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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好。”豫王隨口應道,將最后一件中單也脫了扔在桌面,只穿了條皂色長褲,赤著半身站定。

    蘇晏以為他要先洗,便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不料豫王卻道:“不必這會兒洗。留著這桶水,后面會派上用場。”

    蘇晏這下生出警惕心,把衣襟攏緊:“你想干什么?跟你說過不做了!”

    豫王一步步逼近。

    蘇晏忽然發(fā)現,豫王手里挽著幾圈用牛皮擰成的細長繩索,這下更是連連后退:“又想玩什么騷花樣?”

    豫王把蘇晏逼到了床角,牛皮繩索往他手里一丟:“把我綁上�!�

    “不要!”蘇晏下意識拒絕完,愣住,“……什么?”

    豫王背著他坐在床沿,將手腕別在身后,一副“末將甘愿受降”的架勢。

    蘇晏不知豫王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既然對方自己求綁,綁別人他又不吃虧還能出氣,于是從善如流地拿起牛皮繩索,把豫王的雙腕不松不緊地捆了幾圈。

    “綁緊點�!辟瓢恋慕祵⒎愿赖�。

    蘇晏呵地冷笑一聲,不僅綁緊了手腕,還用上了后世軍警抓捕犯人時用的捕繩術,將繩索繞過肩膀、胸口與腹部,在背后打結。然后故意繞到對方身前,一臉促狹地欣賞自己的杰作。

    細繩勾勒出肩臂肌肉的飽滿形狀,尤其是本來就發(fā)達的胸肌,因緊縛而顯得格外碩大,還有排列整齊的八塊腹肌,被勒得更是塊壘分明。

    燭光仿佛為豫王麥色的肌膚涂上了一層油,而前胸后背那些深淺不一的陳年傷疤,都因著這光暈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意味。

    怎么越看越覺得……蘇晏腦中不由自主地閃過好些詞匯,諸如“性感”“情澀”“捆綁誘惑”“愛死愛慕”之類,總歸都不是什么正經聯想。

    他心虛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擺出一副正(無)人(知)君(少)子(年)的模樣:“這是要做什么,負荊請罪?似乎沒這個必要吧。”

    豫王似笑非笑地看他:“清河不是說過,沉淪情谷欠如溺斃于深海,令人恐懼?還說與我交歡‘爽是真爽,怕也是真怕’�!�

    蘇晏聽得耳根發(fā)熱:“咱能別把那種時候說的話,這么堂而皇之地說出口嗎?”

    “怎么不能,難道這室內還有第三人?”豫王哂笑道,“我看清河因此心生困擾,今夜便來教一教你�!�

    蘇晏打量他身上束縛的繩索:“你要教我什么?”

    豫王以眼神示意他靠近些,再靠近些。直至近到鼻息可聞了,方才貼在蘇晏耳邊,語聲低沉:“教你面對情谷欠時,不僅要接納它、享受它,更要征服它、駕馭它�!�

    蘇晏再次怔住,喃喃道:“駕……馭?”

    豫王不再進一步解釋,轉而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接下來的行軍布局?唔,就是你所謂的‘軍事計劃’。于是你俘虜了我,想從我身上拷問出密要軍機。偏生我這人不畏酷刑、軟硬不吃,唯獨只有一個軟肋……”他用頗為惡劣的目光上下打量蘇晏,“就是與人交合以至情迷丟*之時,意志最為薄弱,那時便什么都肯交代了。

    “所以監(jiān)軍大人何不來試試,看能否從末將口中榨出情報來?”

    蘇晏目瞪狗呆……原來還漏了一個“軍營PLAY”!對此他除了說一句“城會玩”,還能說什么呢?

    豫王赤果的半身捆縛著繩索,盤腿坐在床沿,好整以暇地看他。蘇晏以手覆臉,嘆道:“朱槿城,你這是為難我�!�

    “難道你愿意今后每一次與我歡好時,都心存恐慌?不想沉淪,那就只有掌控�!�

    豫王最后一句話擊中了蘇晏的心弦。

    從本質上說,他仍是那個重視獨立的自我意識、不愿受制于任何外力的直男,與投舍的這具皮囊截然不同。

    蘇晏考慮片刻,最后下定決心:“好,試試就試試!”

    “想當初在梧桐水榭,你只用了不到一刻鐘時間,就把我逼得丟盔棄甲,被情谷欠吞噬隨你擺弄。如今,我也想討回這個場子……”他走到書桌邊上,解開外袍,與豫王所卸下的甲胄一同丟在桌面,慢慢轉過身,變成了個不擇手段、勢在必得的敵國監(jiān)軍。

    -

    蘇晏走到床前,面無表情地看著朱槿城。

    “……聽說你不肯降?”

    “肯啊,不降又如何保命?”朱槿城神態(tài)自若地回答。他赤著上身被五花大綁,但似乎并無降將的自覺,就這么金刀大馬地坐在床沿,仿佛一軍之主坐在他的帥位上。

    “可你卻不肯交代后期的軍事部署,要你這么個首鼠兩端的降將有何用?”蘇晏清冷的聲線中隱隱透出殺機,“不如斬了祭旗。”

    朱槿城哂笑起來:“當然有用,光是我的名號擺在那里,就足以提升貴軍十成士氣。斬了我不怕所有降將心寒?今后再無人受降,貴軍面對一支破釜沉舟的敵軍,恐怕后面的戰(zhàn)也不會好打。”

    蘇晏心知對方并沒有說錯,只是這種肆無忌憚的態(tài)度,實在很令人惱火。但他性子冷,即使著惱也像端著個冰火盆,不逮住個關鍵要害,不會輕易往外潑。

    朱槿城見他沉默,故意拿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語氣驟然緩和下來,又帶了點微妙的惡意:“若要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卻也不難。我不是給你傳過話了?只要你能把我逼到那一步,我自然什么都告訴你�!�

    蘇晏此番前來,便已是權衡利弊做好了選擇,對他而言,肉。體上的區(qū)區(qū)犧牲較之全軍大局、最后的勝利,根本沒有可比性。

    “你若是食言,我就把你吊在兩軍陣前,斬首示眾!”

