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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程時我依舊坐著言川的車。

    宴會上沒怎么進食,我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毫無形象地撇掉高跟鞋,蔫巴巴靠上后座按摩笑得有些發(fā)僵的臉頰,暗里琢磨著得給自己的笑肌上個保險,指不定那天肌肉勞損了還可以敲一筆工傷賠付。

    言川不知道從哪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袋羊角包遞到我面前,又從座底的儲物暗格里摸出一個鞋盒示意我穿上,就自顧自閉目養(yǎng)神起來,一副無事切勿騷擾的金貴大爺相。

    我將腳踩進軟底鞋里,倒是沒料到他會貼心到替我預留了甜品甚至還特地為我準備了備換的平底鞋,擱親爹娘都不見得對我有這么上心,抓著紙袋我滿臉涕零,激動到差點喊媽。

    大概我這狼吞虎咽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言川轉過身來興味十足地盯著我看,“有這么好吃?”

    我狠狠地點頭,餓久了腦殼不大清醒,居然順著他的話遞了一個馬卡龍到他嘴邊,“看你剛剛什么也沒碰,應該也餓了吧?”

    伸出手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后悔了,就言川對甜食退避三舍的態(tài)度,我這樣怕不是上趕著觸人霉頭。

    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沒有偏頭避開,而是就著這動作在馬卡龍上咬了一口。

    我頗感驚奇,連忙追問,“怎么樣?是不是很好吃?”

    他吃得十分文雅,速度極慢地一口口細嚼慢咽,吞咽下去,張口剛要回答,忽而面色一白,扯過餐巾紙掩唇微微彎下身子,像是要吐。

    我當下一個激靈,趕緊湊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部,又麻利地從座椅背掏出保溫杯,倒上溫水湊到他唇前。

    喝下水又緩了好一陣子,言川臉色還是煞白煞白的,手臂抵扣在胸腹間低咳了好幾聲,呼吸沉頓地貼著靠背。

    我有罪,我懺悔,我瞪大眼睛雙手合十努力擠出傷悲。我單知道他不喜歡甜食,卻沒料到他對甜食的厭惡程度居然已經嚴重到產生了這樣的應激反應,我做這么戳人雷點的事,他沒把我立地揚了算他大發(fā)慈悲。

    大概是我的懺悔太過外露,他不耐地嘖了一聲,冷冷戳我一記眼刀。

    “你那是什么表情,吊喪呢?”

    好吧,表演有點夸張了,我訕訕地咧嘴。

    本以為他會繼續(xù)揪著今天發(fā)生的事找我算賬,沒想到他居然沒再多問什么輕易就放過了我,當然也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言川此人心眼比針尖還小,保不齊憋著什么壞,這讓我不得不提高警惕應對。

    這樣繃緊神經沉默了好一陣,他忽而伸腿碰碰我的小腿,我湊近過去,聽見他氣聲低啞地說,“車座后面的東西是給你的,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我有點愣,居然還有意外收獲,萬萬想不到他還藏了個大殺器,預備制我于無形。

    伸手向后方一通摸索,觸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袋,撕開絲帶和包裝紙,露出里面的皮質首飾盒,盒上燙金的logo簡直讓人頭暈目眩。

    言川懶洋洋地補充道:“前段時間在佳士得上見到的,你生日那天我不在國內,這是補給你的禮物�!�

    我咽咽唾沫,繃著的神經松弛了一瞬:“都這么多年的交情,就不用在乎什么禮不禮物了吧……”

    他剔我一眼,眼神沉淡:“這么說是不想要的意思?”

    話都這么問了,再多嘴就成得了便宜還賣乖掃人興致,我垂頭佯裝狗腿巴巴地奉上雙手:“要要要,言總一番美意當然不能辜負。”

    言川極熱衷送人這些稀罕的石頭,或者說他送起禮物向來大方,從不吝惜于在女人身上砸錢,出手闊綽,毫不手軟。

    這是我從這種畸形關系中偶爾撈得的“好處”。

    這里的人玩得要多花有多花,買車買島送艇送鉆,只有想不到,沒有他們送不出手的東西,從前還聽聞有二世祖在黃金海岸邊開夜趴,給到場的女賓送鑲鉆比基尼。

    圈內的女人們對此也是心如明鏡,哪位出手闊綽,哪位小氣緊巴看得一清二楚,而言川好巧不巧正中紅榜,是個“樂善好施”聞名的金字彌勒佛,走過路過誰都想趁手刮蹭點小福小運。

