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嗣隱怒:“所以你早就知道此事,還看我一直犯蠢那么久?你、你們……”
他忽然一愣,恍然道:“言素臣必然也知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事,所以他今天才會無所謂地將事情告訴了我。因為他覺得你早就知道……所以其實是你們都知道彼此知道,獨獨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他是吃花酒去了?”
太子頓半晌,終是仰頭,忍不住大笑。
道:“孤也實在沒想到你傻了這么久啊!若是事事都要孤告訴你……孤到底要你何用啊?”
楊嗣見他大笑,更是氣得眼紅脖子粗,一把將面前的案板掀了,他怒而撲過去:“你們這種聰明人,真是太過分了!混賬!”
院中桃花紛落,侍女靜默,蹲在屋檐下喂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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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與言尚坐車而歸,中途,言尚溫聲:“殿下剛病好,回去歇息吧。長公主那事,既然是我引起的,自然是我去長公主府上為長公主和太子搭線�!�
暮晚搖默然:“長公主欲睡你而不成,這就是你給她出的投靠太子的主意?讓她犧牲一點財寶,被太子在長安打面子?”
言尚微笑。
他說:“只有這種方式,能讓不參與任何政治的長公主殿下,賣給太子一個好�!�
暮晚搖:“然而我看你卻是公報私仇。我不信你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你分明是不喜歡長公主,想看我姑姑吃虧�!�
言尚道:“怎能這樣說呢。”
卻也沒否認(rèn)。
暮晚搖瞥他,發(fā)現(xiàn)他眉目溫和,面上笑意也比以前真摯了許多。顯然他現(xiàn)在向著她,不再如以前那樣顧忌著太多分寸,很多話都不會說,很多事就是做了也不告訴她了。
他與她的距離,走近了一些。
暮晚搖看到他笑,便心中不自覺地跟著歡喜。他使壞的時候,竟也這般光明正大,讓她實在……欽佩。
她嗔道:“然而你只是要姑姑吃這么一次虧么?你沒有什么后續(xù)手段,就放過姑姑了?我覺得不像啊�!�
言尚望過來,反問:“殿下為何覺得我不會就此算了?”
暮晚搖望天,輕聲:“因為你那日反抗得實在劇烈啊�!�
言尚:“……”
暮晚搖面無表情,像是在說別人一般:“你神智都不清楚了,見到我你連面子功夫都沒了,你那個時候的樣子……讓我覺得你完全要不行了。你被姑姑作弄到那個地步,如果只是小小報復(fù)這么一下,我覺得不太符合你的作風(fēng)�!�
她望天思考:“你當(dāng)時臉那么紅,身子那么燙,你抓著我的手不放,你繃得特別緊,你……”
言尚面色浮起一絲尷尬,他快速道:“殿下不要說了!”
暮晚搖促狹地看他。
看他側(cè)過臉,耳珠有點紅。他咳嗽一聲,將話題拉回去的樣子實在有點刻意:“其實太子一旦開始管長公主這事,長公主后續(xù)都不會太好。因為事情一旦開閘,就不好收回了。而你姑姑的把柄,實在太多了……
“日后太子殿下只要缺錢,只要想起來,他都會用一用長公主。而這么一點點放任下去,遲早有一日,太子會忍不住對長公主出手,長公主今日的權(quán)勢,會完全被太子收回。”
暮晚搖瞪圓眼,說:“你這個人真可怕。人家只是想睡你一下,你就要報復(fù)到人家什么都被收回啊……你對想睡你的女郎太狠了吧!”
言尚瞪向她。
看她目中揶揄,滿是戲謔。
他被她欺負(fù)了一整日,被她言語擠兌這般久,此時終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我真的對想睡我的女郎太狠了么?每個都是么?”
暮晚搖一愣,然后刷地臉紅了。
第45章
暮晚搖瞪大美目,
欲蓋彌彰般聲音抬高:“什么每個人?你說的每個人是誰?”