    “我在戰(zhàn)場上使過詐,卻從未在許諾后食過言。”朱槿城正色道,“監(jiān)軍大人與我交手多年,難道不知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蘇晏漠然,隨后忽然淡淡一笑。這絲笑意如冰原短暫的春天一樣轉瞬即逝,卻足以催開積雪下的繁花。

    朱槿城口干舌燥,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他面上無謂與戲謔,實則對這一刻暗懷期待已久。

    蘇晏道:“既如此,我便來稱一稱大將軍在領兵打仗之外的斤兩�!�

    他俯下身,一手撐著床沿,一手伸向朱槿城赤果的上身,指尖輕觸那些戰(zhàn)斗勛章般的陳年疤痕。

    朱槿城被他飛絮似的輕觸摸得有些癢,燥熱感覺從咽喉一直向下蔓延。他更加挺直了腰身,不動聲色地輕嘲:“蘇監(jiān)軍該不會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子罷?那么末將的要求,的確是為難監(jiān)軍大人了�!�

    蘇晏的指尖在他心口最顯眼的那處疤痕上停留——它還殘留著當年猙獰的形狀,位置兇險到令人不禁懷疑被利器貫穿的心脈究竟是如何再次續(xù)接起來的。

    “槍尖?”蘇晏問。

    “不,戟尖�!敝扉瘸堑�,“穿胸而過。”

    蘇晏扭身繞到他背后,去看戟尖破體而出的痕跡。

    朱槿城感到后背皮膚上忽地一點溫熱濕滑,隨即化為一股酥麻的輕顫。他意識到——蘇晏在舔他!以舌尖代替指尖,沿著疤痕勾勒出他往昔的疼痛。

    與這疼痛一同被喚醒的,還有濃重的情谷欠。

    “……我的傷疤可不止這一處�!彼穆曇敉赋隽溯p微的沙啞。

    舔舐感如他所愿地移到了身前,他垂目看著挨近胸口的蘇晏的臉——流麗的五官、冷漠的神情,淺色唇中吐出的殷紅舌尖,水光潤澤。

    早已痊愈的舊傷更疼了。

    蘇晏半蹲在他大開的雙腿間,仰著頭雙目微闔,慢慢舔舐他腹部一處箭傷的圓坑時,他被繩索勒住的肌肉逐漸繃緊,呼吸變得粗重。

    “可知為何要用牛皮繩索綁人?”蘇晏睜開眼,自下而上定定地看他。

    朱槿城深呼吸,答道:“因為牛皮繩被水打濕,或在被縛者掙扎之后會越收越緊……”

    “對。大將軍武功蓋世,為自身安危著想,我是不會解開繩索的。”蘇晏唇邊露出涼薄笑意,“所以你千萬別流汗,也別亂動,以免被收縮的繩索切進皮肉,勒斷骨頭�!�

    朱槿城不以為意地道:“既如此,那就得勞煩蘇大人坐上來,自己動了。”

    蘇晏沒理會,向上咬住了他飽滿胸肌上一顆褐紅色乳珠,在唇齒間彈撥拉扯、來回磋磨。

    朱槿城低低抽了口氣,失聲道:“你——”

    蘇晏把這粒赤豆咬得堅硬挺立,微嘲:“只想讓你知道,任誰,此處都是敏感的。”他以指尖捻玩這顆,唇舌轉而去進攻另一側,帶了點報復性的意味。

    朱槿城喘了幾聲,低笑道:“確實頗為舒爽。監(jiān)軍大人還有什么本事,不妨一并使出來,看末將經不經受得住。”

    蘇晏回應了他的挑釁,起身撩開衣擺,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朱槿城只穿了條薄棉的皂色長褲,蘇晏的青色衫子底下亦只有一條白綢褲,隔著兩層薄布料,兩人的私密處緊緊相貼,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蓬勃的熱力。

    蘇晏不再觸碰他身上任何一處地方,只輕輕扭動腰肢,臀肉在他的腿根處緩緩研磨,很快就喚醒他胯間蟄伏的蛟龍,怒而昂首。

    朱槿城屏息看著坐在他大腿上的蘇晏——自腰以上是衣冠端整、凜然不可侵犯的監(jiān)軍大人,而腰以下卻仿佛化身成了妖孽,是勾人心魂的欲念,是活色生香的誘惑,千絲萬縷地將獵物裹纏。

    “大將軍……你流汗了�!丙溕つw上滲出細密汗珠,燈光映照下仿佛流光的緞子,蘇晏喉嚨里燒起一把火,連帶清冷的聲音也透出了些暗啞,“我不是與你說過,不能打濕牛皮繩?你看,越勒越緊了。”

    他嘴里說著“越勒越緊”,腰下雙腿亦將高昂的龍身越纏越緊,甚至夾在臀縫間上下摩擦。

    朱槿城眼眶赤紅,胸膛隨喘息起伏,高高頂起的袴襠處被清液洇濕了一片。牛皮細繩深深勒進他的皮肉,他不覺疼,只是脹得難受,想被某個濕熱軟滑的秘境緊緊包裹、吞吐絞纏;想提槊縱馬長驅直入,一場大戰(zhàn)酣暢淋漓。

    “我汗?jié)窭K子,卻沒有汗?jié)裱澴�,”他稍向后仰,被縛的雙手抵在床面,腰胯向上狠頂,換來蘇晏的一聲低呼,“濕成這樣,難道不是監(jiān)軍大人的功勞?”

    “與其隔靴搔癢,不如真槍實彈與我拼殺一場,看誰先討?zhàn)埻督担绾�?”朱槿城�?zhàn)意涌動的臉上,雙眼亮得驚人,仿佛一心攫取獵物的鷹隼。

    卻不知誰是誰的獵物。蘇晏急促地呼吸著,伸指勾住朱槿城的褲頭往下一拉。

    脹硬已久的陽物彈跳出來,紫紅濕亮的一大根,除了彎翹的龜頭,遍體密布軟鈍肉刺,直如龍蛇的淫物一般。

    蘇晏似乎知道此物的厲害,盯著莖身上鱗片般的肉刺,一時心生退意。

    朱槿城雙腿互蹬幾下,甩開褲子,將這引以為傲的雄具大刺刺地亮出來,逼問:“監(jiān)軍大人莫不是怯戰(zhàn)了?打算不戰(zhàn)而降?”

