧不上燙就往嘴里塞。
一邊囫圇吞咽,一邊叮囑裴承韞道:
“大人趁熱吃,涼了可就不是這味兒了�!�
說完便識趣合門而去。
裴承韞目光落在沈秋辭身上。
見她一直盯著食盒看,于是新取了一枚燒麥遞給沈秋辭,
“沈姑娘大清早趕來為我解圍,怕是還沒用早膳。嘗嘗看?”
沈秋辭淺笑著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
“大人方才見著這些燒麥,有一瞬的出神�?墒且蛑氲搅松�?”
裴承韞遞燒麥的手僵硬懸在半空,眼底攪著疑惑盯著沈秋辭的眼睛。
沈秋辭略一挑眉,“這燒麥很像你生母的手藝,不是嗎?”
裴承韞默然不語。
少時母親雖然常會去沈家做客,但沈家是將門,最重待客之道,絕不可能讓母親在他們府上做膳。
即便沈秋辭從前見過母親,可她又怎會一眼就看出,這些燒麥像是母親的手藝?
良久,他才道:
“沈姑娘為何會知道這些?”
“嘭”
話未問完,門外忽而傳來了一聲不尋常的悶響,
聽聲音像是有什么重物從門前的臺階上滾摔了下去。
裴承韞放下燒麥,趕忙出去查看。
卻一開門,竟見是追月直挺挺地躺在臺階下。
他褐色的衣裳沾滿了灰塵,看起來像是從臺階最高處失足滾落下去,
腦袋磕碰到了臺階一角,鮮血直流,人已是昏厥過去。
第177章
無人能及
“追月!”
裴承韞大步跨下臺階,將追月攙扶起來靠在他懷中。
他喚了追月好幾聲,但人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不過好在呼吸與脈搏尚在,應(yīng)是暫時性命無虞。
沈秋辭緊跟在裴承韞身后出了正廳,
她見追月從臺階上跌落昏迷不醒,第一時間就將目光落在了門前的地磚上。
地磚平整,并無障礙,
且追月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即便不小心絆倒,以他的反應(yīng)能力也能翻轉(zhuǎn)起身,斷不會摔得這般嚴(yán)重。
故而能造成現(xiàn)在這局面的,就只有一個可能,
追月是先昏厥過去,才摔落下的臺階。
沈秋辭上前半蹲著,將指腹探在了追月的手腕上。
他的脈象看似平和,實則規(guī)律中隱隱藏著暗潮直攻天靈,因此才會導(dǎo)致他昏厥。
而這脈象若非是在古稀老人身上探得,那就是明顯的中毒跡象。
裴承韞托著追月的后脖頸,用袖口按壓住他額頭出血的傷口,語氣急迫地對沈秋辭說:
“勞煩沈姑娘幫我請了郎中來�!�
沈秋辭道:“他頭上的傷不是要緊事。我探過他的脈象,應(yīng)該是中了毒�!�
“中毒?”
裴承韞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仍放在正廳桌案上的食盒,那里頭的燒麥仍騰著熱氣,
追月自在云城時候就跟在裴承韞身邊,二人明面上是上下屬關(guān)系,但在私下里卻相處的如同手足。
追月知道裴承韞不喜食早膳的習(xí)慣,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他買了早膳給裴承韞送來,非得盯著他在眼皮子底下把早膳吃了才肯罷休。
大多時候二人早膳都是一同食用,這燒麥也應(yīng)該是追月今日唯一吃過的吃食。
沈秋辭順著裴承韞的目光看過去,見他怔忡不語,索性先將話挑明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毒,應(yīng)是沖著你來的。”
裴承韞心下也是這般揣度,
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
追月送來的若是別的吃食,他或許不會吃,
但這燒麥他從兒時心心念念到了如今,已是承載了他對母親的思念,
誰會知道他與母親之間這么多相處的細(xì)節(jié),
又將這些細(xì)節(jié)化成傷人的利刃,直欲取了他的命?