誠然,
言尚這么聰明,
他當(dāng)然知道她一直想睡他……但是她也沒有睡成��!
他不是和她很有默契么?
不是從來不涉及這方面的事么?
為什么要說出來?難道覺得她和她姑姑是一樣的人,看到好看的男人就控制不住么?
看到公主紅著臉、并隱隱有點生氣的意思,
言尚也后悔自己一時嘴快,沒有忍住。
他擰眉閉嘴,
睫毛有些顫,連自己都不懂自己方才為什么沒有忍住要說她。
大約是被她說了一整日,
哪怕泥菩薩也有三分脾氣;大約是她和楊三郎那般般配不提,
又故意拿她的姻緣來刺激他……
男女之間,
本就有些情緒容易失控。
言尚反省自己還是沒有沉住氣時,已開始道歉了:“臣說的是之前的事,來長安后、中探花郎后,
不是有很多人說親么?臣是說臣拒絕了她們,并不是對每個娘子都如對長公主那般的。
“男女慕少艾本是正常之事,
不行下作手段,單只是喜歡我,這是我的榮幸,
我何必要因為女郎喜歡我而羞辱人家呢?”
他這般解釋之下,暮晚搖臉色好看些了�?墒撬牭剿H口承認(rèn)許多娘子喜歡他,又揚高眉,
心里有些不悅了。
恨他就是太好了,所以喜歡他的人才多!
才男女不忌!
暮晚搖陰沉著臉,眼睛在車中轉(zhuǎn)了一圈,
從案上的果盤中拿了一顆蒲陶塞入嘴里。
言尚則俯眼盯她,奇怪她為何還是不高興時,見小公主忽然抬目,摻了星光般明亮的眼睛向他猝不及防地看來。
言尚不解時,見暮晚搖忽然露出笑容。
她媚眼流波,從案上果盤中抓過一顆蒲陶,向他坐過來。她細玉一樣的手指伸到他唇邊,要將蒲陶塞入他口中。
言尚僵硬靠后,暮晚搖跪在矮坐上,伏在他肩側(cè),氣息噴在他耳上。
言尚后腦勺都有些麻,聽她硬要把蒲陶喂到他嘴里,還威脅他:“你吃了我就不生你的氣了!張嘴!”
言尚:“殿下……”
暮晚搖催促:“吃嘛、吃嘛!”
他禁不住她的嬉鬧,又恐懼她撲過來后自己扛不住,左右為難的境界他也不容易。
所以暈暈然間,言尚被她催得張開了口,將她指間捻著的蒲陶咽入嘴里。
暮晚搖俯眼看他,湊在他唇角的指尖忽然那么一勾,言尚就不小心含了進去。
剎那間的泛酥感。
言尚臉漲紅,連忙張口讓她的手出去,他又取出帕子給她擦手。
心神迷離間,慌張要道歉,然而張口時,又發(fā)現(xiàn)嘴里含著她塞來的蒲陶,含著東西說話何等不禮貌。
言尚面容難堪。
而暮晚搖自己拿了帕子擦手,難得見他這么慌亂,不禁促狹一笑。而這還不夠,她緊盯著言尚,果然,下一瞬,言尚驀地蹙眉,臉有些僵。
暮晚搖一下子歡喜得睜大眼睛,手抓著他的肩笑道:“你是不是咬了?是不是咬蒲陶了?特別酸是吧?酸得你牙疼是吧?”
