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拙言道:“你我不再是無法做主的未成年,每個周末我飛過去,或者你飛回來,平時電話、視頻,到了假期,更得麻溜兒地回國,知道么?”
莊凡心點頭,有陰影似的:“不會再遇見江回那樣的大傻逼吧?”
顧拙言樂了:“你能不能盼點好?”他掐人家的大腿,手上不正經(jīng),話說出來卻像個諄諄的爹,“甭想過去的遭遇,主動大膽地,不要顧慮地去交朋友,這世界上最終還是好人更多。如果又遇到大傻逼,通知我,我去感受一下是不是洛杉磯的風水不太行�!�
一番教誨逗得莊凡心傻笑,飯煮好了,趙見秋喊他們下樓。餐桌的四邊坐滿了,不提舊事,只望將來,大家歡欣地慶祝了一餐。
莊凡心宣布了自己的計劃,他要把珠寶設(shè)計拾起來,完成學(xué)業(yè),實現(xiàn)擱淺經(jīng)年的夢想。同時向裴知說聲抱歉,恐怕自己暫時無法回到silhouette幫忙。
未料裴知很激動:“我當然支持了,但是你加入silhouette也可以去念書啊,現(xiàn)在那么發(fā)達,異地也可以工作交流,或者你念完回來再工作,都好啊�!�
莊凡心琢磨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接下股份,半工半讀,念完直接回來和你一起?”
“我覺得可行�!鳖欁狙哉f,“我也是念書的時候和蘇望辦公司,雖然忙一點,但是感興趣的話會很充實,看你自己的意愿�!�
裴知說:“你兼顧不來的話,這幾年就先當投資,怎么樣?”
不動心是假,莊凡心看向莊顯煬和趙見秋,那二位只面帶微笑,對于他的感情和事業(yè)向來不作干預(yù)。他橫下心,舉起酒杯去碰裴知的杯子,答應(yīng)道:“哥,為silhouette干杯。”
自出事后,莊凡心一直沒去過公司,在股份轉(zhuǎn)讓的相關(guān)手續(xù)陸續(xù)辦完后,清早,他和裴知一同出現(xiàn)在silhouette的設(shè)計部。
剛一露面,所有同事一窩蜂地沖過來圍住他們,莊凡心忍不住忐忑,他的一切隱私已被眾人知曉,可憐的,絕望的,包括性向和情感。他微微頷首,數(shù)月利落能干的形象一時之間變得窘澀。
熱情包裹著他,樣衣師嚴師傅嚷道:“莊總監(jiān),秀前你說請我們大吃一頓,還作不作數(shù)啊?”
“就是就是!”幾名設(shè)計師紛紛起哄,“我們每天都盼著呢!”
莊凡心訝異地抬頭,望著大家,沒有人揭他的傷口,也沒有人表達出同情,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秀展圓滿結(jié)束,這些奮戰(zhàn)的同仁起哄討一份獎勵。
他咧開嘴,不太自然,有股笨拙的歡喜:“今天我請客,地方你們隨便挑�!�
一片吱哇的尖叫,裴知甚至帶頭起哄:“千萬不要客氣,莊總監(jiān)已經(jīng)是silhouette的二老板了,大家狠狠宰他一頓!”
莊凡心被熱鬧烘得額頭沁汗,繞過這一群瘋子,在辦公室門口瞧見溫麟,那孩子杵在那兒,目光切切的,眼圈泛紅像是要哭。
“干嗎呢?”莊凡心踱去,“兩個多月沒見,也不歡迎我一下?”
剛說完,溫麟把他熊抱住,受委屈的小弟抱大哥似的�!翱偙O(jiān),聽說你要回美國了�!睖伧腴_口,“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我給誰當助理設(shè)計師啊�!�
莊凡心安慰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念完書就會回來了。”他把溫麟拉開,“你記不記得我囑咐過你,以后要聽裴總的,幫他做事�!�
溫麟更難過了:“后來出事兒我才想明白,你那時候就打算走了,對吧?”