    許多年前我讀過一本,里面有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橋段。女主角每和一個男人風流之后都會挽著男人前往購物中心的珠寶專區(qū)挑選一枚鉆石,多年下來攢了一袋子大大小小的碎鉆,有事無事就翻出來抖摟兩下,聽一聽鉆石與天鵝絨料摩挲出的昂貴沙沙聲。

    不少人評價這女人做派虛榮顯擺,當時不屑,多年后我卻漸漸品出些深意,比起炫耀那更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攥在手里的火柴盒,只在冷極餓極的時刻擦亮一根,火柴的溫度自然不能提供熱源,只有星點火光能用作望梅止渴。

    在這個滿是浮華的名利場里,真心往往比火柴的亮光更虛不可及。

    《喜寶》里的姜喜寶對勖先生說過: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請給我很多很多的錢。

    我從不奢望擁有很多很多的愛,只偶爾擦一根火柴照一照他將寶石奉上時那一刻玫瑰色的真心,即使那真心就像擦亮火柴一瞬間迸現(xiàn)的幻覺,轉瞬即逝。

    言川低咳一聲,撐起身體靠過來自然地撥開我肩上的長卷發(fā),將項鏈對著我的鎖骨比劃,涼意微微的指尖蹭過皮膚有種淡淡的癢。

    “好看么?”我盯著他神情微斂,可以稱得上認真的眉眼,低聲問他。

    “好看,”他靈巧細白的手指搭好鏈扣,柔柔拂過發(fā)尾波浪般的卷弧,嘴角蘊起一絲滿意的微笑,“我果然沒看錯,它戴在你身上才不算減輝�!�

    他的眼眸很認真地凝視著我,那是一種純粹的欣賞。

    我有時候覺得他不像個資本商人,反而是個收藏家,而我們這些女人都是他精心打磨裝點的藝術品,只是不知道這種心思和小姑娘擺弄裝扮洋娃娃有多少差別。

    轉過頭去,透亮的車窗玻璃映出屬于年輕女人的臉龐,唇上口紅蹭掉了一點,表情顯得有些木然。

    言川確實能給我別人給不了的很多東西,除了這些品相珍稀的石頭,開都開不完的支票,普通人一輩子也攢不出的稀世家當外,他給了我尊嚴,哪怕僅僅是被圈養(yǎng)寵物一般的表面尊嚴。

    在這個渾濁不堪的圈子里,尊嚴并不值錢,可以稱斤少兩,肉體也可以明碼標價,相比于其他虛與委蛇的賣笑討好,和言川這種直來直往的交易顯得輕松不少。

    Chapter

    5

    誘紅巖蘭草

    下半天的拍攝任務不重,只需留幾張定妝照,捕捉一些動態(tài)畫面就可以下戲,沒什么駕馭難度。

    言川的消息發(fā)過來時,我正坐在片場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逮著機會百無聊賴地啃甜筒,童畫臨時回到公司開會,稍后才能派車來接我。

    我盯著屏幕上突然彈出的信息,咔嚓一口咬碎了蛋筒,第一反應是糟糕。

    平日里我和言川的聯(lián)系遠遠談不上親密,多數(shù)需求由他的助理代為傳達,區(qū)區(qū)一個情人還不需要他本人耗費太多精力親自應付,我絞盡腦汁琢磨這人最近吃錯了什么藥,一次次見縫插針地逮人。

    直到停在我面前的那輛車喇叭又響了兩聲,我才如夢初醒地站起來念了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給自己一通打氣,就步伐匆匆地走過去。

    剛坐上車,言川便壓過來在我唇上咬了一口。

    “發(fā)什么呆?”

