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稱贊了林知夏的工作,建議林知夏做獨立作者。但她最近很忙,至少需要一周的時間,才能抽空讀完林知夏的論文草稿。
林知夏若有所思。她拿起手機,通過微信給韋若星發(fā)消息:“學姐,你在熬夜嗎?”
韋若星秒回:“有點失眠�!�
林知夏馬上問她:“你遇到什么事了嗎?”
林知夏等了幾秒鐘,韋若星反過來問她:“譚千澈找沒找過你?”
譚千澈學長?
其實他找過林知夏。
他聽說林知夏最近在做量子編程語言開發(fā),隱隱也有要加入林知夏團隊的意思。
但是,林知夏記得,洛櫻和韋若星都對譚千澈有意見。如果她把譚千澈拉進來,放進他們的微信群里,那兩位學姐可能都會很不開心。
林知夏毫無猶豫地選擇了偏向學姐。
譚千澈目前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林知夏就把譚千澈夸得天花亂墜,說他博學多才,水平很高,他專心做學術就行了,林知夏的項目可以交給同學們完成。
然而,譚千澈畢竟是天才級別的人物,他大概猜到了林知夏的真實意圖。他描述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明年我回省城,要在大學找份工作,我和你就是同一部門的同事�!�
林知夏隨意地說:“嗯,我是林老師,你是譚老師。”
譚千澈沒再回復她。
可見他也是有幾分傲骨的。
林知夏問起韋若星,譚千澈找她了嗎?韋若星說,譚千澈給她發(fā)了郵件,想和她談一些私事。至于具體是什么事,韋若星只字未提。
林知夏放下了手機。
她轉過身,看著床上的江逾白。
她記起了白天在游泳池里的許諾。
江逾白合上手中的書本,隱晦地提醒她:“幾點了?”
“八點多。”林知夏說。
江逾白掀開被子的一角:“過來吧。”
林知夏忽然有些緊張,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原本想關燈,但她答應了要讓江逾白看一下,而他顯然無法在黑暗中清晰地視物。她只能在臥室里亮著燈的情況下,悄悄地走上床,蓋緊被子。她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江逾白也鉆進被窩:“夏夏�!�
他又這樣叫她了。
林知夏卻說:“我只允許你看十秒鐘。”
江逾白摘下手表,遞到她的掌心:“你來計時。”
林知夏臉色通紅,跨坐在他的腿上。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表,秒針像是一把鼓錘,瘋狂敲打著心跳的節(jié)拍。她羞澀忐忑還隱隱有些期待,但她并不清楚自己正在期待什么。
江逾白解開了她的睡裙紐扣。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像是虔誠的教徒在朝圣。
所有的扣子都開了,江逾白的指尖挑起她的肩帶,輕輕地往下拽,他的呼吸在這一剎那靜止,又格外急促起來,仿佛經歷了一場劫后余生。
林知夏仰高脖頸,強作鎮(zhèn)定:“十秒鐘�!�
她開始倒計時:“十,九……”
江逾白的吻從她的鎖骨下移,熱烈而迫切,像是要融化她的心口,林知夏的腦袋“嗡”了一聲,忘了數(shù)數(shù)。悶熱不透風的被子里,他的雙手堅厚而滾燙,就像火焰山上的石頭。
親熱遠遠不止十秒鐘,林知夏把他的衣服攥出了條條褶皺:“你……嗯,你超時了……”
江逾白扣住她的后頸,直接吻住她的嘴唇,她的思維混混沌沌,講不出一句話,卻獲得了和江逾白談戀愛以來最深刻的記憶。
夜里九點多鐘,林知夏回過神來。
被子早就被她掀開了,她和江逾白都是衣衫不整。
江逾白抱著她親了又親,夸她比還甜。她依然謙虛道:“比我甜得多�!�
江逾白笑了一聲。隨后,他說:“我去洗個澡。”
林知夏問他:“你不是剛洗過嗎?”