莊凡心笑著說:“以后即使回來,我從事的應(yīng)該是珠寶設(shè)計了,你要認真點,跟著裴總多看,多學(xué),也許我回來時你成了正兒八經(jīng)的設(shè)計師。”
溫麟保證道:“我一定努力工作,不給你丟人�!�
莊凡心沒什么要交代了,走進辦公室,把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好,干干凈凈地與這一方天地告辭。
道別的宴席上,大家互相揭短,共同展望,除卻莊凡心入股silhouette的好消息之外,裴知今后不再進行造型師的工作,專心做一名設(shè)計師。笑開場,哭結(jié)尾,杯酒盞盞不停,一張張花了妝的臉,最后舉杯相送,祝莊凡心一切如意順遂。
兩天后,國際機場,莊顯煬和趙見秋去托運行李,往來的人潮中,顧拙言和莊凡心面對面告別。這光景多眼熟,閃回那年的榕城機場,也是顧拙言獨自來送莊凡心一家三口。
“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學(xué)校,回去會盡快辦手續(xù)�!鼻f凡心說,“八月底新學(xué)期開學(xué),到時候我又變成大學(xué)生了�!�
顧拙言計較道:“趕在學(xué)校放假前辦完,回來過暑假�!�
莊凡心答應(yīng):“好。”只一個字,卻吐得很慢,像是在為后話猶豫,“前段時間你耽誤了不少工作,等忙完,我開學(xué)時你能不能去洛杉磯一趟?”
顧拙言似乎猜到,但慣會裝蒜:“要陪你入學(xué)么?”
莊凡心迫不及待地坦白:“我想讓你見見我奶奶,還有……我爺爺�!�
顧拙言心中熨帖,在離別的機場光明正大地擁抱,不遠處,莊顯煬和趙見秋正在朝這邊走,他仍不松開,附在莊凡心耳畔情不自禁地笑了。
“怎么了?”莊凡心問。
“沒什么,想起當年在機場送你�!鳖欁狙哉f,“你驚天動地地撲過來吻我,如今一比,感覺好他媽平淡啊�!�
莊凡心哭笑不得,時間不早了,他該過安檢去了,卻緊環(huán)著顧拙言的腰不松手。他也貼住那耳廓:“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
“什么?”
“海玻璃王冠,我一直沒有起名字,在小岔路等了你一夜,第二天清晨丟入垃圾桶的時候,我想到了�!�
顧拙言問:“叫什么?”
莊凡心答:“凡心大動。”
那之后寒來暑往,他再也沒為其他人心動過,松開手,望著顧拙言怔然的表情,他仰頭印上一吻,后退著揮了揮手。
飛機起航,消失在湛藍的天色里。
五月初輾轉(zhuǎn)到七月底,顧拙言出了兩趟差,感覺時間過得還不算太慢,只是那場風波之后有些麻煩,經(jīng)�!皽惽伞迸鲆娡谛侣劦挠浾�。
最搞笑的一次,媒體在國金中心蹲守,認錯了車,把顧士伯堵了個正著。比起顧拙言,顧士伯在商界業(yè)界的地位更高,媒體自然緊追不舍,問:“對于令郎的戀情您怎么看?”
顧士伯一派高冷:“我不怎么管他�!�
記者又問:“令郎幾個月前轟動出柜,您接受了嗎?”
顧士伯拿腔拿調(diào):“我覺得也不算很轟動。”
記者還問:“作為父親,您有什么想說的嗎?”
顧士伯回道:“建議采訪當事人,我這個父親主要負責賺錢養(yǎng)家,不太管其他事兒。”
報道一出,顧拙言樂了好幾天,在公司打照面的時候都忍不住嬉皮笑臉的,問顧士伯,什么程度才比較轟動?顧士伯煩他得厲害,隱晦地說,網(wǎng)上攪出天大的動靜,可實際中不落實,那就是虛的。
顧拙言霎時懂了,這是催呢,要見面,要夯實了。
洛杉磯那邊,一切入學(xué)手續(xù)已經(jīng)辦妥,八月一號傍晚,莊凡心發(fā)來了航班信息。顧拙言當晚回大家庭睡的,恰好第二天是周末,睡了個懶覺,起床后準備去機場接人。
天氣相當熱,顧拙言洗個澡不吹頭發(fā),勾著車鑰匙從樓里出來,經(jīng)過主樓,顧寶言立在臺階上瞅著他:“你就穿成這德行?”