今日如果不是有沈秋辭在,現(xiàn)在倒在此地了,恐怕就該是他了。
不過眼下許多事也容不得裴承韞細(xì)想,先救下追月性命才是緊要事。
方才見沈秋辭與追月診脈時有模有樣,應(yīng)是懂些醫(yī)術(shù),于是他便道:
“勞煩沈姑娘幫我照顧追月片刻,我先去請了郎中來施救。”
他起身要走,沈秋辭叫住他,
“裴大人這一來一回的功夫,他體內(nèi)的毒只怕要隨著血液游遍全身。他中毒不深,且這毒藥并非烈性,下毒之人的本意,也并非是要以此取人性命。
裴大人暫且將他挪到內(nèi)室去,我先施針試試,看能不能將他體內(nèi)殘存的余毒逼出來�!�
裴承韞一愣,“姑娘能醫(yī)?”
沈秋辭從容道:“裴大人放心。我可與你保證,這整個上京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懂該如何醫(yī)治他�!�
第178章
尋人未果
沈秋辭的醫(yī)術(shù)師從鬼醫(yī),
鬼醫(yī)之所以被她們起了這樣一個諢名,除了她在房中養(yǎng)了許多蠱蟲外,另一個原因,便是她用毒的手段也是一流。
沈秋辭之所以能對裴承韞說出那句,沒有人比她更懂該如何醫(yī)治追月,就是因為她大抵已經(jīng)猜到了,今日這下毒之人,就是鬼醫(yī)。
沈秋辭雖然不知道追月中了什么毒,但用銀針將殘毒從追月體內(nèi)逼出來,讓毒物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這一點她還是有把握的。
只是沈秋辭想不明白,鬼醫(yī)到底是裴承韞的生母,她當(dāng)年拋下裴承韞不管不顧,或許是有自己的苦衷,
可現(xiàn)在她親手給自己的兒子下毒,又是為著什么?
事情愈發(fā)朝著匪夷所思的地步發(fā)展,
不單單是沈秋辭,連裴承韞也是一頭霧水。
將追月在內(nèi)室安頓好后,為免打擾沈秋辭醫(yī)治,裴承韞退到門外等候。
期間他想起追月提及過,這燒麥?zhǔn)撬愤^早市時,在一嬸子新擺的攤位處買來的。
裴承韞便急匆匆趕去了早市,想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將那嬸子尋出來。
裴承韞不用每日上朝,平時沒有案子的時候,他總是躲懶能睡到日上三竿去。
對于早市這樣嘈雜繁鬧的環(huán)境,他半分也不熟悉。
別說是找到一個新增的攤位,就是在里頭繞上一圈,他都眼暈。
于是他只得一路與人打聽著,
問了四五個人,才終于有人給他提供了些線索,
“你可是在問方才和賣肉的劉娘子爭執(zhí)起來的那嬸子?她也是閑的慌,非要去招惹劉娘子。那貨可潑辣著,咱們這一片誰敢招惹她?”
說著給裴承韞指了個方向。
裴承韞順著東南方一路前行,不多時就在早市最清冷的地方,看見了吆喝著賣肉的劉娘子。
仔細(xì)瞧著早市的出入口布局,才發(fā)現(xiàn)劉娘子這攤位,擺在了一條去往丹陽侯府的必經(jīng)之路上。
如果那嬸子不是在她旁邊擺攤賣燒麥,早市那么些攤位,或許追月連她碰都碰不見。
這種種不尋常的巧合讓裴承韞倍感疑惑,
或許當(dāng)真如沈秋辭所說,這一切,都是沖著他來的?
裴承韞快步上前,指了指劉娘子身旁尚殘留擺攤痕跡的空位,問道:
“敢問店家,方才在這兒擺攤的人去了哪兒?”
劉娘子白他一眼,沒好氣道:
“你是來做買賣還是來打聽事兒?若只打聽,改道去官府,別在這兒礙著我�!�
裴承韞懶得與她糾纏,隨手取出了錢囊里的碎銀子丟給她。
劉娘子得了好處,這才和顏悅色地說:
“您是說方才賣燒麥那位?她可奇怪得很!您瞅瞅看邊兒上多少空位,她偏不去,硬要與我擠在一處。
她占了我的道兒我自不樂意,與她嗆嗆了兩句,怎料她也和您一樣,掏了銀子給我。
天老爺!那可是一兩碎銀,我賣上一日的豬鼻子肉也賺不下那老多!不過我看著她也不像是做買賣的�!�
劉娘子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嘲道:
“我們這賣生肉的,攤位邊兒上總是一股子味。她賣燒麥擱我旁邊,哪個會來光顧?
