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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林知夏正在吃蝦仁水餃。她碗里的醋用光了,媽媽便給她倒醋,又問:“小江對你怎么樣?媽不了解他,看他脾氣還挺好的。”

    林知夏抓緊機會,為江逾白狂刷印象分:“江逾白的脾氣非常好,非常溫柔。他從沒發(fā)過火,遇事沉著冷靜,不驕不躁,性格穩(wěn)定。他腦筋轉(zhuǎn)得快,反應(yīng)能力強,我喜歡和他聊天……我們聊了十年了,經(jīng)常交換日記和筆記,他的文筆和他本人一樣有意思。他對我一心一意……”

    林知夏差點講出一句“他矜持含蓄,守身如玉”。

    幸好她及時剎住了。

    隨后,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很少在父母面前提到江逾白。

    江逾白給過她那么多情感支持,她把那些支持都當作秘密埋進了心里。

    現(xiàn)在,林知夏開誠布公:“以前我膽子很小,江逾白經(jīng)常鼓勵我……”

    她嗓音漸低:“從小到大,他總是說,你很優(yōu)秀,要勇敢地往前走�!�

    “小江是個好孩子啊�!卑职謳е鴰追肿硪庠u價道。

    媽媽的態(tài)度還不明朗:“小江有空嗎,讓他再來咱們家里坐坐吧,爸爸媽媽跟他聊兩句,今天在機場不方便說得太細�!�

    林澤秋嘴里發(fā)出一聲冷笑。

    他還沒告訴父母,林知夏和江逾白已經(jīng)同居了。

    林知夏忽然向他投來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純潔,像高山上消融的冰雪,他終歸不忍心讓她身陷僵局,稀里糊涂地就幫她隱瞞了同居的事。

    隨后,更嚴峻的挑戰(zhàn)到來了。

    林澤秋不得不負擔起爸爸媽媽的職責。

    他必須對林知夏講清楚,一個女孩子和男人同居的風險。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shè)。

    到了深夜十點多,林知夏房間的燈光還亮著。

    林澤秋把心一橫,敲響妹妹的房門,大步跨入室內(nèi),妹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他搬來一把椅子,想和妹妹促膝長談。

    林澤秋認真思考過了,江逾白就是憑著“溫柔冷靜”的性格吸引到了林知夏。如果林澤秋再一味地責備妹妹,只會把妹妹越推越遠。

    因此,林澤秋一改從前兇悍嚴厲的態(tài)度,唇角甚至勉強擠出一絲弧度。他說:“有件事,你必須知道。”

    林知夏盯著他的臉色,打了個寒顫:“我剛回家,你別罵我了。”

    林澤秋眉頭微皺:“我真沒想罵你�!�

    林知夏悄悄地問:“你不就是要找我聊同居的事情嗎?”

    林澤秋一下子破功了。他又板起一張冷臉。

    林知夏正在畫畫。

    她的筆下有藍天碧水,飛魚海鳥。

    她的心情很好,聲音很輕地說:“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注意安全?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年紀輕輕就做舅舅,我和江逾白還沒到那一步。”

    林澤秋扶著桌子站起來。

    “哥哥怎么了?”林知夏問他。

    “我走了�!绷譂汕锢涞厮ο逻@一句話,急匆匆地離開了林知夏的臥室。

    妹妹確實很聰明。他心想,也許他根本不用擔心妹妹。

    *

    臘月二十八號的那天,江逾白起了個大早。

    他收到林知夏的邀請,今天就要上門拜訪林知夏的父母。

    江逾白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家人。

    叔叔立刻說:“小江,這很重要,在你未來岳父母的面前,你要好好表現(xiàn)。”

    嬸嬸提醒道:“別忘記帶禮物,正式上門,不要空手去。”

    叔叔摟住嬸嬸的肩膀:“老婆想得好周到,我們家有什么好東西,讓管家多準備幾份,叔叔和嬸嬸幫你挑一挑。你叔叔我當年第一次去你嬸嬸家,沒出一點錯……”

    相比于叔叔嬸嬸的積極熱情,爸爸媽媽的態(tài)度更冷靜一些。爸爸讓江逾白在女朋友家里保持禮貌,媽媽讓他晚上早點回來,家里還有一場晚宴。

    江逾白卻說:“晚上我會在他們家吃飯�!�

    媽媽放下茶杯,溫聲道:“那好吧,你和他們家多相處一下也好�!�

    當天上午,江逾白沐浴焚香,換上一套新衣服和新鞋子,拎著幾袋子的貴重禮物,親自開走一輛勞斯萊斯幻影,抵達了林知夏所在的安城小區(qū)。

    江逾白把他的勞斯萊斯停在了林知夏那棟樓的不遠處。

    他拎起一大堆紙袋,承載著叔叔和嬸嬸的殷切期望,緩步走向林知夏的家門口。

    近兩年,安城小區(qū)的車道被翻新過,路面筆直而整潔,不過,道路兩邊的積雪未化。林知夏穿著一雙膠鞋跑出來,熱情地招呼道:“你來啦,我等你好久了,你快跟我進門,我做了荔枝慕斯蛋糕�!�

    林知夏話音未落,近旁又有另一輛雷克薩斯轎車駛過。

    車門打開的那一瞬,林知夏微微蹙眉。

    林知夏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江逾白正奇怪林知夏怎么了,就聽她毫無感情地說了一句:“舅舅舅媽表哥,早上好。”

    第132章

    不速之客(下)

    林知夏的表哥名叫柯壯志。

    柯壯志比林知夏大一歲,正在省城某所重點大學讀大三。他身高一米八出頭,體形勻稱,五官周正,算是一個精神小伙。

    雖然,柯壯志與林知夏是親戚,但是,他們很多年都沒見過面了。

    去年十月的某一天,柯壯志刷新朋友圈,看到他的大學同學分享了一則新聞——“天才美女的實力天花板,年僅十九歲破解世界難題”。

    柯壯志隨手點進去一瞧,就窺見了林知夏的輝煌履歷。

    柯壯志班上的同學留言評價道:“這個林知夏,漂亮是真漂亮,厲害是真厲害�!�

    當天晚上,柯壯志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父母。

    他們一家三口經(jīng)過一番合計,統(tǒng)一意見,要跟林知夏、林澤秋修復親屬關(guān)系。

    再過一年,柯壯志就要出國留學了。他打算申請美國、英國、加拿大的幾所名�!@些學校都要求他提供AcademicRefereter(學術(shù)推薦信)和PersonalStatement(自我陳述)。

    柯壯志的本科成績并不出彩,實習與科研經(jīng)歷一般。要是林知夏愿意幫他牽線搭橋,聯(lián)系上北大、清華、劍橋、麻省理工的教授,他的碩士申請結(jié)果肯定會好上很多。

    他希望林知夏認識的教授們能幫他寫幾封“學術(shù)推薦信”。

    林知夏已經(jīng)在國際學術(shù)圈嶄露頭角,外界對她的未來發(fā)展普遍看好。她將來進了大學工作,必然是副教授起步,資源和人脈都不可同日而語,與她結(jié)交,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考慮到這一點,柯壯志喊了林知夏一聲:“夏夏?”

    林知夏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號。

    按照慣例,林知夏的父母會從臘月二十八號這一天開始休業(yè),直到大年初三再重新開業(yè)。

    舅舅趕在今天登門造訪,林知夏的觀感十分微妙。

    舅媽委婉地提醒她:“夏夏,你表哥跟你說話呢�!�

    舅舅鎖好了他的雷克薩斯,目光不斷瞥向江逾白。他出于多年來的職業(yè)習慣,敏銳地察覺到江逾白是那輛豪車的車主,掃眼又見江逾白的左手戴著一塊價格高昂的手表。他忙問:“夏夏,那個男生是你什么人?”

    江逾白亮出他的名分:“你好,我是林知夏的男朋友,今天是我正式見家長的日子……”

    江逾白還沒說完,舅舅打斷道:“我是云深律師事務(wù)所的執(zhí)業(yè)律師,我看你挺面熟的啊,你爸爸是不是我們的客戶,姓周?”

    江逾白明白,這是一種比較簡單的話術(shù)。

    陌生人初次見面,想套取對方的信息,直接問他,他不一定會回答。這時候,就可以故意提出錯誤的假設(shè),等待對方的糾正。

    江逾白從容應(yīng)答:“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改天我回家問一問�!�

    林知夏拉住江逾白的手,舅舅就跟在他們的背后,隨他們一起踏入家門。舅舅又問:“你老家在省城嗎?還是北京過來的?”

    江逾白像個老江湖一樣與他打起太極:“你聽我口音,像是哪里人?”

    “你沒口音啊,”舅舅如實道,“普通話講得標準�!�

    光線昏暗的樓道里,水泥墻面刷著一層白漆,各式各樣的小廣告像是牛皮癬一樣盤踞在墻上,充斥著“專業(yè)疏通管道”、“專業(yè)開鎖”之類的醒目字眼。

    舅舅似乎很好心地提醒道:“這幾年,全國房價在漲,夏夏,你們家要是能買房,要早買啊,選好地段,你們投資劃算�!�

    說完,舅舅攬過柯壯志的肩膀。

    柯壯志更關(guān)心另一個問題。他扭頭看著江逾白:“你在哪兒上大學?”

