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哦了一聲，又問：“你叫他來的？”
爺爺聞言耳朵一紅，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我道：“嗯呢�！�
“……”看來不是。我將爺爺?shù)男奶摌觾嚎丛谘劾�，雖疑惑二爺?shù)絹淼木売�，卻沒再多問，安慰老頭幾句后，轉(zhuǎn)而掃了眼房間角落里多出來的四個人。
可能是王海洋報的信，今早我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王家另外四口人也到齊了。只不過我看見王海龍就氣不打一出來，索性裝沒看見，一直將他們晾在那。
這會王海龍見我終于看向他，主動走上前賠笑道：“哥，那玉你放回去了吧……我最近都沒做夢嘞�！�
王海龍今天穿了件黑色長袖外套，拉鎖直拉到頂，在三伏天熱得滿頭大汗。
我冷冰冰地盯著他不說話。一時間，室內(nèi)眾人噤若寒蟬。只有杜奉予在床邊事不關(guān)己地削蘋果，用咔哧咔哧的聲音持續(xù)破壞肅殺的氛圍。
“……”我扭頭看向從我睜眼，就在浪費(fèi)蘋果的杜奉予。
他的胡子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神態(tài)也平靜如常。要不是那雙眼睛里依舊布滿血絲，我都懷疑昨晚捧著我臉哭的那個他是幻覺。至于他手里那蘋果，已經(jīng)讓他削成十六面體了，削掉的蘋果皮比我閉眼睛切的土豆片都厚。
我從他削掉的蘋果皮里撿了兩塊塞嘴里，一咬咔嘣脆，就又抓了幾片遞給我爺。
杜奉予見狀連忙舉著自己剛削完的立方體想遞給我，又想遞給我爺，最后還是遞給我道：“皮沒洗，吃這個�！�
“皮沒洗你也不能給我吃蘋果核啊�！蔽肄揶淼溃f完又去瞧王海龍，一下發(fā)現(xiàn)對方反常的神色。
在我與杜奉予交流期間，王海龍一直沉默地立在不遠(yuǎn)處。我因著平躺的姿勢才發(fā)現(xiàn)，這廝雖深低著頭，眼睛卻偷偷瞟向杜奉予，目光中滿是畏懼與探究。
“看什么呢？”我冷不丁出聲問道。
王海龍驟然回神，見杜奉予也聞聲望向他，目光像被燙了一樣移走了。他捏著拉到頂?shù)囊路i干笑道：“哥，那玉你肯定放回去了是吧？我最近都沒做夢了�！�
“我都橫在你面前了，你還關(guān)心那玉呢？”我不悅道。
“……”王海龍一窘，從衣兜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鈔放到我旁邊，“這個是，咱們之前說好的一千塊錢，哥你數(shù)數(shù)。然后那個……咳，哥你繼續(xù)休息吧，我們就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一定請你吃飯�！�
我沒接茬，只沖沖杜奉予揚(yáng)揚(yáng)下巴，問王海龍：“他長得帥嗎。”
王海龍這會已經(jīng)完全不敢看杜奉予了，只連連點(diǎn)頭道：“帥，帥……”
“跟那個領(lǐng)導(dǎo)比呢？”我追問。
王海龍想了一秒，忽然反應(yīng)過來，瞪圓了眼睛震驚地望向我。
我扶著隱痛不斷的肋骨，對王海龍陰陽怪氣道：“你早說你跟墓主是老熟人呀，我何苦為了你家施舍我這幾個錢半夜折騰成這樣？”
王海龍他爹看出我沒有放過王海龍的意思，眉頭一皺道：“錢都給你了，你還想咋的？”
“我不想咋的——”我話頭一頓，扭頭打發(fā)杜奉予和爺爺?shù)溃澳銈z出去溜達(dá)一圈。”
“怎么了？”杜奉予略微意外，不明白我忽然趕人的意思。
“給我整點(diǎn)飯，我快餓死了。人家大夫都說了我得補(bǔ)充營養(yǎng)，你就拿蘋果皮喂我，要?dú)⑷藴缈诎�？�?br />
即便醫(yī)生說最疼的幾天已經(jīng)睡過去，這肋骨骨折要遭的罪也還沒完。