言尚臉此時已經(jīng)紅透了,狼狽至極,連忙側(cè)過了身。然而暮晚搖跪在旁邊伏在他肩頭拍他肩膀,湊過來非要看他的神情,看他被口中水果酸得受不了的樣子。
他越是難堪,她越是高興,拉著他不讓他躲。
冰火兩重天。
一邊是恨不得就此去世的酸,一邊是她靠近帶來的惹人沉醉的酥。
口中酸澀至極,言尚從沒吃過這么酸的東西。他禁不住佩服方才暮晚搖面不改色吃下去,居然一點兒表情都沒露。
可是她使壞,非要他也感受一下那個蒲陶的滋味。
言尚這般脾氣好的人,都被她捉弄得額上出了汗,心中還開始怪罪是誰放了這么酸的蒲陶給公主吃……就不怕丹陽公主發(fā)火么?
放在平時暮晚搖必然發(fā)火,然而此時暮晚搖太喜歡這蒲陶了。
她趴在言尚肩上欣賞他半天。
他難受得不行,蹙著眉,整張臉紅透,水光沾在烏濃長睫上,身體輕微顫抖,手要抓什么卻找不到……而暮晚搖太喜歡他這副虛弱又強撐的樣子了!
但是看久了,看他這左右無措、想吐又不好吐的樣子,暮晚搖終是有些憐惜他,將帕子遞到他口邊,柔聲:“吐吧吐吧,實在吃不下去就吐出來吧。你真的太弱了……這點兒酸都受不了�!�
言尚到底沒有將蒲陶吐出來,他閉著目,強忍許久后將蒲陶咽了下去。暮晚搖給他遞一杯茶,他才緩了下去,靠著車壁,輕輕舒口氣。
言尚睜開眼,見暮晚搖戲謔地盯著他。
她小臉緋紅,目光明亮,看著他笑盈盈。
顯然他的受難時,是她的歡樂日。
言尚禁不住道:“殿下太壞了�!�
暮晚搖哼道:“是你太弱了!我看你趕緊練練吧,日后萬一出個什么事兒,敵人給你一口酸的東西,可能還沒大刑伺候呢,你就全招了�!�
言尚反省:“殿下說的是�?煞駥⑦@盤蒲陶贈我?”
暮晚搖一呆,沒想到他還真要練……他對自己未免也太嚴(yán)苛了吧?
暮晚搖不喜歡這種對自己要求太高的人,她覺得無趣,擺了擺手隨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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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暮晚搖戲弄了半天,到在長公主府前下車時,言尚神色已經(jīng)緩了過來。他下車后,剛想行禮送暮晚搖離開,那馬車卻根本不等他的行禮,幾乎他人一落地,馬車就走了。
言尚無話可說。
還是他熟悉的暮晚搖作風(fēng)啊。
不管上一刻和他如何好,下一刻永遠是翻臉不理人。
此事不能多想,多想徒然無用又讓人心亂。言尚轉(zhuǎn)身嘆氣,整理儀容心情,登門,拿上丹陽公主的名帖,拜訪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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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陵長公主接見了言尚。
廬陵長公主在那晚放言尚離開后,就有些左右搖擺。既覺得這個人心性厲害,殺了永絕后患才好,反正對方現(xiàn)在沒有官身,殺了也容易;又因為暮晚搖來過一趟,話里話外將言尚和太子扯在一次,讓長公主忌憚。
而長公主拿著言尚給她出的向太子服軟的主意,已經(jīng)猶豫了好幾日。
原本她還怕自己這么賣太子一個好、被自己那個皇兄察覺,收拾自己。但是好幾日太子那邊沒有動靜,長公主開始擔(dān)心是不是言尚是哄騙她的,或者太子根本不屑用她?
長公主心焦如焚時,言尚登門,讓她松了口氣。
言尚深暗敵人的心理,越是上趕著,對方越猶疑;越是往后拖,對方反而比他著急。
所以言尚上門重見長公主,用了比上次在床上還輕松的談判技巧,輕松讓長公主松了氣。
長公主不再將言尚當(dāng)成一個只能在床上取悅她的美少年,而是用對謀士的敬重態(tài)度問:“……那依言郎看,我是否該主動向太子捐贈錢財呢?”
