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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才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30章

    次間靜了靜。

    王鑒小心翼翼說:“伯府家人還在前頭,

    說是要拜見主子,……”

    裴月明瞟了瞟蕭遲,他表情并沒什么變化,低頭繼續(xù)剛才理衣袖的動作,慢慢理順撫平袖口的褶子,

    他抬頭:“叫進來吧�!�

    “是!”王鑒連忙退了出去。

    次間就剩蕭遲和裴月明,怎么說的,

    蕭遲和之前比也沒什么區(qū)別的,看著若無其事,

    但氣氛總覺得怪怪的。

    沒多久,王鑒就領(lǐng)人來了。

    裴月明從綃紗帳幔往外看,

    是個精明干練大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進殿后恭敬垂頭站著,

    沒往其他地兒多瞄半眼。

    蕭遲站了起身,不緊不慢繞出去,

    撩袍端坐在上首。

    “小人叩見殿下,請殿下萬福金安!”

    這人立即快步上前跪拜,叩首道:“小人永城伯府外院大管事段平,

    奉我家老爺之命奉上賀禮,賀殿下出宮開府大喜!”

    說完,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

    真響頭,地面鋪了厚厚的猩猩絨地毯,

    裴月明待在里頭還能聽見“噗噗”悶響,

    貨真價實響頭一點不假了。

    蕭遲掌心轉(zhuǎn)動著兩枚黃玉麒麟,

    “噠噠”脆響不緊也不慢,等對方叩完了,他道:“起罷�!�

    “謝殿下。”

    大管事謝恩起身,接著又從懷里掏出一封大紅灑金禮帖,雙手呈上。

    王鑒來接,他恭恭敬敬遞給王鑒。

    禮帖送出去了,這段平卻未曾告退,而是又躬身道:“稟殿下,小人來前,我家老爺特地囑咐小人,讓小人替他給殿下見禮問安�!�

    說著,重新跪下見了禮,而后又說:“老爺還吩咐小人的帶話,問殿下開府可一切順?biāo)欤靠捎惺裁床粶愂值牡胤讲辉�?若有段家能搭把手的,殿下只管吩咐�!?br />
    他又解釋:“因殿下才出府正忙著,老爺和二老爺不好上門添亂,說只等王府一切歸置妥當(dāng),再登門拜見。”

    其實現(xiàn)在有個俗規(guī),因為搬家后主人家正忙,所以喬遷宴前,外客就不登門。當(dāng)然,關(guān)系親厚者例外,只要主人家不介意的私底下愛怎么來怎么來。

    這永城伯府吧,血緣倒是親近的,只不過吧……

    嘖,不過這會段家的話圓得也很自然就是了。

    裴月明眨眨眼睛,繼續(xù)安靜聽著。

    外面蕭遲依舊輕描淡寫,只道:“本王一切皆順,不勞費心�!�

    到了這里,該說的都說完了,蕭遲顯然也沒有留人的意思,段平略等了等,忙拱手,道告退。

    小太監(jiān)過來引路,段平面朝上首,恭恭敬敬倒退出殿門,跟著小太監(jiān)離去了。

    裴月明起身出去,便見王鑒捏著那本禮帖有點一臉便秘,他偷偷往上頭瞄了好幾眼,才說:“這個……殿下,伯府的賀禮就在外頭,奴婢抬進來殿下看一眼?”

    蕭遲靠在太師椅上,眼皮子撩了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王鑒忙跑了出去。

    沒一會,大力太監(jiān)們就抬著扎了紅綢的擔(dān)子進來了。

    很多,足十幾擔(dān),放在大殿中央一大堆。

    打頭一尊紅珊瑚擺件,不是特別的大,卻格外紅,涂朱般艷艷如火,顏色很正。

    按照這段時間裴月明對蕭遲的了解,正是他會極喜歡的范圍。

    還一套馬鞭和馬具,織金細(xì)絲纏的鞭身,絞金樣式的鞭柄,鞭柄上下各一圈以及馬鞍都嵌了細(xì)碎的紅寶石,紅寶石锃亮,在日光斜映下璨璨奪目。

    別看寶石細(xì)碎,不是大小的問題,如今切割打磨技術(shù)不行,寶石大多發(fā)烏,色正已是百里挑一,這么透亮的非常少見。

    這些東西特點不是珍貴不珍貴,而是難尋的,屬于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王鑒將禮帖呈上,蕭遲接過來,淡淡翻著。

