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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霍垣鵬道:“哪里的話。沈妹妹送我的水燈,我至今還記得是何款式。想那時(shí)咱們都年紀(jì)小,圍在一起猜燈謎、賞鐵花,放水燈,日子過得盡都是歡愉了�!�

    他這些笑憶往昔的話,卻勾起了沈秋辭幾分傷感。

    她淺淺頷首,語氣傷然地喃喃一句,

    “是啊。那時(shí)家人都在,自是極好。我還記得當(dāng)日我妹妹不慎落水,是霍公子奮不顧身救了她。我妹妹原想著來日有機(jī)會了,一定要過府親自向霍公子道謝,可惜她年紀(jì)輕輕就......”

    她略有哽咽,將哽在喉頭的話吞下去,轉(zhuǎn)了話鋒道:

    “今日得見,我自當(dāng)替妹妹向霍公子道一句遲來的謝�!�

    說著向霍垣鵬屈膝福禮下去,

    “多謝霍公子當(dāng)日舍身相救之恩�!�

    “沈妹妹這就見外了�!被粼i欲伸手?jǐn)v扶沈秋辭起身,卻又怕暴露了他的本性,手僵在半空中好不尷尬,

    只得搔搔后腦勺,道:“日后得空,咱們也可常見面。我平日除卻讀書練字外,還喜歡在上京周邊游山玩水。我知曉許多風(fēng)景極好的地方,若沈妹妹不嫌棄,我可帶你賞遍美景,游遍河山�!�

    沈秋辭默然少頃,嬌聲應(yīng)道:

    “承蒙霍公子不棄,阿虞不勝歡喜�!�

    二人聊得投機(jī),庭院不時(shí)傳出歡聲笑語,倒叫外人瞧著,恍如一對不相稱的璧人。

    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后,霍夫人備好了膳,二人齊齊入席。

    沈秋辭瞧著這一大桌子美味珍饈,各個(gè)用料都價(jià)值不菲,足見為了這頓飯,霍家也是下了功夫的。

    與才見面的生疏不同,席間霍垣鵬已經(jīng)開始體貼地幫沈秋辭布菜了。

    霍夫人看在眼里,自覺她兒好本事,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關(guān)切話后就直奔主題道:

    “阿虞如今一人在府上,日子雖說過得富裕,但身邊也總?cè)眰(gè)伴不是?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在啟朝,女子地位本就低下,坊間棄婦再嫁都是忌諱,又何況是克死了夫君的‘寡婦’?

    沈秋辭放下骨筷,苦笑著嘆道:

    “我倒是沒想過那么長遠(yuǎn),如今日日陪伴在母親身側(cè),能照顧母親康健,便已知足。至于旁事......便也不作打算了罷。”

    第271章

    霍家相護(hù)

    “哪兒成��!”

    霍夫人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沒有為人父母,不知曉為人父母對待子女的心。尤是女子,后半生無所依,要你母親如何能安心?

    你照顧你母親,對她盡孝,想讓她身體康健心情舒暢,就得先讓她能安下心來不是?便是不為著自己,為著沈夫人,也得細(xì)細(xì)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我也曾想過,但又何來指望?”沈秋辭苦笑著搖頭,“世子犯了大錯(cuò),被皇上判了斬首極刑。皇上照顧我們沈家,這才許了我在世子行刑之前可以與他和離。

    但圣旨終究抵不過悠悠眾口,那些世家夫人平日與我碰面,都是笑臉相迎好話說盡�?杀车乩铮钟心莻(gè)不議論著,說我是克死了夫君的不祥人,是丟了沈家臉面的寡婦。

    若再嫁人,這樣的難聽話還不知要聽多少。與其如此,倒不如這一生都守著母親、守著沈家安分守己,最起碼不會落人口實(shí),讓人在背地里戳脊梁�!�

    “豈有此理!”霍祁怒而拍案道:“是哪家不長眼的,敢在背后里這般議論你?你與世子和離是皇上下的圣旨,那些婦道人家在背后議論你,難不成是在質(zhì)疑皇上的旨意?

    你只管告訴伯父這些上不了臺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從誰口中傳出來的,他們這般欺辱你,伯父定要在皇上面前參上一本,讓他們沒有好果子吃!”