    蘇晏深吸口氣,起身寬衣解帶。腰帶、長衫、中單、長褲、小衣,一件件落在地面。

    “還有鞋襪與發(fā)簪。”降將得寸進尺道。

    蘇晏脫下鞋襪,拔了發(fā)簪,一頭青絲披散在不著寸縷的白玉身軀上,如烏云蓋雪。

    他上前一步,忽然抬腳踩住了那條蠢蠢欲動的蛟龍,足下施力,緩緩碾壓。

    朱槿城悶哼一聲,身上滲出更多汗珠,連成細而蜿蜒的水流,從被勒得鼓脹的肌肉間淌下來。

    陽物在對方白皙的足底下扭動,他齜牙而笑,是痛的,也是爽的,“監(jiān)軍大人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連腳底皮肉都這么細嫩,令末將忍不住遐想,若大人用后庭幽徑來采我,又該是何等的銷魂?”

    蘇晏收了腳,俯身用雙臂摟住了朱槿城的脖子:“想知道?我成全你。”

    他再次跨坐在對方的大腿上,張開的膝蓋跪在床沿,腰身下沉,將怒首朝天的蛟龍一寸一寸吞進了濕漉漉的后穴。

    狼牙棒、韋陀杵,重茵地、桃花浪,一個如魚得水,一個似虎添翼,咬得嚴絲合縫,戰(zhàn)得旗鼓相當。名器與名器之間的對決,于滿室春光中更添一股淋漓快意,是彼此間的吸引與誘惑,也是彼此間的角逐與征服。

    蘇晏手按朱槿城的肩頭,指尖深深扣入皮肉,腰身上下起落,滿背青絲亦隨之搖曳不止。

    弄到甘美處,尖叫聲數次險些脫口,卻始終被他克制住,只肯從唇齒間逸泄出一兩聲輕微呻吟。

    朱槿城見他臉頰紅潮欲流,眼角水霧迷蒙,雙唇張開舌尖微吐,分明是意亂情迷的模樣,卻又要守住臉面與底線,自家忍不住動了情,氣喘吁吁道:“你解開我我把你舒服,讓你爽上天。”

    蘇晏低頭狠狠咬住朱槿城被繩索緊縛的肩頭肌肉,咬出了血,又將帶著著汗水味的血漬舔去,語聲破碎:“休……想!”

    他腰臀的動作慢了下來,像是氣力不濟,勉強又動了幾下,不動了,只是含著。

    朱槿城被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陽物陷落在濕滑緊致、熱液淋漓的極樂之境,被層層媚肉纏裹吮吸,偏偏就是無法抽插沖刺,肆意攻伐,如同放在欲火上被反復煎烤。他強忍難受,哄道:“你再動一動,動起來不爽么?”

    蘇晏何嘗不想動。累是次要的,主要是怕再動幾下,就要被席卷而來的快感浪潮徹底吞沒,成為告饒投降的一方。

    他有些遷怒朱槿城,又有些鄙夷自己,覺得對方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僅憑一根肉棒就把自己肏得心神大亂,幾近失魂,實在是丟臉得很。

    貞操可以丟,臉絕不能丟。蘇監(jiān)軍當即驅散了面上春色,沉聲道:“大將軍這是在命令我?可惜我無需奉你軍令。想動你自己來動,繩子我是不會解開的�!�

    朱槿城眼底幽光閃過,問:“當真?我可以自己動?”

    蘇晏微微冷笑:“五花大綁的人該怎么自己動,我也有些好奇�!�

    他抬起腰身,將含在后穴的陽物拔了出來,抽拉間無數肉刺在腸道內壁戟張掃刮,又是一陣銷魂蝕骨的快感,不禁強忍著咬住嘴唇。

    朱槿城繃緊肌肉猛地一掙,束縛其身的牛皮繩索紛紛崩裂,斷繩散落了一床。

    蘇晏吃驚:“你——”

    朱槿城笑道:“縱拿鐵鏈也未必綁得住我,監(jiān)軍大人大意了�!�

    蘇晏抓起桌面外袍往身上一裹,拔腿就走,被朱槿城從后方抱住,按倒在地。

    “想動我自己來動,這可是你說的,不能食言啊,監(jiān)軍大人�!敝扉瘸钦f著,胯下怒龍迫不及待地再次沖入銷魂地,大力撻伐起來。

    一朝不慎翻了船,被對手占據上風,蘇晏驚怒過后,生出一股不肯認輸的意氣——武力上敵不過,難道情事上也要受制于人么!

    被身后男人撞擊得不停搖晃,蘇晏咬著手臂呻吟起來:“我好冷……”

    朱槿城停住了動作。室內燃著炭盆,他自己赤裸著還出了一身汗,卻不想蘇晏即使擔著監(jiān)軍之職,也只是一介文弱書生,受不得地面寒涼。

    他勝券在握,本可以不管這個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敵國監(jiān)軍,肏到盡興便是,可是見到對方這副瑟縮模樣,又莫名心疼起來。

    他遲疑了一下,拔出陽物,將蘇晏從地上抱起,放回床榻上。

    蘇晏在被面上蜷成一團,朱槿城下意識地將自己燙熱的身軀覆在他身上。蘇晏以手腳纏繞住他,汲取熱意,啞聲問:“大將軍身上為何這么熱?”

    朱槿城手掌在他涼玉般的肌膚上游弋,手指探入他身后濕淋淋的蜜穴:“監(jiān)軍大人體內更熱�!�

    蘇晏嘲諷般輕笑一聲;“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在打我的主意?”

