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又是好氣又是發(fā)笑,傾下身子,換了只手試他的額頭,輕悄悄地問,“真的沒事不?”
“沒事啊,”他眨一眨眼,指尖攏著絨毯,打了個哈欠把自己懶懶地往毯子里埋,聲音好像飄浮在空氣里的霧。
為了試探他的體溫我又湊近一些,手指輕輕搭上他頸間溫熱的脈搏,言川暈得意識發(fā)昏,絨毯被拉到下巴尖,本能似的貼近冷源,在我手心上親昵地蹭了蹭。
所幸沒有過熱的燙意——先前換季溫差驟變,他前前后后反復燒了整整一周多,免疫力城墻徹底坍塌,用以粉飾太平的自制力包袱也彈盡糧絕,成天到晚昏昏沉沉神思不屬。
相處久了就能發(fā)現(xiàn)言川身上不好受的時候會變得沉默異常,沉默程度與難受程度成正比,好像多吐露一個字,身體里的不適感便會從唇齒間漏出來。
我抬手剛想把他放在膝上的書抽出來,就聽見他簡而概之地解釋,“百科里說五個月聽力剛開始發(fā)育,可以進行一些早期教育。”扣扣群〃⒎⒈@0?⒌―⒏﹀⒏⒌⒐0﹑追更?本ˇ文
我茫然點頭,目光依次掃過茶幾上的三本讀物,《純粹理性批判》、《量子通史》、《博弈論》。
妙啊,我覺得他這是想把孩子往科學怪人或者奇異博士的路數(shù)上培養(yǎng),照這樣下去,這孩子要是剛出生就開口背誦哥德巴赫猜想我都不會有半點驚嘆。
我伸手撥弄了一下那本堪比磚頭塊的大部頭,慎之又慎地提議:“能不能放點不那么晦澀難懂的?就算是早教也要循序漸進,不可以拔苗助長,練掰手指頭神功的時候也不能直接快進到珠心算法,除非你篤信他是斐波那契這掛的天才再世……”
“掰手指頭?我還從來沒有練過這種神功,”他露出一絲思索的神情,“所以,你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自己?”
依賴于我媽隨心所欲的放養(yǎng)政策,我有個相對自由松散的童年,而從言川的種種反應來看,我懷疑他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童年這種東西,是個脫離凡俗的外星物種。
我轉(zhuǎn)移話題:“咱們還是不要討論數(shù)學天賦的話題,我從小就是個活潑開朗熱愛親近大自然的小姑娘�!�
他瞟了我一眼,銀屏畫面隨即一切。
屏幕上一片水草鮮美、牛羊奔騰的場景,背景音切入的恰到好處:春天到了,萬物復蘇,非洲大草原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jié)……
“看見沒有,親近大自然也是一種特別的天賦,這就叫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我循循善誘:“其實——咱們還可以看一些和海洋生物相關的自然紀錄片。”
言川干脆將遙控器遞過來,隨我一陣搗鼓。
幾分鐘后,我們面對海綿寶寶齊刷刷陷入詭異的沉默,他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不動如山的高冷。
不應該啊,難道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這時候不說點什么會顯得我很呆,我決定沒話找話:“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些小寶貝在肚子里聽到音樂會跟著節(jié)拍跳舞的?”
言川抬眼瞧過來:“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我關閉播影,不信邪地打開唱映模式:“來來來,讓它感受一下來自媽咪愛的音樂藝術熏陶�!�
他沉靜的目光里仿佛盛了水波,眉梢微揚,“愛的熏陶?”