顧拙言穿著黑T仔褲,輕便的球鞋,他一打量那丫頭,居然沒穿得像女警,燙了微卷的長發(fā),高跟鞋連衣裙,帶著精巧的耳環(huán)。他反問:“你要相親啊?”
顧寶言跑下來:“我要跟你一起去機場!”
“你行行好吧�!鳖欁狙詿o力地說,但知道沒用,沒走到車庫就被挽住手臂,“我先警告你,今兒凡心的爸媽也回來,名義上是兩家人正式見面,你給我老實待著�!�
顧寶言說:“我也沒干嗎呀�!�
上了車,顧拙言發(fā)動引擎:“矜持點,別粉絲見了偶像似的,哪怕你裝一天大家閨秀,完事兒我給你發(fā)紅包,乖�!�
顧寶言嗤之以鼻:“我稀罕你那二百嗎?”
一路風馳電掣到機場,暑期人多,接機口外站滿了人,沒等多久,莊凡心夾在一群乘客中出現(xiàn),白T仔褲,球鞋,心有靈犀的和顧拙言情侶裝。
倆仨月沒見,怪想的,顧拙言張開雙臂,誰料顧寶言一把推開他,沖了過去:“小莊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這他媽什么情人相逢的臺詞,顧拙言簡直頭疼,只好去接莊顯煬和趙見秋的行李,直到上車返程,他還沒和莊凡心說上話。
回到顧家,從大門開進去,道旁的草坪正綠花朵正艷,顧寶言嘴甜道:“小莊哥,花草修剪了的,但是沒辦法和你家以前的花園比,你還記得你送給我的兩盆花么?”
“記得�!鼻f凡心特稀罕,“小妹,你成大姑娘了,那時候你那么小�!�
顧寶言說:“雖然我長大了,但我一直很惦記你�!�
啪,顧拙言砸了一下車喇叭,在自家沒有其他車的花園里。主樓前熄火下車,顧士伯和薛曼姿并立在那兒,寒暄時,他趁亂薅住顧寶言的秀發(fā)低罵了一通。
除卻父母,顧平芳和薛茂琛也在,兩家人都到齊了,圍坐圓桌旁,顧拙言和莊凡心挨著,在桌下悄悄牽住了手。
“這段時間怎么樣?”
“除了想你,都好�!鼻f凡心低聲說,他面上大方,其實緊張得要命,在薛曼姿叫他的時候甚至從椅子上站起來。
薛曼姿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不溫柔了:“……快坐下,你喝點水�!�
莊凡心臉都紅了,他能感覺得到,顧拙言的父母和爺爺都在看他,薛茂琛更是,與他爸媽敘完舊也關(guān)切地看他。一桌菜上齊,中國人歡聚總是要先碰杯,老少不一的數(shù)只手,湊在一起引發(fā)一份團圓。
顧平芳是年紀最大的長輩,每次都要先講話,他用那雙不太花的眼睛把顧拙言和莊凡心看著,沒說煽情的句,不講華麗的詞,只親切地娓娓道來:“小莊,咱們今天才見面,比顧拙言的計劃晚了好多年�!�
莊凡心看一看顧拙言,又望向老爺子。顧平芳道:“他高二那年回來參加競賽,找到我,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了,我這人德行一般,看孫子比看兒子順眼,那乖孫喜歡的人必定也是萬里挑一的。我就等著,這把年紀每年都忘許多事兒,唯獨記得這一件,今天終于見到你嘍�!�
莊凡心說不清何種滋味兒,連話也說不出。顧拙言從后搭著他的腰,笑著,既害臊又坦蕩地解圍:“老爺子,你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就說出來?”