跟上下肢骨折不一樣，肋骨骨折不是打上石膏骨頭就能保持靜止了。只要人呼吸不斷，胸腔一直運(yùn)動，骨折處的疼痛就不會停。從我睜眼到現(xiàn)在，因疼痛積壓的躁怒早已憋到臨界口，只想支開杜奉予和老頭沖王海龍發(fā)泄。以至于說到最后口不擇言，讓那個詞從嘴里蹦了出來。
剛說完我就后悔了，見杜奉予坐那一動不動，捏著蘋果的指節(jié)發(fā)白，心說不妙。
本來以杜奉予的性格，我估計爺爺和王家人應(yīng)該還不知道我摔傷其實(shí)是他推的。要是因?yàn)槲艺f漏嘴，或者杜奉予被我的話激得情緒崩潰當(dāng)場招供，從而讓王家人知道了真相，一會我就不好再張嘴要錢了�？蓜e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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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掉魂02：六只手印
想到這，我迅速從還熱乎的一千塊錢里抽出兩張塞給杜奉予，換了一副體貼的面孔安撫道：“……去吧，給我爺買倆肘子，再買點(diǎn)你自己愛吃的。”
杜奉予看了一眼我的表情，發(fā)現(xiàn)十分真摯，才穩(wěn)住情緒，點(diǎn)點(diǎn)頭拿著兩張紙幣起身帶爺爺離開。
我暗自松了口氣，等他二人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又回頭試探王家五口道：“實(shí)話告訴你們，要不是我跟你家老幺那二位‘朋友’在地底下打了個照面，我也不能傷成這樣——”
聞言，王海龍低頭不語。他爹媽看看他又看看我，也沒說話。
他們還不知道真相。
我頓時理直氣壯地發(fā)作起來：“你王海龍左一趟右一趟的，知道躲著那倆盜墓賊偷偷摸摸在人家墓里摸東西。然后你不告訴我，我傻呵呵的還以為地底下就一口爛棺材，哪成想那地方跟迷宮似的，里面還有倆持槍兇徒，差點(diǎn)讓人打成篩子。”
“……”
“再說，你要直接告訴我那棺材藏在哪，我進(jìn)去可能半個鐘頭就辦完事出來了，用得著在里面一圈一圈的找嗎？”
王海龍見再也藏不住，終于開口求饒道：“嵐哥，我也沒想到他們還在地底下。我知道錯了，但我之前太害怕了，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你都敢趴車底跟蹤盜墓賊了，去古墓像串門似的，你這是當(dāng)特務(wù)的人才啊，你還會害怕呢？”我嗤笑道：“……你是害怕我去報警吧？我告訴你，雖然我也進(jìn)過古墓了，但老子兩袖清風(fēng)不怕查。不像你，報警估計夠蹲幾年的！”
王海龍他爹終于尋思過味兒來，扯過王海龍的胳膊怒道：“你都干啥了？！”
王海龍梗著脖子不吱聲。
我語氣一轉(zhuǎn)，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不過呢，我也是看著他們哥倆兒長大的。這么多年的交情在，當(dāng)然也不想海龍去坐牢了。所以……”
王海龍他爹聞言松了口氣，一直繃著的臉都露出點(diǎn)感激的笑意，追問道：“所以？”
“所以我也不多要，封口費(fèi)加撫恤金，四千塊錢。王海龍和他媳婦給我押這，你們老兩口現(xiàn)在就回去拿錢吧？”
“嗚……嗚嗚……”
唉。
老王夫婦倆跟我討價還價失敗，恨鐵不成鋼的回家取錢。王海洋則去鎮(zhèn)上書店幫我買酉陽雜俎。杜奉予和爺爺還沒回來，病房里只剩我面對呆愣的王海龍和他哭哭啼啼的媳婦。
那幽怨的哭聲持續(xù)了十幾分鐘，我實(shí)在受不了，就將床頭柜上杜奉予削完的小蘋果遞給王海龍他媳婦關(guān)懷道：“弟妹啊，別哭了。來吃個蘋果�！�
然而人家并不搭理我，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我只得自己啃了口蘋果，指指王海龍教育道：“你得去哄哄啊，怎么不會心疼人呢？”
王海龍卻忽然給我來了句：“嵐哥，其實(shí)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成我的親大哥！”
我差點(diǎn)讓那口蘋果嗆死，捂著肋骨疼得上不來氣兒，好一會才緩過來，抬手就把蘋果沖王海龍?jiān)疫^去了，罵道：“你他媽有事直說，別睜眼放瞎屁！”
王海龍幾步湊到我床前央求道：“嵐哥，你高抬貴手行不行？四千真的太多了！咱爸這輩子為了拉扯我和我哥——”
“誰爸？”我一愣，“你爸是頭套啊，你拿來就往我頭上套？嫌多你就去坐牢，蹲個兩三年再出來，就當(dāng)給你家掙錢了。你給我弄成這樣不長點(diǎn)記性可不行。”
王海龍見我油鹽不進(jìn)，一咬牙對他媳婦道：“娟兒，你先出去，我跟嵐哥說點(diǎn)事�！�
“出哪去？”我立刻陰下臉警告道，“我告訴你，你倆今天誰敢偷跑，我馬上就報警知道不？”
王海龍沒招，最后只得指著房間最遠(yuǎn)一角讓她媳婦背對我們站過去，然后鬼鬼祟祟地拉開外套拉鏈。
我看他這樣，不由得往邊上躲了躲。
我早就留意到這小子大夏天捂著個長袖外套，拉鎖還拉到頂，看著奇怪得很。他這么瞞著他媳婦，不會是得啥性病了吧。
正想著，王海龍已經(jīng)從外套袖子里抽出雙臂，伸直給我看。他將聲音壓到最低道：“出事那天晚上，我不是腦子又糊涂了嗎？以前每次糊涂，我都沒有記憶。但那天不知道咋的，可能是大仙幫我趕過鬼了，我對當(dāng)時的事還有一點(diǎn)印象�！�
“…………”我看著他兩條胳膊，半天沒說話。
王海龍小心地提醒道：“這就是那天晚上，在炕邊的時候……杜哥掐的�！�
事發(fā)當(dāng)夜，王海龍站在地上，發(fā)狂地要掐杜奉予脖子。杜奉予躺在炕上，用雙手抓住了王海龍的手腕反抗。這是我親眼所見的場景。
可此時王海龍的兩條小臂上，卻浮現(xiàn)出三對手印狀淤痕。那些手印沒有明顯的輕重之分，即便時隔數(shù)日，依舊清晰可見。
我翻看了一下他的手臂，發(fā)現(xiàn)那些手印都是指痕位于正面，拇指痕位于手臂內(nèi)側(cè)。每只手的食指和小指相對位置都是食指靠上，小指靠下。每條小臂上的三個手印都是同側(cè)手留下的。
也就是說，只有用左手鉗制左臂、右手鉗制右臂才能留下這樣的手印。這不是王海龍能自行制造的痕跡，只能借由他人、以那晚杜奉予的位置和動作才能留下。
再加上那三雙大到讓王海龍膀?qū)嵉男”鄱疾豢耙晃盏氖钟 粝滤鼈兊娜�，是杜奉予的可能性最大。畢竟能把一扎寬的大湯碗拿出飯碗感覺的人，在我們這真不多。
可為什么會有三對手��？
如果杜奉予在制止王海龍的過程中更換過手握位置，這三對手印間至少會有明顯的輕重差異啊……
王海龍見我表情嚴(yán)肅，連忙補(bǔ)充道：“當(dāng)時我真能感覺到胳膊上有好多只手！哥你那時候要再不把我拉走，我胳膊就斷了！這些手印前些天都是黑紫色的，我胳膊腫得拿筷子都哆嗦！哥呀！我之前確實(shí)扯了不少謊，但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松開他的手，暗自心驚。
顫聲說完這些，王海龍重新穿回外套，搓著手商量道：“嵐哥，我是真擔(dān)心你啊。你能不能看在我這份心上，饒了我一回？四千太多了……一千行不？”
真是不忘初心啊。
我故作為難道：“你也說了，要沒有我，你胳膊已經(jīng)斷了。那我對你的恩情就值一千塊錢�。俊�
王海龍不好意思地笑笑，“嵐哥你這話說的，那我這胳膊差點(diǎn)斷，不也是杜哥掐的嗎。他給我掐成這樣，對我的身體，尤其腎臟這一塊肯定也是有損傷的……”
我一聽王海龍這番強(qiáng)詞奪理，頓時無名火起，勃然道：“你半夜不撩閑他能掐你？要不是你手欠能出這么多事？”