言尚溫聲:“若是主動,放在旁人眼中,那殿下對政事未免太敏感了�!�
長公主:“請言郎教我�!�
她雖然自己也有幕僚,但是這些年,她的幕僚作用都成了給她四處搜刮美男子。那些幕僚已經(jīng)被長公主自己養(yǎng)廢了,而一事不煩二主,長公主干脆直接問言尚自己該如何。
言尚眼神微妙地閃了一下,有些詫異,怎么這么簡單的事還要問自己。這位長公主難道還真的這么信賴自己?
不可能。
那只能是長公主無人可用。
言尚心中了然,面上仍掛著溫和的笑:“殿下府上養(yǎng)著這么多男色。隨便讓一人犯點錯,讓太子抓住把柄,之后殿下去賠罪,如此不是簡單么?”
長公主點頭,她確實不敢碰政治,唯恐自己沾手一點,被自己那個皇兄削了權(quán)。言尚這個主意出了,她自覺反正就這么一次,下不為例。
當(dāng)然,長公主也看得出言尚讓自己用這種方式,有點想落她面子的意思。
長公主失笑,想到底是年輕人,以為我在乎這點兒損失的錢財和面子?也罷,他想這么小小報復(fù)回來,她就當(dāng)賠禮了。
然而她卻不懂,言尚謀的根本不是此時,他謀的是日后。
太子不會放過長公主這個好用的“錢袋子”的,不但不會放過,用久了,還會起貪婪。
很多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開了口后,想回頭都難了。
廬陵長公主看言尚這般風(fēng)采宜人,讓人如沐春風(fēng)。
自己之前那樣對這人,這位言二郎也沒在面上表現(xiàn)出來。若不是她和言尚心知肚明,任誰也看不出她之前給言尚下藥的事。
這個人啊……廬陵長公主有些不甘心。
問:“言二郎,我并非折辱你,而是真的很欽佩你的才華。你可否來我長公主府上做事?”
言尚說:“我今日是替太子來問話的�!�
長公主悵然若失,知道對方這是委婉拒絕自己了。她戀戀不舍地放言尚離去,讓自己的家仆送人。看對方那清如玉竹的翩然身形在窗外廊下走過,長公主喜歡得流口水,然而只能放過……
家仆送言尚出門,中途馮獻遇過來,馮獻遇交代了家仆兩句,主動說送言尚出去。
馮獻遇如今是長公主府上的�?停情L公主最近最為寵愛的人,家仆們當(dāng)然不敢忤逆這位郎君的話。
言尚自然無可無不可。
只有二人同行時,言尚還低聲向馮獻遇道謝:“……上次馮兄提醒之事,是我沒有多想,反耽誤了馮兄一番好意�!�
馮獻遇默然。
半晌后他道:“你出這種主意給長公主,也就是哄她身邊沒有謀士可問�!�
言尚笑而不語。心想廬陵長公主若是有人可問,他就不會出這種主意了。
馮獻遇再道:“等她在太子手里多吃幾次虧,她反應(yīng)過來后,到陛下那里一陣哭訴,說不定給太子加一個‘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到時候,太子說不定要把你推出來擋禍。
“言二,你怎么會為了出一口惡氣,而出這種主意?”
他語氣中隱約有些對言尚的失望,覺得自己高估了言尚的智商。
言尚詫異一笑,沒想到馮獻遇竟會提醒自己。
目前在長公主身邊,那些面首們各個巴著長公主享受榮華富貴,大約只有馮獻遇是真正讀書、有才華并想科考的人了……
言尚向來是投桃報李之人,對方提醒他,他便也有心拉馮獻遇一把。
言尚低聲:“然而這不正是馮兄出頭的機會嗎?”
馮獻遇一愣,看向他:“……這如何說?”
