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然后……
然后他又失眠了。
微微的月光映在窗欞子上,屋里黑漆漆的,又下雪了,簌簌的雪聲讓深夜里顯得格外安寂。
床已經(jīng)換了,是他從小睡的那張八柱盤蟒千工拔步紫檀木大床。床品也換回來了,杏黃色的綃紗帳子柔軟的衾枕被褥,都是他用慣了的,熟悉的觸感和味道,讓他一下子就放松下來了。
可他還是睡不著。
裴月明的存在感太強了。
今夜她沒有小呼嚕了,睡得非常安靜,可蕭遲還是能聽見她清淺綿長的呼吸聲。
每當夜里,蕭遲的感官就會變得格外靈敏,他甚至可以很清晰聽到帳子外蚊子飛過時振翅的聲音。
他煩躁,坐起身從床里側(cè)的多寶閣摸了一張絲帕,撕下兩個小布條團團把耳朵堵上。
嗯,安靜了,可他還是沒能睡著。
眼睜睜到了半夜,然后,裴月明就開始滾來滾去了。
……難怪她不愿意睡榻,這小丫頭片子睡覺也太不老實了吧?
首先,她往床外沿滾,滾了一圈被床圍子卡住,總算才沒有掉下去。
他唾棄,這還是個姑娘家嗎?
然后她滾過來了,被疊了幾層的楚河漢界擋住,然后蕭遲眼睜睜看著她趴在上面,一條腿伸過來,壓在他的大腿上。
“……”
這真在睡覺嗎?
怎么就能睡到別人的地盤上去了呢?他十分嫌棄給推回去。
然而沒一會,她又伸過來了。
“……”
蕭遲生氣了,他坐起身,推了她肩膀一把,把她整個人給推了回去。
這勁兒有點大,裴月明翻了一個身,然后蕭遲眼睜睜看著她咕嚕嚕翻了幾下,一頭撞到門圍子上。
“砰”結(jié)結(jié)實實一下,在寂靜的夜里非常清晰。
“……”
這真不關(guān)他的事,他勁兒沒這么大,是她自己滾過去的!
蕭遲瞄了一眼,然后發(fā)現(xiàn),她居然還沒醒。
這真是……
一陣無語,蕭遲躺下,背過身去。
久久,他又翻回來,斜了眼又趴在楚河漢界上的裴月明,真又煩又妒,這小丫頭片子怎么就這么能睡?
他究竟什么時候才能睡著啊?
……
大冬天的雪夜里,燒得暖烘烘的火墻,高床軟枕,擁被睡一覺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裴月明一夜無夢。
直到寅時左右,才聽到王鑒壓得低低的輕喚:“殿下,殿下該起了。”
大晉朝皇子婚假少得可憐,一共三日,親迎前一日,親迎當天一日,然后再一日,這就完了。
一大清早王鑒輕手輕腳進了內(nèi)殿,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鉆進圍欄里頭叫人,而是站在拔步床在外面,隔著兩層簾帳低聲輕喚。
然后裴月明就被他喚醒了。
睜開眼睛床帳內(nèi)還黑著,隱隱約約能看見身邊是床最里側(cè)的多寶閣,慢了半拍她才醒過來,嗯,她和蕭遲換過來了。
應(yīng)了王鑒一聲,讓他別喊了,裴月明睡眼惺忪爬起來,忍不住瞄了床外側(cè)一眼。
‘自己’在那睡著呢,這第一次見有點怪怪的。
不過她也沒看見什么,蕭遲這家伙拉被子蒙住頭,只露出半邊發(fā)頂,她繞過他下床的時候說聲,“喂,蕭遲我上值去了�!�
蕭遲伸出一只手,趕蚊子似揮了揮,然后縮回去了。
“……”
好吧,那她上班去了,真是不人.道的古代,結(jié)婚都不多給兩天假。
大冬天的三更半夜起,甭提多難受了。
裴月明半閉眼睛把耳朵里兩小布團掏了出來,拖拖拉拉穿好衣服,套上皮毛大斗篷拉起兜帽,在馬車上顛到快到戶部大院,人才算徹底清醒過來。
接著就是上朝,今日朝會沒有什么需要爭議的大事,卯末就結(jié)束了,滿朝文武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上來恭賀蕭遲新婚大喜,裴月明微笑頷首致意。