    這一回,江逾白沒有隱瞞:“我是林知夏的同學�!�

    話音剛落,林知夏推開了自家的防盜門,帶進來包括江逾白和舅舅一家在內(nèi)的四位客人。

    爆炒牛肉嗆出的油煙味從廚房飄過來,十幾平方米的客廳頓時變得擁擠又混沌。

    兩臺嶄新的電暖器都被挪到了沙發(fā)邊,還有一個座位上鋪了一層羊毛軟毯——這是林知夏特意為江逾白準備的位置。

    《安徒生童話》里的“豌豆公主”能感受到二十層天鵝絨被子之下的一粒豌豆。在林知夏的眼里,江逾白差不多就是“豌豆上的王子”。

    林知夏家里的沙發(fā)用了很多年,爸爸媽媽一直沒舍得買新的。老沙發(fā)的表皮綻開一層,露出淡黃色的海綿,被一圈粗糙的破舊皮革包圍著。

    今天早晨,林知夏拿出自己最珍惜的羊毛小毯子,遮住了破損的裂口。

    怎料,柯壯志剛好坐到了羊毛毯上。

    林知夏怔了一怔。

    這塊羊毛毯,是林知夏在瑞士度假酒店里買的。她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用,只偶爾把毯子放到枕邊,給她的小企鵝當被子。

    林澤秋知道,林知夏很喜歡這塊小毯子。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他和柯壯志一向不對付。

    小時候在農(nóng)村老家,他們這對表兄弟成天干仗,兩人只要一相遇就會迸發(fā)濃烈的火。藥味。

    林澤秋還沒出聲,林知夏就直說道:“表哥,你能不能站起來?把羊毛毯還給我�!�

    舅媽紅唇輕啟,笑盈盈地說:“夏夏心直口快啊,一塊毯子你跟家里人計較什么,是不是?有毯子墊著,壯壯坐得舒服……”

    舅舅也在打圓場。他借題發(fā)揮:“夏夏,秋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血濃于水,舅舅舅媽今天也是專程來看你們,別計較太多了�!�

    林知夏唇角微勾,笑了一下:“我要是真想和你計較,就應(yīng)該從二十多年前開始講。”

    二十多年前,林知夏的媽媽成績很好。但是,外公家里只供得起一個大學生,媽媽就把念大學的機會讓給了舅舅。她進工廠打工,經(jīng)常給舅舅寄學費和生活費。

    后來,林澤秋出生了,不幸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急需手術(shù)治療,舅舅沒出一分錢——就憑這一點,舅舅不該自居為林澤秋的“親人”。

    至于表哥柯壯志……

    林知夏對他的印象更不好。

    小時候在農(nóng)村老家,柯壯志經(jīng)常用“心臟病”來嘲笑林澤秋,又用“怪胎”來稱呼林知夏,表親之間的戰(zhàn)爭從未停止過。

    柯壯志甚至能讓林知夏和林澤秋放棄內(nèi)部斗爭,兄妹二人會變得空前團結(jié)。

    回憶起年幼時的種種往事,林知夏的語氣更強硬:“請你起來,別坐我的東西�!�

    林知夏的爸爸去超市庫房拿飲料了,而媽媽正在廚房里開著抽油煙機忙活。

    爸爸媽媽都不在客廳,沒人能管得住林知夏。

    林知夏動手拽住了羊毛毯的一角——這讓柯壯志格外難堪,他作為客人,怎么能被主人如此粗暴地對待?連個好一點的坐墊都輪不上?

    柯壯志年輕氣盛。他心間憋著一股氣,使勁壓住毯子的另一側(cè)。

    然而,下一秒,江逾白和林澤秋都幫了林知夏一把,他們?nèi)她R心合力猛然抽走羊毛毯,柯壯志差點從沙發(fā)上摔下來。柯壯志扶緊沙發(fā),面色漲得通紅,又驚又怒道:“至于嗎你們,就這一條毯子!”

    林澤秋嗤笑一聲:“就這一條毯子,你不還給我妹妹,還得跟她搶?”