二人同行,出了長公主宮觀門,在外人眼中,只覺得是一對好友送別而已。沒人知道言尚在說什么。
言尚說:“長公主反應(yīng)過來我在哄騙她在太子那里多多吃虧后,她要告御狀,就應(yīng)該是馮兄?jǐn)r著她。因為她權(quán)勢確實太大了,她確實需要為陛下百年之后而做準(zhǔn)備。但她身邊的人都是貪圖享樂之輩,看到長公主吃虧,肯定都攛掇著她擺脫這事。
“到那時候,馮兄當(dāng)勸住長公主,為長公主分析,何謂長遠之道。以色侍人豈能長久?馮兄有了更多的作用,才能在長公主身邊留的更久,可以謀到的東西更多。
“自然,我這般建議的前提是,馮兄想一直依靠長公主來求官求名。如果馮兄中途想擺脫長公主,那就當(dāng)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馮獻遇怔得停在了原地。
言尚笑看他。
二人此時已經(jīng)出了公主府,馮獻遇看著這位少年郎君的風(fēng)采,心中澀意連連,又覺得自卑。
他自以為看清了言尚的套路……沒想到言尚還在其中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若是他今日不來送言尚,也許言尚根本不會提醒他。他就徒徒錯過了一個好機會……
馮獻遇想,自己比言二癡長幾歲,自以為比言二更了解長安局勢,然而現(xiàn)在看來……多活幾年又如何?
他不如言尚,就是不如。
大恩不言謝。
馮獻遇不說話,只立在公主府門前,拱手俯身,向言尚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大禮。
言尚側(cè)過身避讓,自然不會受馮獻遇的大禮。
二人不再說話,但當(dāng)日探花郎頂替那點兒矛盾……馮獻遇嘆息,想那點兒矛盾,看來是要被言尚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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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處理完長公主那邊的事,過了幾日后,長公主一個面首當(dāng)街醉酒鞭打百姓之事,就被告到了京兆尹的案頭。
京兆尹本是玉陽公主的駙馬。
而玉陽公主的親哥哥是三皇子秦王,按理說,長安京兆尹的天然立場,其實在秦王那邊。
但是秦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長公主面首打人這事有什么值得關(guān)注的,太子就帶著大理寺的人,直接將這個案子搶了過去。秦王不知道太子在做什么,但是政敵的立場,本就是對方想做什么,自己哪怕沒明白,也要攔著。
一個案子,扯得大理寺和京兆尹精疲力盡,讓太子和秦王又斗了一把,到底是太子占了上風(fēng)。
這個案子背后可琢磨的太多了。
暮晚搖跟在太子身后,從頭到尾見證這件事,又幫太子處理,幫太子多方說情。
她心中嘀咕,也不知道言尚知不知道自己把所有人扯了進來,也不知道言尚是不是故意的。
但這是太子和秦王的事了。
言尚自然是重新整日來往弘文館,專心讀書,對這事后續(xù)一概不過問。暮晚搖見他理都不理,放下心來。
言尚卻特意寫紙條跟她說:“殿下,不可太過沉迷權(quán)勢。”
暮晚搖立刻把紙條燒了:“他管我?”
她其實還有點怕言尚跟她搶功勞,跟她在太子面前搶風(fēng)頭。
他專心讀書,是最好的。
為了表示對言尚讀書的支持,暮晚搖還難得費心將自己公主府上的許多書搬去了對門,說是贈給言尚。
讓春華欲言又止。
覺得公主對言尚太好。
然而暮晚搖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哪里管那些?