還有段家兩位舅舅,段至誠和段志信紅光滿面,樂呵呵道:“老太太昨日還念叨呢,想著來拜見娘娘�!�
裴月明:“誒,這大冷天老太太可莫出門了,過幾日我和王妃過府給老太太問安就是。”
段至誠顯然也擔心老母親年紀大冷,聞言喜得胡須都抖動:“好,好極!我回家就給母親說�!�
段志信也笑:“那老太太怕是晚飯都要多添半碗了�!�
幾人哈哈大笑。
這邊舅甥融洽,那邊蕭遇冷眼看,暗哼了一聲,領(lǐng)著朱伯謙楊睢和陳國公薛璠甩袖走了。
裴月明沒理,就當沒看見。
蕭遲和永城伯府匯合后,氣候已成。雙方表面平靜,實際漸漸劍拔弩張。朝上大小官員其實個個都是心知肚明的,除非在皇帝跟前,否則蕭遇不會再刻意上前去裝兄友弟恭。
這樣更好,裴月明樂得輕松。
不過到底是白日上值的時間,還有公務(wù),言笑一陣后,就各自回去。
裴月明回到戶部大院,蔣弘馮瑞,還有葛賢戚信已經(jīng)在他值房等著他來。
葛賢戚信分別是戶部郎中和員外郎,都是段家在戶部經(jīng)營的多年的人手,如今正好輔助蕭遲。
四人見裴月明回,齊齊躬身見禮,裴月明頷首叫起了,又讓都坐下。
寒暄兩句,她翻出昨日和蕭遲一起的勞動成果:“賬目我昨日有些閑暇,便核對過了,太倉庫的儲糧不足以調(diào)撥西北軍餉�!�
蕭遲新領(lǐng)的這個差事是調(diào)配西北軍的軍糧。
每年兩撥,現(xiàn)在調(diào)配好,一開春就能運過去了。
不過由于去年黃河大決調(diào)了很多糧食去賑災(zāi),這太倉庫的儲糧就不足了,還得上折皇帝請旨開京通倉。
蔣弘四人聞言驚訝:“殿下勤勉�!�
這些瑣碎賬可是很耗時的,三殿下這是新婚第二天就熬夜處理公務(wù)了?他們翻了翻賬目,還十分清晰明了。
一時十分欽佩。
裴月明點點頭,蕭遲這家伙現(xiàn)在是很勤勉的。
葛賢就說:“既然如此,殿下具折請旨即可�!�
等旨意下來了,他們再行調(diào)配就是。
裴月明點點頭,也不耽誤,提筆寫了一封折子,讓王鑒送去陳尚書那里一起遞上去。
應(yīng)該午后就有結(jié)果了。
裴月明便先和蔣弘四人商議了一下其他瑣事,而后讓他們各自安排下去。
完事以后,都中午了。
裴月明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吃了午飯,本來打算去外面逛一圈消消食的,一開門發(fā)現(xiàn)風雪大了,呼呼北風夾著雪咆哮。
她趕緊縮了回來。
算了,在屋子里走走得了。
在值房里頭來回踱了幾圈,剛躺下正準備午睡,便覺額角有點點熟悉鼓脹,得,蕭遲那家伙回來了。
很好,這么大冷的天,就該讓他干活去。
……
裴月明很愉快地回去了。
美美睡了一個午覺,睡醒后在暖烘烘的大殿里遛了幾個彎,花匠進上暖房精心栽培的花卉,牡丹山茶薔薇甚至曇花都有,千姿百態(tài),爭妍斗艷。
果然是親王妃的待遇啊,爽!裴月明興致勃勃指揮擺盤,賞了大半個時辰的花后,然后躺在藤編的搖椅上,喝茶吃點心,閑適看書。
她挺愜意的,也不擔心差事,畢竟簡單,太倉庫不夠,等皇帝批復后從京通倉挪就是了,反正就是核實一下然后調(diào)配的事。
她這么想,蕭遲也是這么想的,但誰知事情最后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蕭遲當日夜歸。
很夜,差不多宵禁了還未見人,裴月明皺眉,正要打發(fā)小文子去戶部問問的時候,蕭遲才夾風帶雪回來,還帶了葛賢戚信二人。
外書房大門一開,風卷著雪呼嘯撲進,裴月明早得了訊避入稍間,蕭遲帶著寒氣大步進來,她急問:“怎么了?”