    林澤秋原本不想鬧得太難堪。他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實習了快一年,學到一點人際交往的訣竅,平常都會盡量避免與人產(chǎn)生正面沖突。更何況,快過年了,家里吵吵鬧鬧的,會讓爸爸媽媽煩心。

    林澤秋稍微偏過頭,卻見舅媽臉上擺出一副不耐煩的神色,她目光如刀般狠狠地剜了林知夏一眼。

    林澤秋心頭有一把火“蹭”地一下冒了出來,顧不上什么“面子里子”,再難聽的話也敢說。

    他看著柯壯志:“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叫你還毯子你不還,叫你別來我家你偏來,說吧,今天又有什么事?早點說完早點滾。”

    柯壯志急火攻心。

    外頭天寒地凍的,柯壯志和父母準備了禮物,跑來姑媽家拜年,連個座位都不能坐,還要被林澤秋羞辱。

    這么多年來,林澤秋的家里窮得叮當亂響,在柯壯志的面前始終抬不起頭,而現(xiàn)在,風水輪流轉(zhuǎn),柯壯志氣得冒煙,張口就罵:“給你臉了,我瞧得上你那塊毯子?”

    林澤秋罵得更兇:“瞧不上還不趕緊滾?”

    江逾白與林澤秋統(tǒng)一戰(zhàn)線,不過江逾白的措詞更客氣一些:“我送你們出門。”

    柯壯志以為江逾白性子更軟,便拿他出氣:“你是哪位?”

    江逾白忽然笑了一聲:“我是普通人,三歲后去別人家里做客,就不會再亂翻亂動亂講話�!�

    林澤秋又加了一把火:“柯壯志,今年幾歲了?”

    江逾白應(yīng)聲道:“猜不出來�!�

    林澤秋爽朗一笑。

    這種不帶臟字的挑釁方式,為林澤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和江逾白無師自通地一唱一和,讓林知夏驚訝到無話可說。

    江逾白與林澤秋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嚴峻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他們配合默契,就像演練了許多年一樣�?聣阎疽粡堊鞌巢贿^他們二人,他被反復捶打,氣得肚子都飽了。

    舅舅見多了客戶糾紛,不急不慢地插了一句話:“行了行了,你們這些孩子別吵了,都坐都坐,一家人怎么能說兩家話……”他親自去了一趟廚房:“老妹,老妹?”

    這一喊,就把林知夏的媽媽叫出來了。

    媽媽系著圍裙,拿著鍋鏟,瞧著客廳里的幾個人,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她說:“大哥,你到我家串門,好歹先打個電話。”

    舅舅笑意不減:“老妹,我們兄妹是親人。親人不用來虛的,沒事就該上我家坐坐,這兩年我工作不忙……”

    媽媽卻說:“我忙啊�!�

    林知夏義正辭嚴地附和道:“就是!”

    舅舅抬手,想摸她的腦袋,卻被她躲開了。

    舅舅的左手懸在半空中,面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

    舅媽也走過來,安撫道:“夏夏,舅舅舅媽總念著你呢,你在國外讀書,我們還想托人托關(guān)系去看看你呢,給你帶點吃的用的。大家親戚一場,互相幫個忙啊,應(yīng)該的嘛……你激動個什么勁嘛�!�

    舅媽的肩上斜挎著皮包。

    她拉開皮包的金屬拉鏈,取出一只紀梵希的包裝袋,袋子里裝著一管口紅和一盤眼影。她說:“收下吧,女孩子就是要多化妝,多打扮,舅媽沒有女兒,想要個女兒……”

    林知夏并未接受舅媽的好意。

    當著全家人的面,林知夏問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問題:“當年我哥哥生病了,你們?yōu)槭裁匆稽c忙都不幫?要不是爸爸媽媽堅持,我現(xiàn)在就沒有哥哥了�!�

    舅媽臉色微變。

    林知夏窮追不舍:“你是不是要說,‘幫人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媽媽為什么要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舅舅?我小時候,每次回老家,你都要對我說,你們家很有錢,能去全世界各地旅游……”

    舅媽矢口否認:“你記錯了,我不會講那種話啊。”

    柯壯志幫著他媽媽辯解:“林知夏,你做夢的吧,黑鍋都往我媽頭上扣。”

    林知夏盯著他:“你才做夢,我什么都記得,包括你講過的每一句話�!�

    柯壯志竟然被她的眼神逼得后退兩步:“不是,林知夏,你這鉆牛角尖了,你小時候沒罵過人?沒講過臟話?就你哥罵我的話,比潑婦罵街還難聽。”

    林知夏反問:“那又怎樣?”

    江逾白作為外人,其實不方便插手林知夏的家務(wù)事。這一屋子的人,除了他以外,都有正兒八經(jīng)的親緣關(guān)系。他安靜地聽完前因后果,就把焦點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方向:“當年欠的錢,結(jié)清了嗎?”