    朱槿城道:“多年前,兩軍對陣時,第一次見到蘇監(jiān)軍站在山崗上,道冠鶴氅,清冷如仙,末將就已淪陷了�!�

    “是么?可這幾年刀來劍往的,也沒見你手軟啊�!�

    “職責所在,縱有情也只能似無情。而今我國君臣離心,朝野上下一片糜爛,無可救藥,我便生出反意,想著要降也只能降在你手里�!�

    蘇晏心底一根隱秘的弦被輕輕彈撥,發(fā)出幾絲異響。他頭一回仔細端詳面前這個叱咤疆場,令兩國軍士都聞之色變的大將軍,覺得此人情義兩全,拿得起放得下,實乃人中龍鳳。

    他像舔舐對方身上傷疤一樣,輕舔了一下對方的嘴唇。

    朱槿城乍然驚喜:“你——”

    蘇晏道:“大將軍口中稱降,卻未必死心塌地,所以……我要睡服你。”

    朱槿城怔住,繼而朗聲笑:“未將求之不得!”

    蘇晏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這里是軍營,外頭都是巡邏的士兵,我可不想讓人進來看春宮現場�!�

    “好,我不出聲,也不逼你出聲�!�

    “將軍這副健壯身軀被五花大綁的模樣,令我頗有些意動,日后能否時常見到?”

    朱槿城笑道:“原來你好這一口,沒問題。”

    蘇晏曲起腿,用腳尖蹭了蹭他胯下戰(zhàn)意未消的兵器,清冷眉目間染上情欲的紅暈:“不把你這禍害眾生的孽根獻上,還在等什么?”

    “得令!我的監(jiān)軍大人�!敝扉瘸且话讯似鹛K晏,將他雙腿掛在自己臂彎,挺長槍撞入轅門,橫挑豎刺,疾進猛退,使出了渾身解數。

    蘇晏依然被殺得潰不成軍,但心中已無絲毫懼意,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對這個天賦異稟的男人而言,同樣也是滅頂的欲海,輕易便可使其失控。

    “情不知所起”,未必,蘇晏心想,所有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然而“一往而深”之后,能使深情長存的,卻終究是皮相內的那個靈魂。

    他對朱槿城是如此,朱槿城對他,亦是如此。

    被極致強烈的快感卷上頂峰時,他夾緊雙腿,顫抖地喚道:“槿城……啊……槿城……”

    這聲飽含情意的輕喚竟比絕世名器更加要人性命,朱槿城渾身遽震,精關失守,把陽精連同一腔熱愛都注入到他體內。

    “征服我,駕馭我……”朱槿城喘息著親吻蘇晏的心口,“這場仗你贏了,清河。”

    第370章

    我會護他周全

    營帳里的行軍床上,蘇晏枕著豫王的胳膊,神意迷離,任由快感余韻像退潮的海浪輕舔他的身體。

    豫王在他后背來回撫摸,對這身光滑細嫩的肌膚愛不釋手,故意用手指上的硬繭去刮蹭,還時不時撩撥似的卷一卷他的長發(fā),撓一撓他的腰窩。

    蘇晏被騷擾得煩了,咕噥一聲:“有完沒完�!�

    “——還怕不怕?”豫王貼著蘇晏的耳郭低語,熱氣吹得他酥癢發(fā)顫。

    怕什么,要戰(zhàn)便來戰(zhàn)!蘇晏曲起腿,用足底踩了踩對方的兩腿間,作為一個不甘示弱的回答。

    豫王笑道:“戰(zhàn)書我收下了,下次再一決勝負。眼下你該泡個澡,好好睡一覺。”

    “水放涼了吧?”蘇晏閉著眼問。

    “我去重新熱。”豫王親了親他的鼻尖,在他腦袋下塞個枕頭替換掉自己的胳膊,起身下床,隨手披了件外袍。

    莫非也像阿追那樣,用內力加熱不成?挺大一桶水呢。蘇晏轉頭去瞧,卻見豫王端起火盆,將內中燒至滾燙的干凈鵝卵石倒進浴桶,水面頓時嗤嗤作響,激起騰騰的白霧。

    野外燒生水的加強版……還挺有巧思的。蘇晏坐起身,把長發(fā)綰到頭頂,一時找不到簪子,就拿斷裂的牛皮繩隨便一扎。

    豫王走過來抱他。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隨手披的外袍沒系腰帶,半敞著胸懷,走動間依稀露出大腿根,實在是騷氣得很,但因其身材太好,蘇晏也就當飽眼福了。

    水溫剛好,遺憾浴桶小了些,泡了他一個,就塞不進豫王這大高個頭。

    蘇晏邊泡澡,邊踩著桶內的鵝卵石做足底按摩,踩到酸爽處,唔唔嗯嗯地呻吟。豫王在桶外幫他搓背,聽得心蕩,搓著搓著手就往下溜。

    “……做什么?”蘇晏回頭,挑眉看他。

    “幫你弄出來�!�

    “不用,我自己弄出來了�!�

    豫王的小遺憾又加深了一層。蘇晏笑了笑,湊過去親他一下:“我洗完了,你要不要接著洗?”

    于是泡澡與搓背的人互相交換了位置。蘇晏邊擦,邊數著豫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一共十二處。他微嘆口氣,什么也沒說。他知道“以后別再受傷”“打仗時小心點”……諸如此類的話對于這位靖北將軍而言,固然是關心,但更是一種輕視與不理解。

    清洗完畢,把浴桶丟在原地等翌日親兵來收拾,兩人上床相擁而眠。

    蘇晏臨睡前本想取走自己贏來的戰(zhàn)利品——與北漠的交戰(zhàn)計劃和之后的軍事部署,但也許是跌宕起伏的一日讓他累壞了,也許是豫王的手臂太好枕,他還沒開口詢問就沉沉睡去。

    豫王摟著他的腰身,聽著他的呼吸變得慢而沉穩(wěn),自己也安然地閉上眼。

    身在軍營,習慣性不會睡得太沉,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豫王聽見有人掀簾進了主帳,在議事廳踱來踱去,似乎把不準要不要叫醒他。

    他聽出是華翎的腳步聲,便壓低了嗓子,用真氣將一線聲音傳出內室:“什么事?”