蕭遲身上的雪還沒拍干凈,他蹙著眉頭,隨手扯下斗篷,一看就是遇上什么棘手事情了。
“可是差事出了什么岔子?”
蕭遲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她早上遞上的那封折子,裴月明接過翻開,一看朱批,她就怔了怔:“怎么可能?”
蕭遲說:“京通倉儲糧也不足�!�
裴月明看到了,她目瞪口呆,這不可能吧?
需知地方征收了糧稅,按規(guī)定留下本地區(qū)需用以后,余下的即起運至京城。這也是中央財政的主要來源。
京城核收糧稅以后,就會存儲在戶部下轄的多個京倉里頭。這京倉分兩種,就是太倉庫和京通倉。
現(xiàn)在說太倉庫和京通倉都儲糧不足,那代表中央糧備有缺了。
這可不是小事啊,裴月明當然驚訝。
“我剛才去舅舅府里了�!笔掃t皺眉,他這才知道,去年的黃災(zāi)比京中所知,甚至朝中大部分官員所知的都要大得多。
鎮(zhèn)災(zāi)撫民耗費銀糧甚巨,京畿大半儲糧都填進去了,又由于今年南邊收成不算太好,所以沒有補充到太多。
裴月明恍然大悟:“難怪!”
難怪皇帝這么大決心修改黃河大堤啊!要知道,之前核算出來河工預(yù)算足足共九百萬兩銀子。
九百萬兩什么概念?
大晉年財政收入在二千萬兩白銀上下浮動,且多是一千八一千九,很少超過二千。
這足足占了大晉一年賦稅的一半,這可不容易攢。財政收入巨,支出也同樣大,軍費河工驛站官員俸祿等等接近持平,碰上災(zāi)年還會出現(xiàn)赤字,攢了許久的家底子掏出去一大塊,陳尚書那老頭當時那割肉般的表情她還記得真真的。
“這就難怪了�!�
蕭遲點點頭:“父皇讓我從地方糧倉調(diào)征,定下數(shù)額后悄悄發(fā)下去,動靜小些。”
裴月明秒懂,這是為防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只是這么一來,他們這樁本來很簡單的差事就變得很麻煩了。
裴月明皺了皺眉:“那豈不是又要和那個呂侍郎打交道?”