這不,一上午就賣出去了一份,還是坑了個官爺。賣完怕是自個兒也覺得賣不動,匆匆忙忙收了攤就走。著實是個沒腦子的!”
這哪里是沒腦子?
在裴承韞看來,這樣精準(zhǔn)的算局,怕是早就已經(jīng)在暗地里將他給摸透了。
“店家可看清楚了她的模樣?”
“能看清什么?”劉娘子擺擺手道:“那嬸子別是害了什么暗病,賣個早膳把自個兒包裹的嚴(yán)實,三丈開外雌雄難辨,做賊似的能認(rèn)得什么長相?”
她想了想,忽而又說:
“也就露著一雙眼。嘶......好似眉心處,還有一枚朱砂痣�!�
第179章
同舟而渡1
劉娘子看清了那嬸子眉心處的朱砂痣,雖說朱砂痣的位置與裴承韞母親的一模一樣,但人有相似,僅憑這一點,還無法斷言那嬸子就是裴承韞的母親。
可那嬸子不單知曉裴承韞的口味,還能做出除了他母親外,再沒人能做出的味道幾乎一致的燒麥,
種種巧合串聯(lián)在一處,令裴承韞不得不往深處想。
如果賣燒麥之人當(dāng)真是母親,
那豈非是母親費盡心思,想要將他毒死?
不可能......
裴承韞永遠(yuǎn)都記得,當(dāng)初他們母子倆被趕出上京,流離失所之際,在路上又遭了扒手偷走了銀袋子。
母子二人身上分文沒有,只能靠著母親敲各家醫(yī)館的門,給人看病賺點銀子。
可女子從醫(yī)本就不得人信任,母親想要入醫(yī)館,就必須得接受掌柜的開出的極低的報酬。
辛辛苦苦給病人上門看診,有時出診費落在母親手中,不過三四個銅板爾爾。
一天忙碌下來也賺不得幾個饅頭錢。
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會將錢省下,買來的食物也都是緊著他先吃,只等他吃飽了,才會撿著剩下的墊墊肚子。
裴承韞不愿、也不會相信,
他怎么能相信他尋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的母親,
那個自幼護(hù)他萬全,將所有苦都在背地里打碎了咽進(jìn)肚子里的母親,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日,他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回的丹陽侯府。
他神情恍惚地入了偏廳,徑直往安置追月的內(nèi)寢走去,
以至于連坐在暖座上的沈秋辭都沒有看見。
“裴大人�!�
聽沈秋辭在背后喚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裴承韞回首,見沈秋辭坐在暖座上,面前的桌案放著方才的那些燒麥,
它們被人用銀針一一挑開,看著像是仔細(xì)查驗過。
此刻,沈秋辭正將雙手泡在浸了玫瑰汁子的銅盆里仔細(xì)清潔著,
她緩緩抬眸看向裴承韞,窺見了他眼神里無法掩飾的失魂落魄,
“裴大人破案無數(shù),頭腦聰慧,可事情攤在自個兒身上,仍是免不了亂了神�!�
她抬起手取過素帕,擦拭著手背上水珠,語調(diào)略放緩些,
“你明知道那毒若當(dāng)真是兜售燒麥的婦人所下,她得手會自當(dāng)撤得干凈,你去尋了也是無果。明知無用的事兒,裴大人為何還是要去?”
這話裴承韞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盼著那個人是母親,又盼著她不是。
于是他只得顧左右而言他,
“追月情況如何?”
沈秋辭瞥了一眼內(nèi)寢虛掩著的房門,
“余毒逼出來了,已是沒有性命之危�!�
裴承韞看著桌上那些被分離了皮餡的燒麥,問道:“沈姑娘方才說,下毒之人并非是要取人性命。而今姑娘可搞清楚了,這燒麥里頭究竟被添了什么毒?”
