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跌跪下的一刻,林鏡耳邊清晰聽到了瓔珞碰撞的聲音,清脆如梵音,白色千紙鶴掙脫紅線滾到地上。
他仰頭,深棕色的雙眸對上楚非歡妖異暴虐的青瞳。
深居宮殿一塵不染的長裙這一刻徹底被血和泥污染。
這個吻絕望又苦澀。
林鏡的眼淚一直在流,上官晚的身體太嬌弱了。
楚非歡摟著他的腰,溫柔舔過他的嘴角的血,手指冰冷顫抖拂去他的眼淚,最后低笑著說:“夫人,這樣的戲你還愿意看下去嗎?”
林鏡眼淚一直在流,根本停不下。
他看他像看一個瘋子又像再看一個陌生人。
“楚非歡!”劍宗掌門調(diào)整氣息,重新拿著赤紅劍往風(fēng)暴正中央走來。
他面色陰沉,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痛苦和憤怒,玄袍翻飛,出竅期大能的威力可震山海。
林鏡腦袋一團懵,滿含淚水的眼看著楚非歡身后。
看著劍宗掌門雙手舉劍,天地日月都凝聚在一點,風(fēng)云詭譎,變幻暴虐。
“楚非歡!”空白的大腦瞬間反應(yīng)過來,林鏡瞳孔一縮,想要推開他。
可是楚非歡像尊玉雕一樣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一團驟亮的白光與此同時自林鏡身上浮起,是瓔珞陣。
上官晚的血就是唯一的鑰匙,遇到危險會自動觸發(fā)。那里面是出竅期大能十成的神念,足以摧毀一座城市。
林鏡已經(jīng)來不及去想現(xiàn)在的心情,從被楚非歡拽下來的一瞬間,他就知道,這場游戲他根本做不成上帝了。
“你快走!”
楚非歡笑起來,指尖撫摸著他的臉,容顏詭艷,如同開在泥地嗜血而生的惡之花:“夫人,你還是這么愛哭�!�
林鏡渾身脫水般,手指撐著地,不止是衣裙,他的發(fā)、他的臉,他全身上下都是污水泥點。
到最后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半跪地上。
看著劍和陣齊齊爆炸,看著光亮如驟,看著那個黑袍青年在中間灰飛煙滅。
�,樁,�,瓔珞在嘩啦啦響,遙遠又清晰。
落霞峰的冷風(fēng)似乎又繞在耳邊。
柔和的白光里,林鏡看到楚非歡神魂一點一點散去指尖的觸感還落在他的臉上,卻如風(fēng)一樣消散。
最后,一只潔白純凈的千紙鶴落到了他腳下。
林鏡閉上眼,熱淚滾下的瞬間,也沒了意識。
*
林鏡已經(jīng)緩過來,他深呼口氣,用全部的理智和教養(yǎng)才能讓自己不罵臟話。
他現(xiàn)在真是又氣又想笑,哭過的眼睛還是干澀的,上官晚經(jīng)不得太大的情緒波動,被這么一整,整個人痛得死去活來,一昏就昏迷了三天。
系統(tǒng)現(xiàn)在在他面前就是個縮頭縮腦的鵪鶉蛋。
林鏡聲音冷漠:“把這游戲設(shè)計成這樣,你們研究院真的腦子沒問題嗎?”
系統(tǒng)不說話。
林鏡扯了下嘴角:“我勸你們以后別再出這種把人的善惡數(shù)值化的游戲。愛恨本來就是無法用邏輯和算法衡量的東西,對一個人好就他產(chǎn)生愛,對一個人壞就產(chǎn)生恨?——有那么簡單的事?”
系統(tǒng)一個一歲小孩,憋半天嘆口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局游戲為什么這么設(shè)計�!�
林鏡:“嗯?”
系統(tǒng)悶悶不樂:“這感覺不像是在逼主角成神或成魔感覺是在逼他自殺�!�
林鏡呵呵一笑:“我要是楚非歡,估計我也自殺了,不過我自殺前要叫天地陪葬�!�
系統(tǒng):“”
它想了很久,說:“別,你千萬別自殺”
林鏡翻個白眼:“為什么?”