我表現(xiàn)欲非凡地一拍胸脯,哼哼兩聲,“怎么了?看不起我影壇小曲庫啊,我包點包會。”
他毫不客氣將手一揮:“那都隨你發(fā)揮。”
我撈過話筒,調(diào)出曲庫,在電子屏上一頓挑挑點點,音響里的伴奏聲很快像流水般汩汩傾流出來,前奏的鋼琴聲有種特有的年代感。
忽然就想起來來白天聽到的那個故事,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似乎永遠都是人生的底色。
《城里的月光》
這首歌名字很應景,是九十年代一個新加坡女歌手的成名曲,我媽過去喝酒喝到微醺時就會冒出點憂郁女文青的氣質(zhì),就酷愛抱著這張唱片輕哼小調(diào)在房間里踩著旋律轉(zhuǎn)圈,沒想到十幾年之后的這個月光如水涌流的夜晚,輪到我來給人獻唱。
“世間萬千的變幻,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那怕不能夠朝夕相伴……”
言川半靠上扶手椅,用手支著腦袋側耳聆聽,我斜并攏著腿很規(guī)矩地端坐在地毯上,裙擺浪紋狀的紗鋪了一地,就這樣仰首看著他,安靜流淌的月光在他的眼底霜結成透明的流晶。
熏香擴散出來清幽的香氣在濃如霧氣的夜色里綻放著雪一般的月桂花,時間如同承載月色的溪流且行且止,這不是一首特別快樂的曲調(diào),但卻沒有哪一首歌比它更適合今夜的月亮。
“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
他微微搭垂著眉眼在浪聲里滾動過白鵝卵石般的沉靜,像一尊寂然沉眠的雕像,即使是最哀切的慟哭也不能喚醒。
或許原本就不該喚醒,這個世界上哭聲太多,清醒一分就會痛苦一分。
“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護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
伴奏聲已經(jīng)結束,只剩下海浪般的鋼琴音還在流淌。
我覺得我飄了,而且飄的不是一星半點。
因為我直接就抬手伸入薄毯里摸上他的肚腹,十九周的孩子養(yǎng)得偏小,絲綢質(zhì)的睡衣貼合著皮膚挺起了一個微鼓的弧,將原本緊實的肌理延撐開恰恰好填滿整個手掌心,在沉緩的呼吸間輕微地起伏著,手感怪柔軟可愛的,我一下子不想撒手,索性把臉也一并輕輕貼埋了上去。
“不應該啊,它怎么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給我捧個場……”
言川的指尖劃過側頰的皮膚落在我的額發(fā)間,聲音有種涼水淌過的柔意,“可能是你唱的歌太催眠,把它唱睡著了。”
我悶著頭不服:“誰說的,我明明唱得特別入心入肺,這絕對是我有史以來發(fā)揮的最好的一次,”又在他肚子上輕輕戳了一下,扁扁嘴嘟囔,“你讓它醒一醒唄,都快五個月了還總一動不動的貪睡,等這個小懶蟲出來我要給他取個難聽的小名。”
他的手指捻搭上鼻梁,半蓋住那雙彎彎的笑眼,笑聲輕盈像一片柳葉尖觸過波心,“好,這個發(fā)揮的機會就留給你。”
我從他身上揚起腦袋,忽而心念一動,“你對孩子,會有什么期待嗎?”
“什么期待?”
我思索了一陣:“比如——希望它漂亮?聰明?成為優(yōu)秀的發(fā)光發(fā)熱的人?之類的?”
言川安靜注視著腹部,半晌,才輕聲道,“我希望它,至少是健康的�!�
“他會的�!�
我深深看著他,輕聲應道。
他頓了頓,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尖:“最好——長得像你�!�
“像我?”
“不好么?”