    裴月明湊過去,見上面有貔貅羊脂玉手把件,玲瓏青花纏枝香爐,鏤空銀香熏球,松柏梅蘭三扇斑竹插屏,冰絲如意軟枕,……

    東西很多,未必珍貴,卻和上面的珊瑚馬具一樣,都是蕭遲喜愛范圍內(nèi)的東西。

    叫裴月明說一句概括的話,那就是段家人是真很用心去準(zhǔn)備了。

    不過,蕭遲卻并沒表現(xiàn)得多少喜愛。

    這些本應(yīng)甚得他青眼的賀禮擱在他面前,他也沒有特地上前看一眼,隨手翻了兩頁禮帖,扔在炕幾上,淡淡吩咐:“入庫罷�!�

    站了起身,直接離去。

    裴月明和王鑒對視一眼,她趕緊跟上去,“喂,喂喂,蕭遲!”

    要是平時裴月明連名帶姓喊他,他至少也會很不滿意斜一眼的,可今天他沒給半點反應(yīng),繼續(xù)快步往前走著。

    他人高腿長,這一快走裴月明有點跟不上。她還不能跑,乍開府進這么多人還沒來得及順,出了嘉樂堂誰知道有沒有什么眼線呢?

    大約蕭遲也想到這點了,沒多久他又繞回來了。

    兩人一前一后回了嘉樂堂,大殿里的東西都已抬走了,蕭遲在東次間坐著。王鑒捧了茶盞來,他端著沒喝,正垂眸刮著碗蓋。

    王鑒低著頭,縮在一邊站著。

    裴月明在炕幾一側(cè)坐下來:“怎么了這是?”

    其實她在明知故問。

    蕭遲是不高興了。

    很明顯,是因為永城伯府。

    原因是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今日永城伯府送的賀禮,以及特地遣了大管事來問安,還有那段搭把手改日登門的帶話,無一不表現(xiàn)了永城伯府親厚的態(tài)度。

    這種態(tài)度就反饋了一個信息,那就是永城伯府正在向蕭遲積極靠攏。

    “這不是很好嗎?”

    她輕聲說:“咱們沒根基又缺人得厲害,若得了永城伯府,就立馬能站穩(wěn)腳跟了�!�

    永城伯府只是低調(diào),實際一點不弱,它甚至比梁國公府還要強,興盛幾代故交姻親眾多,門生舊屬遍地。

    蕭遲只要和永城伯府匯合,即立即擺脫無根無萍的窘境。

    “咯”一聲擱下茶盞,蕭遲不吭聲。

    裴月明說的他都知道。

    只是……

    他深呼吸,偏過頭去,唇抿著臉拉著,面上看不出丁點高興。

    蕭遲不肯開口,裴月明卻知道他介意什么。

    前頭戶部河工銀子的差事,永城伯府沒丁點動靜。

    他初入朝,正是舉步維艱的時候,母家卻選擇觀望。

    至于現(xiàn)在,如果說得比較白一點的話,那就是觀望期結(jié)束,確定蕭遲不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后,永城伯府就積極靠攏過來了。

    這個做法吧,站在裴月明的角度來說,無可厚非。一大家子人身家性命,總得謹(jǐn)慎一點不是?