    如果放從前我會警惕他是打算先給點甜頭再拿我開涮,但今天我卻嗅到他唇間的酒氣,黑皮諾微澀的醇香,極淡卻也極不尋常。

    “怎么碰了酒?”我忙把剛醞釀到位的情緒收了收。

    “沒喝幾口�!�

    他隨手將領帶結散去,支著靠背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

    言川的酒量等同于無,還不耐酒精,印象中他只要沾上酒收場基本都不會太好受,誰知道今天抽的哪門子瘋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

    車行一路,我眼瞅著這人臉色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白,被夜風拂亂的幾縷劉海悠悠蕩蕩,在沒什么血色的面頰上投落下淡淡的陰影。

    冷風配酒,說走就走,人一旦叛逆起來果然是越不能干的事偏要干。

    我抬手搖上車窗,忍不住出聲提醒:“喝不了酒就不要勉強,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他有些詫異地撩起眼皮,眼睛輕巧地眨了一下,看上去居然有些無辜:“是紅酒,只沾了一點�!�

    我拼命耐著性子才沒直接將白眼翻上天,據(jù)理力爭地理論:“這是喝什么酒的問題嗎?既然不耐受半口都不應該沾……”

    論了一半我猛的反應過來自己的態(tài)度有點過激,簡直是嫌命長,趕緊閉上嘴嘿嘿笑著乖覺地貼過去,“又該難受了吧?”

    言川按捺不住地伸手抵著額頭,有氣無力扯動嘴唇:“是有點痛……還有點暈,怎么辦……”

    還怎么辦,我當即就木了,深刻懷疑他今天是不是吃錯了藥,否則這打開方式明顯不大對。

    他現(xiàn)在也會開口抱怨痛了?

    平日里言川可是一等一的好面子,又是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慣犯,仗著上無爹媽看管,身旁無人置喙,感個冒發(fā)個燒襯衣馬甲一套大衣一披面上照樣撐著定海神針八風不動的自如模樣,就連忙工作忙到急性胃出血,幾乎面無人色都能狀若無事地通知醫(yī)生過來輸液,也沒見吭過半聲,還讓我一度疑心他是不是比一般人少長了一些感官神經。

    可他滿臉沉沉的懨色實在不像是作偽,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莫名其妙的濾鏡在作祟。

    我蹭過去一點,抬手替人捋好前額的碎發(fā),他微微合攏眼睫,呼吸聲貼著我很近卻沒說話,眼底下是疲憊的淡青色陰影。

    靠,這誰頂?shù)米。倏褚耙稽c我該是直接母愛變質抱上去了。

    好在我保持了理智,猶疑不定地將手掌貼上言川胸口撫了兩下,又下移幾寸,搭在他的胃部一下一下地按揉著,他模糊低哼了一聲,斂著眉條件反射性蜷了蜷身子。

    言川這幅懨眉搭眼的模樣其實意外有種很好欺負的錯覺,要不是熟悉他惡劣的本性,會冒出這樣荒唐的想法,我鐵定是被這咫尺晃眼的美色蒙了心。

    忍了再忍還是沒憋住批評他:“你說說你是怎么回事,有那個閑心喝酒,居然沒胃口吃飯,什么事非得和自己過不去,這么大個人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注意,以后誰還能替你操心?”

    他一直垂著頭也看不出究竟聽進去多少,我惴惴地捋捋頭發(fā)坐直身子,手上動作沒停,良久,才感覺到他雙肩抖了兩下,“你怎么——”他的腦袋枕在我肩上,纖黑的發(fā)絲掃過我的側頰,唇角一彎,“我看你不是挺上心的?”

    這舉動實在過于犯規(guī),我整個人木頭般一動也沒敢亂動,盡量克制住不打哆嗦,感慨十足地嘆道:“可不得上點心嘛,言總對我的恩情猶如再生父母,如果不是您的垂愛,我早不知道要爛在哪里,哪還能有今天的快活日子,我天天想夜夜盼著您身康體健長命百歲,也好跟著沾沾光不是�!�

    他歪歪頭,長睫毛好像要扇進人心底:

    “長命百歲……你考慮得還挺長遠。”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一咧嘴:“干我們這行吃的不就是口青春飯,保不齊什么時候就過氣了,到時候沒出息的廢柴米蟲一只,總不能仰仗你一輩子吧�!�

    言川蒼白的唇滿不在乎地勾了勾:“有何不可?”

    我揶揄,“你再這樣隨意夸下�?�,我可是要賴上你了?”