作者有話要說: 鎖死一間房,話說都同居了,還怕木有jian情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好啊寶寶們,么么啾!我們明天見啦~~
(づ ̄3 ̄)づ
第45章
蕭遲這樁差事的麻煩,一在于事涉機密,
二在于牽扯多面十分復雜。
說起機密,
戶部本身就是一個很容易涉密的部門。
全國疆土賦稅,漕運轉(zhuǎn)運,
中央糧儲,
國庫庫銀,全都是國家最重要的機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戶部尚書非當今信重心腹不可委任也,
除此之外,還專門外置了兼管和監(jiān)督的官員,
比如內(nèi)閣顏閣老,
參知政事楊睢,
等人。
除了分權(quán)和監(jiān)督,
皇帝還時不時增減調(diào)整戶部官員,
讓戶部各方勢力并存,
保證不會出現(xiàn)一言堂。
戶部一舉一動都需要上折請旨,
皇帝允許了才可以進行下一步,
不少差事哪怕是戶部內(nèi)部也不可以輕易透露,涉及絕密比如京倉儲糧之類的,更是除了經(jīng)手者,
哪怕一品大員皇太子都不能知道的,更不能打聽。
就譬如段家舅舅,段至誠身居高位,去年黃災(zāi)多大他知道,
他心里是有猜測的,但他表面不能知道,不能好奇,更不能去了解。
蕭遲找上門來,他就隱晦將前情告知并把差事關(guān)竅分析明白,再指點蕭遲該怎么去下手,怎樣辦才能把這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并不挑明,更不能插手。
“父皇讓我從淮南道和山南東道調(diào)糧,大舅舅說,我們先去度支部調(diào)出存檔,查看今年兩道諸州報上來的儲糧數(shù)目。”
從地方調(diào)糧,看就一句話很簡單,可實際涉及的方面很多,需要精準把握住其中的分寸。
一方面要考慮車船運輸?shù)让髅鎲栴},另一方面還有考慮地方官員的反應(yīng)。
淮南道山南東道合共幾十個州,有大有小有貧有富,拿誰的?誰拿得多一點?誰拿得少一點?
這地方糧倉和中央糧倉是兩套體系,地方糧倉由州刺史直接管轄。中央糧倉是朝廷底氣,那么地方糧倉就是刺史的底氣,一旦出現(xiàn)什么變故拿不出糧來應(yīng)對,這直接關(guān)乎他頭頂上的烏紗帽。
就算沒變故,你掏人家底子掏超了人家心理預(yù)期,哪怕有旨意那也是結(jié)怨。
怎么拿捏好這一個度?
這對于進朝堂未滿一年,對地方官員還非常陌生的蕭遲而言,是個很大的考驗。
“舅舅讓我拿到存檔后,得先估摸一下里頭的水分�!�
這又是一個坑,沒人指點的話,恐怕得摸索多年才能明白其中關(guān)竅。
你以為存檔上的數(shù)字,就等于地方倉真實的儲糧量了嗎?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謹慎的官員少報一些,臨時把糧袋努力多填,應(yīng)付完戶部核查官員后,再把糧食均回來。那他要承受的風險就小些,萬一將來突發(fā)什么意外,他也有騰挪的余地。
也有些去年年景不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收繳賦糧縮水的,但他又不想如實上報帶累考評影響升遷,于是送完給轉(zhuǎn)運中央的糧賦后,他自己的留存就不足了。
扣扣索索挨過去一年,至于戶部核查,可以采用富戶借糧之類的法子先應(yīng)付過去。
上述這些操作挺常見的,未必就是貪。
當然也有貪的,這些就更需要慎重了,征多點就是掏他命.根子,再征多點露了餡就直接要他的小命了。
說到這里,蕭遲不大高興:“大舅舅特地叮囑了我,說貪官不是不能揭,但不能在這差事上揭�!�
裴月明秒懂,官場也有潛.規(guī)則,除非你目的就是打倒一大片,否則在絕大多數(shù)人都有貓膩的情況下,并不合適從這角度把弄人丟官抄家。
如果真想,可以選擇事后另找個由頭動他。
這不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么?火候最重要,該翻的時候翻翻,不該翻的時候就先壓一壓,否則硬翻的話,這個烹飪結(jié)果往往會不如人意的。
這道理吧,蕭遲也不是聽不懂,但這也不妨礙他不高興就是了。
裴月明瞄一眼,見他拉著個臉,有些好笑:“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有貪官了?”
這家伙近來雞血上頭一心為公的,都有點嫉惡如仇的味道了,只是還沒影子的事,就先氣上了,虧不虧�。�
“萬一沒有呢?”
