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挽之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站在他身后。皮膚冷白、五官如畫，似乎只是順道過來，視線散漫望向競技臺。天上降下的光柱是白色的，落在他睫毛上，周圍似有星輝，淚痣帶著說不出的鋒利冷意，遙遠(yuǎn)像是一個短暫的虛影。
林鏡感覺自己心臟都停了一秒。
徐挽之：“上面是你朋友？”
林鏡默默點頭，兒子你給你爸丟臉了你知道嗎？
徐挽之皺了下眉。
林鏡看出他的想法，忙說：“你不用給他做點評，我知道他有多菜。”連他都能看出來陸星雨的失誤有多低級，在徐挽之眼里就更搞笑了吧，真就是幼兒園跳舞。
徐挽之看他一眼，隨后輕輕笑了一下。
競技場的女生們聊天的聊天、補(bǔ)妝的補(bǔ)妝、睡覺的睡覺，絲毫沒意識到她們等待的學(xué)長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就坐在角落里。
徐挽之坐到了他旁邊。
林鏡為了掩飾不自在，問：“你過來參賽的�！�
徐挽之：“不是�！�
林鏡：“那你過來做評委？”
徐挽之：“也不是�！�
林鏡：“單純回學(xué)校？”
徐挽之好整以暇看他，似笑非笑：“過來找你。”
林鏡：“啥？”
“應(yīng)該說是過來陪你�！毙焱熘J(rèn)真看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種深情的錯覺，說一件很平常的事的語氣：“院長讓我好好照顧你，但昨天出了點事，讓你一個人留在家里，抱歉�！�
林鏡只是跟他對視了幾秒就潰不成軍，不自在道：“沒事，你忙你的，我不用照顧的，我小時候就生活在主星，還挺熟�！薄獋�屁。氣勢不能輸，他不想在徐挽之眼里是個麻煩。
徐挽之微笑，語氣卻很淡：“我知道，但是答應(yīng)了總要履行義務(wù)�！�
行吧。
他的態(tài)度舉止都很自然，反而顯得自己特別扭捏。
林鏡深呼口氣，坦然：“那——你陪我逛逛學(xué)校？”
“好�！毙焱熘c頭，又問：“你還要看比賽嗎？”
林鏡：“不了�！狈凑懶怯暌呀�(jīng)輸了下場了，他留在這里也沒意思。
外面已經(jīng)是晚上了，跟徐挽之一起走在帝國大學(xué)里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天幕出現(xiàn)微微的紫色，像煙云一縷一縷。
徐挽之：“想去哪里？”
林鏡對什么地方都沒興趣，為了不冷場突然想到：“你有權(quán)限進(jìn)圖書館頂層嗎？”
他是聽陸星雨說過的圖書館頂層只有特定的時間點才會對外開放，平時一般只有持有通行證的人能進(jìn)去。
徐挽之垂眸，笑：“有�！�
圖書館一樓各種藝術(shù)展、科技展還在繼續(xù)，熱鬧得不行。
白天那臺測謊機(jī)前依舊一堆人排隊，林鏡想到自己和陸星雨做的賭約，就尷尬得整個人頭皮發(fā)麻。正主現(xiàn)在就在旁邊，幸好當(dāng)時沒說出他的名字。
徐挽之的出現(xiàn)也是惹起了一陣騷動。
不過他們很快進(jìn)了電梯內(nèi)，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圖書館有三十三層。
林鏡問：“頂層有什么？”
徐挽之說：“畫像�！�
畫像？
林鏡心一咯噔。
三十三層。
一出電梯腳步就踩在了厚重的毛毯上。
真如徐挽之所說，這一層都是畫像。
厚毯把聲音吸收。長長的回廊掛滿人的照片，這是從帝國大學(xué)成立之初開始各個領(lǐng)域的杰出人物。
畫像裝在冰冷的玻璃框里，銀色流光浮躍百年輝煌。
有很多都是林鏡有所耳聞的。
他好奇地抬頭，一張一張看過去。
“我在書本上有學(xué)過他的理論。”
“這個，我看過他寫的書�！�
拐角處的墻上掛滿簇?fù)淼乃{(lán)色的花。
“這里是不是有人來過？”
林鏡細(xì)心的發(fā)現(xiàn)，毛毯上有兩條輪椅壓過的痕跡，來這里的人很少，所以前一個人的足跡很容易保留。
輪椅——他一愣，瞬間想到了莉莉絲推著的那個老人。
痕跡一直延展到盡頭，林鏡跟過去，站到最新的一幅畫前。
墻上掛著蘭花，幽幽綻放在靜夜里。
照片下面寫著名字。
萊希婭·奧斯蒙特。
林鏡觸電般驚醒，猛地抬頭，一下子和照片里的女人四目相對。
全家福里垂眼看人間的少女長大了。