王海龍看出我的失態(tài)，意識到自己似乎拿捏了我的軟肋，頓時硬氣道：“本來這事挺古怪的，我一直也沒告訴別人。但嵐哥你要非跟我們獅子大開口，那手印這事，我也得跟別人說道說道了�！�
“……”我合眼忍了好一會，感覺心情平復(fù)下來才對王海龍道：“……先把蘋果撿起來。”
王海龍得意一笑，邁著方步把地上的蘋果撿起來放回到床頭柜上，嘴里還說：“嵐哥，我知道你節(jié)儉，但這爛蘋果——”
“去你媽的！”我抓起蘋果又沖他砸過去，“王海龍，你今天回去趕緊找人說道這事。不然等我能下床了，你們村兒有一個算一個，敢少一個知道這事的我都揍你�！�
說完，我閉目養(yǎng)神，不再搭理王海龍。
王海龍和杜奉予無冤無仇，沒必要以污蔑杜奉予的方式賣我人情。甚至他一開始壓根沒想告訴我這事，是被四千塊錢逼急了才提的。從他之前偷瞄杜奉予的眼神也能看出來，他內(nèi)心對這些手印同樣驚疑不已，偽造手印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萬步說，就算王海龍猜到我事后會獅子大開口，他也不該以‘杜奉予有問題’為切入點(diǎn)挖坑。因?yàn)槎欧钣杵ぷ酉虏粚诺氖拢挥形液蜖敔斨馈?br />
啊不，或許二爺也知道了。
想起二爺?shù)臑槿�，我沒敢深想。
說回正題，王海龍被鬼上身時的力大無窮我深有體會。
我明明比他高半頭，力氣也不小，那晚卻不能連續(xù)控制他超過兩秒。他掙開我的剎那，我只覺得自己像被拍在面案上的大餅子一樣撞到墻上，人差點(diǎn)扁了。
當(dāng)時情況危急，關(guān)于炕上的杜奉予究竟用了多大力氣，才能在劣勢位置和鬼上身的王海龍僵持那么久這個問題，我確實(shí)疏忽了。
王海龍的父母不出半小時就帶著錢趕回來。我和他們簽了兩張保證書，保證自己拿完四千塊錢就絕口不提王海龍盜墓的事。一旦讓除兩家以外的人知道這件事，連著他們之前給我的一千五百塊一起，一共五千五百塊錢，要全數(shù)歸還。
保證書一家一份，各自保存，從今以后就當(dāng)這事沒發(fā)生過。
王海龍臨走還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厚厚的一沓錢要說些什么，被他媽硬扯走了。
我把錢藏在枕頭下，趁著短暫的寧靜時光，在腦中整理最近發(fā)生的種種，尤其是那些和杜奉予有關(guān)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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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掉魂03：杜奉予的破綻
王海龍胳膊上的三對手印，讓我回憶起另外四件事。
其一，出事那天夜里，我跟在狂奔的王海龍與杜奉予身后，在土路上看到過奇怪的腳印。
杜奉予很高，腳長手大。所以我不會認(rèn)錯，留下那些奇怪大腳印的人就是他。
所謂的奇怪，并非指腳印本身的形狀奇怪。而是腳印踩在土地上的位置奇怪。
據(jù)我那天晚上的觀察，從某一段路開始，杜奉予的步伐忽然紛亂起來。他留下的腳印并非常人跑步那樣，以一左一右有規(guī)律的折線向遠(yuǎn)處延伸。反而有些落在內(nèi)側(cè)，有些落在外側(cè)。
此外，兩只同側(cè)腳印的間距也大大縮短，有些甚至前后相連在一起�？雌饋砭拖穸欧钣柙诼飞咸孔�，或以另一種奇特的方式行走。
當(dāng)時夜色太深，手電光只勉強(qiáng)照到他們躍動的身形，不足以讓我發(fā)現(xiàn)杜奉予動作的奇怪之處。我雖試著在那串腳印附近，以留下類似腳印為目的去調(diào)動雙腿行走。但整套動作就像跳舞一樣，速度比正常步行還不如。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其二，我被杜奉予推進(jìn)坑里后，曾模糊地看見他大頭朝下在坑壁上爬行。