    霍垣鵬也從旁勸道:“這些在背地里看人笑話,說三道四、落井下石之人,實(shí)是連為人也不配了,更遑論能配得上沈妹妹?要我說,沈妹妹自當(dāng)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兒郎�!�

    霍家人你一言我一語,或是勸慰或是要幫沈秋辭出頭,這般義憤填膺,顯然是將她當(dāng)成了自己人。

    這些或虛情或假意的話,沈秋辭照單全收,

    她眼眶微紅,感動(dòng)不已道:

    “阿虞不知從哪里修來的福氣,能得伯父伯母與霍哥哥這般維護(hù),阿虞實(shí)在感激不盡�!�

    她沒有稱呼霍垣鵬為霍公子,而是依著霍垣鵬叫她沈妹妹,而回稱了一聲霍哥哥。

    這稱呼曖昧,旋即就讓霍家?guī)兹藢ι蚯镛o的心意有了幾分揣度。

    如此倒也是不急著撮合她與霍垣鵬了,待用完膳又閑話了片刻,見外頭天色已晚,霍夫人順?biāo)浦垡粼i親自將沈秋辭送回沈府去。

    回府路上,沈秋辭原本高高興興的,與霍垣鵬相談甚歡。

    路過鬧市時(shí),沈秋辭見一父親背著女兒路過糖人攤,

    女孩吵著鬧著讓父親給她買糖人吃,父親笑著哄了女孩好半晌,讓她挑了兩個(gè)最喜歡的糖人,這才哄得女孩破涕為笑,父女倆牽著手歡歡喜喜地走了。

    從這之后,沈秋辭就換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無論霍垣鵬問她什么,她都只是情緒懨懨的簡單答上兩句,就不再說話了。

    霍垣鵬問她,“沈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秋辭凝眉搖頭,“沒什么�!�

    霍垣鵬焦急追問,“可是我說錯(cuò)了什么話,惹沈妹妹不高興了?”

    第272章

    心中遺憾

    沈秋辭忙解釋道:

    “霍哥哥別誤會,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抬眼看著霍垣鵬,眼底蓄滿了迷蒙水霧,

    “后日便是我父兄的生祭,方才見路過那父女倆,倒像極了少時(shí)的我與父親。我憶及往事,不免有些傷懷。”

    沈秋辭短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長街盡頭,有些恍惚地說:

    “爹爹在外帶軍征戰(zhàn),對外向來嚴(yán)厲不茍言笑�?蓪�(nèi)面對我和妹妹,也實(shí)在是慈父。

    他對哥哥常有訓(xùn)斥,但對我和妹妹,幾乎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我與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告訴了爹爹,他都會滿足我們,從不敷衍。那時(shí)我所有的愿望,無論多么天馬行空,爹爹總會想盡辦法幫我達(dá)成......”

    沈秋辭越說語氣越是哽咽,眼底的淚終是蓄不住,奪眶而出。

    霍垣鵬見她哭得梨花帶雨,一時(shí)也失了方寸,結(jié)巴勸慰道:

    “沈妹妹對沈伯父一片孝心,相信沈伯父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這般傷懷傷身。沈伯父在世時(shí),你已周全了孝道,如今也不必......”

    “沒有。”沈秋辭喪氣垂首,淚如雨下,“我不是一個(gè)好女兒,我答應(yīng)了父親的事,如今再沒有機(jī)會能做到......”

    霍垣鵬溫聲追問,“何事?”

    沈秋辭道:“父親常年在外征戰(zhàn),便是逢年過節(jié),也很少有在家中的時(shí)候。那時(shí)朝廷還允許各朝臣在自家門前打鐵活,圖個(gè)喜慶吉利。但我家中打鐵花多半都是哥哥負(fù)責(zé),若哥哥也上了前線,這事兒就落在了財(cái)叔身上。

    旁人打鐵花時(shí)都是闔家團(tuán)聚,而我家中不過是湊個(gè)熱鬧罷了。后來燭陰的戰(zhàn)事日漸穩(wěn)定,父親也多有時(shí)間可以留在上京。

    那時(shí)正逢我嫁入丹陽侯府,皇上問我有什么心愿可許了我。我便想著,上京已經(jīng)不允許私底下打鐵花了,但是父親卻從未見過。于是就對皇上請旨,說想在家中打一次鐵花,讓爹爹在的時(shí)候能看到,彌補(bǔ)遺憾。

    皇上圣恩,自是允了我。我那時(shí)歡喜得很,還對父親說在他生辰時(shí)要給他一個(gè)驚喜。可后來......后來父兄便留在了戰(zhàn)場上,再無歸期......”