系統(tǒng)沉默很久,繼續(xù)悶悶說:“反正你不要自殺,無論怎樣都不要在游戲里自殺�!�
林鏡懶得理他。
自殺個屁啊,游戲都快結(jié)束了。
然而他一點都不想看戲了。
楚非歡是魔念之體。
而魔念只能被鎮(zhèn)壓或者自行消亡。
簡而言之能殺死楚非歡的,只有他自己。
否則魔念不死,真身不滅。
在客棧連同春水問情劍一起魂飛魄散后,卻又在往生池內(nèi)重生。
往生池,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聽說在極深極深的地底下,又聽說在萬水之源的歸墟里。
已經(jīng)知道了楚非歡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林鏡是再也不敢讓神魂飄去他身邊了。
只能在瓔珞殿折千紙鶴,順便跟系統(tǒng)旁敲側(cè)擊打探。
“他現(xiàn)在怎樣了”
“還挺好�!�
“具體點。”
“就,已經(jīng)開始重塑身體了,記憶也在慢慢恢復(fù)�!�
又一天。
“他現(xiàn)在怎樣。”
“已經(jīng)睜開眼了。估計很快能從往生池醒來�!�
又一天。
“他現(xiàn)在”
“你自己去看行不行!”
林鏡翻白眼:“不要,他能感覺到我�!�
系統(tǒng)憋了會兒:“我能讓他感覺不到你�!�
林鏡嗤笑:“得了吧我不信,你不如先告訴我,他為什么能感覺到我�!�
系統(tǒng):“”
系統(tǒng)滾回去分析了一通后,給出解釋:“大概因為你既不是玩家又不是npc,出現(xiàn)會有股奇怪的波動吧。楚非歡,呃,他在這個世界挺特殊的,能感覺到世界之外的異動�!�
林鏡把折好的千紙鶴放手心:“所以?”
系統(tǒng):“只要你恢復(fù)玩家身份,就可以不被發(fā)現(xiàn)。”
林鏡驚了:“那我還能靈魂出竅?”
系統(tǒng)支唔一下:“我可以給你一次特權(quán)�!�
林鏡更驚了:“你對我怎么那么好?”
系統(tǒng):“”
他都不敢說,現(xiàn)在上方給出的指令,是要他無論如何都穩(wěn)住林鏡。
最好是讓他親手殺一次楚非歡。想都不用想——這個要求林鏡可能會答應(yīng)嗎?系統(tǒng)真是心里苦,現(xiàn)在只想好好刷刷好感,可能他們感情深了萬一呢。
林鏡重新拿到了那塊泛著金光的木牌,“上官晚”三個字已經(jīng)被他的血染紅。
被系統(tǒng)收回現(xiàn)在又發(fā)給了他,拿到木牌的一瞬間,恢復(fù)玩家身份,馬上林鏡便聽到了一堆吵鬧不休的提醒,各種正義指、邪惡值變化的通知。
【楚非歡正義值:+5】
【楚非歡正義值:+10】
【楚非歡邪惡值:+3】
【楚非歡正義值:+1】
【楚非歡邪惡值:+15】
【楚非歡邪惡值:+1】
系統(tǒng)說:“他在慢慢恢復(fù)記憶呢�!�
林鏡:“”
主動關(guān)掉提示音。
林鏡把目光看到了最終的結(jié)果上。
【楚非歡正義值:99+】
【楚非歡邪惡值:99+】
林鏡:“????”
林鏡:“這是怎么回事。”
系統(tǒng)道:“就是這么回事�,F(xiàn)在善值惡值都到了巔峰,一切就看楚非歡飛升時結(jié)局怎樣�!�
林鏡一愣問:“他多久飛升�!�
系統(tǒng):“以這個世界的等級,練氣,筑基,金丹,元嬰,歸墟,出竅,化神。他從往生池出來已經(jīng)估計就化神后期了,馬上就要飛升了。”
林鏡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嘆了口氣:“對了,說好給我一次特權(quán)的呢�!�
系統(tǒng)再次提醒他:“這是最后一次你能以靈魂狀態(tài)出現(xiàn)在他身邊了畢竟你已經(jīng)是玩家了,這次回來就是個普通人了。”
林鏡玩著小拇指上的紅線,點頭:“我就想看看他而已�!�
這是他最后一次觀摩楚非歡的人生�;蛟S是楚非歡魂飛魄散在他面前的一幕太過深刻,纏綿在每個噩夢深處。
所以林鏡才會這樣想見他,懷著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心情
不是看戲,就是想看他。
他來到楚非歡身邊時,楚非歡已經(jīng)從往生池走了出來。
可是記憶還沒完全恢復(fù)。
所以一段路就是一段歲月、一段人生、一段愛恨。
楚非歡蘇醒尚不知道自己修為,所以是用走的。
乘舟渡水,遇到風(fēng)情萬種的船娘。
船娘念著吳儂軟語:“郎君要前往何處。”
楚非歡有些害羞,眼睛卻還帶著少年的明亮朝氣,燦爛明媚笑說:“前往楚國。”
船娘:“楚國哪里?”