顧平芳裝傻:“啊……那對不住了孫子。”
滿桌哄笑,那股彼此客氣的勁兒被熟悉取代,關(guān)于顧拙言和莊凡心的關(guān)系,雙方父母沒有明確的討論,不必正式的商量,原來一切都已被認可料定,這餐飯仿佛只是遲來的一次相見。
碟中放來一角披薩,莊凡心抬頭,發(fā)覺是薛茂琛給他的�!袄褷敗!彼牧丝冢牭妙欁狙栽谂赃吅喜粩n嘴。
薛茂琛說:“我烤的,嘗嘗手藝有沒有退步。”
莊凡心很驚喜,他以前就愛吃薛茂琛烤的披薩,沒想到對方都記得。他大快朵頤:“好吃,比美國的好吃�!�
薛茂琛看著他:“這些年我時常想,當年跟你說的那番話,是不是害了你�!�
莊凡心搖頭:“您別這么說……”
“說什么也晚了�!毖γ∨乃募�,“月底,我和拙言一起去洛杉磯,作為家里的代表拜訪一下你奶奶�!�
初次見面卻很投契,雙方的父母有聊不完的話,莊凡心吃撐了,半路被顧拙言帶出來溜達,熱得吐舌頭的邦德跟著后面。
莊凡心從進門就憋著:“你家真有噴泉啊�!�
顧拙言配合道:“平時不開,有貴賓來才噴,你看今天噴得多猛�!彼f凡心穿過一片花園,“去看看我住的二號樓�!�
一棟三層別墅,純玻璃的門開在側(cè)面,里面幾十平的玄關(guān),擱著一張深色的沙發(fā)。行至門口,顧拙言說:“有時候下雨,坐在那兒換鞋看著外面的雨幕,換完也不動,就想你。”
莊凡心想象得到那幅場景,被顧拙言拉著繼續(xù)走,走到楓園,經(jīng)過花房,還有一片反射著日光的枯山水。他領(lǐng)略顧拙言身邊的草木磚瓦,像看走馬燈,吸引著他,又遺憾無法親歷其中的畫面。
繞了一大圈,T恤被汗水打濕,他們停在一截窄小的路上,彼此的臉都很紅,對著喘氣,眼神柔柔地對著。
風雨之后,當下的平靜美好得不太真實。
莊凡心用汗?jié)竦氖终莆嬷澏�,來回地蹭,顧拙言瞧出端倪,也不問,直接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br />
“你慌張什么?”
莊凡心答非所問:“月底我們?nèi)ッ绹�,如果注冊結(jié)婚的話,也不是不能吧……”
顧拙言微僵,被問懵一般。
莊凡心抽出手,從兜里掏出一只小盒子,他打開,慌得汗流浹背:“除了手表我還有這對戒指,是我爺爺設(shè)計的,算不上多漂亮,但是他給我和未來伴侶的結(jié)婚禮物�!�
顧拙言瞪著他,屏著呼吸:“你在向我求婚么?”
莊凡心虔誠得近乎眼紅:“婚姻是座圍城,我想和你一輩子困在里面,你愿不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他心慌得要命,心急得要命,不等顧拙言回答便捉對方的手,捏著戒指顫顫地往上套,推入無名指的指根,倏地,顧拙言反握住他。
“我愿意。”
在林蔭樹下,顧拙言和莊凡心互相戴上婚戒,汗涔涔的雙手,燦爛的日光,熏熏然的微風,等待了漫長歲月的兩顆心。
相識,分別,至此熱愛未改。
從此變幻的,也唯有八月炎夏。
作者有話要說: 歷時四個月完成了小顧和小莊的故事,感謝所有朋友的陪伴,連載期間有和諧有爭吵,無論如何,希望大家之后都開開心心,提前祝大家五一快樂。
第99章
番外
八月末,莊凡心回美國入學(xué),跨越海洋的漫長飛行之后著陸洛杉磯,面對熟悉的街景,再瞧瞧身邊的人,不禁生出一股夢似的迷離。
顧拙言把他攬在身旁,問:“犯什么癔癥?”