    她的淚水如明珠大顆滴落,彈碎在地,仿若也落在了霍垣鵬的心尖一樣。

    他想幫沈秋辭拭淚,卻又覺突兀,只得取了懷中的帕巾遞給沈秋辭,

    “沈妹妹莫要哭了。若因此事覺得心中愧對沈伯父,那后日不正是沈伯父的生祭?你這心愿,我或許能幫你達(dá)成�!�

    沈秋辭接過霍垣鵬遞上來的帕巾,

    那帕子上繡著合歡花的圖樣,一看就知是出自香怡之手。

    不過她自當(dāng)不知,一邊擦拭著淚痕,一邊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霍垣鵬,

    “霍哥哥此話當(dāng)真?”

    她一雙水靈鹿眼緊盯著霍垣鵬眨巴著,美得攝人心魄。

    不過很快,她又抿唇搖頭,換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可如今朝廷明令禁止民間私下行打鐵花一事�;舾绺鐬榱宋疫@般做,要是被皇上發(fā)現(xiàn)了,可是重罪......”

    第273章

    才好拿捏

    民間私下里打鐵花一事因著從前鬧出過人命,已經(jīng)被朝廷禁止數(shù)年。

    私下行此舉一旦被發(fā)現(xiàn),無論是誰都會被皇帝治罪。

    可對于霍家而言,即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又能如何?

    他們還不是每年照樣會在年節(jié)時(shí)搞一次熱鬧,借此祈禱來年可諸事順?biāo)欤?br />
    這么些年偷偷摸摸的做習(xí)慣了,早就摸出了不會出為人察覺的法子,

    這對于霍家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若還能順?biāo)浦圩鲆蝗饲�,讓沈秋辭倍受感動(dòng),于霍垣鵬而言,這樣輕易就能采摘芳心的事,他又何樂不為?

    于是拍拍胸脯,向沈秋辭言之鑿鑿地作保道:

    “沈妹妹芳心,我既應(yīng)了你,定會說到做到。后日你們祭拜完沈伯父后,入夜可與伯母來霍府用晚膳。到時(shí)候我自會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了卻了沈伯父的遺愿,同時(shí)也是全了沈妹妹的一片孝心。”

    沈秋辭初聽他這般信誓旦旦,自是百般推脫。

    后來實(shí)在拗不過霍垣鵬,這才半推半就地應(yīng)下了,

    “霍哥哥如此費(fèi)心為我安排,阿虞卻之不恭�!�

    這日,霍垣鵬將沈秋辭送到沈府門前,目送著沈秋辭入府。

    她見沈秋辭一步三回頭,看向他的眼神里盡是不舍,簡直要他歡喜瘋了。

    如沈秋辭這般的絕色,就連他常去的風(fēng)月之地的頭牌,也難與她相較一二。

    對于爹娘給他安排的這門親事,霍垣鵬可是得意得很。

    以至于都回到了霍府,他還在回味著沈秋辭粉面桃紅、含羞帶嬌的模樣,咧著嘴樂呵個(gè)不停。

    霍祁與霍夫人見他如此,免不了打趣道:

    “原先不是還嫌那沈家丫頭是個(gè)寡婦,覺著襯不上你?怎地今日一見面倒是哪兒哪兒都對了?”

    霍垣鵬癡笑道:“爹要是早與我說她生得這般美艷,兒子哪里還有那么多推脫?”

    霍祁默然片刻,眸色一沉道:“說來也是納悶,那沈家姑娘嫁到丹陽侯府去時(shí),為父曾在婚宴上見過她一面。那時(shí)瞧著她整個(gè)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相貌雖說端正,但絕稱不上驚艷,遠(yuǎn)不似今日這般明艷大氣�!�

    霍夫人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沈家經(jīng)了這么些變故,她要跟她娘一起撐起沈家那一樁樁一件件生意,自是與從前依附人后的時(shí)候有所不同了�!�

    她湊到霍垣鵬身邊,小聲問道:“如何?送她回府的路上都說了些什么?”

