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在天璣辦重病幾乎要喪命時,是鬼醫(yī)衣不解帶照顧她,才讓她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可鬼醫(yī)待她的好,起因卻是算計與利用,不免令她心寒。
趕路的第十天,鬼醫(yī)路過城鎮(zhèn)時買了些元寶紙錢,在近郊燒了。
她說今日是她孩子的祭日,
沈秋辭從她祭奠孩子時口中的碎碎念得知,
原來不單是她的丈夫,她一家六口,都因為啟朝的入侵而丟了性命。
沈秋辭忽而有一瞬的動搖,
她將鬼醫(yī)視作害死長姐的仇敵,
可對于鬼醫(yī)而言,她的父親又何嘗不是殺死了他們全家的劊子手?
若說恨,鬼醫(yī)的恨意,應遠勝于她。
捫心自問,若彼此易地而處,沈秋辭絕不可能做到如同鬼醫(yī)待她一般。
后來的幾天,沈秋辭與鬼醫(yī)之間的交談,漸漸多了起來。
她曾問鬼醫(yī),當年將她從上京擄走一事,是誰的主意。
鬼醫(yī)道:“云娘。”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所有人,都要聽從她的安排�!�
一個能將這樣龐大的組織運營的有條不紊的人,在燭陰的身份肯定不會低。
沈秋辭好奇追問了一句云娘的身份,
鬼醫(yī)不正面回答她,只道:“此番你去了燭陰,或許能見到她。到時你想問什么,親口問她就是了�!�
在沈秋辭的印象中,云娘一直都十分神秘。
她身手了得,又精通醫(yī)理毒術,連琴棋書畫也是樣樣出彩,
且模樣生得漂亮,舉手投足間更隱隱透著一股不可名狀的貴氣。
云娘與鬼醫(yī)不同,一年中有近乎一大半的時間,她都不在天璣辦。
天璣辦的人說云娘常年在外游歷,只為救助遭難的女子,
可每一次云娘‘游歷’歸來,沈秋辭都能從她的眼神里看見難以掩飾的灰敗。
那種絕望的表情一次比一次顯眼,仿佛云娘每回離開天璣辦,都經歷了許多大悲大痛之事,連帶著人也憔悴了許多。
后來的幾日,沈秋辭與鬼醫(yī)一同經過了許多關隘,
越是臨近燭陰,周遭越顯荒涼。
鬼醫(yī)說,因著燭陰投誠,啟朝駐扎在此地的軍隊已經撤走了大半,
但仍有少數啟軍留守在燭陰,只為‘排異’。
所謂‘排異’,是指將那些心口不一不愿臣服啟朝的燭陰人,就地格殺。
人人都知道,啟朝要的并非是燭陰表面上的臣服,
而是徹底同化他們,讓他們成為啟朝的一部分。
又行三日,沿途的城鎮(zhèn)被啟朝的軍隊封鎖,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出入。
沈秋辭與鬼醫(yī)攜帶的干糧消耗殆盡,
等入了鬼陰山,還有兩日的腳程就能入燭陰主城時,
鬼醫(yī)卻在淋了一場雨后,意外病倒了。
她發(fā)了高熱,身體情況已經不允許她們再繼續(xù)趕路。
眼看著大雨仍沒有停歇的跡象,沈秋辭決定暫時尋個能避雨的地方休整一日。
第198章
人間煉獄1
鬼陰山腳下有一處村落,鬼醫(yī)聽說駐守在那里的啟軍已經撤軍,于是便引著沈秋辭尋了過去。
這村子距離燭陰城不算遠,近似于上京近郊的村落。
按理來說,越是靠近皇城的村子,應該越是富庶才對。
可這村子瞧上去卻很是荒涼。
從邁入村門的那一刻起,沈秋辭便能嗅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即便是這樣的滂沱大雨,也不能將那氣味完全蓋住。
沈秋辭攙扶著鬼醫(yī),順著屋檐向前走,
二人入村時臨近黃昏,
可整座村子的房屋都緊閉著大門,街道上更是半個人影也不見,渾似一座空城。
沈秋辭只隱約能察覺到,她們每路過一處,似乎都有人透過門縫偷偷窺著她們。
不過只要她將目光一掃過去,門后偷窺之人就會立刻收斂,連帶著將門也閉得更緊了些。
鬼醫(yī)虛著力氣說:
“啟朝攻占燭陰前,先至鬼陰山將這村子給占了去。當日奮起反抗他們的村民盡數被屠,現在留下來的,多是些老弱病殘。你我穿著異鄉(xiāng)人的服裝,他們瞧見了自然不敢開門�!�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前頭有座山神廟,今夜去那兒避一避雨便可,也無謂叨擾他們�!�
彼此攀談間,沈秋辭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陣踏水的腳步聲。
她警惕回眸,見一瘦弱婦人手中撐著一把殘破的油紙傘,正踉踉蹌蹌地朝她們跑過來。
近身后,婦人將油紙傘撐到了鬼醫(yī)的頭頂上,在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后試探開口,
“您是莫圣手?”