“好——好呀,”我遲疑著點頭,回憶了一下那個畫面,抿唇掩不住笑,“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可胖了,圓得像個球,被我媽拎著炫出門,人家都愛逮臉捏,他要是隨了我,指不定是個圓乎乎的小胖墩。”
他目光不移,兩彎顏色淺淡的眼瞳宛如天河水洗過的瑩潤星子,明凈卻遙遠,好像已經(jīng)穿透我望向縹緲遠方,嘴角似彎非彎,“那不是挺好,圓頭圓腦沒煩惱�!�
我懷疑他在內(nèi)涵我,但我沒抓到直接證據(jù),只是在他隆起的腹上落下一個輕吻,“他會無憂無慮,無病無災,會有很多人愿意圍著他,你、我都會給他很多很多的愛,陪著他快樂地長大�!�
他久久不語,唇角銜著一絲極清淡的笑意。
歌曲重復的旋律將寂靜的空間填滿,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句話:原本只想要一個擁抱,不小心多了一個吻,然后你發(fā)現(xiàn)需要一張床,一本證,一個家。
想和你有一個家,這其實是世界上最樸實的情話。
童畫一直說我心大,孩子都有了愣是跟人無證駕駛,一對無良上路的爹媽當?shù)酶A髅ニ频�。人是一種容易貪心的生物,得寸就想進尺,就像打開一個潘多拉魔盒,所有私心、貪婪、占有接踵而至。
在理智被這些徹底占據(jù)之前,我搓了搓臉,抓著扶手穩(wěn)住上半身,“我得去吹吹風醒一下酒,這里的塞美濃單寧太高,我覺得我好像有點上頭……”
衣角被扯住,下一秒我的身子已經(jīng)被人一把撈回去,“有什么好醒的?”
我腦子里那根理智的引線眼看就要斷裂,俯身時呼吸傾壓上他的嘴唇,“只要在這里多待上一秒,我都會忍不住想趁著酒勁直接把你給辦了,你怕不怕?”
言川冷靜十足地扶著我的后背,略微挺直身子,敞口浴衣下腹部的隆起一覽無遺,“演得還挺真,你是第一次干這事?”
罪證就在眼前,我狡辯道:“你這人怎么老是不按套路出牌啊,這時候不是應該羞澀地捂住胸口嗔怪‘討厭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負我’嗎?”
他眼角挑起,懶散拉長的調(diào)子好像帶著鉤子,“是啊——那你為什么老是想著欺負我�!�
這人口無遮攔慣了,我不得不身體力行阻止小家伙聽到這種成人話題,攀著他的脖子直接堵了上去。
他將我摟的很緊,緊到幾乎不能呼吸,涼涼的唇在我的唇上若有若無地貼觸著,輕顫的笑音吹著人心癢,“你還在慌什么?”
血液全部涌上我的大腦,將理智至燒沸騰,“你確定該慌的人是我?”
反應過來時我的手已經(jīng)從他的睡袍衣襟里鉆了進去,衣袍凌亂松垮地散開,肌肉纖薄流暢的線條延伸至腹部明顯鼓脹的隆起,像團乳白色的凍奶油糕。
言川的眼睛微微顫了顫,亮瑩瑩的瞳仁凝結起一層霜雪般的霧色,剔透而純凈。
我跪坐下來,垂下頭扶著他的面龐親吻他,唇與舌輕輕柔柔斷斷續(xù)續(xù)地碰觸糾纏,如兩條相依相偎的藤枝,手指一寸寸摸索著衣料里光滑如脂玉的身軀,從挺立如榴果的乳尖撫摸至小腹。
他的身體不可自制地輕輕發(fā)顫,腰身挺直,秀美的脖頸后仰,像只潔白優(yōu)雅的天鵝,用那雙修長而筆直的腿勾環(huán)上我的腰際。
手掌下的皮膚蒼白秀致,像柔軟的會流動的冰,我摟著他的身體,緩緩抬起一條腿,用指尖侵入那片潮熱的軟穴中,并不深入,只是淺嘗輒止地揉弄。
“進來,”他短促地令道。
“悠著點吧,這種時候縱欲,小心別傷到它,”我的手停留在他腹前那團觸手溫軟的弧度上一圈圈打轉(zhuǎn)。
“快點……”他不依不饒,綿長地低哼了一聲,微瞇的瞳孔里水光粼粼閃動,那對瑩潤的足踝挨著我的小腿徐徐刮蹭,騷氣的像個夜行美杜莎。
“就這么心急?”我扣按著他的踝骨,在那迫不及待吞吐翕合的入口處研磨了一圈,不時揉捏摩挲著腿間白皙的嫩肉,“還不夠嗎?”