    霍垣鵬身子向后仰靠著椅背,自信滿滿道:

    “爹娘安心,我倆這親事估摸著是八九不離十了。”

    霍祁連連頷首道:“我兒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家室,放眼整個(gè)上京那都是提著燈籠都難找,她還能有什么不滿意的?”

    霍夫人也笑著說:“可不是說?我瞧著那丫頭也不是個(gè)有心眼的,隨便兩句好聽話就能給糊弄過去。不過你二人還是得多接觸著,乘勝追擊,讓她對你好感更深些。來日叫她徹底對你交了心,死心塌地的跟了你,如此等她過了門來,咱們才好拿捏�!�

    第274章

    順?biāo)饲?br />
    霍垣鵬自詡風(fēng)流,平日里在各類女子間游刃有余,

    對于如何才能徹底拿捏一個(gè)女子,他頗有自己獨(dú)特的‘見解’。

    那些風(fēng)塵女子,只要銀子給的足夠多,便能心甘情愿將男子伺候舒坦。

    這些女子剛開始都是圖錢,可后來溫存得多了,再稍稍用些小伎倆,做些令對方感動(dòng)的事,叫對方以為你待她是真心的,日后便是不給銀子,她們說不定也會上趕著來討好。

    可對于沈家那樣的高門大戶,想要用銀子來買下沈家姑娘的芳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女子最看重真心,霍垣鵬一心想著,只要他能付出實(shí)際行動(dòng)讓沈秋辭深受感動(dòng),那么日后要想擄獲芳心,還不是唾手可得的事?

    這般想著,霍垣鵬更有了底氣。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向霍祁,故作神秘地問道:

    “爹可還記得后日是什么日子?”

    霍祁想了想,搖頭道:“無甚特別�!�

    霍垣鵬道:“后日是沈大將軍的生祭。沈姑娘說從前上京還允許官員在自家打鐵花的時(shí)候,他父親常年在外領(lǐng)兵打仗,從未在闔家團(tuán)圓之際與家人同樂過。

    后來她嫁去了丹陽侯府,皇上問她想要什么賞賜,她只求了個(gè)特權(quán),便是許她可在父親生辰的時(shí)候打一次鐵花,讓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看個(gè)熱鬧,彌補(bǔ)遺憾。

    皇上是答允了她此事,但不成想沈大將軍竟戰(zhàn)死沙場,再不能回京。這事后來便成了她的心結(jié)。

    如今我想在他父親生祭時(shí),替她完成這個(gè)心愿。到時(shí)她見我為了她的事這般用心,還不得感動(dòng)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聽完霍垣鵬這番自信所言,霍祁忍不住撫掌笑道:

    “我兒倒真是個(gè)有主意的。打鐵花雖說被朝廷明令禁止,但咱們家中每年除夕都會打,已有了十足的經(jīng)驗(yàn)?zāi)苎谌硕�,不叫人察覺端倪。對咱們而言這不過是順?biāo)浦鄣氖聝�,但叫沈家姑娘看著,反而會覺得你事事體貼,為她著想�!�

    霍夫人亦笑,“是了,且咱還偏要讓她覺得這事兒難辦,旁人都辦不了,唯有我兒能手到擒來。讓她知道我兒對她上心,也讓她明白我兒的本事�!�

    她默然少頃,似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外頭的人好瞞著,府上大門一關(guān)誰也不敢窺探咱們在做什么。但府上下人眾多,難免不會有人閑話時(shí)說漏了嘴。這風(fēng)聲要是傳到了宮里頭,卻也是個(gè)麻煩事。不如還和從前一樣,那日將府上的下人都打發(fā)出去?”

    “不成不成。”

    不等霍夫人說完,霍祁就連聲否決了此事,“除夕就咱們一家人,怎么樣都好說。但后日沈家母女過府就是客,用晚膳時(shí)多少也得留有下人伺候著,否則也太不體面了些。”

    霍夫人眼珠子快速翻轉(zhuǎn)著犯了難,“可這要留誰是好?人不能留的太多,還得是有廚藝在身上的。跟著你我身邊伺候的都是老人了,咱是放心他們,可他們那廚藝,做出的飯菜又有哪個(gè)是能拿出來招待人的?”

    “哐當(dāng)!”