沈秋辭取了根銀挑子,閑閑撥弄著已被分理出的燒麥肉餡,
“毒物被混在肉餡里,已是分辨不出。一切只能等著追月醒后觀察他的狀態(tài),或許才能搞清楚。”
第180章
同舟而渡2
裴承韞入了內(nèi)寢查看追月的情況。
他頭上的傷被處理得極妥當(dāng),包扎手法嫻熟,一看就是老手所為。
這會兒人平躺在榻上睡著,呼吸均勻,臉色也較方才相比好了許多。
如此,裴承韞懸著的心才略放下些。
退出內(nèi)寢后,便向沈秋辭拱手一揖,道:
“今日種種,多謝沈姑娘。這世上從醫(yī)女子本就罕見,如姑娘這般醫(yī)術(shù)精湛,更是難得�!�
沈秋辭一臉不屑地冷嗤一聲:“女子從醫(yī)罕見,是因為這世道的破規(guī)矩總是看低女子,許多醫(yī)官一身本事倨著傲氣,成日里把傳男不傳女掛在嘴邊。真當(dāng)了男子處處都能勝過女子般。實是可笑�!�
裴承韞對此并不反駁,唯頷首應(yīng)下。
彼此面面相覷間,他忽而想起方才沈秋辭似乎有什么話要對他講,但在追月來送早膳后,又欲言又止。
沈秋辭與他一樣,也是第一眼就看出了這燒麥和他母親的手藝很像。
且方才追月的意外來得突然,他還懵著的時候,沈秋辭就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這下毒之人像是沖著他去的。
裴承韞覺得沈秋辭應(yīng)是知道些什么,于是問道:
“方才沈姑娘的話說了一半就被追月給打斷了。我說沈姑娘與我母親是在你年少時在沈府見過面,沈姑娘說我誤會了你的意思。難道在那之后,你仍與我母親有過接觸?”
沈秋辭靜靜打量了裴承韞半晌,
在她看來,裴承韞算是她所結(jié)識的人里面極為聰明的,那雙眼銳利到幾乎一眼就能將人給看穿,
故而沈秋辭也很好奇,事到如今裴承韞到底看穿了她多少,
“裴大人一早就猜到了我是頂替了長姐的身份重回侯府,我很想知道,除了這些,你還能從我身上揣測出什么?
當(dāng)年我被燭陰拐走后一直下落不明,等我的消息再傳回上京時,已成了死訊。事發(fā)整整十二年,我才重返上京。裴大人不妨猜猜看,我消失的這段時間,究竟是去了何處?”
裴承韞思忖少頃,道:“上京那些死在姑娘手底下的高門,死后皆被人在面門上刻下了‘天璣’二字。裴某愚見,當(dāng)年沈姑娘被燭陰擄走后,應(yīng)是被一個喚作天璣的組織救下了性命�!�
這回答在沈秋辭的意料之中,
“裴大人果然睿智,不過是抓著一些蛛絲馬跡,就能將我所經(jīng)歷揣測出個七八。今日我來找你,并非單是要為你解圍,實則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湊近裴承韞,立在他身前壓低了聲音道:
“我遇著了難事,這件事關(guān)乎我所有的秘密,甚至與你生母也脫不開干系。我需要一個在前朝有勢力的人幫我。只是不知,我能否信任裴大人?”
裴承韞清冷一笑,“若我對沈姑娘有任何算計,那么之前我冤枉裴遠(yuǎn)舟成了上京兇犯的事兒自然瞞不住。兩敗俱傷的事情,裴某從來都不會做�!�
他迎著沈秋辭審視的目光,反問道:
“且無論沈姑娘信不信任我,你我如今都已是同乘一條船上的渡舟客了,不是嗎?”
沈秋辭貫是喜歡與聰明人說話的,
省去許多兜兜繞繞直奔主題,也不用費心思去考慮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好,我信你�!�
第181章
同舟而渡3
沈秋辭回身落座暖座,瞥一眼身旁空位,示意裴承韞也坐下。
“當(dāng)日我被燭陰人綁走后,撞到了后腦勺昏厥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失了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些燭陰賊人生了色膽,欲對我行不軌之事,所幸云娘路過此地,才護(hù)得我周全。
得救后,我因著失憶不記得前事,也沒了去處。云娘便將我?guī)Щ亓颂飙^辦。天璣辦中皆是被皇權(quán)或父權(quán)欺壓過,命途潦倒的女子。在那里,云娘會教給我們各種技能,等及笄后,就會被安排去各個地州潛伏起來,替天行道。
若是遇著了對女子不公,朝廷又無法秉公辦理之事,我們便會動手。這也是我殺了那些人的原因。”
“果真如此......”裴承韞問:“所以儋州、陳州一帶發(fā)生的那些命案,也都是天璣辦的手筆?”