    她丁點不怪永城伯府,相反還很惦記它。

    但問題蕭遲不是裴月明,他不是個沒關(guān)聯(lián)的外人,他沒法像她那么客觀。

    相反,他是個很較真很執(zhí)著的人,否則就不會被父母親情折磨這么多年。

    他太真,所以會很介意。

    他接受不了母家這么冷眼地評估考察他。

    在永城伯府選擇觀望那會,他肯定就芥蒂上了。

    唉。

    蕭遲自己的感情世界,她一個外人沒有商榷的余地,但活得太真的人很容易受傷,也會更艱難。

    將蕭遲那盞灑了一半的茶端過來,叫王鑒去換了冰飲,大夏天的,也叫他下下火氣。

    “前頭戶部那次,差事本身不復(fù)雜,陳尚書鎮(zhèn)著,上頭陛下盯著,蕭遇才不敢折騰什么大動作�!�

    裴月明嘆:“后面可不是這么說了。”

    太子蕭遇涉政多時,外面又早有母家梁國公府,后面又添了太子妃娘家長信侯府,可以說是羽翼豐滿了。

    蕭遲第一回

    合是小勝一局,但那是有特定環(huán)境的,后續(xù)放開深入的話,他不但要落入下風(fēng),且會落得很遠(yuǎn)。

    并將會持續(xù)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可能慢慢翻身。

    如果蕭遲能堅持到那時的話。

    所以別看現(xiàn)在暢快飛揚,展望前景的話,很不好。

    這也是裴月明一直惦記永城伯府的原因,這就是一個超大的外掛啊!

    一下子從小青銅直上王者了。

    “你說是不是?”

    這個坎得邁過去,這么好的外掛絕不能往外推��!

    “也不用你做什么,”他脾氣不好大家都知道,“到時喬遷宴的時候,你把段家人安排到正席就行了。”

    給出一個接納融匯的信號就好了,蕭遲是皇子,也不用他紓尊降貴去說什么好話。

    “好了!”

    蕭遲叫她說得心煩意亂,霍站起來,半晌說:“天色也不早,行了,你先回去吧�!�

    他叫人來搬她選好的禮盒,再送她回去。

    好吧,也是得給他留點調(diào)整空間。

    裴月明給王鑒使個眼色,讓他多勸勸,王鑒苦著臉點了點頭。

    ……

    裴月明就回去了。

    距離廿五還有五日時間,期間她換過去一次,問王鑒,王鑒把喬遷宴名單拿來。

    她翻翻,賓客名單基本確定,就剩正席,還有擺正殿的其中一桌上等客座。

    不用說,這是蕭遲還沒發(fā)話段家人坐哪。

    她問王鑒:“殿下這兩日怎么了?”有沒軟化?

    “殿下這兩日常獨坐,也沒多理府里的事�!�

    蕭遲高漲的熱情一下子就消下來了,他不再興致勃勃安置府里的事情,基本都交給王鑒處理。時常獨坐,也不叫人伺候,自己一坐大半天。

    也不好說軟化不軟化,反正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裴月明給建議:“要是到時他還不發(fā)話,你直接添進去就行,”她篤定:“他不會刪改的�!�

    “��?”

    王鑒一張臉立即苦成苦瓜干。

    ……

    一眨眼廿三,一大清早小文子來請示:“師傅,這帖子怎么寫?”

    最遲午后,請?zhí)鸵统鋈チ恕?br />
    王鑒頭疼欲裂:“殿下呢?”

    “殿下在觀風(fēng)亭下,在湖邊�!毙∥淖有⌒÷暎骸暗钕铝疃纪讼拢坏么驍�。”

    王鑒拉磨似的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

    說到底,他也沒敢自作主張,最后一跺腳:“趕緊的,叫人套車,去請裴姑娘來!”

    ……

    裴月明過來的時候,還是半上午。

    昨夜一場大雨下到天明,湖邊假山甬道還濕漉漉的,湖邊的小草垂柳沾滿水珠,細(xì)細(xì)的枝條隨風(fēng)輕擺,不時抖下幾點水珠。

    蕭遲就坐在湖邊假山旁的一塊平坦大石上,水珠抖在他身上他也沒動,一動不動看著碧色湖面。

    聽到動靜,他不耐煩側(cè)頭,卻見是她,皺眉:“他們叫你過來的?”