楚非歡說:“長康大街,長公主府�!�
船娘撥動長竿微微一愣,好言提醒:“郎君,長公主府一門上下三百人都被妖魔所害,你怕是找不到咯�!�
楚非歡張嘴,疑惑地重復(fù):“被妖魔所害?”
船娘語調(diào)是江南的柔軟:“對咯,聽說血流了一夜,多少沾了些晦氣,我勸郎君還是改道吧�!�
楚非歡愣了愣,明亮的眼眸有些困擾但還是說:“謝謝姑娘,不過,我還是去看一下吧�!�
現(xiàn)在他是金枝玉葉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楚國世子,記憶停留在鐘鳴鼎食的長公主府,停在年少成名的水天一榭。
船靠岸,孩童嘻嘻鬧鬧穿過楚非歡身邊。
他走過洛城溫軟的山水,金光跳躍,然后深夜在客棧驚醒。
噩夢驚醒的瞬間,是三百人的血,是長公主府滅門的永夜。
“娘——!”
林鏡閉了下眼。
楊柳依依,路邊的乞丐在敲碗。
楚非歡失魂落魄,視線有了些黯淡,他蹲在他身邊,給他碗里放了塊銀子,小聲說:“老乞丐,你陪我說說話吧�!�
乞丐本來想趕他走,但見到銀子的瞬間一下子高興起來,拍走身上的蒼蠅諂媚說:“哎喲公子要我說什么啊,你想說什么我都可以說,要我夸您也行�!�
楚非歡沉默很久,輕聲說:“你會唱蓮花落嗎?”
老乞丐:“啊?”
楚非歡抿唇,垂下眼眸沒說話,走了。
現(xiàn)在的他要去九陽劍宗,跟路人打探。
路人告訴他:“九陽劍宗?現(xiàn)在宗主收了重傷,誰都閉門不見呢�!�
誰都閉門不見。
楚非歡有些懵:“那玄隱尊人呢?”
路人:“去去去,我哪知道�!�
他好像失憶了,又丟了他的劍,只能抱著一把木劍回家。
回九陽劍宗。
慢慢地,看過萬千山山水水,他的記憶好像又往前延生了一點。
記起來,自己好像已經(jīng)拜入九陽劍宗了。
記起了日復(fù)一日的修行。
記起了那些的辱罵、暴力、排擠,也記起了那些的愛護、示好、溫暖。
記起自己現(xiàn)在長大,二十破元嬰,名動一時
原來自己現(xiàn)在是在游歷嗎,楚非歡低頭,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木劍,眸光冷淡。
他從一個妖獸嘴中救下一個小孩來。
小孩眼睛亮晶晶問他:“大哥哥,你好厲害,你是仙人嗎?”
楚非歡淡淡一笑說:“是�!�
小孩扯著他的衣角:“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樣厲害�!�
他是天之驕子自然不缺人愛慕尊敬,可對于孩童還是多了分耐心,語氣散漫:“好啊�!�
小孩又問他:“大哥哥,你是哪個仙門的�!�
楚非歡剛想說話,眼眸一利,忽見妖獸回光返照般又撲上來,立馬抱著小孩一個翻滾,同時木劍抽出來,劍刃鋒芒畢露碎了妖獸金丹。
血液濺到臉上的瞬間,風(fēng)聲破碎,記憶忽然被拉長。
楚非歡整個人僵硬。
“大哥哥,大哥哥”
他想起了竹筏上遺落的那只千紙鶴。
想起了執(zhí)事堂的贓贓陷害,想起了幽閉寂寥的幽絕之獄,想起了抬眼就能看到的風(fēng)月。
小孩最后被農(nóng)婦接住,而楚非歡什么都聽不見,踉蹌著進了一個山洞,扶著墻壁吐出鮮血。黑發(fā)垂下,一雙眼睛在迷茫震驚和瘋狂歸于哀傷沉寂。
劍潭上的火熊熊燃燒,楚非歡渾身顫抖。
他在干什么?