“不……哈啊……”他的身子綿軟下滑,不住地低喘,相貼的軀體時觸時分,融化的熱度如同熔巖蛋糕上一層層塌陷澆淋下來的黃油巧克力。
“肚子也不小了哦,可不能不知滿足……”我在他鮮柿般柔軟鼓脹的小腹上撫了撫,輕輕滑捏過腹下,驚起一陣軟顫的戰(zhàn)栗。
他不說話,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睫毛抖得像是雨水中透濕卷縮的薄櫻草,連帶著腹前突兀的隆起也在輕輕發(fā)顫,晶瑩的細汗順著面頰滑落進鎖骨窩里,光滑的衣料掛不住地掉落在腰間。
我手上揉弄的力道不斷加重,認真觀察著他每一次深重的喘息與顫抖,每一個皺眉或咬唇的細節(jié),直到他眼梢被逼出一片淋漓的潤紅,不住地顫動挺腰,才深深地頂入他的身體。
言川緩緩吐出一口氣,抬起腰肢配合地抽動,圓挺的肚腹緊貼著我的手心起起伏伏。
他的眼角很快飛起一片妍麗的紅,像黑暗中展瓣的濕棠,兩片柔軟的唇好似泛著珠光,喘息聲聲輕盈,猶如猩紅色的勃艮第劃過黑色天鵝絨織料。
Chapter
3
蘋果白蘭地
第二天一直賴到十點我才慢騰騰地前往樓下的餐廳用餐,餐廳是意式的,松露牛肉卷和蟹肉少司堪稱一絕。
我夾著雜志報刊,端著咖啡晃了一圈都沒看到言川的人影,昨天的一切都虛幻的跟一場夢一樣,我恍恍惚惚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視線正撞見一個眼熟的姑娘。
那姑娘一身嫩黃色的連衣長裙,從蔥蘢的橄欖樹影間走出來,清新得像個的林地仙女,仙女飄飄而來我面前的卡座上坐下,特別自來熟地向我遞出一只手,“上次遇上盛小姐都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我是傅思恬�!�
這是我和她的二面之緣,果真是人如其名,笑容甜到人心坎里去。
我面帶恍惚地同她交握了一下手,指尖被她輕輕捏著,她將臉湊近過來一些,“哎這么看真人果然比銀幕上還要好看得多,言川這貨脾性不咋地,挑人的眼光還是不賴的嘛�!�
脾性不咋地?我疑惑了:“不是說現(xiàn)在市場應該正流行他那種花里胡哨的作派?”
傅思恬淺淺翻了個白眼,“你不要看他人前那副臭屁的不得了的作態(tài),實際上只會假把式,我們從前在馬薩諸塞念書的時候,那么多金發(fā)碧眼大波妹只要熱情地靠近他半尺,他都跟遭了瘟似的避著,不知道傷害了多少妙齡女孩的心,當初有一大票玩咖在BNT論壇上開天價博彩盤賭他是不是不近女色的同性戀來著。”
突如其來吃到一個大瓜,我手里的刀叉碰了下,勉強咽下嘴里的焗釀蛋,“這個……我可以給他做個證,應該不是。”
她嘆氣:“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沒理解:“可惜?”