    霍夫人正說著話,忽聽門外傳來一陣碗碟落地崩碎的聲音,嚇得她一個(gè)哆嗦。

    她驚得竄起身,撫著胸口沖門外高呼,

    “誰在外頭鬼祟�。俊�

    第275章

    伺候夜宴

    霍垣鵬笨拙地跑到門前,一把將房門拉開,

    卻瞧見門外傻站著的人,竟是香怡和阿諾。

    她二人也是嚇傻了,見房門驟然被拉開,忙不迭跪在地上叩首賠罪,

    “老爺夫人恕罪,奴婢不小心......”

    霍夫人上前瞥了一眼,才見是香怡打翻了藥碗,將里頭新鮮的紫車河灑了一地。

    她心口一陣抽痛,耐不住性子怒聲道:

    “天老爺!你是有多大的膽子敢將這東西打碎了?我......”

    “夫人�!�

    霍祁攔了霍夫人一把,示意她噤聲。

    而后沉聲問道:“方才我們說的話,你二人在門外都聽見了?”

    香怡聲音發(fā)顫地回話,“老爺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

    有心無心并不重要,霍祁在乎的,只是如何讓她們永久地守住這個(gè)秘密。

    對于他這種在朝堂上搏殺了多年的奸臣而言,他只信一個(gè)道理,

    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嚴(yán)的。

    外人都道霍家對待下人極為照顧,可卻不知在霍家每年莫名其妙消失的下人也不在少數(shù)。

    在霍家伺候的下人,多半都是無親無故的可憐人。

    用這樣的人,若是他們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事,多少好處霍祁都舍得給,

    可若是他們做錯(cuò)了事,又或是無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料理起來也頗為簡單。

    只消抹了脖,隨便往亂葬崗丟去埋了,無親無故的也無人在意他們死活,

    倘若有人問起,對外只說他們找了更好的活計(jì),去了外地做活便是。也省得麻煩。

    很顯然,他此刻也想用老法子來料理了香怡和阿諾。

    卻在剛剛抬手,準(zhǔn)備喚人來將她們帶下去處置了的時(shí)候,聽霍垣鵬開了口,

    “爹,香怡和阿諾的廚藝甚好,既然她們都聽見了,不如就留她們伺候后日的晚宴?”

    說完立馬低眉,給香怡丟了個(gè)眼神。

    香怡和阿諾忙爬到霍祁身前,叩首如搗蒜,

    “求老爺給奴婢一個(gè)機(jī)會,奴婢一定會將貴客伺候周到,讓老爺和夫人滿意......”

    霍祁面露疑色垂眸審視著二人,

    倒是霍夫人先收斂了怒氣,俯身下去親手將二人攙扶起來,換了溫色道,

    “東西摔碎了不礙事,我只怕你們被碎瓷片傷著�!�

    她左右打量著香怡和阿諾,笑著說:“如今人沒事就好。方才我們議論的事兒相信你們也聽了個(gè)七七八八,這本不是什么避諱人的事。

    沈家與咱們霍家是故交,為了達(dá)成故人的遺愿,做些無傷大雅的事,也并非見不得人。只是朝廷畢竟明令禁止了不讓民間私自行此舉,所以老爺才會格外慎重。

    方才你們既然說了會好生伺候,我便信你們,后日的晚宴,就交由你們?nèi)珯?quán)負(fù)責(zé)。將貴客伺候好了,夫人我重重有賞�!�

    聞言,香怡與阿諾感激涕零,彼此含淚連聲謝恩道:

    “多謝夫人。奴婢們一定用心當(dāng)差,至于別的事,奴婢們一律聽不見,看不見!”

    第276章

    陪床而已

    霍夫人見她二人還是嚇得瑟瑟發(fā)抖,于是輕輕拍了拍她們的肩膀,笑著寬慰道:

    “好了,別怕。將這地上狼藉都收拾了,下去伺候吧。”

    待二人走后,霍夫人臉上的笑意一瞬僵住,復(fù)又陰成了山雨欲來之色,恨不能當(dāng)即就將她們給生吞活剝了去。

    她看著地上落下的湯藥印子,只覺心尖兒都在滴血。

    這東西難得,叫她們這一灑,只怕她十天半個(gè)月都沒得滋補(bǔ),

    霍夫人將容顏看得比命還重,如此這般,跟要了她的命又有什么區(qū)別?