江逾白背對著林知夏走遠:“洗澡就像吃飯,吃完一頓,還有一頓,洗完一次,還得再洗。”
林知夏被他嚴密的邏輯折服。
她目送江逾白走回他的臥室。
江逾白剛走不久,林知夏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她在腦海里為自己放映了一場電影,電影的男主角就是江逾白。她回憶他從小到大的模樣、神態(tài)和動作。她是世間唯一的旁觀者,無數(shù)畫面猶如驚鴻掠影般從她的眼前飄過,她感謝上蒼賜予她這樣與眾不同的記憶力。
這一夜,他們仍然睡在一張床上。
林知夏抓住江逾白的手,在他的掌心寫字。她一撇一捺寫得認認真真,黑暗里他們的觸覺都變得更加敏銳,江逾白猜測道:“你寫的是……”
“一共八個字,”她輕聲說,“青梅竹馬,百年好合�!�
江逾白緊緊攥住她的指尖,因為她的聲音而動情,他心頭微熱,那熱度久久不退。
*
十月末,涼風和暢,秋高氣爽。
林知夏發(fā)表的兩篇關于“量子遞歸模式”和“分布式量子計算程序邏輯”的論文引起了小規(guī)模的轟動,她的第二篇論文創(chuàng)造了新的數(shù)學工具,實現(xiàn)了重大技術突破,填補了“量子程序驗證”領域的一大空白。
這兩篇論文的基礎工作其實都是林知夏在本科階段完成的,研究跨度超過了三年,還有很多內容需要補充和優(yōu)化,林知夏并未感到自滿。
不過,業(yè)內有幾位前輩公開評價林知夏是“優(yōu)秀的,極具天賦的學者”,又因為她才剛滿十九歲,她一下子名聲大噪——這時候,她還沒覺得自己的生活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直到她打開網(wǎng)頁,瀏覽早間新聞。
她一眼看見了自己的照片。
新聞標題是:“天才美女博士的實力天花板,年僅十九歲破解世界難題!”
林知夏猶豫片刻,點開網(wǎng)頁鏈接。她的履歷被記者們寫得清清楚楚,十歲師從沈昭華教授,十二歲獲得國際數(shù)學競賽金獎,十四歲就有兩篇SCI論文……記者還采訪了林知夏的中學老師、中學同學,大家都對她贊不絕口,說她“聰明,善良,完美無缺”。
林知夏愣住了。
這也太夸張了。
她念中學時,明明有很多缺點。
她不善交際,膽小怕事,經常躲到江逾白的背后,還在走廊上和金百慧吵過架。
晨光透過窗戶,照在木地板上,林知夏面朝電腦,發(fā)了一會兒呆。
江逾白輕輕敲響她的房門。
他走進房間,喊她吃早飯。
林知夏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電腦說:“你看,我又上新聞了�!�
江逾白掃了一眼電腦屏幕,念出標題里的六個字:“天才美女博士。”
“我不喜歡這個稱號,”林知夏卻說,“他們應該把‘天才美女’四個字刪掉,再把‘博士’改成‘博士生’。”
她一手托腮:“美女這個詞,讓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學邵東旭,他天天叫我美女,不叫我的名字。但我是一個有名字的人�!�
江逾白當場編出一個新的晨間新聞標題:“深度好文,精彩不容錯過,博士生林知夏關于‘分布式量子計算程序邏輯’的最新研究進展�!�
林知夏心花怒放:“我喜歡這個標題!你可以做新聞主編!”
江逾白坦然接受林知夏的贊譽。他又看了一眼網(wǎng)頁,這才牽住林知夏的手腕,帶著她去吃早飯了。
林知夏在餐桌上告訴江逾白,她收到了國際頂級學術會議的邀請函。周日早晨,她要前往德國柏林,印度學姐會和她同行,她們要在德國待上一個禮拜。
江逾白為她感到高興。
周日早晨,江逾白親自開車把林知夏送到機場。
臨別前,林知夏在江逾白的臉上親了一口,還留給他七封情書。
“你每天拆一封信,”林知夏軟聲道,“等你看到最后一封,我就回來了�!�
江逾白把情書裝進車內的暗格。他說:“我想去德國看你。”
“不可以,我不同意,”林知夏卻說,“你明天還要上課,你不能為了我逃課�!�
她拎起行李箱,朝他揮了揮手:“下周六見!”