“他要真不是,我就更沒機會了呀,”她眨眨大眼睛看著我:“因為比起他那種類型,我對盛小姐這樣的更感興趣一些。”
我差點沒拿穩(wěn)餐具,愣怔地和她對視,“這種玩笑……開不得……”
傅思恬纖纖雙手合十,亮粉的雙唇微張,神情夢幻地支著下巴,臉頰微微泛出蘋果色的赧意,“是真的嘛,你在《夜之信徒》里扮演的那個臥底特工姐姐又美又颯,簡直滿足我對終生對象的最佳標準,虧我還想賄賂賄賂他牽個線,要不是讓那家伙捷足先登,我可能早就在計劃著怎么date你了。”
我大腦徹底宕機,還沒來得及理清這其中的彎繞,就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別來勾搭她,她和你不是一路�!�
回身正看見那個從濃蜜色的晨光里踱步過來的身影,言川應該是才醒來不久,漆黑的發(fā)散落額間沒經(jīng)打理,絹絲質(zhì)白襯衣搭上鉛筆褲,琥珀色袖扣溫潤生輝,氣質(zhì)干凈的像朵沾著露水的清晨百合。
我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人,這么清新宜人,他怕不是什么百變小櫻一夜之間轉(zhuǎn)型走起了清純�;ǖ穆肪,打個暖光濾鏡可以去拍校園初戀電影。
他朝我露齒一笑,我讀出那個笑容里友好的威脅,心底一陣發(fā)麻,糟糕,露水百合殼子里包著的是朵霸王花。
“小氣吧唧的,知道你看人看得緊行了吧,”傅思恬看見是他,自覺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看,我就說沒機會了……”又暗里悄悄沖我眨眨眼,取來絹布餐巾掏出口紅在上面寫畫了一串號碼就塞我懷里,“不過嘛,只要還沒正式登記就不作數(shù),盛小姐,要是你哪天忍受不了這家伙糟糕脾氣,歡迎隨時改變主意,無論如何,你在我這里永遠留有一席之地。”
我頭皮發(fā)緊,訥訥地接:“承蒙傅小姐厚愛……”
“下次叫我思恬就好,”她捧著雙頰又沖我甜甜一笑,嫩黃色倩影盈盈而去,步伐輕快像一只活潑的小鹿。
我攥著餐巾盯著她的背影,心里的臥槽刷了一整片屏。
隨后臉就被人掰回去,對上言川滿含肅然的眼神,“這么感興趣?眼睛都收不回來了?”
世界觀遭受到億點沖擊,我結巴道:“她她她……她這是來真的?”
他慢條斯理拿起一只鱈蟹,掐殼去膏,整個動作如行云流水,“傅思恬家里人接受不了這個,硬要給她安排家族婚約,無計可施只好拜托我演出戲把婚事攪黃,算是緩兵之計�!�
“緩兵之計?”信息量太大我有點愣:“所以你們之前……那她家里人現(xiàn)在接受了不?”
“不知道,”他無所謂道,拆下條條鱈蟹腿,剔出里面雪白的蟹肉,這么個暴力拆解的動作硬生生做出了一種優(yōu)雅的利落,還挺賞心悅目的,“問這么清楚,真想和人發(fā)展一下?”
我心有余悸地摸摸尚在的脖子,嘿嘿賠笑:“我能不能發(fā)展這個你還不清楚?”
他嘴唇上被我不小心啃破的那個口子現(xiàn)在還帶著點腫。
言川動作一頓,在餐巾上抹凈指尖,將一盤蟹肉澆上味噌醬料之后推過來,低下頭翻開手邊的雜志,隔了幾秒鐘忽然若有所思地說:“心理學家Lisa
Diamond的研究顯示,人的性取向有百分之七十的先天決定和百分之三十的流動性�!�
我埋頭吧唧吧唧啃蟹肉啃的正歡,聞言忙不迭點頭,“是可以流動,這不心隨你動嘛�!�
他哼笑:“你張口就來的本事也是天生的?”
我說:“自然是天賦異稟。”
言川罕見的被我噎了一下。
他起床之后還沒進過食,臉色有些蒼白,桌上的果蔬沙拉拼盤只草草動了幾口就放下餐具用帕巾沾了沾嘴唇,架子倒是一派四平八穩(wěn)氣定神閑。
我一瞧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是身上不舒坦,叫來服務生端上調(diào)了西柚汁的牛奶,換到他面前。
他面無表情盯著那個造型卡哇伊的陶瓷牛奶杯老半天沒動一下。
“怎么啦,想學小朋友喝牛奶也讓人哄啊,”我轉(zhuǎn)動調(diào)整著座椅滑蹭到他邊上,埋在他耳邊悄悄同他說:“我知道你是大庭廣眾之下不好意思開口撒嬌,剛剛我就看好了角度,這個位置你要是想在我肩上靠一靠,誰都不會發(fā)現(xiàn)的哦�!�
我一邊說一邊扶著他的腦袋往肩上擱,他到底沒再逞強,尋了個舒服姿勢靠著,估計是怕反胃,捧起杯子特別小口小口抿牛奶。
“你之前和傅思恬是在聊些什么?”