    合了房門,三人回身再度落座。

    霍祁端起茶盞,用茶蓋撇去其上浮沫,聲音冷硬道:

    “方才那兩個(gè)丫頭似乎入府伺候還不出一個(gè)年頭,辦事可穩(wěn)重?”

    霍垣鵬拍著胸脯打包票道:“爹放心,那香怡欽慕兒子已久,對兒子死心塌地。她癡想著日后能嫁入咱們霍家,對霍家的事,自然也會一萬個(gè)上心�!�

    “她?呵�!被舴蛉瞬恍家秽停皯{她也配?她一個(gè)野門野戶的出身,能在霍府伺候那都是祖上積福。還妄圖爬床給自己爭個(gè)名分?呸!實(shí)實(shí)是詭計(jì)多端的下作玩意兒!”

    說著回過頭來橫了霍垣鵬一眼,呵斥道:

    “要說你也是個(gè)不爭氣的。從前你強(qiáng)占了人家農(nóng)戶家中的清白姑娘,這事兒鬧到了御前去,還是皇后娘娘親自出面替你說和,才叫你免去了牢獄之災(zāi)。

    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偏你一點(diǎn)心也不長!那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我瞧著你是真餓了!”

    她用力杵著霍垣鵬的太陽穴,怒意不減道:

    “我可警告你,從前沈秋虞沒嫁來咱們府上,你這些烏煙瘴氣的事兒鬧出來也就罷了。等她來日嫁過來,你必得將這心思收一收!

    女子心思都細(xì)膩,你若叫她發(fā)現(xiàn)了你跟個(gè)出身卑賤的婢子眉來眼去,往后日子難過的可是你自個(gè)兒!”

    “知道了娘......”

    霍垣鵬不敢頂嘴,又自覺面上無光,長嘆了一口氣。

    這一泄氣,卻將纏了一日的腰束生生給崩開了去,

    肥碩圓滾的肚皮一瞬彈了出來,將外衣的衣扣都頂?shù)袅藘深w。

    “你......”

    霍夫人見他這副窩囊樣子也是頭疼,無奈搖頭道:

    “唉,罷了。反正我本也沒打算留她們活路。那丫鬟背德誘主,也不是個(gè)省油的燈。待后日用完了她們,就送她們上路吧�!�

    人命在他們這些上位者眼中,從來都不值一文。

    霍祁順著霍夫人的話隨口應(yīng)了一聲,仿佛殺掉這兩名婢女,和碾死兩只螞蟻一樣無甚區(qū)別。

    他余光掃向霍垣鵬,見他眉頭微蹙,于是肅聲道:

    “怎么?你這是舍不得了?”

    “��?”霍垣鵬一心想著方才得了霍夫人的訓(xùn)斥,臉上掛不住,哪里有想過香怡的生死?

    這會兒聽霍祁驟然發(fā)問,他忙擺擺手,滿不在乎地冷笑道:

    “她不過就是個(gè)陪床的,我會舍不得她?爹娘莫要拿我說笑了�!�

    第277章

    莫要丟了

    兩日后。

    這一日,是沈大將軍的生祭。

    沈大將軍死得光榮,往年這日子沈夫人操持祭禮,大多是大操大辦,想要憑著一己婦人之力撐起整個(gè)沈府的門面。

    然而今年,她已是無力再做這些了。

    她的失心癥幾乎到了連記憶每日都會有不同變化的地步,

    有時(shí)上午才跟沈秋辭念叨完,說不知道她父兄什么時(shí)候會從沙場凱旋歸來,一轉(zhuǎn)眼睡個(gè)午覺起來,又說她父兄明日要上前線,張羅著要沈秋辭與她一起收拾行囊。

    可無論沈夫人的記憶如何變化,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都堅(jiān)定的相信著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并沒有死,不過是像從前一樣,出了趟遠(yuǎn)門打了場仗,總有歸期。

    今日晨起的時(shí)候,沈夫人又拉著沈秋辭喋喋不休起來,

    “阿虞,你瞧我給你們姐妹倆做了什么。”

    她拿出了兩枚做工粗糙的如意結(jié),將其中一枚放在沈秋辭掌心,

    “這一枚給你,這一枚給你妹妹�!�

    說著舉目張望著,

    “奇怪了,阿辭呢?前兒個(gè)不是還央著你爹爹說要去學(xué)堂嗎?這都什么時(shí)辰了,怎還在賴床?”