    聽他這么一提醒,林知夏立馬說:“就是!你們還欠我家錢!什么時候還錢?”

    林澤秋冷嘲熱諷道:“林知夏剛才第一個問題,你們怎么不吱聲?都不愿意說,我來說吧,你們欠錢不還也無所謂,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秋秋!”媽媽嚴厲地制止他,“大過年的,別講這些話�!�

    舅舅的聲音從嗓子眼里滾出來:“我后悔過,秋秋,舅舅真后悔過。那年冬天,你剛出生,我剛畢業(yè),你外公外婆高血壓,要買藥,我手頭緊,在省城不認識人,扎不下根……你媽媽給過我的錢,幾十塊幾十塊,也不多,應(yīng)個急�!�

    江逾白和林知夏對視一眼,心神領(lǐng)會。

    江逾白打斷了舅舅的話:“我學經(jīng)濟的,那個年代的幾十塊,相當于今天的幾千塊�!�

    舅舅長嘆一聲:“舅舅當年犯了錯,這不就想改了嗎?我們雖然是兩家人,你媽媽還和我一個姓……”

    恰在此時,正門被人打開。

    林知夏的爸爸回來了。

    林知夏喊道:“爸爸!”

    爸爸抱著幾瓶橙汁、可樂和牛奶,嘴里“嘶”了一聲:“來了這么多人?”

    江逾白和他打了一聲招呼,還從他手中接過沉重的飲料瓶,儼然是個斯文、禮貌、懂事的好青年。

    屋子的正門敞得大開,林澤秋一腳抵住門縫,扭頭對舅舅說:“你們回去吧,別在我家待著,我眼不見心不煩。”

    兒子的言行如此粗野狂躁,這讓爸爸的肢體動作僵硬了幾分。爸爸瞥了一眼媽媽,媽媽并未阻止林澤秋,他心頭就有數(shù)了。

    爸爸說:“對不住啊,大舅哥,我家今天還有別的客人�!�

    江逾白撿起地上的紅酒和茶葉——這是舅舅一家?guī)淼亩Y品。他將那些東西遞給柯壯志,柯壯志一把扯過塑料袋,江逾白又對他說:“你今天來找林知夏,是為了出國留學?”

    柯壯志心中暗驚,沒料到江逾白能猜中他的意圖。

    其實也不難猜。

    從剛才的對話中,江逾白推測出舅舅和舅媽很重視柯壯志的學歷——僅僅是重視學歷,并非重視教育。

    江逾白貌似好心地低聲勸誡道:“別想走捷徑,努力靠自己吧。你找北大和劍橋的教授,能和他們聊什么?”

    柯壯志抬頭,和江逾白四目相對。

    柯壯志心想:這小子,在林知夏爸媽面前裝乖,實際是個很會膈應(yīng)人的角色。他手里這一袋綠茶,真該送給這小子。

    柯壯志深吸一口寒氣。他拎著那兩袋禮物,跟著他爸媽踏出林知夏的家門。

    外面又在下雪。

    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間一片霧靄迷蒙,林知夏倚在門邊,又說了一聲:“舅舅,你要是真后悔過,就別再聯(lián)系我們了,這不是錢的問題,感情早就斷了,補救也沒有用了�!�

    舅舅的背影停頓了一個片刻。

    但他沒有回頭。

    他左手牽著兒子,右手拉著老婆,走向了蒼白的雪景中。

    *

    送走那一家不速之客,林澤秋的心情變好了。他緩緩地關(guān)門,吐出一口濁氣,江逾白又問他:“我今天能不能加你微信?”

    林澤秋瞥他一眼,想起他對林知夏的保護度,莫名其妙地答應(yīng)道:“好,你加吧�!�

    第133章

    第五階段的終篇

    江逾白向林澤秋發(fā)起了微信好友的添加申請。

    添加成功以后,江逾白坐在沙發(fā)上,左手微微遮擋屏幕,右手點擊鍵盤,將林澤秋備注為“大舅哥”。

    林知夏湊過來偷看他。

    江逾白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林知夏的臉上。他看見她濃密的眼睫毛眨了眨,白嫩的臉頰泛出一點粉色,她小聲說:“你別讓我哥哥發(fā)現(xiàn)了�!庇謫枺骸澳憬o我的備注是什么?”