這倒也是。
裴月明斜睨了他一眼:“你還是先設(shè)法把這差事辦好吧�!�
這會是蕭遲入朝以來最復雜的一件差事。
差事不小,難度頗大,偏又牽扯眾多,如何才能在不得罪人,又不過分顯露朝廷家底的情況下,拿出一個最節(jié)省人力物力的最佳方案?
各種評估忖度摸索人心,各種平衡兼顧,在這個過程中還得深入了解不少地方上的情況。
說起這個,蕭遲變得躍躍欲試:“舅舅說,這是個歷練的好機會�!�
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莫說段至誠不能碰觸,就算能他不會過多插手。
還別說,這教導方法裴月明一貫評價都挺高的。
蕭遲說:“那行,那咱們明兒一早就去度支部調(diào)存檔�!�
誰上值就誰去。
裴月明自然沒有不同意的,不過她撇撇嘴,希望不是她,她最不喜歡和那呂侍郎打交道了。
……
裴月明覺得自己有點虧了。
說是她來了王府有多么多么方便,神馬交流消息商量事情再不需要扣著時間躲躲閃閃。
還能享受王妃待遇,錢隨便花。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這才大婚后的第一天上值,一上來就這么大一單子。
她沒享受錢也沒花到半分,就先讓她干活了。
簡直虧大發(fā)了。
還有那個呂侍郎,貌似不拘言笑一本正經(jīng)實際最能在大事小事上使絆子膈應(yīng)人,偏度支部是他直管的,繞誰也不能繞過他。
想想要和他扯皮就頭疼,裴月明擺擺手,“行了,先睡吧,具體的等明天調(diào)了存檔再說。”
現(xiàn)在上火也沒用。
蕭遲“嗯”了一聲。
于是等裴月明問了問王鑒,得知葛賢二人的已安排客院休息后,他便和她折返嘉禧堂。
天色不早了,好好養(yǎng)精儲銳,準備明天的正事,這點蕭遲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不過等梳洗完畢站在帳前,他臉色卻難看下來了。
連續(xù)失眠,一見床他就煩了。
這樣確實不是辦法。
裴月明問他:“你兩天沒睡了?”
蕭遲拉著臉:“三天�!�
大婚前一天很折騰,他幾乎沒怎么睡過。
蕭遲臉色很差,燭光映照下,他眼下青痕很明顯,甚至有些發(fā)黑,目泛紅絲,膚色黯淡人很憔悴。
裴月明今早過去的時候,也很明顯感覺到精力遠不如平時,身體很疲憊。
這樣不行啊。
繼續(xù)下去不說調(diào)糧,人就先熬不住了。
其實從這個問題吧,蕭遲搬回嘉樂堂睡就能立馬解決了,可他自己沒有提出走,她也不會去打淡人心。
于是她就苦思冥想,看能不能想出個解決的法子。
“要不……”撐著下巴想了又想,靈光一現(xiàn),裴月明問他:“那你去我那邊呢?能不能睡?”
說的是攏翠軒,那床什么的更陌生的,裴月明回憶一下,之前自己換回去后感覺一切正常,并沒有特別疲憊。
“這倒能睡的�!�
略慢一些,但總體問題不大,甚至睡著以后,這個睡眠質(zhì)量比他本人還要高。以前他還有點奇怪的,現(xiàn)在明白了,想來應(yīng)是她身體的慣性。
蕭瞄了她一眼,這小丫頭片子忒能睡,他真還沒見過比她更能睡的人。
這什么眼神兒?
裴月明白了他一眼,說:“誒,要不把我的帳子掛起來試試?還有被鋪衾枕。”
她兩輩子睡眠質(zhì)量都十分高,所以不是很了解失眠這個問題,但粗略的,還是能知道一些的。失眠吧,精神心理軀體原因都可能有,在不涉及藥物的情況下,慣性或能減輕一些。
就譬如蕭遲,他入睡就很需要慣性,熟悉到一成不變的環(huán)境他才能較好入睡。
那能不能把攏翠軒的環(huán)境搬過來?