    他甚是不悅,要是王鑒在跟前只怕立馬一頓板子。

    裴月明沒答,只說:“我來不成嗎?你不是說了我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的嗎?”

    她撩起裙擺,也在大石上和蕭遲并肩坐下。

    今天太陽沒出來,雨后的清早涼風(fēng)徐徐,她笑道:“反悔啦?”

    蕭遲白了她一眼,沒答她。

    說到底,還是情緒不高。

    她手肘碰了碰他,“怎么了?”

    蕭遲頓了頓,看了她一眼。

    有些話跟誰也不好說,他憋著又難受,裴月明算是個例外。

    他偏頭重新看湖面,沉默一陣,說:“我知道,我該順勢接下來的�!�

    經(jīng)歷過戶部差事,涉足朝堂,蕭遲對很多事情都有了體會。不用裴月明再勸,他自己就說了這么一句。

    “可是……”

    蕭遲皺眉,深呼吸幾下,他心里就是不得勁,就是有個疙瘩,這個疙瘩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哽得他難受極了。

    蕭遇未曾出閣,梁國公府就明里暗里簇?fù)�,左右扶持;后面太子妃嫁入東宮,長信侯府又毫不猶豫聚攏在東宮身邊,鞍前馬后。

    怎么換成他就這樣了呢?

    難道他身上沒流著段家一半的血嗎?他不是永城伯府的外甥嗎?為什么要冷眼旁觀他,為什么要觀望他?分明抬一抬手就能助他解決問題了!

    蕭遲惱道:“若我沒能解決?那他們又當(dāng)如何?”

    還會靠攏過來嗎?是不是就直接放棄他了?認(rèn)為他就是一抹扶不起的爛泥,從此避而遠(yuǎn)之!

    蕭遲撿起一石塊,狠狠擲向湖面。

    “砰”一聲大響,水花四濺!

    “或許,他們有什么苦衷呢?”

    其實裴月明心里很清楚,蕭遲想得一點沒錯,段家就是在觀望,在評估,可她現(xiàn)在只能這么開解了。

    “你知道的,因為……段家一直很低調(diào)的�!�

    因為出了一個段貴妃,永城伯府多年來一直在流言的風(fēng)口浪尖,十?dāng)?shù)年來一直非常非常低調(diào)。

    她說:“他們或許有什么苦衷也未定?你總得見見聽聽,若是真有,你這般豈不是傷了親緣情分?”

    蕭遲側(cè)頭過來,遲疑片刻,蹙眉:“……真的嗎?”

    裴月明只得硬著頭皮點點頭:“你總得先見過人,真不好了再生氣也未遲。”

    她忙又補了句:“明天蕭遇也來,若是你和永城伯府不和,豈不是讓他看了笑話?”

    蕭遲垂眸,良久抬起:“那好吧,那就看看他們有無什么可說的。”

    被裴月明開解,他最終勉強邁過心里那個坎,或者說是算給了他心一個臺階下。他招來王鑒:“……把永城伯府添在正席上,帖子送過去�!�

    王鑒大喜:“是,是!”

    飛快往回跑去。

    蕭遲收回視線,往湖面丟了一顆石子兒,他就看看,他們有什么能解釋的。

    他抿緊唇。

    第31章

    明天就是廿五,

    大半天時間很快就過。

    寧王府喬遷大喜,設(shè)宴廣邀宗室群臣。

    一大早,皇帝就降下賞賜,一抬抬貼了黃封的御賞自宮門而出,流水般送進寧王府。

    辰時正,

    數(shù)十盤長長的鞭炮同時引燃,鞭炮聲炸響了整條寧王府大街,

    大紅碎屑飛揚,寧王府簇新的朱紅金釘正門大開,

    迎接前來道賀的各方賓客。

    車來轎往,賓客絡(luò)繹不絕,

    不管什么心思的,沒人會不給當(dāng)朝最得寵皇子的臉面,

    有資格來的全部都來了,笑語晏晏,

    忙得王府十幾個大管事腳不沾地。

    今日王府正殿銀鑾殿大開,三百多桌筵席從銀鑾殿一路擺至東西兩路的嘉福堂嘉道堂,人頭攢動,

    陸續(xù)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蕭遲就在銀鑾殿,迎接入殿賓客。

    “殿下萬安,賀殿下開府大喜。”

    “顏閣老客氣,快請入座�!�

    “殿下,

    殿下大喜��!”