鬼醫(yī)看著她,“你認識我?”
婦人大喜,“您救過我男人,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忘?”
莫圣手是燭陰人對鬼醫(yī)的尊稱。
燭陰與啟朝不同,女子可習文練武從醫(yī),與男子無二。
而鬼醫(yī)的醫(yī)術,更算得上燭陰醫(yī)者里的佼佼者。
她因醫(yī)術出眾,從前入過燭陰殿,給燭陰皇族當過幾年御醫(yī)。
那時候尋常百姓要想找她看病,基本上是沒有可能的。
可后來啟朝攻打過來,燭陰舉國上下不分男女皆上陣殺敵,保衛(wèi)家國,
許多百姓根本沒有打仗的經驗,一番征戰(zhàn)下來,即便沒死,也得身負重傷。
戰(zhàn)時無分身份高低貴賤,
那時鬼醫(yī)一日常常只睡上兩個時辰,對于來找她救治的人來者不拒,分文不取。
連鬼醫(yī)自己也算不清,她到底救治過多少人,故而眼前這名婦人她一時認不出也是尋常。
眼瞧著雨勢越來越大,婦人便邀請二人去她家中避雨。
婦人的屋宅便在不遠處的內巷里頭,
沈秋辭來時,見門外搭了個簡易的雨棚,架了個能生火的灶臺,一名瘸腿的男子,正蹲在灶臺邊兒上生火。
他手上攥著點燃的柴火棍,止不住發(fā)抖,
猶豫了好半晌,才像是做出了什么極為艱難的決定似的,咬牙將柴火丟進了灶里。
“山哥,你看誰來了?”
聽婦人一聲喚,男人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看向沈秋辭她們。
沈秋辭瞧他眼眶紅紅的,似是才哭過一場,
見到鬼醫(yī),他忙不迭起身拜了拜,
“莫圣手,您怎會來這兒?”
第199章
人間煉獄2
雨落得更密了些。
婦人忙道:“總不好讓莫圣手淋著雨跟咱們敘舊了。你先忙活你的,我?guī)ナ诌M去招呼著。”
婦人將沈秋辭與鬼醫(yī)帶入了家中。
甫一入內,沈秋辭就為眼前的場景所震驚。
家徒四壁這四個字,第一次具象化的展現在她面前。
這房中除了一方榻,一張桌,竟是連任何能用的家具都沒有。
西向的窗戶上貼著一張獸皮,用來擋住漏風處,
一名小女孩躺在榻上,身上蓋了七八層用枯草織成的鋪蓋,只露出瘦脫了相的腦袋,
一雙明汪汪的眸子里滿是疲憊,懵懂地沖婦人眨巴著眼睛,
“阿娘,她們是誰?”
婦人笑,“是救過你阿爹的恩人�!�
她見孩子凍得發(fā)抖,忙從床下取出來一個銅盆,往里頭丟了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燃了。
火盆里霎時騰出嗆人的煙氣來,熏得沈秋辭睜不開眼。
可這母女倆卻像是習慣了似的,婦人甚至還將火盆湊到了女孩跟前,“仔細些,別叫火星子濺到了榻上�!�
眼前這一幕,在沈秋辭看來唯余震驚。
那對于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的鬼醫(yī),便只剩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
婦人取了兩個泥碗來,往里頭倒了一些渾濁的液體,
放在火上烤了烤后,端給沈秋辭和鬼醫(yī),
“家中沒什么余糧,只這紅薯湯可以拿來充饑。二位貴人別嫌棄�!�
沈秋辭垂眸看著泥碗中的液體,
說是紅薯湯,但至多不過有些許紅薯皮浮在上頭,沉底的盡都是草根......