她高高興興地奔赴學術大會。
她很喜歡同行之間的交流。
但她和江逾白才剛分開,江逾白已經開始想念她。
江逾白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一邊又掏出手機,標記林知夏回來的航班路線和時間點。
江逾白拆開林知夏留給他的第一封情書,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品讀,反復看了好幾遍。觸及她筆下的文字,就好像摸到了她的手指,洞見她的內心世界。
*
由于林知夏不在家,江逾白約了幾個朋友去打高爾夫球——孫大衛(wèi)就是其中之一。
過去的兩個多月里,孫大衛(wèi)曾經在迪拜的帆船酒店散心,在挪威的“羅弗敦群島”釣魚,在冰島的黑沙灘上觀賞極光。他甚至回了一趟老家,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菜。姥姥姥爺輪番開解他,為他指點迷津,那些愛恨癡纏的心緒都變淡了。
生活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但是,孫大衛(wèi)的心里仍然有一條傷疤。
孫大衛(wèi)穿著一身運動服,對江逾白說出一番心里話:“我累了,不會再愛了�!�
江逾白揮動高爾夫球桿,打出一個非常漂亮的弧線。他看著高爾夫球的運行軌跡,高深莫測道:“干脆專注事業(yè)吧�!�
孫大衛(wèi)嘆了口氣:“事業(yè)啥的也不好整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問:“我伯父升遷去北京了,和我講你來著,你小時候在長白山度假見過他?”
江逾白簡略地答道:“見過幾次。射擊場上,他的槍法很準�!�
孫大衛(wèi)說:“哎,是的,他二舅是護林員,他十幾歲的時候,他二舅帶他進山里打過獵�!�
江逾白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北京那邊的規(guī)矩多嗎?”
“我哪里曉得,”孫大衛(wèi)實話實說,“你家在北京的路子更多吧,我家就靠我伯父一個人�!�
附近還有別的同學走過來,孫大衛(wèi)和江逾白都挺避諱當眾談論家里的政商關系。他們轉而講起了近兩年的新興產業(yè)投資,孫大衛(wèi)竟然說到了“量子計算”。
孫大衛(wèi)對于“量子”的評價是:“硅谷冒出好幾個新公司,打著‘量子’的旗號,沒人知道他們干了啥�!�
江逾白游刃有余地應對道:“我對這個行業(yè)沒什么了解。要是能把概念股炒起來,我們入手也不虧。”
孫大衛(wèi)像他的好哥們一樣,跳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炒熱,我看風向�!�
江逾白隨口答應了他。
碧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上,孫大衛(wèi)一只手甩動球桿,態(tài)度積極地問他:“林知夏不就是干這行的?你有啥不懂,回家問問女朋友啊。”
江逾白打球的動作一頓。
孫大衛(wèi)又說:“哎,提到女朋友,小江,我的心里就好苦哇……”
孫大衛(wèi)原本以為,他已經徹底從情傷中康復了。
哪里想到,今天再和江逾白談及舊事,孫大衛(wèi)的眼角又流出了“寬面條淚”。
孫大衛(wèi)悲哀地心想,如果有人把他現(xiàn)在的模樣拍下來,配上文字,發(fā)到網(wǎng)上,他一定會成為全網(wǎng)通用的“寬面條淚”表情包。
孫大衛(wèi)淚眼朦朧地望著江逾白,只覺得江逾白越發(fā)高大帥氣,英俊不凡,意氣風發(fā)——這就是男人被愛情滋潤過的樣子。他有些羨慕江逾白和林知夏的穩(wěn)定關系,感覺他們倆似乎從沒吵過架。
*
與此同時,林知夏快速適應了德國的生活。
抵達德國柏林的第一天,林知夏就一個人出門逛街了。
她在酒店附近的集市上轉悠,鬧市區(qū)的行人絡繹不絕。她好奇地觀望四周環(huán)境,聽著大街小巷的德語,她能理解每一個德語單詞,這讓她腳步越發(fā)輕快。
她在商店里買了不少禮物。
第二天,學術會議正式開始。
林知夏走進報告廳的那一刻,見到了密密麻麻的觀眾和記者——他們從世界各地趕來,這是林知夏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大的場面之一。
報告廳就像一座巨型劇院,觀眾席的座位共有四層,座無虛席,德國本地的學生們也來了不少,林知夏一眼望見了許多朝氣蓬勃的年輕面龐。她幾乎忘記了自己今年也才十九歲。
輪到林知夏作報告時,她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向臺上。