她因為長公主這事,開始被太子看到了,太子開始會安排她做些事。
那些大臣也不再只是當(dāng)她是一個和親歸來的小公主,而是會考慮她的意見。有時候暮晚搖開口,他們也會思量這位丹陽公主的立場。
丹陽公主府門前的馬車,終于不再是只有她那幾位從府中出去、而今當(dāng)官的幕僚了。
暮晚搖便更加積極地參與政務(wù),加大自己的砝碼。她不光要讓太子覺得她可用,她還要讓更多的人忌憚她。
言尚這邊,則是迎來了劉文吉。
言尚忙著讀書時,自然也會關(guān)心自己的舊友。
但是三月份時他和春華一起在北里聽了劉文吉的肺腑之言,知道劉文吉對自己意見很大后,言尚便遠離了劉文吉幾分。
劉文吉心里難受,情人和友人雙雙對他有了看法,他終于開始自己反省。
這次劉文吉來見言尚時,鄭重其事為自己當(dāng)日的話向言尚道歉,又求助言尚,幫自己見到春華一面,自己要向春華道歉。
言尚迎劉文吉入了府,并不生氣劉文吉之前對自己的瞧不起,而是和氣建議:“我自己無妨,我本就才氣不如你,你心中不平也正常。何況你向我道了歉,我自然接受你的歉意。
“然而對春華一事,我尚有些看法。因你若是想通過我來見到春華娘子,我唯恐我這個中間人讓你們見了面,反而你再次傷了春華娘子的心,讓我愧疚。我忍不住想問問劉兄,你日后打算如何?”
劉文吉向言尚拱手。
三個月不見,劉文吉看起來和以前那傲然模樣很不同了。
他的氣勢收斂了很多,不再將天下人都瞧不起。劉文吉本就俊美,他收斂氣勢,一身布衣站在言尚這里,很有些美玉琳瑯的光華之美。
劉文吉道:“言二你說的是,是我之前太小瞧了這天下人。我自覺得我自己才華最好,就不將天下人當(dāng)回事。而我已在長安蹉跎了一年,我終是想通了。我當(dāng)用心考試,也不再排斥行卷。而即便明年還是考不上,我也當(dāng)放平心態(tài)……
“不瞞你說,我在長安這一年多,我家中的錢財已經(jīng)供不上了。我心中慚愧,也打算學(xué)著其他寒門子弟那樣,拿著詩文去賣錢,求一個名利。我也在想……若是明年我依然考不中,我卻不能讓春華再等我了。
“我會向她求親,向公主府求親。希望素臣你到時候,幫我在丹陽公主那里多多美言�!�
言尚連忙恭喜:“那我提前祝劉兄了。劉兄如此心態(tài)才是最好的……不過只是三個月而已,劉兄當(dāng)真想通了?”
劉文吉對上言尚含笑又溫潤的眼睛。
劉文吉臉一紅,尷尬道:“素臣,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就是努力收斂,你也不能要求我三個月的時間,就脾性大改,變成另一個人吧?”
言尚笑起來,說:“我自然不會那樣要求你。如此已經(jīng)很好了。只要劉兄肯改,我自然是幫你的�!�
他嘆道:“人的脾性豈是一朝一夕能改?人生百年,正是需要日日自省,方能不做錯事啊�!�
劉文吉:“……”
劉文吉無言半晌后說:“倒也不必如你這般對自己苛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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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yīng)了劉文吉這事,言尚自然會來公主府找春華,幫二人牽線。
但言尚身上的事顯然很多。
他不光是讀書,弘文館日日去就不提了;他還有一堆朋友聚會,因他人緣好極,什么宴都有人叫他,他需要篩選,還需要不落每個人的面子;再是他又不知在忙什么,整日去西市。
長安有東市西市之分,東市達官貴人去的多,西市則是胡商、旅人多些。
按照言尚目前所住坊市的位置,他去東市其實近很多。但他經(jīng)常去西市,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暮晚搖才不關(guān)心他。