    沈秋辭看著靜靜躺在掌心的如意結(jié),只覺那抹純正的紅色正在通過皮膚一路蔓延,似要灼穿她的心。

    她明白母親今日的記憶跳回了哪一個(gè)階段。

    在她失蹤前一個(gè)月,父親曾應(yīng)允了她與長姐可以去私塾念書,

    沈秋辭記得,那時(shí)的她簡直歡喜瘋了,她終于可以走出這個(gè)日日困著她的大宅子,去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后來,噩夢接踵而至,如今再憶往昔歡愉,盡是不堪回首。

    她從沈夫人手中接過另一枚如意結(jié),用哄慰小孩子的語氣哄著她,

    “阿娘忘了?阿辭一早就去了學(xué)堂,這如意結(jié)等下我給她帶過去,阿娘安心�!�

    “那就好,那就好......”

    沈夫人碎碎念著,抬眸看向沈秋辭的眼神里,朦朧間又彌了幾分霧氣,

    良久,她撫摸著沈秋辭的臉頰,眉頭輕蹙道:

    “我總覺得我好像睡了好久,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我記得你是阿虞,可細(xì)瞧著又不大像�!�

    她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劃比劃,“你跟阿辭還是小小的一個(gè)人,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就成了大姑娘了?”

    “吱呀”

    房門被緩緩?fù)崎_。

    芳嬤嬤躬身入內(nèi),將溫?zé)岬臏幏旁谏蚍蛉嗣媲埃?br />
    “夫人,您該用藥了�!�

    沈夫人湊到藥碗跟前嗅了嗅,一臉的不情愿,“這藥聞著就覺得苦�!�

    喃喃間,芳嬤嬤附耳沈秋辭低聲道:

    “二姑娘,馬車已備好。按您的吩咐,為了夫人的身子考慮,今年老爺?shù)纳乐辉谧鎵灱赖欤喜蛔鳛��!?br />
    沈秋辭頷首應(yīng)下,旋而含笑對沈夫人說:

    “阿娘養(yǎng)好身子,我晚些再回來陪你�!�

    說罷不忍多與母親對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卻在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刻,聽身后傳來母親的叮嚀聲,

    “那如意結(jié)你可拿好了,一定要親手系在你妹妹腰間。她最是個(gè)糊涂的,莫要丟了。”

    第278章

    所謂公道

    莫要丟了......

    沈秋辭攥緊了拳。

    本就針腳粗劣的如意結(jié),刺得她鉆心的疼。

    又或許疼的原本就是她的心。

    原來這枚如意結(jié),是母親一早就為她準(zhǔn)備好的,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些年,卻沒想到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回到她手中。

    那枚如意結(jié)從來都沒有丟過,

    丟了的,是她。

    越是在這種時(shí)刻,沈秋辭就越是痛恨那些給沈家?guī)矶蜻\(yùn)的人。

    若沈家并非武將世家,不過尋常布衣,

    雖沒有這人人艷羨的富貴風(fēng)光,卻可保父母健在,兄妹和睦,而不似如今這般金雕玉琢的分崩離析。

    一直以來,沈秋辭要的只是想向這天下討回一個(gè)公道,

    從起初的為了父兄,到后來為了天下間遭受了不公的女子,再到為了那些因?yàn)閼?zhàn)爭而被迫流離失所的普通人......

    可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遠(yuǎn),她才漸漸明白過來一個(gè)道理,

    原來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公道。

    若說有,也只在上位者手中牢牢攥著。

    他們的道理,無論正邪,皆是公道。

    所以如今的沈秋辭,已經(jīng)不再想為自己討回一個(gè)公道了,

    她要做的,是成為那個(gè)公道。

    一路乘車至沈家祖墳,沿途所見皆是清靜。

    往年沈大將軍生祭,沈夫人都會在府上大操大辦,也有許多臣子會去走個(gè)過場裝個(gè)樣子,以圖讓皇帝知道他們對待沈大將軍這種忠君報(bào)國的忠臣極為尊敬。

    而今年沈秋辭停了在府上的操辦,又對外說不想沈夫人被叨擾,那些陽奉陰違的大臣們正好可以借助這個(gè)由頭,省了這一趟虛情假意。

    故而此刻沈大將軍的墓碑前少有貢品香火,聽掌事家丁說,整整一上午也就三四個(gè)從前與沈大將軍交好的官員來祭拜過他,連往年的零頭都比不上。

    沈秋辭取香點(diǎn)燃,一面祭拜父親,一面淡然道:

    “若心中惦念,即便不來祭拜父親也泉下有知。若只是來做些表面功夫,即便是在墓前磕破了頭,也不過是給活著的人做做樣子,倒也沒勁�!�

    “沈姑娘這話說得通透�!�

    身后乍然傳來一道明媚的女聲。

    沈秋辭回眸,見是寧夫人一身素衣,提酒而來。

    沈秋辭遞給她香火,只等她祭拜完了后,才問:

    “寧夫人怎來了?”

    “哪有不來的道理�!睂幏蛉诵φf:“沈大將軍是我夫君的恩人,也是我夫君最敬重的恩師。從前皆是我夫君帶著我們一家人前來來祭拜。只是今年......我夫君怕是不得空了�!�

    寧夫人臉上的笑容有些逐漸變得有些僵硬,沈秋辭也知她在煩惱些什么,卻也只得道:

    “寧將軍得皇上器重升了官職,如今官至正一品,自要比從前忙碌許多。”

    寧夫人苦笑道:“是要忙碌許多,但又有幾件事是忙到了正項(xiàng)上?夫君雖官職高,但霍祁處處掣肘于他,到頭來也不過是頂了個(gè)虛銜罷了�!�

    沈秋辭平靜地看著她,“有福之人不爭一時(shí)高低,寧將軍是有大福氣之人,他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第279章

    各自造化

    鏟除了霍祁,寧柏川在宮中就沒了掣肘,皇帝定不會放心將他留在身邊。

    皇帝為了堵住天下群臣百姓的悠悠之口,也不好在這個(gè)時(shí)候?qū)幇卮▌?dòng)手,

    所以他多半會保留寧柏川正一品的官職,而后將他調(diào)出皇宮,破例給他個(gè)封地,讓他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安度余生。

    沈秋辭明白寧柏川和父親一樣,都是有大抱負(fù)之人,

    可如此遠(yuǎn)大的抱負(fù)碰上了這般詭譎不定的君主,就注定不會落個(gè)好結(jié)局。

    如今沈秋辭看著眼前的寧夫人,想她膝下也是兒女雙全,實(shí)在不忍心寧家日后也落得個(gè)與沈家一樣,甚至還不及沈家的下場。

    于是她刻意問了寧夫人一句,

    “寧夫人覺得寧將軍如今這般在宮內(nèi)任職,不用提刀上戰(zhàn)場,不必日日徘徊在鬼門關(guān)前的日子,過得不好嗎?”

    寧夫人猶豫了片刻,“好是好,也多出許多時(shí)間可陪伴在一雙兒女左右。但他一輩子舞刀弄槍的早就習(xí)慣了,如今這般,多少也有些郁郁不得志�!�

    沈秋辭道:“寧將軍的‘志’原與我父親一樣,都是希望啟朝能盛世太平。而今這‘志’已得,也就沒了郁郁不得志一說。還請寧夫人能從旁開解著,也是以我父兄做例子。人能好好活著,陪伴在家人身邊,本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

    沈秋辭不知道寧夫人最終有沒有聽明白她話里的深意,

    也不知道寧家最后會落得一個(gè)怎樣的結(jié)局,

    她能做到的,唯有盡人事聽天命,余下的,只得看各自的造化。

    這日送走了寧夫人后,沈秋辭架起了銅盆,默默給父親燒著紙錢。

    她透過跳躍的火舌看著父親的墓碑,縱有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一句喃喃,

    “爹爹,你安心看著,看那些害了你,害了哥哥,害了天下無辜百姓的人,如何被我親手送上黃泉。”

    火焰烘起一陣上旋的烈風(fēng),將新添的黃紙打著圈吹到了一旁。

    沈秋辭下意識將目光探過去,

    見黃紙卷到了一雙黑錦流緞云紋靴旁,

    那人躬身撿起黃紙,隨手丟入了銅盆中焚了。

    沈秋辭抬眸與他對視一眼,

    是裴承韞。

    她并不覺得意外,自顧繼續(xù)燒著紙錢。

    裴承韞走到她身旁蹲下,分了些她手邊的紙錢,一邊往銅盆里送,一邊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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