明亮的白色吊燈懸掛在她的頭頂,觀眾們則被暗藍色的燈光籠罩著,成千上萬道目光齊刷刷地匯聚于林知夏的臉上,她毫不怯場,直接開始講解她的論文內容。
大部分演講者都會攜帶稿子,而林知夏完全脫稿了。
她的記憶力就是最好的文檔。
林知夏的報告時間,長達一個小時。
除了那篇論文,林知夏還提到了自己正在與一群朋友共同開發(fā)量子編程語言。她希望科技的進步能節(jié)省更多的能源,攻克更復雜的難題,給全人類帶來更美好的明天。
當她念出最后一個單詞,臺下掌聲雷動。
她這時還分不清楚,大家是因為她講得好而鼓掌,還是因為“她終于講完了”而感到喜悅。
林知夏朝著臺下鞠躬,那掌聲仍未停止,林知夏才明白自己獲得了大部分同行的認可。
學術大會的最后一天,林知夏新聞時發(fā)現(xiàn),門戶網(wǎng)站的記者不再用“天才美女博士”來稱呼她,而是把她稱作“年輕的學者”。
她特別喜歡“學者”這個稱謂,學無止境,學海無涯,她將永遠保持學習的心態(tài)。
*
本次學術交流大會上,林知夏認識了很多人。
周六早晨,江逾白從機場接到了她,她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經歷,麻省理工學院也給她發(fā)來一封正式的聘用書。明年十一月,林知夏就要去做博士后了,為期一年,那一年結束之后,她會回到省城,成為大學教授,完成她的職業(yè)規(guī)劃終極目標。
林知夏一鼓作氣地說完,嗓子稍微有點干燥。
司機在前排開車,江逾白坐在后排,遞給林知夏一瓶水。他把林知夏夸獎了一頓,夸得她心里美滋滋的,車上的氛圍無比和諧,江逾白提了一句:“明年春節(jié),你是不是要回家過年?”
“是呀�!绷种某姓J道。
江逾白捉住她的手腕:“我跟你回去�!�
林知夏疑惑:“你有空嗎?”
江逾白說:“一周還是有的�!�
江逾白很久沒有回家了。他家里的長輩也在催他回來看看。為了不讓林知夏購買經濟艙的機票,江逾白帶著她乘坐私人飛機,在2014年的一月末,他們直接飛回了省城。
那是林知夏第一次嘗試長途的私人飛機。她從不知道坐飛機也可以這么舒服。她和江逾白躺在一張寬敞的大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
省城入冬了,冬風寒冷蕭瑟。
林知夏呼吸著熟悉的空氣,心情宛如夏日驕陽般火熱。
飛機降落在省城的機場。江逾白和林知夏走了特殊通道,林知夏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哥哥問她幾點能從機場出來,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在等著接她。
林知夏松開江逾白的手:“我去找爸爸媽媽了,你也早點回家吧,每天晚上六點,我和你視頻通話。”
江逾白攔住她的去路:“你和我說過……”
林知夏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江逾白提醒道:“今年春節(jié),你會和家里人坦白。”
是的。
林知夏確實說過那樣的話。
今年春節(jié),林知夏要告訴爸爸媽媽,江逾白是她的男朋友。她和江逾白正在談戀愛,往后也會一直談下去。
青梅竹馬,百年好合——這是林知夏寫在江逾白手心里的字。
林知夏又想起了爸爸曾經的擔憂。
爸爸說過,林知夏和江逾白的家境差距太大了,大到爸爸無法想象的地步,爸爸也無法保護她。
林知夏和江逾白商量道:“這樣吧,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見爸爸媽媽和哥哥,給他們打一個預防針。不然我和你視頻聊天都要背著家里人,還要撒謊騙他們,我不想再說謊了。雖然我哥哥不太聰明,很好糊弄,但我誆他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忍心的。”
林知夏短短一番話,在江逾白聽來,宛如天籟之音。
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林知夏要在父母面前,確認他的正式身份——這意味著,往后林澤秋再怎么跳腳,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江逾白把衣袖稍微整理了一遍。他雙手拖著行李箱,跟隨林知夏走向出口。
春節(jié)正值客流高峰,四處都是人山人海。
林澤秋穿著一件煙灰色的羽絨服。他身形高高瘦瘦,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輪廓極好。他站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一顆星,林知夏一下子就望見了他。
林知夏向他招手:“哥哥,哥哥!”