    華翎嚇一跳,忙湊到內室門邊答道:“將軍,那人醒了,說有關于北漠的重要情報面呈。”

    豫王睡意全消,輕手輕腳起身穿上衣物,出了寢室的門,對華翎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出去再說�!�

    兩人來到安置那個落水牧民的營帳,見軍醫(yī)已給人換好了新的繃帶,便示意他出去。營帳中只剩豫王、華翎與躺在行軍床上的牧民。

    這牧民年齡約莫二十出頭,看長相是個純粹的北漠人,開口時卻是純正的銘國口音。他虛弱地說道:“卑職是夜不收游騎,名喚歇陽,奉上官樓夜雪樓千總之命,以牧民身份埋伏于瓦剌境內打探軍情�!�

    “你打探到了什么?”華翎問。

    “樓千總命我務必面呈將軍——阿勒坦調兵遣將,集結了六萬戶人馬,不日便將揮師南下,直逼河套�!�

    華翎睜大了眼睛,轉頭望向自家將軍——六萬戶!北漠統(tǒng)計治下勢力,均以戶為單位,因全民皆兵,這六萬戶兵力能有十七八萬人。

    根據哨探所報,阿勒坦統(tǒng)一北漠諸部后,麾下至少十五萬戶。這已是經過銘太祖、太宗與顯祖皇帝的征伐,以及各部落之間自相殘殺后,剩余的數量。

    倘若在更早之前,北成的鼎盛時期,能有四十萬戶,也就是除老弱婦孺不算,至少一百多萬北漠騎兵,足以橫掃整片大陸了!

    而如今的靖北軍,加上黑云突騎也只有十萬人馬。

    大銘九邊,各個軍鎮(zhèn)的兵力,從兩萬到二十萬不等,然而在軍隊根深蒂固的“吃空額”現象下,估計這些數目里面還有不少水分。

    況且軍鎮(zhèn)兵力以固守長城為主,極少深入北漠腹地作戰(zhàn)——這種數九寒冬天氣,深入北漠也基本等于找死。

    也就是說,哪怕像大同軍鎮(zhèn)的李子仰這樣,又能打,與豫王交情又好的將領,最多也只能起到后方支援的作用。這個季節(jié)若想進入北漠草原交戰(zhàn),靖北軍只能孤軍作戰(zhàn),連糧草可能都成問題。

    難道只能在漫長的邊境線上守著,等待敵軍的尖牙利爪不知在何時、何地出現,驟然突襲,撕裂防線嗎?

    這顯然不是豫王的行軍作風。

    豫王冷靜地問道:“可知兵分幾路,主副將是誰,帶了多少糧草?”

    歇陽答:“阿勒坦作為主將親自領軍,副將是他的一個哥哥。

    “瓦剌大軍集結時分為左、中、右三翼,其中右翼是歸降的韃靼部;左翼整合了其他較小部落如往流、窩葉等;中翼是瓦剌本部。各翼均有領軍的參將。至于開拔之后是否也分為三路,卑職就不清楚了。

    “另外,他們所攜帶糧草,僅是隨身所供數日的量,沒有輜重�!�

    “看來北漠這次是要動真格的了!”華翎咬牙道,“不帶糧草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走到哪兒,搶到哪兒,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他阿勒坦這是打算在我大銘境內過冬呢!”

    豫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可以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我們也可以就地補給。境內可以靠沿途囤積糧草的軍堡,境外么……夜不收呈給我們的北漠大小部落、家族定居地與牧場的輿圖,不會白畫�!�

    華翎點了點頭,又道:“只要瓦剌軍中的夜不收暗探不暴露身份,就能源源不斷地傳來情報,我們也就能知道他們的行軍路線了。提前埋伏好,打幾場狙擊戰(zhàn)也不錯�!�

    豫王問歇陽:“我瞧你完全是北漠長相,是如何暴露身份的?”

    歇陽面露慚愧之色:“卑職父母都是北漠人,早年逃難至大銘才生下的我。故而卑職空有北漠血統(tǒng)、會說北漠語言,卻沒有他們的習性……所以才露了餡�!�

    “什么習性?”華翎追問。

    歇陽道:“真正的北漠牧民,是不會在冬季看見野地里走失的牛羊,仍無動于衷的——卑職那時急著趕路回來報信,沒有去救陷在雪坑里的華翎一怔,似乎想不到露餡兒的原因,竟然是這么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點。他不解搖頭:“殺人時那么兇殘,對牛羊卻是溫存得很……實在可笑。”

    “那是因為,對北漠人而言,牛羊是寶貴的財產,而異族卻是與他們爭奪資源的敵人——除非淪為他們的奴隸�!痹ネ踅獯鸬�。

    歇陽身體還很虛弱,強打精神一氣說了不少話,這會兒又開始陷入半昏睡狀態(tài)。

    豫王叫軍醫(yī)進來照顧,帶著華翎走出營帳。

    華翎問:“將軍,何時出發(fā)?”

    “明日……”豫王仰頭看天。今晚夜空漆黑一片,原本依稀的星子也失了微亮,仿佛有一層濃重的云將它們盡數覆蓋,他低喃,“……天色怕不會好�!�

    “那就再等一日?”

    “不能等。阿勒坦所率軍隊只帶了數日口糧,意味著他將一路急行,直插中原。別忘了,北漠騎兵擅長長途奔襲,甚至可以吃睡都在馬背上。”豫王當機立斷,下令道,“黑云突騎立刻集結,隨我北上。另派傳令官帶我軍令,前往邊堡調動靖北軍,隨后跟上,讓他們沿糧道西行,于神木匯合�!�

    華翎抱拳領命,正欲轉身,又想起一事,問道:“那蘇監(jiān)軍呢?是否派幾人送他回邊堡,或是送去太原軍鎮(zhèn)?”