吃這種東西哪里能充饑?
沈秋辭不敢想象這世上當真會有人日子過得這般艱難,
畢竟在啟朝,便是連沿街乞討的乞丐,日子也要過得比他們舒坦得多。
鬼醫(yī)捧起湯碗喝了一大口,向婦人問道:
“啟軍撤離此地已經有些日子了,為何你們還是過得這樣艱難?”
婦人嘆道:“他們屠村后,村子里剩下的多是些老者或是婦幼,我家男人腿跛了,啟軍打過來的時候他為了護著我并沒有出去與他們起沖突,這才僥幸留下一條命。
他們將余糧搶走充軍,又在鬼陰山上放了一把山火。原本我們還能上山狩獵,可那場大火將山上的活物逼得都爬去了高處,冬日常有暴雪,山巔危險得緊。有幾個不要命的上山打獵,再也沒能回來。漸漸地,大伙兒都不敢出門了。
只能余些番薯、干菜充饑,吃完了這些,便去扒外頭的樹皮,草根......”
婦人說不得兩句話,就掩面垂淚。
躺在榻上的小女孩輕輕拉了拉她的衣擺,語氣甜糯道:
“阿娘不哭了。阿爹不是說,等下咱們就有肉湯喝了嗎?”
聞聽此話,婦人哭得更是傷心。
便此時,房門被人推開。
男人手中捧著一個氤氳著熱氣的泥碗,朝著女孩走過來。
在路過沈秋辭身邊的時候,沈秋辭嗅到男人手中的湯羹飄出了一股極為特殊的氣味。
像是肉湯,但味道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小女孩接過湯碗,開心地說:
“阿娘你瞧,阿爹給咱們弄來肉湯了!”
她把泥碗遞給婦人,怎料婦人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忍不住作嘔起來。
下一刻,
原本靜靜坐在一旁的鬼醫(yī)忽而起身,猛地一把將泥碗從小女孩手中奪了過來。
男人一驚,“莫圣手,您這是......”
鬼醫(yī)低頭看著湯里沉著的肉沫子,
“我方才記起了當年為你診治事的情形。我記得你娘子曾說過,你家中還有一兒一女尚且年幼,需得你當家照顧。她求我救你性命,不至于合家潦倒�!�
她抬起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雙眼,語氣發(fā)寒道:
“我且問你,你兒子呢?”
第200章
逼于無奈
聽鬼醫(yī)如此問,沈秋辭這才反應過來。
那碗肉湯里漫出的古怪味道,或許......
是源自于人肉。
沈秋辭胃里一陣翻涌,不適到了極點。
男人原本極力隱忍著,卻也在聽見鬼醫(yī)戳破了窗戶紙的問話后,終是按耐不住,絕望痛哭出聲。
“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啟朝已經逼得我們無路可走了......”
眼見男人情緒失控,鬼醫(yī)不想讓他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
于是給了男人一個眼神的示意,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屋外。
鬼醫(yī)走時,不忘帶著那碗女孩心心念念的‘肉湯’。
女孩見‘肉湯’被拿走了,鬧騰得厲害,掀開草席就要追出去。
沈秋辭這才看見,女孩身上穿著的衣服滿是破損,露出的皮肉幾乎無一處完好,盡都是紫得發(fā)黑的凍瘡。
婦人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將她擁入懷中,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勸慰她的話。
沈秋辭的心緊緊揪著,幾度喘不上氣來。
她從行囊里翻出了一件狐皮大氅披在女孩身上,
女孩撫摸著衣裳的面料,抽泣著對婦人說:
“娘,你摸摸!這衣裳毛茸茸的可真暖和!”
說著一雙小手扒拉著,將大氅給婦人披上了一半。
然而婦人卻忙不迭將衣裳脫下來要還給沈秋辭,
“不不不,我們怎么能要您這么貴重的東西?如今這世道人人都活得艱難,你們還得趕路,這厚衣裳給了我,你們怎么辦?”