裴月明用過的,不管床還是帳子被鋪,陳國公府就添進嫁妝里給她陪過來了,要拿開庫房就行。
這個環(huán)境,會不會讓蕭遲有自己就在攏翠軒的錯覺?
“……行不行�。俊�
蕭遲一臉狐疑。
“試一試啊,不行再說唄�!�
是不是都有個辦法,總比干扛著好。
要是還不行的話,那,那大不了她就睡榻吧,也只能這樣了。
當然,裴月明沒說,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想睡榻的。
蕭遲想了想,同意了。
王鑒趕緊指揮人跟著桃紅去開庫房取東西,把舊的床鋪衾枕全部取了出來。攏翠軒的床小帳子不合適,沒關(guān)系,趕緊叫繡娘來臨時改,也就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一半杏紅一半水紅還拼了點淺橙的帳子很快掛上八柱拔步大床。
裴月明和蕭遲對視一眼。
“……”
怎么感覺有點不靠譜,難道她就是那個睡榻的命?
裴月明懷著這種復雜的心情爬上床,蕭遲一言難盡地看一眼十分傷眼睛的帳子,站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裴月明說:“睡吧�!�
她躺下去卷了卷被子,然后就睡著了。
蕭遲:“……”
他也躺了下去。
外頭王鑒吹了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殿門“咿呀”一聲掩上了,帳內(nèi)徹底黑暗下來。
黑黢黢的,很安靜,已不能分辨出帳子上接駁的幾種顏色了,只隱隱約約看到一片暖色杏紅,鼻端不再是他慣用的松柏氣息的冷香,而是裴月明閨房淡淡的暖香。
有熏的白檀清香,但更多的她身上那種獨有的氣息,有點像桃花香,又不完全是,很淡很淡,睡得久了,已浸染進衾枕床帳的每一寸。
這種氣息籠罩下,她本人的存在也就變得不那么明顯了。
有一種錯覺,仿佛回到了攏翠軒。
蕭遲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的,怕沒用又睡不著,他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居然有了些許朦朧睡意。
他心里一喜,更努力去忽視裴月明,全神貫注想著自己就在攏翠軒。
想著想著,睡意似乎多了一點,他困疲久了,心神一松,朦朧一會很快失去意識。
……
在蕭遲的不懈努力下,他最后終于成功睡過去了。
一大清早得知這個消息,裴月明差點喜極而泣,嗯很好,看來她不是睡榻的命。
而終于成功睡了一覺的蕭遲精神頭十足,隔著屏風一邊梳洗一邊說:“你等我下晌,我把存檔搬回來。”
“……”
裴月明:“……不行的吧?”
這些卷宗可不能出戶部大院的。
蕭遲已梳洗穿衣后,一身赤紅滾黑邊的親王朝服,人高肩寬骨架子撐開厚重冬裝,英氣勃勃還挺養(yǎng)眼的,“我想著給父皇請個旨�!�
裴月明想了想:“還是算了,要不你把總數(shù)抄一抄先用著吧�!�
以免招人側(cè)目了,皇帝想來是許的,但獨立專行終歸不好。
蕭遲嘖了一聲,不過他想想也行,“那行。”
時間不早了,匆匆塞了兩口點心,呼啦啦一行人就出去了。
裴月明打了哈欠,躺了回去,行,不是她上最好,她多睡兒。
……
蕭遲騎馬去上朝的,難得他也不嫌冷,一下朝回到戶部大院,他就領(lǐng)著葛賢幾人直奔度支部。
他將皇帝朱批回復的折子和陳尚書的批條扔到小案牘房小吏的懷里,“叫人開案牘房吧�!�
“是,是!”