沈秋辭頷首應(yīng)下,“那日你與我說過此事后,我當(dāng)即否了,是因為天璣辦雖殺人不眨眼,但從來都不會濫殺無辜。
后來我讓人私下里調(diào)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他們中許多官員的死的確有蹊蹺,于是我決定去一趟儋州,親自調(diào)查清楚此事。可就在那之前,你將長姐的日錄拿給了我。
長姐的日錄上清楚寫著,她是因為收到了一封我寄給她信,以及見到了我失蹤當(dāng)日所穿衣裳上的衣料,確定了寫信之人就是我,才會去煙雨樓臺赴約。昨日你幫我找到了衣料,我回府后與母親的手作對比了一番,確認(rèn)了長姐昔日收到了那塊衣料,就是我當(dāng)時失蹤所穿的衣裳上的。
可我被云娘帶回天璣辦后,就換上了云娘給我的衣裳。那身舊衣裳,也被人拿下去丟了。而今它能出現(xiàn)在寄給長姐的那封信里,便說明昔日長姐的那場意外,絕對與天璣辦脫不開干系�!�
裴承韞道:“所以沈姑娘是覺得,收養(yǎng)你長大的天璣辦,或許并非是你眼見的那般簡單?”
沈秋辭默然頷首,
裴承韞又道:“方才沈姑娘不是說你失蹤后沒多久便失憶了嗎?為何現(xiàn)在......”
“是天璣辦的鬼醫(yī)治好了我�!�
“鬼醫(yī)?”
“裴大人不是好奇,方才我為何會說,整個上京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要如何解掉追月身上的毒嗎?那是因為我給他診脈的時候,就猜出了是何人給他下的毒。而我的醫(yī)術(shù),也是得了那下毒之人的親傳�!�
沈秋辭再度取過銀挑子,將它刺入肉餡中,
半晌取出,將挑子尖頭置于裴承韞眼前,
“裴大人可曾見著這銀挑子變色?”
裴承韞見銀挑子仍是光潔的銀色,并無異樣,于是搖頭道:
“雖無異樣,但銀器能測出的毒物十分有限,并非所有毒物與之接觸都會發(fā)黑�!�
沈秋辭笑,“別的銀器或許不行,但我這銀挑子,能探得天下所有毒物,唯有鬼醫(yī)親手調(diào)制的藥物,與它接觸才會毫無反應(yīng)�!�
她目光直勾勾盯著裴承韞的眼,語氣漸沉,
“裴大人可知,這鬼醫(yī)是何人?”
裴承韞心下略有揣測,但卻不敢將答案宣之于口。
而沈秋辭卻旋即挑破了這層窗戶紙,
“便是你心中所猜測那般。鬼醫(yī)就是你的生母,莫氏�!�
第182章
無端失憶
以裴承韞的頭腦,沈秋辭都把話問到這個地步了,他不會猜不出母親和鬼醫(yī)之間的關(guān)系。
只是他不愿去面對。
所以當(dāng)沈秋辭就這樣直白的把話挑明了,
裴承韞也沒有爭辯什么,只問:
“沈姑娘能否確定?”
沈秋辭篤定頷首,“昨日我見到月盈掉落的那幅畫卷,一眼就認(rèn)出了畫中人。我與鬼醫(yī)朝夕相處十?dāng)?shù)載,比你與你母親相處的時日還要長。我怎會認(rèn)錯?”
她右手輕點食盒,“人或有相似,但總不能連手藝也如出一轍。若鬼醫(yī)不是你母親,我如何能一眼就認(rèn)出這些燒麥,是出自誰手?”
話落,見裴承韞眉頭緊鎖,沈秋辭語氣平緩些勸道:
“我知道這事兒裴大人或許一事難以接受。但我若不告訴你,你日日仍在苦尋著一個刻意躲避你的人,此生你怕都不會得她半分下落。裴大人知道,當(dāng)年我是如何被燭陰賊子拐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