    “多養(yǎng)一個而已,也不是養(yǎng)不起……如果……”他聲音放得極輕,將手擱放在腹部,抬起頭眼神灼灼地望過來,目光幾番閃爍。

    如果什么?我承認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好奇地狂跳起來,幾乎要蹦出胸腔。

    “沒什么,”他抿抿唇欲言將止,纖纖搭下的眼睫將眼底的情緒全部掩去,嘴角擒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我今天來找你,你看上去很意外……”

    果然是本性難移,我頓時被那抹微笑驚出一層冷汗,剛戴好的濾鏡稀里嘩啦碎了一地,低下頭查看手機日歷。

    這一翻我直接愣住,怪不得他整個人情緒都不大對,今天居然是他的生日。

    言川和我的生日其實只相隔七天,當初我還就這件事開過玩笑。

    那段時間我正在拍一部跨越前世今生的愛情劇,腦子里裝滿各式狗血虐戀的戲碼,某次我有意逗他,你說我們前世會不會是一對有緣無分的癡情人,我年紀輕輕就翹了辮子,才剛過頭七你也在葬禮上毅然決然追隨我而去,這就叫上窮碧落下黃泉。

    我描繪得慷慨沉痛纏綿悱惻,言川聽完后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微笑,笑得有種毛骨悚然的意味,他笑著說: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仇人,也許我們有血海深仇,所以就算入了地府我也不肯放過你,下輩子還要繼續(xù)找你尋仇,這也叫上窮碧落下黃泉。

    他那會兒的笑容和現(xiàn)在的如出一轍,那種要找我尋仇的笑,教我寒毛倒豎。

    我最近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塞得都是什么烏七八糟的漿糊,連這么重要的事都拋之腦后。

    一時間黔驢技窮,我故作刻意地撫了撫鬢角:“我的陛下,今晚需要小的伺候您沐浴更衣,將功補過嗎?”

    言川定定看了我兩秒,“今天演的什么,還沒出戲?”

    我笑著歪過頭看向他,勾過他的肩,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演了個禍亂朝綱的狐貍精妖妃,心思歹毒,趁你病要你命的那種�!�

    他微笑頷首:“好啊,既然是你主動要求,那今晚就翻寧寧的牌子吧�!�

    萬萬沒想到他這么配合我的角色扮演游戲,我有些沒反應過來,“你確定?這決定會不會有點草率了,陛下佳麗三千呢。”

    言川義正詞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不行?”

    我驚了:“不對不對,按套路你應該雨露均沾才對。”

    他大有戲精上身要演到底的惡趣味,手臂一伸就將我摟進懷里:“不是狐貍精嗎?怎么能沒點禍主亂上的本事?”

    我呆住,埋首圈著他的脖頸,跪在他腿上輕輕啊了一聲,比尋常略高的體溫和脈搏順著指尖傳遞。

    言川略略瞇眼,“看來你道行修得還不夠啊�!�

    他那雙眼睛輪廓優(yōu)美,盈盈善睞,彎起眼睛笑時仿佛有抖落的星光在湛然的瞳孔里涌動,倒真是很有禍主亂上的狐貍精潛質,怎么看這名頭落我身上都算是虛擔。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零﹕

    我好半晌才回神,謙虛地回他:“當然比不上言總禍國殃民的道行,一出手誰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言川一臉的高深莫測,“就怕有的人是心口不一,身在曹營心在漢�!�

    我驚訝地反問:“什么?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有眼不識泰山的人?”

    他揚著唇,眼里的笑意卻在一點點淡褪,“誰知道呢?”

    男人心,海底針。

    這人忽而沒頭沒尾地冒出這樣一句話,就自顧自高貴冷艷地別過頭撇向車窗,似乎已經不愿再搭理我。

    一時沉默無話,我打開手機隨心翻動著朋友圈,大多都是圈內合作對象以及導演制片的動態(tài),各類時尚街拍,頒獎典禮、風景構圖以及開機宣傳。

    偶然間劃過一條帶視頻的動態(tài),是早期合作的一位男演員,和圈外女友戀愛長跑數(shù)年,前兩天剛剛在,收獲了滿屏祝福。

    我們出道時間相近,數(shù)年前合作的熒幕情侶作品一炮而紅,至今仍被津津樂道,在那條官宣博底下也有不少CP夢碎的留言。

    點開那條視頻,小女孩穿著粉色的泡泡袖睡裙,粉嫩的臉蛋像剛蒸熟的流心糯米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沖著鏡頭眨呀眨,別提多可愛。

    我捧著手機忍俊不禁,順手點上小紅心,還沒壓下唇畔的笑,就收到旁邊一道含有淡淡審視意味的目光。

    “喜歡?”