當(dāng)然，不排除我當(dāng)時摔傻了，看到幻覺的可能。另外，比起他怎么下去的，我更好奇他怎么把我弄上去的。
其三，我曾無意中發(fā)現(xiàn)，杜奉予會條件反射地藏起手不讓我看。
我開蹦蹦帶他去鎮(zhèn)上買大冰柜那天，他見我盯著他的手瞧，撲棱一下就把手收起來了。
其實(shí)杜奉予平時并沒有刻意隱藏手部的舉止，那之前我也沒在意過他的手。因此，當(dāng)時他故意藏手的行為反而勾起了我的興趣，從那往后時不時就要趁他不注意飛快地偷瞄一眼，感覺就像賺了他的。但前后偷瞄數(shù)次，我也沒看見他有六指或者刺青之類的，他的手和別的男人沒什么不同。
其四，杜奉予來的第一天晚上，身上曾爬滿了鬼手。
或許那些鬼手和杜奉予并沒有關(guān)系，只是杜奉予身上發(fā)生的這些與手相關(guān)的怪事，讓我不得不想起它們。
按王海龍的解釋，那天夜里杜奉予為了制止鬼上身的他，同時使用了六只手。如果這個說法成立，那我看到的杜奉予在豎直坑壁上爬就不一定是幻覺。甚至同時還能給出他奇怪腳印的另類解答……可這太匪夷所思了。
打破自然規(guī)律的前提去回答問題，豈不是任何天馬行空的答案都有可能？
如果周瑜火燒赤壁時，曹操輕蔑一笑，從衣袖中取出一物得意道：“此乃白玉盂，是黃河水伯的盛水至寶。我只需倒上這么半盂，即可涌出半條黃河的大水，頃刻間就滅了你這大火。”
周瑜一驚，道：“不愧是曹丞相，竟能借來此等寶物�！彪S后又歪嘴一笑，“只可惜，我這火和尋常的凡間火種不同，乃三昧真火，丞相這黃河水發(fā)的再大也滅不了我的火�！�
然后曹操從口中吐出一柄芭蕉扇，周瑜又掏出靈吉菩薩的定風(fēng)丹，曹操又掏出紫金葫蘆，周瑜又掏出陰陽二氣瓶……這就不是三國演義了，還要什么千軍萬馬，要什么諸葛臥龍，幾個主帥拿法寶互拼就完了。
若杜奉予有六只手的假設(shè)成立，那他還可以有三只眼睛，有倆腦袋，可以噴火，可以吸水，可以一個筋斗云翻十萬八千里。那我以他有兩條腿兩只手為前提的思考還有什么意義？我特么也可以直接停止思考了。
我承認(rèn)自己接觸到了超自然的東西，甚至杜奉予本尊有可能就是超自然存在�？晌易鳛橐粋�自然人，并不喜歡超自然領(lǐng)域，不喜歡出現(xiàn)什么詭異的事就歸功于超自然作祟。
即便我跟爺爺做著出馬的活，老頭那些民間手藝我也一個沒學(xué)。他說我是童子命之類的話，我更不愛聽。超自然領(lǐng)域即便存在，人類也觸碰不到它的規(guī)則，反而人類自己的規(guī)則會被其打破。在仙鬼神佛存在的世界里，人就像螻蟻，總也逃不出宿命論。
如果我不是爺爺說的童子命，杜奉予會正眼看我嗎？如果我只是個普通人，有童子命的是其他人，杜奉予是不是就跟別人睡覺去了？
那說難聽點(diǎn)，杜奉予不就像一只誰能讓他睡覺他就跟誰走的‘我要睡覺獸’，我在他眼里只是個窩。這也是杜奉予最讓我生氣的一點(diǎn)。
對他而言，重要的是我的體質(zhì)、我作為‘童子’的那一部分，而不是我作為‘人’的那部分。我看得出來，他再想和我‘人’的部分熟識，想了解我‘人’的過去，也只是為了量體裁衣地敷衍我，好接近‘童子’的那部分。他怕爺爺他們知道是他把我推進(jìn)坑的，也是怕自己被趕走吧。被趕走就沒法睡覺了不是嗎。
我深深嘆了口氣，肋骨也跟著重重疼了一下。
……或許我只是被王海龍的話誤導(dǎo)了。
沒錯，在有確切證據(jù)前，不能認(rèn)定那種事為結(jié)論。否則有可能進(jìn)入捕風(fēng)捉影證實(shí)假命題的誤區(qū)。
我現(xiàn)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在杜奉予的手上，極其細(xì)微的地方，一定隱藏著關(guān)于他的秘密……或者破綻。