她現(xiàn)在正是沉迷政事之時,哪怕日日進出門見不到隔壁的言尚,她也沒想起來。
她突然想起來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到了六月。一月時間到了,隔壁的仆從因為都是拿著公主府的賣身契,自然要來公主府領(lǐng)月錢。
府上管事在發(fā)放月錢時,下人們聊天,就被剛剛回府的暮晚搖聽到了。
聽他們說隔壁的事:“言二郎日日去西市呢,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暮晚搖想起一事,停住步子,插嘴道:“我今日聽一位大臣說,西市最近來了很多西域美人。他們在西市開了酒肆,那些西域美人們,不去北里,反而在店里跳舞唱歌。
“又漂亮,又奔放!這些美人,最近整個長安都迷瘋了。好些大臣都要去看�!�
大魏沒有官員不能嫖妓一說,非但沒有,誰能得北里那些小娘子們喜歡,還是一件美談。
而若是哪個朝堂大官從來沒去過北里,大魏不會說這人清正端莊,反而要說這人玩不起、偽君子、鄉(xiāng)巴佬。
暮晚搖想到這里,就信誓旦旦道:“我看言尚,他肯定是去西市看胡女美人的�!�
這般說著,她眼底藏著寒霜,滿是肅殺之氣。
眾人:“……”
而正說著,外頭就有人來報:“殿下,言二郎登門來拜了�!�
暮晚搖一愣,然后眉目含春,向身后看去。聽到他來,她就忍不住歡喜。
不過歡喜只是一瞬,暮晚搖很快想到言尚可能在西市酒肆對胡女們左擁右抱,她臉色冷了下去。
暮晚搖:“不見�!�
來報的仆從:“呃……”
暮晚搖冷目睨去。
那仆從低著頭,小聲:“言二郎說殿下若是不肯見他,春華娘子也可以�!�
暮晚搖冷笑:“……他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不想見他了!居然還提前吩咐你們!”
她目若噴火,瞪向站在自己旁邊的春華。眼神中不光有怒火,還有委屈、不甘。
春華原本還在看熱鬧,此時公主的眼睛看過來,她愣了一下:“��?找我?為什么找我?”
春華連忙向公主解釋:“殿下,我和言二郎絕無、絕無私情……我這就讓他走……”
暮晚搖一把抓住春華的手,笑吟吟:“干嘛讓他走?讓他進來!我要聽聽他跟春華你有什么好說的……我倒要看看你們背著我在做什么!”
于是暮晚搖便逼著春華去讓言尚進來,她還唯恐他們放不開,特意給他們安排了一間空屋子。
而暮晚搖踱步半天,干脆自己換上了一身侍女衣裳,躲到了屏風(fēng)后。
丹陽公主靠在屏風(fēng)后,很想聽一聽言尚為什么要找春華。
第46章
暮晚搖躲在屏風(fēng)后,
明顯感覺到外面的春華也很緊張。
她咳嗽一聲,
春華才回過神,
讓人請言二郎進屋。
春華心中有點猜測,覺得言尚找她,
無非是因為劉文吉的緣故。
春華心中糾結(jié)又痛苦,她不敢將她和晉王的事告訴任何人。晉王沒有找公主來要她,
讓她松口氣。然而她不知道如何面對劉文吉。
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情人。雖然并非她自愿,可是她在沒有和劉文吉斷了的情況下,
成了另一個男人床上的女人。和這個比起來,
劉文吉只是對她口不擇言,
算是什么過錯呢?
他起碼……就是去北里,也沒有睡別的女人,沒有背叛她啊。
反是她成為了背叛者。
劉文吉日日來公主府找春華,
春華卻已經(jīng)沒有臉面面對他。而今言尚來了……若是為劉文吉說情,她情何以堪?
就是這般煎熬之下,
言尚敲門而入,看到了似站在屋中發(fā)呆的春華。
二人皆整理一番心情,向?qū)Ψ揭姸Y。
暮晚搖靠著那張嵌寶鈿、帖云母的錦屏風(fēng),
聽到他二人在外寒暄——
言尚客套的:“殿下這兩日如何?”