胎兒長至四個多月,對腰腹的負擔越發(fā)加重,我將手臂環(huán)過他的腰際,輕輕替他捏按放松著緊繃的腰肌,答道:“沒聊什么,就是隨口聊了聊咱言總年少輕狂引無數(shù)佳人競折腰的豐功偉績�!�
他擰著眉毛:“別聽人瞎扯,我當時對這些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我抿嘴嘻嘻竊笑:“是啊,她也告訴了我來著,說你對熱情如火的姑娘避如蛇蝎,搞得人家開賭局賭你的性取向�!�
“除了賭局,”他輕而淡之地說:“那個賭局幕后的操盤手是我,買定離手,最終賭金三七分成�!�
這種東西都能拿來做賭,我瞠目結舌,對于這種騷操作只蹦出兩個字:“臥、槽?”
言川一挑眉心:“我不在意的東西既然有人要替我在意,為什么不給個機會滿足一下這些人過剩的好奇心?”
調(diào)動人心這一點屬實給他玩明白了,我調(diào)侃:“這就是你當時最感興趣的東西?”老A︵更七·醫(yī)靈!舞吧!吧舞~酒靈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些,想了想才說:“一半一半吧,我那時候?qū)σ磺腥紵I上腺素短暫脫離地心引力的極限運動都很感興趣,自由潛、飆車、跳傘一類的……”
“原來你還是個狂野男孩,天上飛地上跑水里游的都讓你這占全了,”我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腦海中瞬間腦補出那個畫面,十八九歲的年紀,被風吹得自由張揚的發(fā)絲,車載音響里是重金屬搖滾樂隊的I
WANT
MY
TEARS
BACK,迎著落日、孤鶩與風,改裝帕加尼沿著崎嶇陡險的山道疾馳如飛,囂張震耳的渦輪聲拖得極長……
腦補著腦補著我奇怪的求知欲又浮了上來:“那你玩自由潛的時候有沒有遇上什么神奇的海洋生物,比如說撈一只藍環(huán)章魚哥上來當寵物?”
他伸手在我額上戳了戳,“很有想法,不過下次別太相信動畫片里的那一套,那種藍環(huán)章魚分泌的神經(jīng)毒素可以穿透潛水衣,短短幾分鐘就能讓人在海水的擠壓下麻痹窒息�!�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沒童話,我想了想又問他:“既然怕死又為什么要追求極限運動?”
言川仿佛陷入了長久的思索,沉吟著說,“無聊的時候就喜歡尋求一些與眾不同的刺激來獲取多巴胺,只有一次次瀕臨死亡的極限邊緣又被扯回來才能產(chǎn)生活著的錯覺�!�
我記得他的私人醫(yī)生曾經(jīng)告訴我,言川十幾歲時沉迷一系列高危運動不可自拔,越野、跳傘、巨型沖浪,甚至重金配置過帆船出海挑戰(zhàn)單人環(huán)游賽。
他迷戀這種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感覺,百分之九十九的風險意味著九十九倍的回報,他致力于將賭注壓在那百分之一的出口上,從未失手,奈何身體條件總拖后腿,最后才不得不壓制住自己在這上面施展征服欲的野心,把心思放回正業(yè)上。
心臟仿佛被一只尖利的手懾住,我的嗓子眼有點發(fā)干:“從死里尋求生?你那時候才多大,小小年紀就開始考慮這么深奧厭世的哲學問題了?”