杜奉予和爺爺回來時，我離老遠(yuǎn)都能聞到紅燒排骨的香味。
爺爺發(fā)現(xiàn)王家人把我一個人留在病房里氣壞了。我心說看來我這一摔給老頭嚇得不輕，只得解釋道王海洋幫我辦事去了，王海龍他們留下反而打擾我休息他才作罷。
杜奉予為了圓我吃排骨的夢，拎了一大袋子紅燒排骨回來，直接套洗臉盆上吃的。我們仨人就著四斤排骨造了五六盒大米飯，給老頭滿足的吃完都坐不住了，歪在椅子上瞇了一覺。
爺爺人瘦了一圈，估計這十幾天都沒休息好。我昨晚睜眼時竟然還看見他們幾個直接睡在地上，要不是夏天熱，身子骨都得睡出毛病來。杜奉予不是那種沒眼力見的人，大概老頭自己死活不愿意離開病房。要是我爺昏迷十幾天，我也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趁病房里沒別人，老頭還在睡覺。杜奉予遲疑半晌，字斟句酌地提起了個完全在我意料內(nèi)的話題：“……那天的事，我還沒告訴爺爺�！�
“……”我笑了兩聲，“哪個爺爺？你說的不會是我爺爺吧？那不是你姥爺嗎？你跟著叫什么爺爺，我記得我是老柯家的獨(dú)苗苗，沒有你這個堂弟啊？還是你趁我昏迷的時候嫁給我了��？”
杜奉予面有愧色，問道：“那個事，你準(zhǔn)備告訴別人嗎？”
我去，什么叫語言的藝術(shù)。
我本以為杜奉予會讓我‘別把那事告訴別人’，沒想到他以退為進(jìn)，放低姿態(tài)把球拋給我了。
“你只關(guān)心這個？”我把球扔回給他。
杜奉予黑幽幽的眼睛望向我，也沒頂嘴，反而又退了一步道：“確實(shí)是我做錯了，你告訴別人我也認(rèn)。”
“……”
艸，又開始跟我打牌了。但他這話說得無懈可擊，我一時間也想不到拆招法。只感覺自己像吃了黃連的啞巴，明明摔骨折的是我，結(jié)果杜奉予看著比我還可憐。
我最后沒回答他的問題，因?yàn)椴幌胱屗犚姖M意的答案。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杜奉予這十幾天發(fā)生的事。提到趙二爺時，杜奉予說他是在我出事的第二天晚上自己找到醫(yī)院來的，也在病房地上睡了十天，直到我清醒那天早上才離開。
我抬眉，有些意外，半開玩笑地問道，“他空手來的？沒帶哭喪棒啥的？”
我和二爺雖然偶爾一起玩，但就我對他的了解，他那老鬼看別人掉河里都面不改色，哪能是在病床邊默默守護(hù)別人的慈祥老人�。慷欧钣枵f他守我十天我這心里不但一點(diǎn)感激之情都沒有，反而還有點(diǎn)怕怕的，總覺得他來勾我的魂兒了似的。這不，一看我沒死成，人拍屁股就溜了。
而且我不明白，二爺怎么知道我在醫(yī)院？知道我出事的只有爺爺、杜奉予和王家五口。事關(guān)王海龍盜墓的事，王家人必然不會聲張。而杜奉予壓根不認(rèn)識二爺，難道真是爺爺叫他過來的？
我回憶起老頭撒謊時通紅的耳朵，在心里否認(rèn)了這個可能性。
杜奉予等了半天，見我說完就陷入沉思，忍不住問道：“你叫他二爺，那他是你的……？”
“朋友�！蔽医忉尩�，“跟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村里人都叫他二爺�！�
杜奉予依舊盯著我，很好奇的樣子。我暗中咽了口唾沫，默默唾棄自己。
柯嵐啊柯嵐。
杜奉予是啥，超自然不明生物。
二爺又是啥，專治超自然生物的老道士。
你跟二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認(rèn)識杜奉予才不到二十天，其中十二天還是睡過去的。你怎么能因?yàn)槭懿涣硕欧钣璧哪抗猓桶装讖堊彀讯斀o賣了呢？
想到這，我換上得意的嘴臉，被子一掀使喚杜奉予道：“過來給我按摩按摩，我可以從二爺他爹那輩開始給你講——我艸��？”