    兩個小太監(jiān)殷勤將嚴(yán)閣老引入席,

    蕭遲轉(zhuǎn)頭一看,

    卻是戶部陳尚書。

    顫巍巍的老頭笑出一臉菊花,仿佛之前和稀泥的事情一點都沒發(fā)生過,樂呵呵上前握住蕭遲的手恭賀。

    蕭遲低頭一看,這老頭手雞爪子似的指甲還長,裝得好像很熟稔扣他腕子這么緊,他心里頭嫌棄,面上卻笑了笑:“陳尚書來了,快坐。”

    他也不叫小太監(jiān),親自扶了這老頭到正席,安置坐下。

    皇帝都給優(yōu)待了,他更加優(yōu)待。

    賓客已全部就座了,兩排枝形連盞燈全部點燃,照得整個銀鑾大殿明晃晃一點不亞于外面的日光。

    這時王鑒上前稟:“殿下,巳時正了�!�

    時辰到了,賓客也齊了,該開宴了。

    蕭遲紫金冠束發(fā),一身云紋滾邊赤紅蟒袍,四爪龍紋白玉腰帶,站在王座的步階上,他手執(zhí)碧玉樽,環(huán)視一圈,道:“今小王蒙陛下恩典,出宮開府�!�

    他先朝皇城方向祝了一樽酒,以示叩謝君父十八年來養(yǎng)育天恩。

    再重新滿上一樽酒,環(huán)敬一圈:“小王敬各位,以謝諸位不辭辛勞特來相賀!”

    滿殿賓客立即起身,齊齊舉起酒樽,“我等賀殿下開府大喜!”

    “好!”

    蕭遲環(huán)敬一圈,一仰而盡。

    “好,好好!”

    賓客們登時齊聲叫好,也一飲而盡。

    蕭遲微微露笑:“好!諸位且盡情暢飲,小王與汝等不醉不歸!”

    “好,好!”

    “敬殿下!”

    氣氛瞬間熱烈了起來,大聲叫好的,舉杯敬飲的,清一色杏粉衫裙的王府侍女捧著佳肴魚貫而上,酒菜熱香四溢,席上人說說笑笑。

    裴月明就微笑看著。

    她就在銀鑾殿左側(cè)的閣樓上。蕭遲那別扭家伙把她也叫來了,本來她以為會在內(nèi)院單獨給她開一席的,不想王鑒把她提前領(lǐng)到銀鑾殿來了。

    銀鑾殿左右各有閣樓,兩層多高,外頭燈火通明比里面亮,隔著輕紗并不能望見,閣樓底下的門早鎖起也不會有賓客誤闖,也不用她孤零零一個人。

    本來要裴月明說,她其實更喜歡在湖邊獨開一席的,不過這會看來吧,倒覺得熱鬧點兒也不錯。

    淺淺啜一口侍女給她斟的桂花甜酒,她就著微微掛起的綃紗簾子往下望。

    整一大排的枝形連盞燈上亮得有些刺眼,居高臨下,非常清晰。蕭遲男主頭冠上明珠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他接過王鑒奉上的一樽酒,環(huán)敬一圈,仰首一飲而盡。

    舉止從容,矜貴有度,他很高大,身架子輕易撐開的厚重的蟒袍,濃重的殷赤顏色映著他深邃的五官眉目,更顯逼人俊美。

    更重要的是那種氣勢,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才有,生于皇家天然矜貴的氣度獨一無二,蕭遲駐足高臺上極亮眼,一個人就把滿堂賓客給比下去了。