    “邊堡既空,誰來守他,靠那隨行的三百錦衣衛(wèi)?搞不好那些錦衣衛(wèi)都已經在回京復命的路上了。去軍鎮(zhèn)倒是相對安全。但他這人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發(fā)現自己被遠遠留在大后方,定會想方設法趕來前線�!痹ネ跣α诵�,“與其任他亂跑,索性就跟著我�?v然千軍萬馬,我也會護他周全�!�

    華翎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道:“那我去集合突騎。這些營帳都不帶走,就按原計劃,空置在此地。”

    豫王吩咐:“通知匠軍,來此增設營帳,挖壕溝、設拒馬,把營地規(guī)模再擴大一倍�!�

    華翎知道此營地將軍留有大用,逐一領命了,自去布置不提。

    主將一聲令下,整個營地猶如巨大機擴,極高效地運轉起來,黑云突騎們悄然而快速地集結,隨軍只帶口糧、備用戰(zhàn)馬與軍械火器,將所有營帳和輜重車等留置此處,輕裝上陣。

    豫王回到主帳的寢室,見蘇晏仍睡得香甜,不忍喚醒他,便在他耳后腦側的翳風穴、風池穴之間微微一摁。蘇晏瞬間陷入沉眠,如同被點了睡穴一般。

    把怕冷的蘇監(jiān)軍里三層、外三層裹好,靖北將軍抱著他上了戰(zhàn)馬,率數千名黑云突騎星夜開拔,向著長城外的河套荒原疾馳而去。

    前后不過半個時辰,一座駐滿兵士的營地便徹底成空營。

    天際云層越發(fā)濃厚了,隱隱可以看到波翻浪涌、不停變幻的形狀。臨近拂曉,不見啟明星升起,卻見本該逐漸透藍的天色,竟變作了詭異的彤色,像覆上了一層不祥的紅紗。

    荊紅追勒僵駐馬,遠眺天際,直覺令他不由地皺眉。

    但他很快就轉頭重新策馬,比起異樣的天色,蘇大人的安危與行蹤更令他牽掛。

    ——說是與豫王去兜風,一兩個時辰就回來,結果一去就是兩日夜。

    天快亮時,荊紅追忍不住擔心自家大人的安危,決意要出城尋找,無論微生武等人再如何糾纏,也留不住他。

    他單劍匹馬,只身沿著城外兩人行路的痕跡追蹤,可惜沒走多遠就起了大風,把沿途痕跡都吹散了。

    他只能邊推測邊走,走了不少彎路。好在最終還是找到了這處隱蔽山谷間的空地,看見了一座空蕩蕩的營地。

    荊紅追策馬進入營地,見有軍隊駐扎的新鮮痕跡,四下搜尋后,在主帳內間的行軍床腳,找到了蘇晏遺落的簪子,寢室內更有盛滿水的浴桶一個,于是確定了此處便是兩人曾落過腳的地方。

    他暗罵豫王狂妄放肆,把蘇大人挾入營帳內做下卑劣之事不夠,竟還帶著大人隨軍開拔,不知去了何方。

    但好在,大軍行進的痕跡比較明顯,可以讓他輕易地一路追蹤下去。

    等再見到豫王,非給他一劍斷塵根不可!荊紅追冷著一張堪比雪原凍土的臉,攜劍策馬,追著騎兵隊伍留下的蹄印疾馳而去。

    第371章

    我會留下勝利

    陰山腳下的敕勒川,白草在寒飆中蕭蕭欲折。

    春夏時的蒼郁草原現已成為一片白茫茫的荒野,連帶著流過草原的和林河也凍成了一帶堅冰。大軍馬蹄踩踏在河面上,鏗然有聲,蹴冰如蹴鐵。

    過了這片草原就是狹長的瀚海沙漠,橫穿沙漠進入云內平川,再往東南方向過黃河、入河套,大銘的邊塞長城便近在眼前了。

    陰沉的云層上隱約傳來嚦嚦之聲,侍衛(wèi)長斡丹挽弓如滿月,一箭射出,撲棱棱掉下來一只青蒼色的長嘴鹙鸧。他喜滋滋地拎著水鳥去獻給主將:“阿勒坦!你看這只多肥,肚皮鼓得厲害,八成還能再剖出一條鮮魚來!”

    年輕的圣汗正在馬背上仰首望天,聞聲并未回頭,似乎對加餐不甚熱衷。

    瓦剌大軍從王庭開拔后,數日急行南下,翻越陰山,來到這片古稱“敕勒川”的平原,一路上并不缺軍糧——雖然備用馬匹所馱的兵士口糧并不多,但他們隨軍趕了一批牛羊,邊走邊殺邊吃,很能自給自足。

    路過大小部落定居地,便以黃金王庭的名義征繳馬草。倘若到了銘國境內更簡單,直接劫掠各衛(wèi)所的輜重營與糧囤,不但數量管夠,還都按門類打包好了,取用方便,搶了就跑。

    在北漠未統(tǒng)一之前,有些戶口較多的部落還會反抗幾下,但自從瓦剌大王子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攻打韃靼王庭,接連屠了幾個部落后,阿勒坦兇猛之名傳遍北漠,后來連赫赫有名的太師脫火臺都折在他手中,諸部聞之無不戰(zhàn)栗驚心。

    祭天大典之后,阿勒坦成了草原共主,是神賜的天圣汗,更是無人敢再攖其鋒。

    如今又聽說圣汗率大軍攻打銘國,北漠各部更是歡欣鼓舞,哪怕過冬的物資再匱乏,見到打著神樹圖騰旌旗的大軍,他們也會極力勻出糧草來上繳,以博得圣汗的青睞,期望將來論功行賞時,能多分得一些來自中原的物資與奴隸。

    阿勒坦收了糧草,派傳令官口頭褒獎這些部落首領幾句,并留下半枚金牌作為將來分賞的憑證——他把蘇晏當年在陜西改革馬政時,施行的金牌制度直接搬過來,覺得還挺好用。

    當然如今北漠與銘國交惡,邊境馬市盡數關閉,銘國曾經發(fā)放的“老實配合、優(yōu)先交易”金牌也派不上用場了。但離大銘邊界較近的一些部落與邊城,還是偷偷留藏了蘇晏所發(fā)的金牌,做著一口飯兩頭吃的打算。

    對此阿勒坦心知肚明。中原有句話叫“水至清則無魚”,只要這些部落乖乖繳糧,不拖他大軍后腿,他也不會與之翻臉。

    “聽說訂立金牌制度的是個很年輕的銘國官員,又說是靈州的一個書生,叫……叫什么來著?”趁大軍暫歇河邊吃午飯,斡丹一邊翻轉著烤鹙鸧的樹枝,一邊上下拋玩半枚金牌,“對了,阿勒坦當時不就在靈州馬市嗎,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因為服食神樹果實,阿勒坦對靈州清水營的那段記憶變得十分模糊。斡丹這么一說,他腦海中飛掠過支離破碎的畫面,伴隨著不知誰人的只言片語:

    “的確萍水相逢,但印象深刻,忘是忘不掉的,能幫的忙也會盡量幫。”

    “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這筆交易若是不成,今后別說當不成回頭客,相逢只做路人面�!�

    那人似乎穿了一身群青色曳撒,策馬踏著草葉而來,如清新的晨露灑在他面上,使得他脫口而出:“你很適合穿我們的質孫袍,很好看�!�

    恍惚又是一座破廟,雨聲瀝瀝,篝火熊熊。

    “是,阿勒坦,謝謝你請我喝酒�!�

    “你有種特別的氣味,很淡,有點像花草香,但又不是我聞過的任何一種花草�!�

    “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刺青?”