    我呆了呆,意識到他在問什么之后,把手機屏往他面前湊了湊,沒多想就點頭,“看看,多可愛呀,誰會不喜歡,新鮮出爐的人類幼崽都是天使饋贈的禮物哦�!�

    他草草掃視一眼,語氣古怪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愛心�!�

    疑心他在給我下套出難題,我收起那種肉麻的口吻,“有什么問題嗎?”

    “沒問題,”言川輕輕提了下嘴角,又把頭轉了回去,“喜歡就行。”

    這人今天是真轉性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悻悻地支著下巴也向窗外看去,霓虹的燈影連綴成光點匯聚的河流,高架鋼鐵般的身軀如漆黑的骨骼矗然聳立。

    Chapter

    6

    波西米亞橙花

    這條路我很熟悉,沿著高架一路往前行駛可以抵達言川的江景大平層。

    言川平日基本無事不會踏入言家大宅半步,自我認識他起,我們兩個人湊在一起的時間大部分都是在那間大平層里消磨的,當然主要肉體交流都是在主臥里那張大床上,少部分在沙發(fā)上或者浴室。

    我尤其偏好客廳里那張奶油白沙發(fā),內部充滿了蓬松的羽絨,躺在上頭接吻或者做愛,猶如深陷在溫軟的云里,渾身輕盈。

    旋轉的玻璃彩燈在頭頂制造出流動的陰影,言川翹著腿坐在紅木吧臺對面,纖白的指節(jié)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他身上的家居衫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系好了,只是臉色依舊白得不太正常,在莫測的光影里顯得幾近透明。

    關燈、點蠟燭、許愿、切蛋糕一系列自導自演的流程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今天的壽星。

    蛋糕只有六寸大小,考慮到他不喜歡甜味,特地選得榛果無糖口味,還開了瓶白蘇維濃烘托氣氛。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的風氣,這年頭男男女女上個床不配點酒助興,好像都成了耍流氓。

    我象征性切下一小塊放在言川面前的紙盤里,他抿住唇看毒藥似的盯著看了一陣卻沒動分毫,我于是以身試毒自己舀一勺蛋糕送進嘴里咀嚼著。

    捉摸不透他的用意,我其實很討厭猜測,想告訴你的事總會讓你知道,揣度來揣度去反而把自己繞進去。

    “你很喜歡蛋糕?”這樣的無言持續(xù)良久,言川忽然開口。

    我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不理解他何出此言。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手上就拿著它,”他說,帶著好似回憶的口吻。

    這聽上只是一句單純的感嘆,難得他有跟我追憶過去的興致,我慢吞吞咽下一口奶油,以一種玩笑式的口氣打趣:“能讓你隔這么久還記憶猶新,看來當年我魅力不小。”

    “嗯——確實呆的讓人印象深刻,那么多人就看見你呆頭呆腦盯著塊蛋糕發(fā)愣,”他點頭贊同,指節(jié)輕扣著吧臺,又補充:“真想撬開你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

    言川不喜說人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我厚臉皮地一本正經:“從醫(yī)學的角度來看,你這個想法十分危險,稍有差錯,這個世界上從此就要少一個陪你逗樂,替你解悶的人,除非你舍得忍痛割愛,否則建議不要輕易嘗試�!�

    “忍痛割愛……”言川哼笑一聲,“你倒是會給自己貼金。”

    “那不是你配合我嘛,否則我往哪貼?”

    他仿佛噎住,一頓無言。

    我審時度勢地順桿爬:“哎呀,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臉上慢慢泛起點笑:“這話我可沒承認�!�

    我被那抹笑意晃了下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鼓動吞了熊心豹子膽,搖晃著他的手臂充滿煽情地張口就來,“承不承認有什么要緊,這么多年也過來了,新花舊草都割了那么多批,就我一個獨苗苗屹立不倒,總還是有點舍不得的吧?”