沈秋辭并沒有從婦人手中接過衣裳,
她也不知070709道該對婦人說些什么。
她隨身攜帶的行囊里,這件狐皮大氅并不算是最名貴的,
可別的東西,她無法送出去。
只因余下的衣料,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啟朝所產。
沈秋辭在怕,
她莫名害怕婦人知曉了她的身份,知曉了她是啟朝人。
這是沈秋辭頭一次覺得自己‘尊貴’的身份,會讓她蒙羞。
屋內實在太過壓抑,沈秋辭轉身快步離去,想立在門外檐下透口氣。
可屋外的氣氛也并沒有比房中好到哪兒去。
鬼醫(yī)和男人立在灶臺前,
男人雙手顫抖著將覆在鐵鍋上的蓋子掀開。
熱氣蒸騰而出間,鬼醫(yī)只探首朝著鍋內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挪開了眼神。
她問:“他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能做出這般事?”
男人將鍋蓋蓋上,抹著眼淚哽咽道:
“是啊......他是我的親生骨肉,若非是被逼到了絕路上,我怎會如此?”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個人如同一灘爛泥般倚靠在木頭柱子上,身體不受控地向下滑,直至跌坐在地上,滿臉絕望地搖著頭,
“啟軍攻打過來后,別說是咱們這種小村子,我聽說連燭陰城中都是餓殍遍野。
余糧被啟軍奪走,我這條腿又廢了不能上山打獵。我兒本就體弱多病,日日吃不得飽飯,家中又沒有炭火御寒。
前天晨起的時候,我怎么叫他他都沒有反應。我掀開了草席,才發(fā)現他的身子已經僵了......”
第201章
家何以安
在這般極端的環(huán)境下,別說是體弱多病的稚子,就連身子骨弱些的成年人,只怕也熬不過去。
這情形在燭陰雖已經成了常態(tài)。
可鬼醫(yī)不理解的是,為人父母,眼見孩子慘死在面前,不想著讓他入土為安,竟選擇將他烹而食之?
她早聽說燭陰受戰(zhàn)亂影響嚴重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形。
可真當這事兒血淋淋地擺在面前,鬼醫(yī)仍是無法接受。
她見男人哭得撕心裂肺,難免心生惻隱,語氣也稍稍和緩些,
“再怎么艱難,你也不能對你自己的孩子......”
男人用力搖頭,幾乎是咆哮著打斷了鬼醫(yī)的話,
“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是囡囡......”
他回頭看向虛掩的房門,哽咽道:
“我女兒只剩下一口氣,成日里再跟著我們夫妻倆吃些草根樹皮,再這樣下去,只怕熬不過這個冬天。我們夫妻倆死便死了,可我的孩子......”
男人抬頭,滿面淚痕地看著鬼醫(yī),
“莫圣手以為我不想將兒子下葬嗎?我是實在沒法子,才會做出這樣喪良心的事!”
他抬手指著旁邊的幾間房屋,
鬼醫(y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隱約看見那些房屋里,似乎有人正扒著窗戶縫,朝他們這邊窺過來。
男人苦嘆道:“人人都餓瘋了,全都盯著呢!前陣子隔壁的王婆子死了,她兒子和兒媳將她拉去山腳下埋了�?傻诙�......王婆子的尸身就村民們挖了出來,一家分得一些肉,回去烹了。這是叫人死都死不安寧!”
他怔忡搖頭,“我兒子死了,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我不能讓他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所以他選擇,
讓兒子成為女兒的救命稻草。
男人情緒十分激動,每說一句話幾乎都是從肺腑里喊出來。
就算沈秋辭站得很遠,也能將他的話聽得清楚。
她心頭猛地一縮,
人到底要被逼成什么樣子,才能連尸身都要偷來果腹?
她曾聽鬼醫(yī)說過,燭陰是農耕大國,
一個糧食產出能力比啟朝還強的國家,竟會因著戰(zhàn)亂淪落至此......
鬼醫(yī)將男人從滿是水洼的泥地上攙扶起身,勸他說:
“無論如何,這肉吃不得。你女兒長大后若知道她是靠著吃了她兄弟的肉才得以活下來,她當如何自處?你放心,等我回了燭陰后,我會想辦法讓人給村子里送些口糧來。不得多,但總可解了你們的燃眉之急。”
男人激動得涕泗橫流,連聲道:
“多謝您......多謝您莫圣手。您既要回燭陰城,我私心也有個問題,想讓您幫我探個結果�!�
“你且說�!�
“您與帝后相熟,您可否幫咱們打探打探,燭陰接下來打算如何?”