    江逾白的聲音比她更輕:“夏夏�!�

    林知夏略顯羞澀:“我還以為,你會叫我夏夏老婆�!�

    江逾白笑了笑:“我馬上改�!�

    林知夏搭住他的手機:“不要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逾白卻說:“我有這個意思�!�

    江逾白和林知夏竊竊私語的時候,林澤秋就站在一旁觀察他們二人。不知道為什么,林澤秋的腦海里驀地閃現(xiàn)柯壯志臨走前含恨罵出來的一句“綠茶”。

    如果“妹夫”是一種滿分一百的考評制度,林澤秋暫時可以給江逾白打六十分——剛剛及格的成績,多一分都不行。

    但是,林澤秋的爸爸媽媽對江逾白的印象似乎越來越好了。

    午飯的餐桌上,爸爸給江逾白夾了兩次菜,媽媽問了江逾白不少問題。江逾白始終保持著極好的耐心。他語氣溫和,談吐風趣,哪怕涉及到“你覺得林知夏的舅舅和舅媽怎么樣”這種危險的話題,他也能巧妙地化解尷尬,既給舅舅一家留面子,又很向著林知夏。

    *

    這天下午,雪停了,天色初晴,陽光耀眼,林知夏的爸爸在陽臺上翻曬蘿卜干,林澤秋動作利落地幫忙。江逾白為了表現(xiàn)自己,主動去廚房洗碗。

    江逾白幾乎從來不做家務(wù)活。他不小心摔了一只碗,碎瓷片灑了滿地。

    林知夏第一個聽見廚房里的動靜。她跑過來想幫江逾白,他立刻制止:“別過來,我收拾�!�

    江逾白撿完大塊的碎片,又用笤帚和簸箕掃地。

    林知夏一直盯著他。他自嘲道:“我笨手笨腳的,你別嫌棄�!�

    林知夏一腳跨進廚房:“你才不笨呢,你特別好,善良又聰明�!�

    江逾白俯身靠近她。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叭”地一聲親了他的側(cè)臉。

    江逾白充滿干勁地繼續(xù)洗碗。他站在水槽之前,一邊仔仔細細地刷鍋,一邊掃視廚房的環(huán)境。他看見瓷磚上的裂縫,纏著膠布的水管,泛著鐵銹的灶臺,墻皮脫落的窗框……他還想起林知夏在日記里寫過,她媽媽有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到了每年的梅雨季節(jié),他們家的地板和墻面都會反潮,媽媽的身體就不太舒服。因此,林知夏和林澤秋都迫切地想要搬家。

    江逾白打算在大學城附近入手一套大平層,面積不用太大,七百多平方米就夠了。毛坯房裝修差不多要一年的時間,等林知夏做完博士后,回到省城擔任教職,她就可以直接入住。

    大學城坐落于本市的主城區(qū),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此處有一片高級住宅區(qū),樓盤售價極高,住戶非富即貴,光是一個停車位就價格不菲。

    江逾白看中了“私人定制”的頂層豪宅,隨房附贈“空中花園”。秘書們幫他整理了幾套設(shè)計方案,打印在銅版紙上,裝訂成冊,共有四冊。

    *

    春節(jié)假期結(jié)束之后,江逾白和林知夏再度前往英國。

    林知夏休整了短短一天,便迫不及待地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她的科研事業(yè)。如同林知夏預料的那樣,導師為她開創(chuàng)了先河,允許她在今年十月份博士畢業(yè)。

    組里的同學們聽見消息,紛紛向她表示祝賀。

    林知夏越發(fā)期待她年滿二十歲之后的人生。她偶爾會瀏覽省城的房屋信息,盤算著自己小金庫里的儲蓄額,還會在網(wǎng)上查找沙發(fā)、桌子、臺燈等等家居用品的價格。

    有那么幾次,江逾白來找林知夏時,恰好見到她在挑選沙發(fā)。

    某天夜里,江逾白抱著四本描述裝修方案的圖冊,敲開了林知夏的臥室門。

    林知夏剛剛洗完澡。她雙眼水汪汪,臉色紅撲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鬼使神差地直說道:“我想給你買一套房子�!�

    “給我買房子?”林知夏卻說,“我準備自己買呀�!�

    江逾白拐彎抹角地試探她:“你還沒有正式開始工作……”

    林知夏哈哈一笑:“我有很多獎金,前幾天才收到郵件,學院又要給我發(fā)錢了。”

    江逾白沒有說話。他把四本厚重的冊子放在了她的書桌上。

    林知夏翻開其中一本,瞧見廣闊的客廳、高懸的天花板、全景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觀。她驚嘆道:“好漂亮�!�

    江逾白謹慎地詢問:“喜歡嗎?”

    林知夏坐在書桌前,江逾白坐到她的身邊。他們就像一對未婚夫妻一樣規(guī)劃著將來的住所。林知夏好奇地著每一頁的內(nèi)容,怎么也翻不到盡頭,她不禁問道:“這個房子有多大?”