“年紀不大所以想法比較多,”他的指尖敲點著杯壁,淡然的聲音聽上去有種疏疏寥寥的冷意,“我當時認真對比過在海水的壓強下窒息和被重力拍成粉身碎骨哪種更干脆,可惜都沒有什么可取之處……”說到一半又放下杯子轉(zhuǎn)而輕笑,“其實也沒有這么極端,都是些胡思亂想的東西,沒什么意思,嚇到你了沒有?”
天際煙霞的光調(diào)是淡粉色的氣泡酒,升騰出的泡沫層層綻裂,將他半邊的側顏染出積雪般瑰冷的色彩,這個角度我沒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卻有種不受控制的沖動在心底膨脹開來,我晃晃腦袋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是被嚇大的?”
他篤定地說:“不像,你看上去膽大包天�!�
我問:“那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在想什么嗎?”
他好像一時間沒繞過來,“什么?”
于是我特別膽大包天地將膨脹的沖動貫徹到底:“哎怎么辦,我現(xiàn)在突然好想抱你呀�!�
言川微微側目看過來,漆亮沾金的眼睫彎彎,學著我上揚的尾音配合地說:“那你就抱呀。”
這個姿勢擁抱起來不太困難,我稍微偏轉(zhuǎn)點身子就可以攀上他的背脊,身體相貼沒有絲毫間隙,他腹前那抹溫熱的柔弧也同我相抵,只需要攤開手掌心就能攏起,脆弱、溫軟卻埋藏著生命幼嫩的初芽。
“那時候,我在想的就是這個,”我說:“即使你當時有那么多想法,是不是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孕育出這樣一個小家伙?所以命運安排這種東西比你想的還是要豐富一些,對不?”
他拂開我耳邊的長發(fā),氣息微動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被我用噓聲制止,我摟緊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耳畔輕輕地說:“等他出生之后,你帶著我來一場兩個人的逃亡好么?”
Chapter
4
無極烏龍
兩天后攝制組在維羅納的取景一結束,我們同時在機場搭乘轉(zhuǎn)機航班,方向不巧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古時送別有陌上長亭垂柳,現(xiàn)代人倒是把這種風雅丟得一干二凈,坐在貴賓候機室里,我抹抹眼睛沿襲傳統(tǒng)和人依依惜別,“自此一別,圣上君南方,我長北方,不知何時復得相見……”
言川腔調(diào)涼涼地打斷我的煽情,“需要提醒你一句,地球是圓的,反著走也能碰到一起�!�
我一腔深情付溝渠,黑著臉轉(zhuǎn)頭同裴語抱怨,“他是不是壓根就沒有長那根感性神經(jīng)?”
裴語抿嘴偷樂,“至少沒有直接否定不是?”
我清清嗓子預備接著開口,就聽見言川倒背如流道:“每日睡眠時間不得低于八小時,早晚各一杯牛奶,葉酸含片和DHA定時補充……”
很有長進,這丫的現(xiàn)在都學會搶答了,看來努力沒有白費,我心甚慰。
送機的禮賓前來提醒他登機時間,言川垂頭看一眼腕表,隨口道:“要帶什么東西就列張單子發(fā)給她們�!�
我反應慢了一拍,“帶什么東西?”