越發(fā)驚艷世人的同時，也越發(fā)沒有一絲煙火氣。深紫的眼眸隔著玻璃，穿越時間，望向沒有終點的地方。
林鏡心臟瞬間提到嗓子口。
他下意識想去看徐挽之的表情，但是理智讓他保持著仰頭的動作不變，身體僵直一動不動。
旁邊一直沒有動靜。
他太過緊張，以至于稍微放松后才發(fā)現(xiàn)，徐挽之的視線其實只在畫像上停留了一秒，隨后就饒有興趣一直在他身上。
林鏡只能僵硬著身體，干巴巴說：“她好漂亮。”
徐挽之短促地笑了一聲，聲音很輕，摸不透心思。
林鏡覺得他在嘲諷自己，扯了下嘴角，干脆不說話了。
他剛剛反應(yīng)太激動，徐挽之看出來什么也正常。
算了，要是徐挽之問起來，就干脆坦白吧——其實艾琳娜告訴了我很多，我知道了你的全部過往，也知道了關(guān)于你媽媽的事，你不要傷心。
但是他等了很久，徐挽之什么也沒有問。
徐挽之說：“競技賽結(jié)束后會有煙花，去看嗎？”
輕描淡寫轉(zhuǎn)移話題。
林鏡錯愕抬頭。
徐挽之笑容漫不經(jīng)心，落下的視線卻很平靜，深而冷凝望他。
林鏡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恩，好�！�
徐挽之沒有問。
為什么呢？
大概是不喜歡被陌生人窺探過往吧，也不喜歡和外人分享往事。
他們的關(guān)系，重新定義不就是半生不熟？
這么一來，他那些藏在心里磕磕絆絆試圖安慰的話好多余。
不僅多余還丟人。
*
不少女生是委委屈屈走的。
PK賽上將親自觀看，但自然不會和他們一起擠在競技場，于是全程沒露臉。更讓他們失望的是，那位學(xué)長沒有來。
“林鏡！星湖有煙花��！”
陸星雨的聲音從那邊興奮地傳來！
“星湖，就競技場旁邊的湖，你在那里等我。”
主星有嚴(yán)格的命令，在這里煙花是挺難見的，陸星雨那么激動倒也不見怪。
徐挽之就在旁邊，挑了下眉。
林鏡說：“我兒……朋友老是一驚一乍，就是他特別崇拜你�！�
徐挽之笑笑，禮貌頷首。
學(xué)生們都找好了觀景視角。
星湖邊上被人占滿了。
無人機(jī)在頭上跟蒼蠅一樣。
徐挽之到了科技館的三樓。館內(nèi)設(shè)計了一塊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彎曲，像一面墻，正對著星湖的方向。
這里也有很多人，熙熙攘攘。
科技館正展示著一副宇宙概念地圖，把人類至今探索到的星云都記錄，很多學(xué)生在等煙花的同時都在玩那副虛擬的地圖。
陸星雨又聯(lián)系他：“鏡子你沒到星湖吧。那里好多人哦，我不想去了�！�
林鏡：“......”
陸星雨賤賤地：“主要是我在去的路上看到我女神，怎么能讓美女一個人看煙花呢，你說是吧�！�
林鏡直接掛了。
競技館的頂樓正對科技館。
外人看不見的地方，淡金卷發(fā)的少女推著輪椅站在窗前。
星際時代的醫(yī)療水平完全有能力治好這位奧斯蒙特家族老夫人的腿，但是老人拒絕了。莉莉絲知道原因，祖母現(xiàn)在對什么都看的很淡，包括健康、包括生死，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大概就是那個不能被提及的人。
旁邊是帝國大學(xué)的校長，機(jī)甲系的教授，還有一身軍裝的上將。上將的頂頭上司就是這位夫人的兒子，當(dāng)然不敢放肆。
他都不知道怎么會在這里遇到這位身份尊貴的老夫人，只能裝模作樣寒暄：“議長大人現(xiàn)在身體還好嗎。”
伯納德病重的事已經(jīng)不是秘密。
莉莉絲手指一僵，說：“謝謝閣下關(guān)心，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
察覺到她言辭里的警告，上將一下子呆愣，不說話了。
老夫人眼神時而渙散時而清晰，聽到后，忽然輕聲道：“你父親住院了？”
莉莉絲心中嘆口氣，還是如實道：“是，已經(jīng)住院一周了。”
老夫人臉上絲毫沒有兒子住院的擔(dān)憂，無悲無喜，只是沉默凝望窗外。
*
“這是獵戶座星云，這是馬頭星云，這是仙女座，這是寶瓶座，這是三葉星云�！�
“哇，真的都好漂亮�！�
科技館內(nèi)一群人圍繞著那張?zhí)摂M圖議論。
“那這個呢，紅色像花一樣的是什么？”
“哪個哪個，讓我看看�！�
“你別擠人啊。別擠！啊，我的珠子——”
事故突然發(fā)生。繩索被扯斷，玻璃珠一樣的東西嘩啦啦落到了地方上。
女生慌亂地蹲下身去尋找，撞到旁邊的人，有人不小心踩到珠子上瞬間滑倒。