    隔著厚厚的狐裘,胸腹間的神樹刺青一陣陣燙熱起來,仿佛有手指輕撫其上,帶來酥麻的觸感。阿勒坦以手掌捂住腹部,呼吸不由地沉重與急促起來。

    斡丹坐在他身旁,感覺到他的異樣,笑著把烤好的鹙鸧肉遞過去:“餓了吧?嘗嘗我烤的肉,這可是能把狼群引過來的手藝�!�

    阿勒坦站起身,背對著他,在撲面朔風中深深呼吸。

    斡丹年方十八,但去年就有了妻兒,他娶的是韃靼王室的庶女,瓦剌族里還有不少貴女對他投懷送抱。這廂他驀然反應過來,壞笑著起身,用手肘撞阿勒坦的腰胯:“想女人了?今夜路過云內城時,城主會好好接待你的�!�

    所謂“好好接待”,就是把家中妻妾、女兒都獻出來服侍貴客的陋習。

    阿勒坦不為所動地道:“提前與他打個招呼,把我們所列清單上的物資送到城外候著�!�

    “不進城?”

    “不進,繼續(xù)急行軍�!�

    斡丹卻覺得沒必要這么趕,在城內外扎營歇息一夜,誤不了戰(zhàn)事,反正銘國擺在那里,又不會長腿走掉。

    阿勒坦嘆道:“沒有時間了,你不明白。”

    斡丹的確不明白,此次對銘國出兵,阿勒坦為何這么迅疾與決力,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馬鞭在背后沒日沒夜地抽打著他一樣。

    于是斡丹問:“阿勒坦,今年冬天我們真能打到銘國京城,入主中原嗎?”

    阿勒坦的眼神沉了下來,流金瞳色中不再盛有草原的秋陽,而是被洪荒巨獸般兇蠻霸道的氣勢取代。他說道:“斡丹,這話若不是你說的,而是出自其他任何一個將領之口,包括副將胡古雁——我父汗的養(yǎng)子,我都不會輕饒,定會以動搖軍心的罪名狠狠罰一頓鞭子�!�

    自十五歲跟隨阿勒坦,發(fā)誓效忠之后,斡丹從未受到過如此嚴厲的警告,幾乎可以算是訓斥了。

    他先是悚然,繼而面上涌起愧色,低頭行叩胸禮:“圣汗,是我錯了。”

    阿勒坦緩和了語氣:“我可以容忍你一輩子叫我阿勒坦,卻不能容忍你質疑我的決意。因為質疑容易生出不滿,不滿生出異心,異心生出背叛……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背叛我,斡丹,看在你父親的份上。”

    這不是請求,卻是真心話。斡丹霎時明白了阿勒坦的言下之意——“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我會善待你一輩子,別讓我走到必須對你痛下決斷的那一步�!�

    斡丹咬著牙,重重捶了一下左胸:“阿勒坦,我知錯了!”

    阿勒坦沉默片刻,繼續(xù)道:“有件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現在告訴你。”

    斡丹屏息聽著。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斡丹臉色大變,驚呼聲在出口前被他牢牢咬住,他一把抓住阿勒坦的胳膊,聲音瞬間嘶�。骸鞍⒗仗梗阍陂_玩笑?”

    阿勒坦沒有回答。

    斡丹的心像被冰雪涼透,耳中嗡鳴,急促喘著氣:“沒病沒傷的,你為何說得這么肯定……是守護神樹的老巫?楚琥臺吉戰(zhàn)敗身死之前,我記得你收到一只海東青送來的密信,是不是老巫傳來的?”

    “老巫提醒我,我的時間不多了�!╋L雪落地之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阿勒坦問。

    斡丹腦子亂哄哄的:“意味著你過不了這個冬天?所以你決定要在冬天過去之前攻打銘國……你找一個記不清長相與名字的男人,找了整整兩年……他就在銘國的京城?”他用力搖晃阿勒坦的胳膊,“這個人能救你嗎?那就找到他啊,傾盡全族之力,踏破中原,也要找到他!”

    “斡丹,看來你還真的是忠愛我�!卑⒗仗古牧伺乃氖直常澳阌袥]有想過,這意味著將有一場,甚至不止一場猛烈到被記入神歌的暴風雪,會降臨在北漠大地上?”

    斡丹愣住了。

    “我不怕死,斡丹。死亡的陰云已在我頭頂罩了將近三年。我在這片陰云下照常做我該做的事,出征諸部,統(tǒng)一北漠,舉辦祭天大典,成為唯一的草原汗王。

    “我不覬覦王座,但知道自己必須坐上王座。只有這樣,諸部之間長達百年的紛爭才會平息,北漠才能贏來休養(yǎng)生息的一段時期。

    “我原以為這段時期至少能有數十年,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但我沒想到,我的有生如此短暫,甚至來不及看到明年草原的第一朵野花綻放。

    “斡丹,我死之后,北漠只怕又將陷入分崩離析�!卑⒗仗惯b望濃云翻滾的天際,“你們說我是大巫,是神樹之子,但我卻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但至少,我可以給你們留下一場足夠盛大的勝利,一場可以逼迫銘國君臣俯首、割讓巨額資源的勝利,好叫北漠諸部接下來的十年都衣食無憂�!�

    斡丹虎目含淚,哀求道:“阿勒坦!阿勒坦……你若是難逃一死,就留個孩子下來罷!無論男女,我們都將奉他為新的天圣汗,諸部將團結在他周圍,不會再分裂�!�

    阿勒坦緩緩搖頭:“我身懷神樹血契,不會輕易成婚,也不會讓隨便什么人生下我的孩子。即使生了,一個襁褓嬰兒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擁戴�;蛟S我的威名在死后還能持續(xù)幾年,但沒有根源的震懾力終將消散,這個孩子只會變成一塊傳國玉璽,成為北漠諸部爭權奪勢的工具�!�

    斡丹沉默許久,方才說道:“你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弟弟,但他雙足萎縮無法行走,不可能繼承你的意志。阿勒坦,為了剛崛起的瓦剌,為了剛統(tǒng)一的北漠,哪怕只是為了我們這些效忠你、追隨你的人,你都不能死�!�

    “我也不想太早回歸長生天�!卑⒗仗共粺o自嘲地笑了笑,“就如中原一句老話說的,盡人事,聽天命罷!”