莊凡心有點憨地笑笑,答不出來。他們分開的那年,落地時他跟隨在父母的身后,頂著紅腫的眼,邁著灌了鉛的腿,從此投入一段異國的新生活,那段生活里沒有顧拙言,沒有令少年人沉迷的愛情,只有連天涯共此時都做不到的海岸相隔。
此刻,他的肩頭扣著一只溫暖的手掌,半邊身子都是熱的,一抬頭便對上顧拙言深邃的眼睛�!昂貌徽鎸崱!彼p聲感慨,摟住顧拙言的腰,細胳膊使了十成的力氣,仿佛擔心當下是一場會消失的鏡花水月。
顧拙言總能看穿莊凡心在想什么、怕什么,他捏一把掌下的肩,朝不遠處努努嘴。莊凡心順著他的指示望過去,那里有一對久別重逢的男女,許是戀人或夫妻,正在緊緊地相擁。
“你知道么,”顧拙言說,“分手之后我幻想過最多的畫面就是那樣,我來到美國,你在接機口等我,我足足想了一年半�!�
莊凡心徹底失語,連腳步都變得遲滯,顧拙言攬著他往外走,說出后半句:“現(xiàn)在好了,我們和他們一樣,從此只有團圓�!�
“團圓”二字像是點燃的火柴扔進壁爐,轟地燒起來,在漆黑的夜里鋪開彤彤的火光。夢一般的恍惚散去了,不真實的顧慮消失了,莊凡心的每一步都踩得輕快卻踏實。
身后,莊顯煬和趙見秋陪在薛茂琛左右,一齊瞅著顧拙言和莊凡心的背影,那倆小的勾肩搭背,眼波情深,在長輩看來頗為不知害臊。
薛茂琛牢記此行的任務(wù),提前問:“小莊的奶奶知道么?”
莊顯煬回答:“知道,凡心生病的那兩年知道的�!�
在當時的情況下,老人家只在乎乖孫能否恢復(fù)健康,旁的都無所謂,到后來,也好奇莊凡心惦記的人具體什么樣子,回國之前甚至反復(fù)叮囑,一定要帶回來給她看看。
顧拙言豎著耳朵聽清身后的話,驀地緊張,一路上問東問西,又煩躁起來,坐飛機穿得隨意舒適,等會兒見了老人家會不會有些失禮。
莊凡心說了句很直男的話:“你披麻袋也帥�!�
顧拙言較真道:“我雖然披麻袋也帥,但我不能真的去披麻袋。”他撫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冒出點生意人的銅臭味兒,“戒指是咱爺爺做的,你給我戴上,但我什么都沒出,這是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了?”
莊凡心以牙還牙:“你怎么那么物質(zhì)?那么俗?”
“……”顧拙言被嗆得沒話講,更煩悶,靠著后車門凝望窗外,那架勢特像結(jié)著愁怨的丁香姑娘。莊凡心湊上去哄,吐露了實情:“你不用擔心,你的照片和視頻我奶奶都看過幾百次了,你這樣的人她還不喜歡,她想干嗎��?”
顧拙言稍微松口氣,又一驚:“什么視頻?”
莊凡心說:“之前出事兒……網(wǎng)上那段視頻我奶奶也看到了�!�
顧拙言吼起來:“那段監(jiān)控?!”公司里,把人家孫子摁操作臺上,掀蓋頭接吻的,“我操,我他媽沒臉見人了�!�
辦公室坐大腿被薛曼姿撞見,莊凡心便懂了這種感覺,作為過來人,他想安慰顧拙言兩句,嘴唇剛動了動,顧拙言就崩潰道:“別說了,你閉嘴!”