小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趕緊去叫主事,主事也沒權(quán)開啟,趕緊打發(fā)人去叫呂侍郎。
呂侍郎很快來了,他看過折子和批條,這兩樣都不是假的,也不需要什么時間去驗,他提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取鑰匙,給三殿下開門罷�!�
呂侍郎還是那個不拘言笑剛正不阿的模樣,將批條交給主事的同時,瞥了對方一眼。
接著他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小吏打開押了三重大鎖的門,主事推開,做了個請的手勢,讓蕭遲自便。
蕭遲冷哼一聲,直接領(lǐng)人進去。
……
呂侍郎開了案牘房后,回值房繼續(xù)處理公務(wù)。
將剛才安排的事情交代下去,他拿起一份涉外的公文,往中書省大院去了。
中書省左右丞相被皇帝裁撤了,不過好些官職還留著,呂侍郎交接公文的正是時任參知政事的長信侯楊睢。
楊睢兼管戶部,人雖在外,在戶部影響力卻不小,呂侍郎就是他的人,兩人還是姨表兄弟,這關(guān)系親近說話也少了避諱。
“剛?cè)サ陌笭┦��!?br />
呂侍郎將公文遞過去,隨意坐下,說了兩句,便提起剛才的事的。
“我給張榮說過了,讓他們自己找�!�
張榮就是那個主事,呂侍郎今早就吩咐過了,他避開讓守門小吏盯著就行。
案牘室這么大,歷年存檔這么多,但凡生疏點的,能不能順利把存檔找出來都是個問題呢。
臘月十五前,這調(diào)配方案怎么都得出來了,看他有多少時間耗。
楊睢冷哼一聲:“即便讓他找到了,憑著底下這幾個人,我倒要看他能不能順利把軍餉調(diào)配好?”
地方糧倉存量,可是機密,位置不到,哪怕坐穿戶部,該不知道還是不知道的。
譬如蔣弘。
葛賢戚信也不知道,他們?nèi)ツ旰瞬榈牟⒉皇腔茨系篮蜕侥蠔|道。
楊睢叮囑呂侍郎多多盯著蕭遲,呂侍郎點頭應(yīng)了,二人再說了一陣戶部的事,呂侍郎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起身前,他望一眼表兄臉色,低聲安慰兩句:“你且放寬心些,大侄女膝下有嫡子,薛氏即便進了東宮也不能如何的�!�
說是這么說,可兩人都知道這只是安慰。
楊睢撐起一抹笑送了表弟出門,一掩上門,臉就無法抑制地陰下來了。
他最近心情都很不好。
楊睢嫡長女嫁入東宮有七個年頭了,可惜直到二年前才誕下嫡子,前頭已有兩個庶的。庶長嫡幼,這本來就很麻煩,偏偏如今又再添一個陳國公薛氏。
一旦薛氏生子,只怕是前狼后虎之勢。
楊睢怎能不氣。
這么些年來,他為東宮付出了多少?
他供養(yǎng)東宮多久了?其中冒了多大的險?這些,陳國公府能嗎?他薛家能做得到嗎?
楊睢重重一拂,將書房上兩個茶盞的都“噼啪”拂落在地,余光瞥見呂侍郎方才帶來的公文,更氣。
寧王,三皇子!
要不是他,就根本沒這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 嗅著月月的味道,小遲同學你終于成功入睡了嗎哈哈哈哈哈
蕭遲:“……”
不是這樣的,你們千萬不要誤會
Σ(⊙▽⊙
第46章
呂侍郎的不配合,
早就在蕭遲的預(yù)料之中,
不過他現(xiàn)在也早不是那個初入戶部兩眼一抹黑孤掌難鳴只得一個名頭的三皇子了。
他上朝之前,
就命葛賢戚信去找了人。找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文書。不過這個文書原先是整理倉部案牘室的小吏,
干了很多年才升職調(diào)出來的。
戶部四部,
戶部、度支部、金部、倉部。四部的案牘室都是連在一起的,
這人雖不是度支部的,
但待得久了很多關(guān)竅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