春華:“殿下這兩日都在隨著太子參宴,除了每日回來得晚一些,也沒什么別的�!�
言尚低聲:“她既然身體不好,
娘子該勸著她少吃些酒,筵席也不必去的那般頻繁,多休息才是。”
春華笑:“奴婢曉得,
多謝二郎關(guān)心我們殿下�!�
言尚尷尬地咳嗽一聲。
躲在屏風(fēng)后的暮晚搖唇角翹了翹:言尚拿她來當(dāng)客套話和春華套交情,她感覺還挺不錯的。
不過他勸說的少吃酒就罷了吧。
一是她確實酒量非他能想象,二是她參宴就得吃酒,而要參與政務(wù)就得不停參宴。
她必須主動爭取,主動參與政務(wù)。
因為她只是一個和親公主,她身上的價值就剩下李家那點兒身份、皇后留下的那點身份。太子要拿她當(dāng)?shù)队茫コ鲱^殺人,如果她不去,她就會再次被逼著嫁人,發(fā)揮自己身份的那點兒余熱。
言尚他可以按部就班、徐徐圖之;他正常讀書就能當(dāng)官、升官,參與政務(wù)。暮晚搖卻沒有時間,她不張揚,就嫁人;不為刀俎,就為魚肉。
雖然跟舅舅說嫁誰都無所謂,可是如果有選擇的話,她現(xiàn)在……實在是太不想嫁人了。
她已經(jīng)恨透了嫁人,恨透了和任何一個男人綁在一起,恨透了那種躺在任何男人的床上,屈居人下、無能為力的感覺。
暮晚搖這邊在出神,言尚和春華卻果然已經(jīng)說到了劉文吉的事情。
春華本來不想聽,但言尚那種不急不緩、徐徐道來的談判風(fēng)格,實在讓人難拒絕,讓人不知不覺就聽他說完了,再被他說服。
言尚說:“……總之,人孰無過?劉兄既然沒有犯什么原則性的錯誤,他又愿意為了你而改正,娘子為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春華難堪垂目。
言尚看她神色不與往常相同,不覺認(rèn)真觀察,見春華面上還好,手下卻不自覺地絞著自己的袖子,一圈又一圈,她顯然焦慮到了極點。
言尚若有所思,想劉文吉的錯,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
言尚問:“娘子若有什么為難處,或者說出來,我?guī)湍镒右煌朕k法?”
春華抿唇,卻堅定地?fù)u頭。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狼狽污濁。
春華輕聲:“二郎,若是我做錯了一件事,雖非我自愿,卻會傷害到劉郎……我該如何是好?”
言尚垂目望她,半晌問:“是什么樣的錯誤?”
春華:“我不想說�!�
言尚思索一下,再問:“那是什么程度的錯誤?”
春華閉目難堪:“……是一旦劉郎知道,他會崩潰那種�!�
言尚神色微肅,半晌問:“你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么?”
春華道:“已經(jīng)解決了。”
言尚盯她片刻,再次重復(fù):“你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么?”
春華詫異他為什么重復(fù)一遍,她看向他。
聽言尚聲音放得更緩,似加深她的記憶:“你要非常確定,你真的解決了這個問題了么?”
春華原本覺得自己解決了,但是言尚這么一問,她就不太肯定了。
看春華露出幾分茫然又不安的神情,言尚嘆口氣,道:“我明白了�?傊�,似乎是娘子這里出現(xiàn)了什么難題。我建議娘子真正徹底解決此事。要么你與劉兄一起面對此事,要么你在與他和好之前,徹底解決麻煩。
“你若實在不愿讓他知道,那你就要解決得分外徹底。娘子不愿說,我自然也不多問娘子了。只是我想告訴你,你的主人是一位公主。通常情況下,你的主人地位在整個大魏已經(jīng)足夠高了,她應(yīng)當(dāng)能幫你解決你的麻煩。”
春華一怔,連忙向言尚道謝。
說完這事,言尚卻還不走。春華奇怪地看他,見這位朗朗如清風(fēng)明月的言二郎,竟會露出有些尷尬為難的神情。
春華饒有趣味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