后半程,顧拙言倚窗綢繆,心率忽高忽低,下車前焦慮得出了一腦門子汗。
恰逢黃昏,莊家的花園漂亮得無法形容,房子是尖塔頂?shù)木S多利亞式建筑,雕花的門楣下,一位銀白卷發(fā)的老人立在那兒,連衣裙高跟鞋,是特意打扮過的莊家奶奶。
莊凡心跑過去扶在老人的身側(cè),沒大沒小道:“這也太靚了吧�!�
老太太沒理會他,目光望著階下走近的年輕人,沒戴花鏡,半晌看清后說出極可愛的一句:“比照片還要帥哪。”
不知是霞光的原因,還是臉皮忽然變薄,顧拙言踩上臺階時紅了臉,到老人家跟前,一副英俊沉穩(wěn)又恭敬乖順的模樣,開口叫了聲“奶奶”。
他的奶奶和姥姥都走得早,這聲稱呼許多年沒喊過,叫完,一只布滿皺紋的手伸來牽他,他的手很大,立刻將對方握住。手心碰到什么,他低頭看,是一張很有中國味兒的紅包。
老太太說:“小言,歡迎你來�!�
顧拙言的臉更紅了,小言,他爸媽都沒這樣喊過他,他高高大大地杵著,帶的見面禮忘記送,好聽話也不會講了。
莊凡心瞧著,不算火上澆油,卻是糖中添蜜:“奶奶,門還沒進,現(xiàn)在給紅包會不會太心急了?”
老太太拉著顧拙言的手,看到那無名指上的戒指,回答道:“你爺爺做的是婚戒,你們婚還沒結(jié),婚禮還沒辦,我看你也挺心急的�!�
莊凡心承認:“說明我隔代遺傳嘛�!�
直到進屋,顧拙言始終暈頭轉(zhuǎn)向,老一輩的寵愛太磨人心志,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歲月,被奶奶哄著吃這吃那,問冷問熱,說一句什么都會被夸獎,有任何要求都會被滿足。
薛茂琛更來勁,“親家”都喊上了,渾身散發(fā)出老鰥夫沉積多年的活潑因子。
夜晚,顧拙言在房子里參觀了一遍,三樓是莊凡心的地盤,地毯很厚,一上去便是物件兒紛雜的工作間,走廊兩旁置著畫室和儲物室,臥室則最狹窄,只開著一扇小小的十字窗。
莊凡心正在鋪床:“倒時差困不困?”
“還行�!鳖欁狙怎膺M來,“這么多房間,怎么選這間睡覺用?”
莊凡心看過顧拙言在大宅的房子,浴室都比這里寬敞,他說:“那時候想要小一點的空間,關(guān)上門窗覺得踏實�!�
踏實的意思是“安全感”,顧拙言霎時明白“那時候”大概是指哪一階段,他結(jié)束這話題,渾小子般往床上重重一摔:“弄倆枕頭干什么,我就一個頭。”
莊凡心彎著腰抻床單:“我的頭被砍了?”
顧拙言說:“枕我胳膊,治頸椎病�!鄙焓职亚f凡心撈身上,床鋪低陷,倆人的身影交疊著投在墻壁上。十字窗外是飛檐上的燈,很亮,透進來添了一抹明黃色。
莊凡心枕于顧拙言的臂彎,嘀咕道:“五天后就開學(xué)了。”
“嗯�!鳖欁狙远济靼�,“擔心?”
莊凡心點頭,他怕自己做不好,可除卻擔心,又關(guān)著一腔按不住的悸動,急切地想試、想闖,哪怕跌跌撞撞也沒關(guān)系。
顧拙言鼓勵他:“你可以樹立一個目標,生病的時候想著見我所以慢慢好起來,現(xiàn)在想著再為我設(shè)計一件東西然后一點點努力�!�
誰料莊凡心早想好了:“你往后稍稍,我先給阿姨設(shè)計�!�
“我媽?”顧拙言不太講母子情分,“她有一柜子首飾,不用管她�!�
莊凡心說:“當然不行,你把阿姨的耳釘送我了,我必須要回送一副,你才少管。還有,以后不許借花獻佛,露餡兒的時候嚇死人了!”