    不得不說,這家伙還挺帥的。

    不噎人不坑人的時候,還挺能養(yǎng)眼的哈。

    裴月明失笑。

    話說,他今天表現(xiàn)非常好,矜傲依舊卻收斂起棱刺,初初認(rèn)識時那種尖銳不知不覺淡了,還懂得優(yōu)待老臣。

    裴月明暗點頭,很可以了。

    喬遷宴沒有問題,接下來就剩段家來人了。

    蕭遲敬完了酒,往正席方向行去。

    他一近,正席十幾人紛紛寒暄,舉杯敬酒,包括永城伯府的人。

    蕭遲外祖不在了,如今是舅舅當(dāng)家,永城伯段至誠,還有時任大理寺卿的二舅段至信,貴妃就兩同胞兄弟,今日兄弟兩個都早早來了。

    一見蕭遲回來,段氏兄弟立即站起敬酒,和身邊的人一樣,半點不拿舅爺?shù)募茏印?br />
    蕭遲長得這么大,還是頭回這么近的距離接觸母家的人。

    段家兄弟都年過四旬了,身材高大氣勢威嚴(yán),眼角雖有細(xì)細(xì)紋路,但眉目間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英俊,明明很陌生的兩個人,五官輪廓卻異樣地熟悉。

    兄弟一個著暗紅,一個穿醬紫,都是非常喜慶的顏色,正高舉酒樽,面上笑意柔化了當(dāng)家人的威嚴(yán)。

    蕭遲垂了垂眸,視線在他們身上掃過,和旁人并無兩樣,微挑起唇角對眾人說:“諸位客氣了,快快起筷�!�

    不管他心里如何作想,蕭遇也在席上,他并不愿露出丁點什么被對方笑話了去。

    佳肴美酒,觥籌交錯,整體來說,這個喬遷宴非常成功。有人來敬酒,蕭遲也沒推拒,很利索喝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算是第一次大范圍洗刷了他那個暴戾名聲。

    宴席從上午的巳正一直持續(xù)到下午申初,宴散,賓客陸續(xù)告退,王鑒趕緊安排人去送,又忙吩咐人把醒酒湯等物給主子送過去。

    蕭遲喝了不少醺然,已趕緊叫人扶了回去。

    段至誠沒有起身,一直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鑒空下來,他才領(lǐng)著兄弟上前,客氣拱了拱手:“王公公,我二人想求見殿下�!�

    王鑒趕緊避了避,還了一禮,面上卻有些難色:“這,殿下酒醉……”

    “煩請公公去看一看,殿下倘若酒醒了……”

    王鑒沒有推拒,點頭頭:“那好,咱家先回去看看�!�

    他應(yīng)了下來,又吩咐小太監(jiān)引路,請段家兄弟去小花廳里坐著喝茶,這才匆匆去了。

    ……

    嘉樂堂。

    蕭遲赤足倚在窗畔的羅漢榻上,肘彎拄著炕幾,微微低頭以手撐額。

    他的臉很紅,小太監(jiān)伺候他喝了醒酒湯,又用熱毛巾給他敷過臉,兩邊太陽穴涂了清涼油。

    王鑒站在榻前,低聲稟:“殿下,永城伯爺和二爺求見�!�

    半晌,染上醺意嗓音的帶暗啞,“不見。”

    蕭遲淡淡說:“就說我醉酒不省人事�!�

    “是!”