男人聲音漸弱,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簾,
“啟朝想讓咱們成為它的附屬國,不如......咱們就認了吧?帝君常說,國若破了,家何以安。
可如今國雖未破,可這千家萬家的百姓,眼瞅著又有誰安樂了?成了啟朝的附屬,我們是沒了國家,是會被啟賊恥笑我們是喪家之犬......”
他咬咬牙,最后一句話,幾乎是淹沒在了雨聲里,
“可最起碼......我們可以吃上一頓飽飯......”
第202章
更加艱難
在這世道下,尋常百姓想要求存已是萬分艱難。
都道沒有國便沒有家,
但若千家萬戶皆已家不成家,又何以能撐起一國?
他們只是想要活下去,他們又有什么錯?
鬼醫(yī)不好責備男人什么,也不好回應他這話。
畢竟如果所有人都放棄抵抗,任由啟朝將燭陰吞并,
那么三代之后,別說是燭陰,就連身上流淌著燭陰血脈的人,或許都會不復存在。
萬千將士用血肉反抗,保衛(wèi)家國不被侵占,
若現在放棄,那他們的犧牲又有何意義?
這天晚上,鬼醫(yī)和沈秋辭并沒有宿在婦人家。
婦人家中就那一張榻,留宿她們,婦人一家就得睡在滿是潮氣的地上,
鬼醫(yī)不忍心。
她和沈秋辭執(zhí)意要去山神廟將就一晚,婦人強留不成,便給了她們一捆枯草與一個銅盆,
“山神廟久不修葺早已破敗不堪,至多也只能在神龕旁避避雨。這些東西你們拿著,雖然煙氣大,但可將就著御寒,不至于凍壞了去。”
臨行前,沈秋辭讓他們稍候片刻,
她只身一人冒著雨出去,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回來時手里提著幾只斷了脖的山鳥。
婦人0見狀眼睛都亮了,
“這這這......這山鳥精得很,飛得老高不說,窩還都在枯樹頂上筑著,雪蓋下來什么都瞧不見。姑娘是如何將它們打到的?”
尋常百姓沒有功夫在身上,想要獵到山鳥難于登天,
可對于沈秋辭而言,隨便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隨手一拋就能輕易命中目標,將山鳥打落收入囊中。
“這些鳥肉你們留著,每日用些充饑,總能等到莫圣手從燭陰給你們帶糧食回來。”
二人對沈秋辭與鬼醫(yī)千恩萬謝,男人拔了鳥毛烹了兩只,與她們分而食之后,親自送她們去了山神廟。
沈秋辭將枯草鋪在地上,好讓鬼醫(yī)能睡得軟和些。
又用銅盆盛滿了雨水,架起火來將水煮沸,把方才獵鳥時挖到的一些草藥放到里面去煮得軟爛,盛給鬼醫(yī)服下。
“冬日里能用來治療傷寒的草藥不多,只得了這些。你趁熱喝了,身子也能快些好起來�!�
鬼醫(yī)捧著湯藥,目光灼灼看著沈秋辭,
“你念著你長姐的死,見我病著,不該痛快才對嗎?”
沈秋辭冷著臉色,并不答她這話,轉身走到了廟宇的另一角,背對著鬼醫(yī)躺下。
這一夜,沈秋辭她躺在干草堆上,聽著外面的雨聲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鬼醫(yī)問她,“睡不著?”
沈秋辭輕輕應了一聲。
鬼醫(yī)又道:“是因著方才那戶人家?”
沈秋辭默然不語。
鬼醫(yī)自顧自道:“師父自幼看著你長大,知曉你心善。今日你只見了他們一家的情況,就已心生憐憫。殊不知在燭陰別處,比他們日子過得凄慘的人,大有人在。”
短暫的沉默過后,沈秋辭終于開了口。
她問:“燭陰當真這般艱難嗎?”
鬼醫(yī)苦笑道:“實際情況只怕要比你聽見的更為嚴重�!�
第203章
入燭陰城
在沈秋辭的眼里,她的父兄一直都是她的驕傲。
可她眼中的好人,便真的是好人嗎?
這好與壞,又該如何定義?