在杜奉予訝異的目光下，我震驚地發(fā)現(xiàn)被子下的自己光著屁股，雞雞上插著根塑料管，塑料管長長的，一直連接到床另一邊掛著的密封袋里，袋里有小半袋黃色液體。
考慮到其源頭。
那應(yīng)該是。
我的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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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掉魂04：二爺?shù)膫髌嫒松?br />
杜奉予幫我蓋回被子，忍俊不禁道：“你一直沒感覺嗎？”
“……”我有個屁感覺，我只感覺渾身上下疼，尤其肋骨奇疼。在那一陣陣磨人的疼痛下，完全意識不到自己雞巴上插了根管。
“前些天太熱，給你身上捂出痱子了，這兩天就一直沒幫你穿褲子。”杜奉予說著，彎腰從床下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盒痱子粉，“我先給你撲粉再按摩�！�
杜奉予手上小小的粉撲在我兩條腿上細(xì)致地游走了一番，連腿中間和屁股蛋子都拍過粉后，他才隔著被子按摩起我腿上的肌肉�？茨菍I(yè)又嫻熟的動作，顯然被大夫指導(dǎo)過，也不是初次服務(wù)我了。
想到這，我狗狗地從被子里伸出一條腿兒，含糊其辭道：隔著被子按沒勁兒。
“…………”杜奉予看了看我身上的毛巾被，又看了眼我，最后掃了眼還在熟睡的爺爺，什么也沒說，按摩起我那條腿。
我紅著耳朵清清嗓，給杜奉予講起有關(guān)趙二爺堪稱傳奇的人生。
趙二爺本名趙二，今年剛好七十。
他老爹當(dāng)年倒騰豆類發(fā)家，有錢以后買了輛馬車奔走于各個村落間買賣豆子——哦對了，我說的當(dāng)年，是指離新中國成立尚早好幾十年的時代。
畢竟二爺一歲的時候，張作霖剛當(dāng)上陸海軍大元帥，雖然二爺兩歲的時候，張大帥就讓日本人炸死了�？傊诋�(dāng)時多數(shù)老百姓仍過著民不聊生的日子時，二爺家已然提前奔了小康。
可好景不長，那個軍閥割據(jù)的時代太亂了。大富大貴的人家被大土匪搶，小富小貴的自然也有小土匪盯著。即便二爺當(dāng)時遠(yuǎn)算不上個二少，他家的大馬車依舊被附近山上的胡子惦記上了。
于是在二爺十六歲的一天夜里，胡子闖進(jìn)他家，綁走了二爺和他爹媽三口人。當(dāng)時二爺?shù)拇蟾绾拖眿D住在另一處宅子里，幸免于難�？蓱z二爺和他爹媽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
真實(shí)的土匪不像水滸傳里被逼上梁山的那幫人，不會路見不平一聲吼。他們是強(qiáng)盜，是魯迅所說的‘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的那種人。
當(dāng)時的大鄉(xiāng)紳家都有自己的護(hù)院隊(duì)，護(hù)院們?nèi)耸忠话咽謽尰蛘卟綐�，才能免于土匪的侵�(jǐn)_。誰家若只有錢，卻沒兩把槍，那不管多大的家業(yè)，胡子都敢來欺負(fù)。宅子一燒，家里幾口人一殺，最后連鳴冤的人都沒有，這事就結(jié)了。你要住在隔壁，手里沒有個炸藥包就敢路見不平，結(jié)果不過是火場里多了一具焦尸。
二爺?shù)牡鶍尩箾]被當(dāng)場抹脖子，但他們的遭遇還不如被抹脖子。
那幫胡子駕著他家運(yùn)豆的馬車，用繩子系著他爹的手，強(qiáng)迫人跟馬車跑了兩個山頭，硬把他爹的肺跑炸了。人被胡子扔在柴房的地上，沒活幾天就死了。二爺他媽則被綁吊在房梁上，懸掛在一口燒著熱水的大鐵鍋上，被放下來的時候腳都熟了，身上大片皮膚被水蒸氣燙傷，最后因?yàn)橥吹靡恢鄙胍鞅缓酉訜╅_槍打死了。