    “還行,不算很大,”江逾白評價道,“居住面積七百九十四平方米,將近八百�!�

    林知夏瞬間呆住,心想:八百平方米,不算大房子嗎?

    但她隨后又記起,江逾白是在一座莊園里長大的,對比之下,八百平方米的豪宅確實不算很大。

    這座豪宅還自帶“空中花園”,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我聽說過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跡之一,據(jù)說巴比倫的國王為了討他王妃的歡心,按照王妃的意思,特意給王妃修建了一座空中花園�!�

    江逾白翻開另一本圖冊:“不止這一座花園,所有配套設(shè)施都可以按你的意思來設(shè)計�!�

    林知夏思考一陣,雙手托腮:“嗯……還是算了,這是你的房子,你來決定裝修風格,我有空就去你家住幾天�!�

    江逾白搭在紙頁上的手指一頓:“你說過,等你工作了,我們會住在一起�!�

    “是的。”林知夏毫不避諱地承認道。

    江逾白的聲調(diào)更低沉:“春節(jié)那幾天,晚上沒抱著你,我睡得不太好�!�

    林知夏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我馬上要去美國做博士后,你要回國工作,你晚上怎么辦呢?”

    江逾白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林知夏輕車熟路地坐到他的腿上。他單手摟著她的腰,一邊親她一邊說:“我在家等你回來�!庇H吻持續(xù)了很久,室內(nèi)的溫度仿佛升高了,悶熱的空氣讓林知夏的頭腦變得不夠清醒,這時江逾白再問她要不要和他同住,她稀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心底的念頭卻沒改變——她肯定還是要自己買房的。

    *

    轉(zhuǎn)眼間,二月過完了,三月開春,草地上綻放著不知名的野花,學校的平靜生活一如既往。

    實驗室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林知夏開心之余,又掛念起溫旗的狀況。

    三月的某一場晨會上,溫旗被導師委婉地批評了——導師認為,從去年九月份開始,溫旗不僅沒有實驗產(chǎn)出,也沒有認真讀過任何一篇新論文,更沒有完成導師給他制定的任務(wù)。

    林知夏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溫旗恐怕無法通過博士生的階段性答辯。

    林知夏找到組里的幾個同學,大家合計一陣,決定上門拜訪溫旗,就連印度學姐Aishwarya都加入了他們,這讓林知夏始料未及,她以為印度學姐對溫旗的觀感很差。

    三月初的某一個周六清晨,林知夏和她的同學們敲響了溫旗的房門。他們等了十幾秒鐘,溫旗慢吞吞地現(xiàn)身了——他剛醒不久,胡子拉碴,穿著睡衣,不過看上去還算是整潔干凈。

    “早上好!”林知夏朝氣蓬勃。

    溫旗老氣橫秋:“早上好……”

    林知夏拎起手里的塑料袋:“我們都帶了一些禮物。今年我回國過春節(jié),媽媽給我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我這里有幾袋茶樹菇、小銀魚、核桃仁和葡萄干……全部送給你�!�

    溫旗聽得一愣。

    吳品妍從林知夏背后探出頭來:“學長!”

    吳品妍是林知夏教過的本科生。她成績優(yōu)異,才思敏捷,研究方向十分新穎。今年一月份,她就收到了博士錄取通知書,即將在十月份成為一名與溫旗同組的女博士。

    吳品妍是臺北人。今年春節(jié),她也回家過年了。她送給溫旗幾盒老家特產(chǎn)的鳳凰酥、金月娘、還有花生蛋卷。她說:“學長!嘗嘗看!超美味的!”

    溫旗后退一步。

    同胞們的熱情讓他招架不住。

    客人們陸續(xù)走進他的房間,站在房子的中央,打量他的物品陳設(shè)。他給林知夏、吳品妍分別搬來一把椅子,邀請她們落座。

    吳品妍就問:“你能和人聊天嗎?”

    溫旗說:“能�!�

    林知夏開門見山:“你的醫(yī)生有沒有和你聊過,你最近怎么樣了?”

    溫旗的視線瞥向后側(cè)。今天到場的客人里,除了林知夏和吳品妍以外,其余一干人等都不會講中文,而林知夏卻用中文和他聊天,大家顯然提前商量好了。他自認和這些同學交情不深——除了林知夏,他和林知夏確實講過不少話,但也是他單方面地聽林知夏滔滔不絕。

    同學們傳遞過來的善意,反倒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說:“我在好轉(zhuǎn)�!�

    林知夏又問:“那現(xiàn)在具體是什么情況?”