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
楚非歡看著他手里的木劍,腦子里是各種嘶喊各種錯亂的畫面.
哦,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給顧相思尋找到銀光天蓮,欠下的恩要用命相抵。
林鏡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他跟著楚非歡尋遍的每一個地方。
看他的劍痕、看他的鮮血、看他在石壁上鑿出的千萬痕跡,又看他沉默離開的背影。
一路尋到了斷忘城。
城主是個棋癡,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株銀光天蓮。
說下棋贏過他,便可得到。
室內(nèi)煙裊裊,外面飄起了細(xì)雪。
城主說:“這蓮花是我在楚國的一個破廟內(nèi)偶然尋得,不知識哪位貴人留下,哈哈哈哈,也算是大機緣吧。哎呀,你小子不錯啊,老夫那么多年,還真是第一次見下棋與我不相上下的人�!�
楚非歡落下最后一子便可獲勝。聽完城主的話后,卻垂眸盯著棋盤很久,蒼白冰冷的手指把棋放回去,自愿認(rèn)輸。
林鏡竟然一點都不驚訝,只是喃喃說:“你真的很傻”
下完棋后,裊裊不絕的煙終于還是喚醒了最后那段如雪深涼的記憶。
忘川河底,神神叨叨的枯死婆,長公主府前大血沉沉的真相。桃林盡頭的地下室,最丑陋的過往�;祀s交錯的愛恨。
可是著睜眼閉眼間。
楚非歡卻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仿佛沒有記起那荒山大雪的寂寥,沒有記起幽河冥宮諸般殺戮。
他只是合衣起身,手里拿著那把劍,一個人踏入了斷空谷。
黑袍獵獵上面的銀色鶴翎仿佛要飛起。
他現(xiàn)在也會折千紙鶴了,買了千金難求的明離紙,折出一個小巧的玩意,把玩在指尖。
黑發(fā)如瀑,楚非歡半垂的青色瞳孔無悲無喜,冷漠疏離仿若神明。
斷空谷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山谷,絕壁高崖,草木葳蕤。
就在這時,忽然一道天光從斷空谷上方射下,微藍色的、星星點點仿佛化草木日月光芒一體。夜色濃稠,顯得藍色格外神圣而美好。
林鏡整個人也懵了,瞪大眼睛。
看著藍光照下后整個斷空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草一木變得生機勃勃。
正中心,什么東西從地上生根發(fā)芽,長粗長大,無邊無際,最后伸出枝椏,長出花葉。
林鏡喃喃:“椿”
是椿。
傳言里有緣人才能見到的斷念之樹,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露出了它的真實樣貌。
林鏡卻血液寸寸凝結(jié),僵硬地抬著頭�?辞宄乃查g,一時間竟然想笑。
當(dāng)真荒謬又諷刺。
他見過它的,進游戲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它長在天地中間,葉子是霞云般的粉色,浪漫綿延如同望不盡的霞,花葉擁擠,軟綿蓬勃跟云朵般。樹冠高大,幾乎籠罩了整片天地,在每條細(xì)細(xì)的分枝里都墜下一塊塊小巧的木牌,紅線穿結(jié)、將它們系在上線。
風(fēng)中不斷搖晃,露出一行行時間地點鮮明的字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名,甚至標(biāo)注了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年月日。
楚非歡看的一清二楚。
——“這是什么?你們游戲現(xiàn)在開始搞起姻緣模式了?哇哦,這是哪家的老帥哥枯木又逢春啊�!�
——“這是您在這場游戲里的角色牌�!�
——“我能掛回去嗎?”
——“不能,每個玩家五張身份牌,您現(xiàn)在還能抽四張�!�
啪——真相抽絲剝繭,卻仿佛給了林鏡一個巴掌。
楚非歡握著木劍,往前走一步。漫天粉色的小花簌簌如雪落下,他的衣袍掠過卻毫無痕跡。
楚非歡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接住一片花,沉默很久,輕輕一笑,近情人般低語:“這就是你說的真相嗎�!�
剎那之間,化神期大佬毀天滅地的威壓,覆蓋在整個斷空谷上。
不止是這一處,占星樓、仙盟、四大門派所有人都被驚動。
林鏡思維已經(jīng)麻木了,他感覺自己的神魂在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