十六歲的二爺，已經(jīng)得了他道士師父的真?zhèn)鳌?br />
二爺告訴我，他師父說過他家有大難，曾想帶他離開村子一起云游，從此斷掉塵根，但被他拒絕了。
當(dāng)時他師父看了他一會，然后一個下午都在對他誦讀道教里表懺悔的經(jīng)文。直到那天日落，二爺?shù)膸煾覆艑Χ斦f：我心不堅(jiān)定，修行這么多年仍戒不掉主觀固執(zhí)，強(qiáng)作妄為，又貪生怕死，為他人徒增煩惱。愧對道祖，愧對你啊……
二爺被他師父嚇了一跳，不明白老人家為何忽然平白嚴(yán)厲批評自己。最后，他師父給他留下一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就離開再也沒回來。
二爺知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既然無力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就將其視為命中注定的意思。卻不明白師父為何對自己懺悔，只是因?yàn)閹煾改芰Σ蛔�，解不了他家的大難嗎？
不過，二爺說即便在那群胡子把他五花大綁地摁在馬車上和鐵鍋邊，看著自己父母被虐待時，他都不后悔沒跟著師父早點(diǎn)離開。甚至慶幸自己留了下來，不然誰來為他父母報仇呢。
就在他看著親媽像包子一樣被懸在鍋上蒸時，二爺說他忽然開眼了。
二爺說的這個開眼，跟他能見鬼的天眼沒關(guān)系，只是一種比喻，本意應(yīng)該指開悟。他的原話是：好像過往的十六年都半夢半醒，一朝睜開眼看清了人世，心從所未有的寧靜。
我聽到這時還以為他立地成佛了。結(jié)果聽完他‘開眼’后干的事，我都懷疑二爺那根本是在窮兇極惡的環(huán)境下、在生母糟蹂躪的那個瞬間被逼瘋了。所謂的‘一朝睜開眼’，不過是十六年安分守己做人的價值觀在剎那間被徹底摧毀，又重塑成完全相反的另一種價值觀的感覺。
二爺帶著那些胡子回村，把他家五年前埋院子里的十壇高粱酒全啟出來了。當(dāng)晚，他用殺豬刀抹了山上喝醉的九個胡子的脖子。有四個沒喝醉的想反抗，被他砍得血肉模糊。事后，二爺駕著馬車，拉著父母的遺體和那個土匪寨里的所有財物回了家。
二爺殺過十三個胡子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因?yàn)檫@事，讓他小小年紀(jì)就在村里‘立棍兒’了�！⒐鲀骸欠窖�，如果說誰立棍兒了，意思就是誰當(dāng)了大哥，那片地盤歸他管。
開始二爺沒發(fā)覺，后來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當(dāng)大哥了。
原來因?yàn)樗愿窭淠�、對他頗有微詞的村民，再看見他都變得和藹可親。村長和其他老人開小會，還會特意問他要不要參加。逢年過節(jié)，甚至還有人給他送吃的和對聯(lián)，寫的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我村趙二當(dāng)頭名。一來二去，連附近村子都知道他們村有個十六歲就殺過十三個人的大哥罩著，胡子想欺負(fù)他們村得先過趙二那一關(guān)。
二爺懶得搭理這些‘盛名’，依舊我行我素。果然，村民們的口風(fēng)在他十九歲那年，他大哥郁積于心病死后開始轉(zhuǎn)變。
有人說他命硬，克死了全家。還有人說他殺了太多小鬼，導(dǎo)致家人都被鬼纏死了。漸漸的，村民們不再和他套近乎，都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看見他就繞路走。也就在這個時候，二爺忽然喜歡上了他們村的一個女人，也就是他后來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