顧拙言嗤嗤地笑,把自己比成佛,可真會貼金……他翻身往莊凡心的肩窩里一埋,嗅著沐浴露味兒,嗓音變得繾綣:“阿彌陀佛,請佛祖保佑我。”
莊凡心忍著嘴角抽搐:“沒問題。”
“光說有什么用。”顧拙言抬頭問,“你給我折的平安符在哪兒,我瞧瞧�!�
還惦記著這檔子事兒,莊凡心面色猶豫:“我手笨,折得不太好,而且年頭久了……當年那位阿姨教得也未必靠譜�!�
那手還笨,別人活不活了?顧拙言好笑道:“怎么那么多理由,不會壓根兒就沒那東西,騙我的吧?”
“當然不是!”莊凡心耷著眼睛,“明天吧,明天我拿給你看,今天困了。”
這推脫勁兒有些奇怪,顧拙言不好糊弄:“我不困�!彼踔f凡心的腦袋抬起來,盯著,三五秒便將人弄得沒了法子。
莊凡心爬起來,動作遲緩地穿拖鞋,然后從衣柜里翻出一把小鑰匙。鎖起來束之高閣么?顧拙言默默瞧著,直至莊凡心離開房間,聽動靜,莊凡心停在走廊上,打開了鎖著門的儲物室。
顧拙言好奇地尋過去,儲物室的門虛掩著一道縫兒,黑著,莊凡心進去后沒有開燈。他推門而入,依稀望見莊凡心在昏暗中的輪廓,抬起手摸索了一陣,陡然打開了吊燈。
儲物室內(nèi)刷地亮了,顧拙言徹底愣住。
這是最寬敞的一間房,而四面墻壁密密麻麻地掛著畫,一幅貼著一幅,沒分毫空位,房間中央的幾只柜子里也全部是畫,黑白的,油彩的,寥寥數(shù)筆或精雕細琢,大大小小近千幅,每一幅都是顧拙言的畫像。
繚亂不接,顧拙言的目光四處游移,震驚久久無法消退,穿著校服的他,拎著書包的他,學(xué)習的,打球的,立在榕樹下無所事事的……
T恤衫牛仔褲,捏著被壓扁的毛絨玩具,那是顧拙言到榕城那天從越野車上下來的模樣。顴骨處掛著彩,伏在桌前奮筆疾書,是顧拙言打架罰寫檢查的畫面。在街上,騎著大橫梁的自行車,是顧拙言每天上學(xué)時的光景。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他們相遇后的每一次接觸,顧拙言的樣子都被莊凡心在畫布上記錄下來,甚至是擊劍,騎馬,連同朋友圈的照片也囊括其中。
有的設(shè)色清新,有的濃墨重彩,有的勾著幾道輪廓,有的半身赤裸連肌群都描摹分明……數(shù)百幅畫,莊凡心這些年的愛和欲一覽無遺,淋漓地呈在顧拙言的面前。
莊凡心站在邊柜旁,暴露后的難堪叫他無力抬首,低垂著頭,惶然地盯著柜上的盒子。顧拙言一步步迫近,挨住他,嗓音竟有些發(fā)顫:“為什么不給我看?”
“……怕嚇到你�!鼻f凡心說,“很多是治療那兩年畫的,不確定自己做這些是不是正常……”
巨大的沖擊下,顧拙言不知該如何說:“怎么會嚇著我,怎么會不正常�!彼话亚f凡心的胳膊,讓對方一轉(zhuǎn)身投入自己的胸懷,難以分辨是說畫還是說人,“我很喜歡,是我的寶貝�!�
莊凡心伏在他肩上:“每次完成一幅,就好像你在陪著我。”
似乎就沒那么難捱了,所以他一直畫,畫了這么多,度過了煎熬又漫長的歲月。
邊柜里,顧拙言送給莊凡心的那身擊劍服保存完好,還有那雙白球鞋。而莊凡心正在翻找的盒子中,第一層放著一沓明信片和一封情書,紙張破損嚴重,顯然被翻看過數(shù)不清的次數(shù)。
盒子的第二層裝滿了平安符,百八十個,一小部分折得很粗糙,大概是剛學(xué)會,其他的折得結(jié)實又標準。顧拙言抓了一把:“給我折的,我是不是能帶走?”