    王鑒偷偷瞄了眼,不敢多嘴,應(yīng)了忙匆匆下去。

    腳步聲漸遠(yuǎn)。

    嘉樂堂很安靜,和方才喧囂的大殿仿佛兩個世界,蕭遲慢慢坐直,他睜眼,側(cè)頭望向大敞的檻窗外。

    烏云遮蔽了太陽。

    中午過后,天色就轉(zhuǎn)陰了,他展目遠(yuǎn)望,遠(yuǎn)處層層疊疊的烏云滾動著,暮色籠罩遠(yuǎn)近碧色琉璃瓦的宮殿。

    一陣大風(fēng)刮過,飛沙走石。

    良久,他收回視線。

    小太監(jiān)趕緊上前掩上窗扇。

    蕭遲閉目,緩緩倒在身后的大引枕上。

    ……

    聽完王鑒的話,段至誠雖遺憾,但也沒太失望,只囑咐兩句王鑒好生照顧,以免蕭遲醉酒傷身。

    “自然自然,這是咱家分內(nèi)之事�!�

    段家兄弟就告辭了,王鑒親自送至府門。

    出了寧王府大門。

    天漸陰,怕是很快有大雨了,段至誠抬頭望了望:“我們明日再來吧�!�

    段至信面上浮起幾分失望神色:“怕殿下是……”心有芥蒂,不愿意見他們。

    段至誠苦笑了笑:“沒關(guān)系,那咱們就去戶部。”

    先前是伯府不地道,難怪的。

    段至信長吐一口氣:“大哥說得是!”

    ……

    蕭遲知道自己該接納永城伯府,和段家人握手言和,但他心里總有個疙瘩下不去。

    他將段家人安排在正席,表達接納之意,但借著酒醉沒肯見,次日下值時分段家人再來,他又有公務(wù)未曾完成還留在戶部。

    第三日,不留戶部,但他很久沒出城跑馬,又跑馬去了。

    要裴月明說,這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

    但她也沒說什么,段家人的態(tài)度比她預(yù)料的還要積極多了,折騰一下也無妨,希望段家兄弟給力點。

    到了第四日,段至誠段志信直接往戶部去了,趕在下值前夕,恰好堵蕭遲一個正著。

    驟不及防的,他都還未曾想好以什么表情來面對永城伯府來人,段至誠兄弟已反客為主,迎上來一大段。

    “三殿下!”

    二人驟見蕭遲,面露激動,疾步上前原想握住他的手腕的,到一半醒悟過來,又忙先問安:“見過殿下!”

    蕭遲垂了垂眸,復(fù)抬起,抿了抿唇:“二位舅舅請起。”

    王鑒不用人叫,趕緊上去攙扶。

    三人都沒有讓外人看戲的癖好,于是蕭遲就說,請二人回王府?dāng)⒃挕?br />
    段家兄弟欣然贊同。

    于是,上轎上馬,往寧王府而去。

    回到王府后,蕭遲把人帶進外書房,雙方分賓主尊卑坐下。

    其實對于蕭遲來說,他能按捺下情緒不撅臉子還請人回府,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步。放在半年前那是不敢想的�?梢娊鼇硪贿B串歷練作用是真不小。

    但是吧,畢竟時間還短,且不管他承認(rèn)不承認(rèn),段家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就是不一樣的。

    蕭遲垂眸刮了刮茶碗蓋子,啜了口茶:“二位舅舅,不知來尋本王有何事?”

    嘴里稱著舅舅,可室內(nèi)的氣氛始終不見圓融,若有似無的幾分生疏,并不顯親近。

    段至誠和段至信對視一眼,二人苦笑。

    有些問題,必須挑開來說明白了,否則膿包不刺破始終是個隱患。

    思及此,段至誠也不遲疑,放下茶盞就站了起身,低頭抱拳:“不瞞殿下說,舅舅此來,是要給你賠罪!”

    不說猶自可,一說這個,蕭遲反越發(fā)介懷,他抿唇啜了口茶,貌似若無其事:“你們并沒什么對不住本王的啊?”

    段至誠苦笑,挑得明明白白:“先前殿下初入朝,正是舉步維艱,段家未曾襄助,卻在冷眼旁觀�!�

    “全無母家之情,舅甥庇輔之義!”

    這話說得太過直接,直擊要害,蕭遲呼吸一重,倏地看過來。

    段家這是什么意思?

    他真是來求和匯合的嗎?

    一句話撕破假象,表面的平和也就沒法繼續(xù)再維持下去了,蕭遲下頜繃得極緊,扔下茶盞,驀地站起轉(zhuǎn)身。

    “殿下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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