父兄是待她極好,又效忠國家,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對待敵人,就會心慈手軟。
可燭陰,本不該是啟朝的敵人。
燭陰與啟朝國力懸殊,根本就不配成為啟朝的敵人。
從頭到尾,都是啟朝想要將燭陰吞并,
為著師出有名,所以刻意給他們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讓啟朝的百姓覺得燭陰無惡不作,人人得而誅之。
鬼醫(yī)從隨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沈秋辭。
“這是?”
“這是數月前我妹妹寄給我的書信�!�
“妹妹?”
“我的胞妹�!惫磲t(yī)靜靜看著沈秋辭,溫聲道:
“和你同你長姐一樣,我們是雙生子。她也是我如今唯一還活著的親人。”
沈秋辭將書信展開,借著幽微的月光,仔細著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跡:
【阿姐,啟朝終究還是打過來了。尚祁他們沒能守住臨河關,他死在了戰(zhàn)場上,被人送回來的時候,唯剩下了一抔灰。我關停了百草堂,將它騰出來做了善堂,用來救助那些受傷的將士百姓。
最近戰(zhàn)事愈發(fā)嚴峻,啟朝帶兵的寧將軍,比之當年的沈將軍還要勇猛無匹,燭陰毫無還手之力。我每天出門都能見到許多死人,說不準哪一日,我也要隨著尚祁一并去了。
但我不怕。我與尚祁哪怕是拼盡最后一口氣,也要守住我們的故土!就跟阿姐你一樣。
啟朝斷了燭陰城的糧食補給,我與陽兒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我怎樣都無所謂,可陽兒她還那樣小,我不忍心讓她跟著我受罪。煩請阿姐若是方便,能否將陽兒接去天璣辦,護她周全。】
這封信后面的內容,有許多地方被淚水氤開了墨,有些看不清了。
但多是在詳述鬼醫(yī)離開燭陰的這段時間,燭陰都經歷了什么。
沈秋辭看完后,將信遞還給鬼醫(yī),聽她說:
“我妹妹與我一樣,自幼跟著父親學醫(yī),經營著燭陰最大的醫(yī)館,日子過得富庶。
可方才你在信中也看見了,連她這樣原本富貴的人家,如今都要落得食不果腹的下場,那別的百姓的日子又得過得怎樣水深火熱?
我與帝君和帝后相熟,我原本打算將失憶的韞兒帶回燭陰,將他和我那倔脾氣的妹子都安頓到燭陰殿。
信中提及的陽兒,是我妹子的姑娘,今年還不到六歲。讓她跟著我在外漂泊,天璣辦一旦事破,她只會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可若是入了燭陰殿,最起碼能保全她們性命,讓她們能吃上一口飽飯......”
這天夜里,鬼醫(yī)與沈秋辭說了許多,
而沈秋辭雖是心底對她仍有恨意,但對她的態(tài)度也總有緩和。
第二日一早,風雨休止,鬼醫(yī)的高熱也退了些,二人啟程往燭陰去。
一日后,二人便到了燭陰城門外。
沈秋辭瞧著,燭陰城內外仍舊有許多啟朝的官兵在巡視著。
鬼醫(yī)也覺得奇怪,
“燭陰明明已經降了,何以還會有這么多的官兵駐扎在此地?”
好在城中有天璣辦的人接應,二人想要混入城中不算難事。
入了燭陰城,鬼醫(yī)一路將沈秋辭帶去了林副將所住的地方。
他被安頓在一處荒廢的老宅子的地下室,
鬼醫(yī)將沈秋辭帶到門前后,便道:
“林副將就住在里面,他應該還記得你,你要問什么只管問個清楚。我先去安頓我妹子,等下會來此處尋你�!�
說完匆匆離去,獨留沈秋辭立在門前怔忡。
良久,
方才鼓起勇氣,叩響了那扇隱藏著所有真相的房門。
第204章
戰(zhàn)事真相
叩門半晌后,沈秋辭才聽得門后有了動靜。
門鎖處傳來幾聲類似于機關轉動的聲音,
不多時,門自動向外開啟了一條縫隙。
沈秋辭將門拉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極為昏暗的狹道,
緊接著,便有一股嗆鼻的腥味從里頭漫出來。
那味道很重,像是有什么東西腐爛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