她興高采烈地跑向了他。
林澤秋露出笑容。
他有一年多沒見過林知夏了。
林澤秋扭過頭,告訴爸爸媽媽:“林知夏出來得還挺快�!�
媽媽卻問:“夏夏的行李箱呢?”
林澤秋這才反應過來——林知夏沒拿行李箱。她只背了一個小挎包。
林澤秋雙手揣進衣服口袋,心里頭涌現(xiàn)一陣不好的預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林知夏身上,忽略了林知夏周圍的人影。
他突然聽見近旁有一個女生說:“好帥啊,好帥啊,那個穿黑衣服的帥哥……”
另一個女生回答:“臥槽,絕了,真好看�!�
林澤秋眉頭一皺。
他今天沒穿黑衣服。
那帥哥是誰?
林澤秋視線偏移,剛好瞥見了江逾白。
果然,江逾白穿了一身黑色休閑服。剛才夸他帥氣的那兩位女生還時不時向他投來目光,他左手拎著一個貼了粉紅色貼畫的行李箱——這絕對是林知夏的東西。
林澤秋的呼吸當場凝滯。
他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第130章
云開月明
如同林澤秋預料的那樣,林知夏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爸爸,媽媽,哥哥,我好想你們,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我談戀愛了,我男朋友是江逾白,你們都見過他的,他性格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終于講出來了。
林知夏長舒一口氣。
林知夏覺得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人。
她略微偏過臉,剛好對上林澤秋的目光。她心頭一驚,立刻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
江逾白坦然面對著岳父、岳母、大舅哥的審視。
他生平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拜見女朋友家里的長輩。
江逾白的言談舉止禮貌又斯文。無論他聽到什么問題,都會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正直誠實,穩(wěn)重謙遜,毫無掩飾地展露了一顆真心。
林澤秋卻一言不發(fā)。
林澤秋走在前頭,腳步稍快,林知夏喊了他一聲:“哥哥!”
他方才停下來,站在原地不動。
林澤秋的反應比林知夏想象中要鎮(zhèn)定冷靜得多。
他沒有發(fā)火,也沒有教訓林知夏,這兩年他真的成長了不少,情商大幅度地提升了。但他的眼神讓林知夏不寒而栗,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憂慮和失望。
林知夏不敢與他對視。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爸爸。
爸爸的肢體動作比較拘謹。他和江逾白并排行走,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他對江逾白說:“你和夏夏認識快十年了,叔叔見過你幾回,曉得你是個好孩子。叔叔就直說了,咱們兩家的差距太大,我和夏夏她媽……哎,都擔心夏夏受委屈。夏夏這孩子,你也知道,記憶力很好……誰跟她關系越近,就越容易傷害她。”
航站樓出口處,人潮涌動,人聲鼎沸,江逾白的嗓音柔和低沉:“我不可能傷害她�!�
他流露出真情實感:“我只想保護她�!�
江逾白還說,他和林知夏青梅竹馬,感情很深,他已經把他們的關系告訴了家里人,他的父母都非常欣賞林知夏。無論如何,他不會讓林知夏受委屈。
岳父沉默地看著他。
江逾白仿佛在自我反思:“我說的這些,聽起來像空話……能不能給我一個考察期?”