    言川的笑容滯了一滯,看上去像要用那張貫不饒人的嘴刺我?guī)拙�,卻破天荒只是看著我什么也沒說。

    他的面龐近在眼前,呼吸交錯時仿佛可以感受到睫毛顫動的柔風,玻璃珠似的水色瞳仁里盛著一汪寂靜的迷惘,那樣柔軟且易碎的迷惘,像霧一般,讓人想要伸出手去抓上一把,卻又擔心在觸上去的那一瞬就要散要散得無影。

    我舔舔嘴唇,忽然想到這時候如果有一個吻,那一定是榛果奶油味的。

    喪失了循序漸進搞氣氛的耐心,我直奔主題抓過言川的衣領吻上他的唇。

    他沒防備,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我抵在吧臺上,但很快反應過來指尖扣入我的發(fā)間試圖找回主動權。

    不得不承認,言川的吻技很好,好到讓我懷疑是身經百戰(zhàn)之中練就的。

    我拍過那么多場吻戲親密戲,沒有一次有和他接吻時那種心臟懸空的感覺,酣暢又窒息,如坐跳樓機一墜到底。

    接吻中我熟練地扯下他的領帶,一邊解他的襯衫上的金屬扣一邊含混地和他打商量,“你今天這么累,要不然交給我?”

    簾幔輕拂,四下一片寂靜,月色銀亮,是一場來得悄無聲息的薄雪落在言川身上,將眉眼襯得格外靜謐,如同水晶宮殿里剔透凈秀的冰雕。

    他閉著眼睛,聲音里帶著沙啞的喘:“你想怎么來……”

    這是個好問題,我的手指從他脊背流暢優(yōu)美的弧線向下游弋至腰窩,在尾椎處輕輕按了按,“我想怎么來,你都隨我嗎?”

    他的手指勾著我的卷發(fā)纏繞笑了笑,暗光流轉的眼瞳彎成一柄恃美行兇的亮銀匕首,直把人心臟都要剜去半顆,“別急……先去洗澡……”

    我心里翻了個白眼,就算是這種時候他那點潔癖的毛病還是沒法克服。

    我倆于是跌跌撞撞地向浴室走去,像兩株纏繞相生的植物,身后衣服散了一地。

    言川雖然各種細節(jié)上龜毛了些,做為床伴卻實在沒得挑,自成一派風格。他不像我是個人來瘋,能爽就行,其他隨意。

    做愛這種事于他而言好比剖魚,需要挑定時間,挑定地點,溫度濕度氣氛都有講究,一道道刮鱗去刺,剔骨余肉,工序井然,每一步過程都不疾不徐輕攏慢捻,今天倒是破天荒的屈位讓賢,說到做到地完全隨人擺布,簡直乖順服帖極了。

    抵在光潔的瓷磚壁上我們又繼續(xù)糾纏在一起,浴室里澄黃的燈光混合著水流淋下來,順著他額前的發(fā)絲,順著蒼白的脖頸,順著衣衫不住地往下淌,將渾身澆得濕透。

    多像一枚可口的小蛋糕,帶著化不開的甜味在舌尖爆裂。

    嘴唇清清涼涼的,觸感卻溫軟,有點像裹了糖霜的凍,長長的顫動的睫毛是綴在奶油頂精致的薄荷葉。

    我埋進他肩窩里,順著繃緊的下頜骨瓷般冷涼的頸,一路流連向下吮吻至胸膛。

    手掌下的皮膚觸感如冰,他的體溫太涼,嘴唇也是,脈搏卻清晰,時輕時重的呼吸鋪灑在頸側。

    浴衣下的雙腿微微分開,顫栗著繃直成纖長的弦。

    我對他這一點又愛又恨,明明沒多少溫度熱情,就是一池撥也不亂的春水,高寒帶捂不化的冰,卻非得裹上層糖衣引誘人吞嘗下禁果。

    該說不愧是玩慣了資本的人,就是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資源,他有意的挑逗與迎合仿佛無形中給我開通了個暢行無阻的ETC權限。

    壞就壞在我一個激動離合踩猛了沒剎住,下手有點沒輕沒重,把人給整吐了。

    我發(fā)誓絕大部分應該不是我的鍋,而極有可能是言川的反應過了頭。

    正貼著瓷磚親親摸摸到興頭上,幾乎是毫無預兆的,他一把將我推開整個人伏倒在洗手池里,吐的面無人色滿頭虛汗。

    腦子空白了兩秒我?guī)缀跻活^霧水,這簡直是考驗我職業(yè)水準的一大滑鐵盧。

    我趕忙將漱口水遞過去,“腸胃出毛病了?”