    他把視線重新投向陰霾的天空,皺了皺眉:“明日……天色怕不會好�!�

    第372章

    然則天威難測

    蘇晏醒來時,發(fā)現自己正被豫王摟在懷中,策馬同騎,飛馳在一望無際的平川。馬背上很顛簸,朔風如刀割面,但身后的懷抱卻十分溫暖。

    為了讓他窩得舒服,豫王沒有穿甲胄,只著一身玄色暗繡銀龍紋的戰(zhàn)袍,外罩的滾邊黑貂大氅有一大半都扯在身前,裹在蘇晏身上。

    身后馬蹄聲如天際悶雷,蘇晏探頭一看,見數千名黑云突騎緊隨著一騎當先的主將,玄甲在夜色中卷過,猶如荒原上的幽靈。

    “……我睡了多久?”風很大,他向后扭頭,湊近豫王耳邊問。

    “十二個時辰�!�

    蘇晏嚇一跳:“這么久!還睡得死沉死沉,你動了什么手腳?”

    豫王微笑起來,趁機輕咬了一口他送上門的耳垂,只覺光滑冰涼好似玉片�!澳阕罱哿�,我讓你好好睡上一覺,以免疲瘁轉為暗疾,傷了身體的元氣�!�

    蘇晏懷疑他點了自己的睡穴,但這一覺睡完,自己的確精神振發(fā),渾身也不再有懶洋洋的倦意,故而也不多計較了。又問:“這是什么地方?我們要去哪兒?”

    “我們已穿過河套,渡過黃河最北段,進入云內平川�!�

    云內平川……蘇晏腦中浮出一張參詳過許多遍的邊境地圖。此處地勢平坦,水草豐美,是個極好的牧場。更難得的是,氣候條件適宜耕種,雖然地處北漠邊緣,可這片平原的大部分地區(qū)都適宜種植小麥、玉米、甜菜、胡麻等作物,堪稱塞外小江南。

    ——可為何地面焦黑一片,馬蹄踏過還有灰燼揚起,像被烈火焚燒過?蘇晏望向四周,只見地面寸草不生,焦黑色無邊無際地延伸出去,散發(fā)著長年焚燒后的刺鼻氣味。

    豫王仿佛看穿了他的好奇,解釋道:“是燒荒造成的�!�

    “何謂燒荒?”

    “每年秋冬,大銘便會派出騎兵,手持火把點燃此地的牧草與一切作物。從邊界線向北推進五十里,一路燒出去,再一路燒回來,來回一百里,正是騎馬一天的路程。年復一年,就形成了這片寸草不生的地帶,被稱為‘黑界地’�!�

    蘇晏聽得頗有些心疼,但也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要人為地造出一個緩沖地帶,把大銘邊界與北漠隔開?”

    豫王頷首:“如此一來,北蠻的戰(zhàn)馬就休想在這片地帶吃到一根牧草。你想,每到燒荒時期,長達萬里的邊境線就燃起熊熊大火,烈焰沖天,無數騎兵在草原上來回奔馳呼喝,聲震寰宇,情景何等壯觀!故而此舉亦是帶有耀兵懾敵之意�!�

    “太可惜了!”蘇晏忍不住喃喃,“雖然我知道即使在這里種作物,也會被北漠人收割走,但是這么好的地皮每年都白白燒掉……”

    好在火燒不比核污染,不會對環(huán)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壞,產生的草木灰也算是給土壤補充了養(yǎng)分,使得這片黑界地變得死寂而又肥沃。

    “所以古人有詩云——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痹ネ跄菑埧∶罒o儔的臉上戰(zhàn)意凜然,“如今我便是要率靖北軍,擊殺阿勒坦,將北漠騎兵徹底擋在陰山之外。”

    蘇晏緊攥住他的胳膊,隨后又慢慢松開,低聲問:“此地離陰山還有多遠?”

    “過云內平川,橫穿瀚海沙漠,就到了陰山腳下的敕勒川�!�

    “目標這么明確,這是要打狙擊戰(zhàn)么?莫非你已知道阿……北漠軍隊的動向?”

    事關軍機,但豫王對蘇晏毫無隱瞞,說道:“夜不收果然是一柄最鋒利的暗刃,你當初把霍惇與嚴城雪送去夜不收,簡直是神來之筆——那名落水牧民便是他二人手下,傳來關于阿勒坦出兵的重要情報。”

    他對蘇晏三言兩句說完歇陽的情報,又從懷中摸出一個指頭大小、裝密信的木筒,遞給蘇晏:“這是我在神木與靖北軍大部匯合時,收到的第二封情報�!�

    蘇晏小心地打開,取出內中密信,借著逐漸大亮的天色瀏覽。“阿勒坦所率大軍會經過云內城,收繳糧草……”他重新收好情報,把指頭大的袖珍木筒順手塞回自己懷里,問豫王,“所以你打算搶先一步趕到云內城設伏?那座城池是北漠人所建?堅固嗎,是否需要先打攻城戰(zhàn)?”

    豫王嘲道:“北漠人逐草而居,只會搭穹廬,哪里會建城池。不過是數百年前來往西域的商賈們自建城鎮(zhèn)的遺址罷了,后來那一片自立為慶州,被衛(wèi)家重新修葺加固過,才有了城池的雛形,改叫慶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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