江逾白的態(tài)度極為誠懇。他主動交出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林澤秋眼看著他爸爸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甚至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頗有認可江逾白的意思,林澤秋就在心中反復掂量江逾白講過的話。
這個時候,林澤秋忽然想起,去年的某一天,他給林知夏打電話時,他察覺林知夏的身邊有一個年輕男人——那小子講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就像在給女孩子灌迷魂湯一樣,讓林澤秋印象深刻。
記憶中的聲調與現(xiàn)實重合,林澤秋恍然大悟——那小子就是江逾白!
那會兒,林知夏還對他說,她早上剛起床,在廚房碰見了住在同一寢室的室友。
林澤秋越想越不對勁。
他發(fā)現(xiàn)了許多疑點。
他懷疑林知夏對他撒謊。
林澤秋的怒火瞬間飆漲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值。
林知夏是他一手帶大的妹妹。她從小到大都很誠實,從不惡意誆騙哥哥。
那么,究竟是誰讓她撒謊的?
林澤秋被她蒙在鼓里多久了?
她心里還有沒有他這個真正和她一起長大的親哥哥?
林澤秋怒氣勃發(fā)。他左手在衣服口袋里握拳,骨頭被捏出“嘎吱”的輕響,臉色難看的像是被人倒欠了八百萬。
林知夏無意中看到他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中,林澤秋真的被氣成河豚了。
林知夏覺得,江逾白都罩不住她了。她緊張地抱住了媽媽的手臂,爭分奪秒地圓場道:“媽媽,媽媽,我和江逾白坐了一趟長途飛機,今天都有點累了,我們先回家休整一下吧,改天我們有空再一起吃頓飯,好好聊一聊。”
爸爸回應道:“哎,夏夏說得對,孩子們難得回來一趟,小江也很累了�!�
媽媽也說:“是啊,機場人多,先回家吧,假期還有好幾天,到時候有空,咱們再聚一聚。”
江逾白知道,林知夏的父母對他并不放心,他和林知夏的家境差距是一個巨大的減分項,削弱了他可能帶來的安全感。好在他的名分已經得到了認可。他解釋得太多,反倒會顯得他油嘴滑舌,順風轉舵,他必須通過長年累月的實際行動來打消岳父岳母的顧慮和煩惱,因為行動比語言更重要。
江逾白的算盤打得響。他正準備靠近林知夏,冷不防被林澤秋攔住。
林澤秋開門見山地問:“你和林知夏談了多久?”
江逾白還沒回答,林知夏就飛快地插話道:“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然后才確定了關系�!�
林澤秋做了個深呼吸,然后才問她:“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
林知夏睜大雙眼。
怎么回事?
哥哥為什么突然變得明察秋毫?
林知夏分外冷靜地應對道:“我們回家再說吧�!�
爸爸媽媽走在前方去排隊等候出租車。機場的旅客熙熙攘攘,出租車特別緊俏,爸爸媽媽跟在隊伍后面,小聲地談起話來,并未留意自己的一雙兒女。
趁著父母不在附近,林澤秋冷笑一聲:“回家再說?行啊你,林知夏,這會兒還想護著這小子……”
林知夏的氣勢絲毫不弱:“我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選擇權。爸爸媽媽都沒批評我,你為什么兇我?”
“你還有理了,”林澤秋頓時火冒三丈,“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住在哪兒?”
江逾白把林知夏擋到身后。
林澤秋和江逾白的身高都是一米八八。他們完全可以平視對方,這讓林澤秋格外不爽。尤其林知夏習慣性地躲到江逾白背后的動作讓他的心里頭壓了一塊沉重的巨石。
他一心為林知夏考慮,反倒成了兇神惡煞的壞人。
面對林澤秋的憤怒,江逾白語出驚人:“夏夏和我住在一起�!�
林知夏和林澤秋的心跳同時加速。
林澤秋面無表情:“你說什么?”