莊凡心點點頭:“你想要的話就挑幾個好的�!�
顧拙言又道:“這些畫我也想要�!�
“都好�!鼻f凡心低聲說,“我的也是你的�!�
顧拙言生出一股火燒火燎的急切,希望此刻就日出天明,他牢牢箍著莊凡心,像信徒在佛前著迷地念叨:“早預(yù)約了結(jié)婚許可,明天去辦,不會出什么岔子吧,要是出了,我恐怕要在洛杉磯�;熨~……”
這話里的情難自禁太明顯,莊凡心沒有接腔,甚至緊緊抿住了嘴巴。他早就說過,認識顧拙言,他知足,歷經(jīng)許多事情走到現(xiàn)在,和這個人再不分開,是他積了太多的功德。
窗外月皎皎,風綿綿,萬物都好得不像話。
來洛杉磯的第二天,顧拙言睡醒時身旁空著,僅存一絲余溫,他坐起來,看見衣柜上掛著兩身熨燙好的西裝,他那身是莊凡心親手做的。
推開十字窗,顧拙言探身望向花園,莊凡心拿著剪刀徘徊在薔薇叢里,已經(jīng)挑揀了一小束。他望了會兒,想起薔薇有刺,喊道:“別扎著手�!�
莊凡心聞聲抬頭:“睡醒了?還早呢�!�
“自己睡沒意思�!鳖欁狙钥跓o遮攔,“大清早就給咱媽干活兒�。俊�
誰能繃得住,莊凡心把剪刀都笑掉了:“咱媽在做早餐,你不睡了就下樓吃東西�!�
顧拙言還沒打情罵俏夠,扒著窗框問:“為什么挑你做的那身西裝?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最好看?”
莊凡心咔嚓剪下一枝花,還有臉提,他早上一開行李箱,這姓顧的居然帶了八套西裝,三雙皮鞋,知道的是準備結(jié)婚,不知道的以為干什么代購。
吃完早餐,顧拙言和莊凡心回房換衣服,黑色的西裝和皮鞋,顧拙言嫻熟地打領(lǐng)帶,莊凡心在頸間系了一只浪漫結(jié)。兩朵薔薇各簪一襟,修剪過的一束握于手中,花瓣層疊,融合著身上淡淡的香水氣。
顧拙言這才回神:“……我還要拿捧花么?”
莊凡心說:“對啊,我得開車�!�
雖然怪別扭的,但顧拙言英俊倜儻,單手掐著花束更添一份瀟灑風流,他笑意無奈,沒想到婚還沒結(jié)已經(jīng)聽起了另一半的話。
前往辦理結(jié)婚許可的辦公處,早已提前預(yù)約,交齊所需材料便可以拿到許可證書。之后要進行公證儀式,顧拙言了解過,公證完成,雙方即締結(jié)婚姻關(guān)系。
在辦公處的附近有一所禮堂,不大,被鮮花和純白布飾裝點著,四周草坪環(huán)繞,很安靜,沒有樂隊和賓客,僅有公證這段婚姻關(guān)系的牧師,以及顧拙言和莊凡心兩人。
往入口處走著,顧拙言說:“我以為只是在辦公處舉行公證儀式。”
前方的牧師回頭沖他笑,用英文說,這里是您的愛人提前準備的,僅做你們的婚禮使用。顧拙言以為聽力出了毛病,扭臉看向莊凡心,有些不可置信。
莊凡心輕聲開口:“所以讓你拿好捧花�!�
顧拙言問:“你什么時候準備的?”
莊凡心答:“八月初回國前�!眻龅厥撬ǖ�,自己設(shè)計,親手布置,甚至獨自走過地毯彩排。他沒臉說,但直勾勾伸出了手,將顧拙言的手掌抓住。
“求婚前就準備好結(jié)婚,不怕我拒絕么?”
“牧師提問之前你都有權(quán)利拒絕�!鼻f凡心說,“但我希望你說,我愿意。”
已經(jīng)走到禮堂的入口,腳下鋪著地毯,頭頂是一道花拱,手指與手指扣住了,他們步入禮堂,也是婚姻的殿堂,作為一對同志,一對波折了十年的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