他提醒我:“你的紀念版黑膠、博物館藏vintage畫冊……”
這如數(shù)家珍十分流暢,但我能讓他這么牽著鼻子走嗎?顯然不能。
“誰跟你說我要你帶這些了?我要你帶的明明是這個,”我走上前將他打斷,手臂佯作鎮(zhèn)定地環(huán)抱住他的腰腹,仰起頭直接給他來了一個臨別貼面吻,“好好帶回來給我知不知道,”又將雙手伸入風衣敞口里攏在他的腹前,“媽咪沒陪在身邊,你要代替我監(jiān)督照看好爸爸哦,記得要提醒他別累著自己。”
到底還是要感謝交通以及通訊工具這種科技發(fā)明,解決了橫跨一個大洋的距離問題,否則那句不知何時復得相見就成了讖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捧著手機的時間直線上升。
按照童畫的說法是有事沒事就不務正業(yè),對著個手機笑得春情蕩漾,差點被她誤以為得了失心瘋。
其實天天通話,事事報備也沒有那么多可聊的。
視頻里是言川沐浴在圣美麗舍斑斕晨景里的側顏,正午的蜜橘調(diào)陽光從透明落地窗里透進來,將畫面渲染出印象主義水粉畫的質(zhì)地,眼睫毛邊緣都沾上一片燦金。
這不比屏保來得讓人心動,我越看越心猿意馬,悄悄按了個截屏鍵,捂住心口掐著嗓子特別甜膩地說,“honey,我現(xiàn)在就恨不得學伊卡洛斯長出飛翔的翅膀飛到你身邊�!�
他支著腦袋,筆桿在指尖轉(zhuǎn)動,無知無覺地拱火,“那你倒是飛一個我看看?”
我象征性給他飛了一個吻,靠在車位邊繼續(xù)抒發(fā)詩情,“怨只怨這個世界山重山,路轉(zhuǎn)路,相思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把你我隔成了岸……”
言川轉(zhuǎn)筆的動作停下,臉上的笑意凝滯了一瞬,神情忽而間變得有一絲微妙。
我微微屏息:“怎么了?”
他若有所感地垂頭看向腹部,“它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那是什么感覺?是和他們說的小魚吐泡泡那樣?還是像蝴蝶扇動翅膀那樣?”我都不知道我哪里來的這么奇怪的比喻。
他斂下眉目,似乎是仔細感受了一陣,“不太明顯,但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難不成這娃是有當詩人的潛質(zhì)?我們之前找錯了突破口?”
他跟著認真考慮起這個問題,“你確定對詩有反應就是有詩人的潛質(zhì)?”
我憂心忡忡:“總不能是有什么情圣天賦吧,我聽說他們就特別會吟詩作對哄女孩子開心�!�
言川刮著下巴面露思索:“我覺得不能,你覺得呢?”
我說:“我不要你覺得,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要親手摸到咱們的小寶貝,就這樣,拜啦。”
等這幾個通告行程跑完,就休個陪產(chǎn)假,一直陪到小家伙滿月再開工。
美滋滋地想完我將手機一收,還沒來得及收起笑,定睛就發(fā)現(xiàn)不遠處站了個特別眼熟的人影。
人影動了動筆直朝我走來,留了個挺潮的齊眉公主切配高馬尾,蹬著鉚釘小高跟,整得活像漫畫封底的朋克少女。
居然是言珊珊。
不等人出聲,她毫無預兆地先瞪我一眼,聽墻角聽得趾高氣昂極了。
我早就習慣這女人見誰都蟄兩下的蜜蜂屬相,只想當作空氣繞開。
誰料沒有任何鋪墊,她攔上來就開門見山,“你知不知道我哥在哪?”
這種小蝌蚪找媽媽的盤問出乎我的意料,從手機里抬了下頭耐著點性子敷衍:“我以為他已經(jīng)是個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并不需要另一個人整天追在身后像擔心幼稚園小朋友那樣擔心他會走丟�!�
我一直認為言珊珊對她哥的占有欲非比尋常,寫進禁斷里那得進德國骨科的程度。
“你果然是毫無人性,我哥他——他和家里斷了聯(lián)系,一個人不知所蹤……”
我抬起的腳步不停,繼續(xù)往前走:“那要不您撥個114熱線看能不能幫您緊急尋人�!�
她甜美的臉蛋頓時陰沉下來,難得糾結地咬了下唇,似乎在考慮該怎么啟齒,跟在后面放低聲音語速飛快地問:“我哥他出了點事……他懷孕的事你知不知情?”
“咳……”我嗆了一聲,反應了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又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才會不留神連跳了好幾集的劇情。
由于常年遭受各類平地驚雷,我的大腦在捕捉到那兩個字眼之后就以毫秒級高倍速率運作起來,憑借梅開二度練就的求生欲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我沒有,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