江逾白重復了一遍。
林澤秋在一家主營搜索業(yè)務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實習,偶爾也會瞧見一些窗口廣告,他的腦海里飛速閃現(xiàn)出“豪門闊少玩弄寒門少女”之類的文字片段,他全身的血液猛然沖上大腦,左手提起了江逾白的衣領。
江逾白以靜制動:“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
林澤秋緩慢地松手。
但他一拳錘上身旁的不銹鋼欄桿,砸出“砰”的一聲重響。江逾白扯平自己的領口,不慌不忙地說:“你擔心的事不會發(fā)生。你是林知夏的哥哥,我理解你的想法……”
林澤秋打斷江逾白的話,分外冷淡道:“得了,場面話就別說了。”
他拽起林知夏的手腕,又不敢弄疼她,只能輕輕地握住,囑咐道:“跟我回家�!�
林知夏朝著江逾白揮手:“晚上六點視頻聊天,不見不散!”
林澤秋腦袋里的思緒亂糟糟的。他勉強擠出一個字:“你……”
“我怎么了!”林知夏理直氣壯。
林澤秋胸中一鼓濁氣,不吐不快:“長大了翅膀硬了!”
林知夏連忙補救道:“你不要生氣,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和江逾白認識十年了,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她輕聲道:“你一直對我很好,很關注我。但我也害怕,我會影響你自己的生活。你的家庭責任感太重了,有時候比爸爸媽媽還辛苦�!�
林澤秋仰高了頭,望向廣闊的藍天。
第131章
不速之客(上)
這天傍晚,烏云覆蓋了蒼穹,灑下紛紛揚揚的雪花。
大雪飄忽不止,遮天蓋地,萬家燈火融化在寒冷的夜色里,林知夏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景象,喃喃自語道:“我好久沒回家了�!�
熱氣騰騰的飯菜擺滿了餐桌。媽媽給林知夏盛了一碗湯,感慨道:“你爸爸啊,隔兩天就念叨你一回,怕你在外面吃苦受累。接下來的這兩年,夏夏什么時候想回家,就跟爸媽說一聲,爸媽給你掏機票錢�!�
林知夏捧住湯碗:“媽媽,我可以自己買機票。”
“夏夏的小金庫里有多少錢了?”爸爸問道。
林知夏坦然道:“我的博士后年薪是十萬美金�!�
整個客廳陷入一片寂靜。
又過了好幾秒鐘,爸爸才問:“十萬美金?夏夏一年能掙十萬美金了?”
根據(jù)2014年1月的外幣匯率,十萬美金約等于六十一萬元人民幣。
林知夏剛滿十九歲,就能掙到六十多萬元的年薪,這讓她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震驚到無話可說。而她的規(guī)劃也很清晰:“今年下半年,我博士畢業(yè),就去麻省理工做一年的博士后,明年十月份回國。我能用自己攢下來的錢買一套新房子,我想住在大學城附近�!�
“這幾年房價都漲了,大學城那塊兒是學區(qū)房,”爸爸開了一瓶白酒,“價錢很貴,一平方米得要三萬多塊。”
林知夏興致勃勃地說:“我可以先交首付,再貸款呀,等我拿到教職,學校還會給我一筆安家費。我想買一套兩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讓我們全家人都住進去�!�
“買一套大房子”也是林澤秋的奮斗目標。
林澤秋心不在焉地扒了兩口飯。
爸爸仰頭悶了半杯白酒,媽媽扯了他的衣袖:“少喝點,年紀不小了,得注意養(yǎng)生了�!�
“高興啊我,這心里頭,太高興了,”爸爸眼眶泛紅,聲調漸高,“我們家夏夏太有出息了�!�
酒勁上涌,爸爸握著筷子,絮絮叨叨地說:“爸爸小時候在村里種地,農閑了才能讀書,咱家沒桌子,爸爸趴到土炕上寫作業(yè)……那時候爸爸就想,這輩子要進城啊,哪里敢想我女兒能上什么北大劍橋,買兩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