    吳品妍附和道:“對呀,什么情況?”

    溫旗猜測,林知夏正在隱晦地問他為什么沒有任何科研進展。他和林知夏同時入學,短短一年半過去,林知夏馬上就要畢業(yè)了,而他卻陷入了漫長的倦怠期。

    林知夏等了很久,久到其他同學都開始玩手機了,吳品妍望著窗外發(fā)呆,鴿子停在窗臺前“咕咕”地叫著,桌上的一杯熱茶逐漸變涼,溫旗才開口說:“我想退學。”

    他平心靜氣地說:“和別人無關(guān),是我的決定�!�

    林知夏尚在沉思,吳品妍小聲問:“退學?學長確定嗎?”

    溫旗身上其實有一些積極的變化,通過心理醫(yī)生的治療,他能和別人正常交流,但也是這種交流,讓他忍不住反思道:“我不適合讀博�!�

    他對科研事業(yè)的熱愛度不夠,他的讀博經(jīng)歷枯燥又乏味,需要一個調(diào)整的過程。

    林知夏卻誤解了溫旗的意思。

    林知夏以為,苗丹怡事件的影響力還在,溫旗決定徹底放棄社交。

    林知夏誠心誠意地鼓勵他:“你的機會還有很多,你這么年輕……”

    溫旗卻說:“不是所有博士生都能畢業(yè)�!�

    林知夏竟然表揚他:“你好坦然,你成長了�!�

    溫旗拿出一套珍藏的杯具,給今日到訪的客人們泡茶。

    林知夏仍在對他旁敲側(cè)擊:“我覺得,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你讀博不是為了提升學歷,是為了做研究……”

    溫旗忽然用英語詢問在場所有人:“WhydidyouchoosetodoaPhD(你為什么讀博)?”

    印度學姐問他干嘛這么問,他坦然地自稱,因為他下周就要退學了。導師的話,讓他恍然醒悟,與其留在學校浪費時間,不如早點收拾東西,回家工作。

    學姐似乎聽說了溫旗的故事,隨即又問,他是不是因為戀情失敗而放棄人生?

    溫旗連忙否認。

    林知夏幫他解釋,他的戀情從未開始,因而談不上失敗。

    學姐扯過一把椅子,擺在溫旗的面前,命令他坐下。

    學姐告訴溫旗,從他剛進組開始,她就看好他的發(fā)展,導師為什么如此關(guān)注溫旗的晨會報告?因為導師也很器重他。

    “是的,”林知夏用中文附和道,“讀博是一個困難的過程。博士生看文獻、做實驗、寫代碼,不一定能做出像樣的東西,但是,探索未知領(lǐng)域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講到這里,林知夏隱隱約約猜出了溫旗的心思。

    林知夏試探道:“你是不是覺得,你被女孩子騙了感情,就是因為你讀博了,整天鉆研學術(shù),不擅長交際,才會被她挑中,成為倒霉的受害者?”

    溫旗略微低下頭,拖鞋的鞋尖摩擦地毯,動作就像磨爪的小狗。

    但他低聲說:“我不是你。我對學習沒興趣,被推著走到今天,我累了�!�

    林知夏終于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態(tài)。

    她總結(jié)道:“對你而言,科研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而不是讓你感到快樂的一件事……可是你很聰明呀�!�

    溫旗卻說:“你是真正聰明。”

    林知夏給他講了一個科幻故事。

    “這是我最喜歡的科幻故事,”林知夏介紹道,“故事的主角死于一場車禍,死后他升上天堂,見到了上帝……”

    “我……不信教�!睖仄齑驍嗟�。

    林知夏卻說:“這個故事和宗教無關(guān)�!�

    溫旗搓了一把臉:“然后?”

    林知夏繼續(xù)說:“然后,主角見到了上帝,上帝告訴他,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他自己的轉(zhuǎn)世——他是耶穌本身,也是耶穌的忠誠信徒,他是希特勒本人,也是希特勒的刀下亡魂。他的生命意義就在于‘體驗’,他一邊經(jīng)歷人生,一邊獲取各種感受,所有人生都成了積累經(jīng)驗的過程[1]。”

    溫旗沉默了,吳品妍也沉默了。

    林知夏試著寬慰溫旗:“無論你走哪條路,都是人生經(jīng)歷的一部分,你不用跟我比較,也許我就是你,你也是我,我們都在為人類集體智慧做貢獻�!�

    溫旗評價道:“你……氣量很大�!�

    “沒有啦,”林知夏依然謙虛道,“你不怎么說話,我只能跟你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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