    言川沒力氣回答我,只是搖了搖頭。

    做是肯定做不下去的,這時候做下去我還要不要當人了。

    他踉蹌著撐著大理石臺,胃里可能還是一陣陣犯惡心,沾著水珠的蒼白手指一直虛虛搭在腹上,看著動靜劇烈,其實搜腸刮肚也只吐出來些清水。

    最后他反復漱了三遍口,裹好浴袍頂著張?zhí)摰较癖晃闪说哪�,在我一言難盡的蒙圈表情中施施然飄出浴室。

    是真的步態(tài)輕飄,下一秒就要立地飛升,還死要面子一口回絕我攙扶的提議,腳步虛晃地倒進扶手椅里,留我一個人獨自凌亂,默念了好幾聲罪過。

    不得不說,和別人玩可能要錢,和言川玩則是要命,就是九命怪貓轉世也經不起這樣造作,我深覺自己存在英年早逝的危機,死于縱欲過度。

    Chapter

    7

    違禁之綠

    靠在露臺的玻璃圍欄上,我忍不住點了根煙,深深呼出一口氣。

    三十二層的高度風景和視野很開闊,踩在一眾燈紅綠酒繁華喧囂的上方,有種如履薄冰的凌空感,踏錯一步就要粉身碎骨。

    言川過來的時候,我一根煙剛巧吸至一半。

    他沒束好腰帶,松垮垮的浴衣不大規(guī)矩地半敞著,沾有水汽的黑發(fā)順著象牙般的脖頸蜿蜒。他一直走到我身前,眼睛看著我手里的香煙,“什么時候學會的?”

    我怔了怔才從這副視覺沖擊里反應過來他問得是吸煙的事,伸手理好被風吹亂的劉海,笑笑說,“好幾年前拍戲需要自己練會的,”頓住,又觀察著他的臉色解釋,“只是偶爾才抽一根,而且我抽的這種是薄荷味的,煙味不重……”

    他的面容倏地在我面前放大,眼尾還有殘存水意,夜露在唇上結晶,像裹了一層晶瑩的糖霜。

    我的理智之弦?guī)缀踉谒查g迸裂,腦海里不可抑止地迸現(xiàn)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濕淋淋的柔軟睫毛,濕淋淋的眼睛,濕淋淋的唇是一片沒有溫度的薄冰。

    等我反應過來時,香煙已經被他悄然抽去夾在指間。

    色誘!這絕對是色誘!

    我木著臉干巴巴地續(xù)下去,“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后不抽……”

    言川沒有說話,在煙嘴上吸了一口,咬破了薄荷爆珠,再湊近過來含住我的唇,我沒有任何反抗摟著他的脖子回應他,薄荷清新的煙氣在口腔中蔓延開。

    身體的熱度緩慢的攀升上來,感受到他身子輕微地晃了下,我松開一些,有點擔心他還沒緩過來:“回房間歇歇?”

    沒有回應。

    他近在咫尺濃黑的睫毛頻率緩慢地眨動著,沒多少表情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無機質生冷的白,或者說其實從見面起他今天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太正常,簡直像石膏像那樣沒什么生氣,給人一種風吹一吹就要倒下的錯覺。

    我伸手將他半敞的衣襟收攏,拉過他的手腕將他按進下沉式沙發(fā)里,“不是說了讓你別吹冷風嘛,頭發(fā)沒弄干就來吹,等會著了涼又吐,怎么總是這么自討苦吃的。”

    言川不甚在意地反扯過我的手,我被扯得一個踉蹌,跪跌在沙發(fā)塌上,他唇角浮現(xiàn)出的笑意顯得有些冷,“別裝了,你剛才一直在三心二意�!�

    我很輕微地顫了一下,沒接話,只是伸手搭在他的腹部,順著流暢分明的線條往衣襟里輕輕摸索,他很意外地沒有搡開我,我便愈發(fā)大膽地將頭埋進他的胸口。

    言川的身材恰好介于健碩與干癟之間,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薄薄的肌肉線條優(yōu)美得像是雕刻刀綿延的筆畫,被絲質的衣料襯得如霧里觀花。

    正應了那句時尚名言:有的人明明穿著衣服卻比不著寸縷更讓人不敢直視。

    他搭著長腿幽幽地注視著我,眸色沉暗,柔軟的語氣帶上了一種誘哄的意味,“寧寧,看著我,告訴我你剛剛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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