林知夏有些靦腆地提醒爸爸:“我還沒買房子,只是有一個計劃�!�
爸爸如夢初醒:“你明年買房子,爸媽給你補貼點錢。”
媽媽給林知夏夾了一只雞腿:“大套房子的首付也得不少錢,咱先買個小套吧,讓夏夏在那邊住著,每周回來幾趟,吃個飯,睡個覺,爸媽也好照顧你�!�
林知夏堅定地說:“不不不,我要買大套,我買得起�!�
林澤秋提醒她:“你一口吃不成胖子,大房子的還貸壓力大�!�
北風呼嘯,落雪聲沙沙作響,林知夏身處于溫暖的家里,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許多。她夾起一塊脆嫩的牛肉,仔細蘸過湯汁,才放進林澤秋的碗里:“哥哥吃牛肉�!�
林澤秋最喜歡青椒炒牛肉。這道菜,他百吃不厭。
他咬了一口牛肉,林知夏就透露道:“我有一個學姐,她入選了‘青年千人計劃’�!�
“是青千嗎?”林澤秋接話道。
林知夏開始大談特談“青千”的待遇:“是的,國家對‘青千’人才一次性發(fā)放50萬元人民幣的補助,我們市里的大學還會提供100萬元的額外獎勵,這個是免稅的。而且,青千教授一般都會拿年薪,大概30萬元人民幣起價,科研經費也是幾百萬起步,我不用擔心科研經費的問題。我能招研究生,培養(yǎng)他們成為新一代的人才……我很開心�!�
媽媽坐在林知夏的身邊。她抬手摸了摸林知夏的腦袋,林知夏就撒嬌道:“媽媽,我在國外好想你�!�
媽媽回答:“媽媽也想夏夏�!�
而爸爸卻在愣愣地問:“夏夏,你剛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林知夏點頭:“當然是真的�!�
爸爸抽出一張紙巾,抹了一把臉。
他的臉色泛起紅光。
他長了一些白頭發(fā),發(fā)絲在燈光下亮得刺眼。
他的手掌沿著額頭向后摸,捋平了鬢角,嘴里不停念叨:“太好了,夏夏,哎,爸爸再喝兩杯酒,別讓你媽攔著我,爸爸這心里頭的滋味,太順了,夏夏是人才,還能培養(yǎng)人才,爸爸媽媽都為你自豪�!�
媽媽也說:“爸爸媽媽這些年攢了一些錢,我們把存款都拿給你,你看看大房子的首付夠不夠?”
林知夏謝絕了媽媽的好意。
在家人的面前,林知夏毫不避諱地盤算道:“我本科掙了三十幾萬。讀博的這兩年,我拿獎學金,又做助教,攢了十四萬,明年再省出四十萬,加上‘青千’的各項補貼,我差不多能有兩百四十萬的現(xiàn)金,足夠我交首付了�!�
林知夏報出的一連串天文數(shù)字,讓林澤秋忘記咀嚼嘴里的飯。
林澤秋聽完林知夏的收入,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江逾白。
回家路上,爸爸對林澤秋說,夏夏成年了,見過的世面比他們都大。他這個做爸爸的,不能把擔憂表現(xiàn)出來,要盡量支持夏夏和小江,不能讓夏夏為難地夾在家人和江逾白之間。
這句話,林澤秋聽進去了。
林澤秋在機場出口處猛然錘響欄桿,用了十成十的力氣�,F(xiàn)如今,幾個小時過去了,林澤秋的手掌還在隱隱作痛。他一想到江逾白把林知夏騙去同居了,還教會林知夏撒謊,就氣不打一處來。
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林澤秋不想疾言厲色地批評她,壞了家里的氣氛,他索性不再提起江逾白。
林澤秋故意避開“江逾白”三個字,林知夏卻主動講起來:“對了,江逾白還要幫我經營‘量子科技實驗室’,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掛名,我的主要精力可以放在科研上�!�
很奇怪的,家人們的反響并不熱烈。
客廳里的沉默在延長。
蒼茫的夜空中,雪花撲簌簌飄落,窗臺積著一層潔白的雪塊。爸爸看了一眼窗外,才想出了一套說辭:“爸爸媽媽都不懂互聯(lián)網(wǎng)和實驗室,夏夏自己拿主意吧,多小心些,有事就跟爸爸媽媽說,一家人一塊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