整個科技館人擠人三樓瞬間變成一團(tuán)亂鍋。林鏡還在想事情呢，突然也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珠子在他腳后，踩到的瞬間整個人不受控制往前傾。瞳孔微迷茫，他最后是被徐挽之一手?jǐn)堖^腰拉住的。
心臟躍出又猛地被拽回來。
恰好星湖上的煙花升空。
“咻——”爆炸。
徐挽之很快收回手。
林鏡心臟狂跳，說：“謝謝�！�
徐挽之笑了下。
紅色煙花如流光散開，照亮夜幕。
珠子數(shù)量不多，所以眾人也就短暫驚擾了一會兒，緊接著都開始驚艷感嘆外面的風(fēng)景。
徐挽之說：“有那么好看嗎�！币膊恢浪f的是煙花，還是把這搞得亂糟糟的宇宙圖。
突然有人驚呼：“哇！學(xué)校太用心了吧！你們看這煙花，像不像我們剛才認(rèn)的星云�！�
眾人這才驚喜發(fā)現(xiàn)，“好像是哦�！�
煙花真的都是宇宙那些星云的形狀。
藍(lán)色、紫色、紅色、黃色，由濃到淺，由飄渺到凝聚，仿佛繪了一片銀河在無盡的夜幕上。
徐挽之意味不明勾了下唇角，興致不高。
林鏡抬頭看著窗外星湖上的煙花，卻是出神了很久。
——“林鏡，你完了，你喜歡他�！�
——“那么多年，我還是了解你的，你提到他時經(jīng)常出神。”
煙花接連綻放，像是星河傾倒。
周圍人潮涌動，歡聲笑語，處處嘈雜。
林鏡一動不動看著外面。
徐挽之見他如此，問：“你很喜歡這個？”
他音色偏冷，哪怕放低了，都有一種疏離的感覺。
測謊儀前那個女生說。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你不喜歡誰了嗎？
陸星雨擠眉弄眼在對口型。
——xu
wan
zhi。
——我不喜歡......宇宙。
其實只是在名字上含糊了一下。
測謊儀都知道，假的。
林鏡伸出手觸上玻璃，變換的光落在他臉上，橘色的像人間煙火。
他濃密的睫毛垂下，若有所思，說給自己聽一般：“是啊，挺喜歡的。我喜歡宇宙�！�
一瞬間，酸澀的情緒蔓延四肢百骸，卻又恍然大悟。
從上個游戲最后一場雨開始就盤在心里的怪異就好像有了答案。
他并不蠢，只是順風(fēng)順?biāo)L到現(xiàn)在，沒有經(jīng)驗，下意識避開而已。
徐挽之問他，想對一個人好的心情，除了喜歡還能用什么詞形容。那真的太多了。可能是愧疚，可能是逗弄，可能是一時憐憫，可能是一時興起，還可能是像徐挽之說的，沒當(dāng)過男朋友，順勢就演了下去。
可在一個人面前，不知所措、不會說話、時常尷尬、郁悶煩躁的心情。
除了喜歡就沒別的詞了吧。
手掌貼合玻璃。
林鏡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我喜歡宇宙，但是他太神秘，也太遙遠(yuǎn)�！�
徐挽之說：“是嗎�！�
林鏡看著他：“是啊。”
第53章
第三場游戲
煙花璀璨綻放，
消失的過程卻很緩慢，顏色漸變暈染，
如神之手親手在星湖上空創(chuàng)造出新的宇宙。
望不盡的天幕，
數(shù)不完的焰火。
林鏡心情不再煩躁了，
而是陷入一種深深的迷茫。
清楚了？然后呢？現(xiàn)在他該干什么。
陸星雨高中時跟他分享追女生一百零八式，
林鏡那時沒當(dāng)回事，
“這我應(yīng)該用不上，畢竟我都是被追的那個�！�
現(xiàn)在倒是遭報應(yīng)了。
他是追人的哪一個！而且他不會追人！
這是什么人世疾苦？
一起看煙花的很多情侶，
氣氛起來干脆貼著玻璃熱吻。
還有很多人趁著煙花爆炸的聲音，大聲對身邊的人表白。
無所畏懼，
炙熱如火。
從測謊儀前就能看出帝國大學(xué)情侶又多又愛秀的。
林鏡：“......”真是毫不意外。
他這輩子都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開竅。
好像上天都在推波助瀾，
要他趁著煙花、趁著人潮熙攘、趁著曖昧氣氛，開口表白。
可他怎么說的出口��！給他一點時間平復(fù)心情啊！
林鏡煩的抓耳撓腮。
他深深、深深地呼了口氣。
心情平靜后，耳畔聲音潮水般褪去，只剩心跳聲無比劇烈。
林鏡偷偷偏頭看徐挽之。
這里是一個科技館偏僻角落，
上方掛著一個瑩白色的玻璃球飾，煙花將玻璃表面映成暖色。
橘色的暖光里，徐挽之眼眸更加漆黑冷漠，像深井倒映出古木森森。
他不由想起了他們上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