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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楊嗣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收買言二郎的人心?我這些天的所為,你不阻攔,就是為了能夠收買言二郎的心?”

    太子反問:“不然呢?你每天咋咋呼呼去刑部大鬧,以為我真的看不到?不是我縱容,你去的了么?”

    太子道:“這件事上,我算是看出來了。當(dāng)日曲江宴上,言素臣說什么讀書太少,不管他是真的沒讀過幾本書還是讀過卻敷衍我,總之,我是真的看走眼了。以為他也就是哄哄廬陵長公主改掉探花郎的本事,現(xiàn)在看,他一箭成名……我已經(jīng)不信他是熱血在懷,隨意射出的那一箭了。

    “這種人,若是不能為我所用,便要毀掉。我自然不想毀他,所以才求才啊�!�

    楊嗣站了起來,目光冷寒,道:“可是他是搖搖的家臣。他幫搖搖,搖搖幫你,這不是一樣的道理么?你何必非要把他從搖搖身邊帶走?”

    太子瞥楊嗣,微笑:“到底是隔著一個六妹。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

    “何況你也說了,劉相公很欣賞他。劉相公是中書省的,中書省我可伸手不進(jìn)去。我如果不能給言二在我身邊安排一個官位,說不定就要被中書省搶走了。中書省當(dāng)然也很好……但是如果言素臣確實一心向我,那他去中書省才是好的。他如果不是一心為我,我便不喜歡他進(jìn)中書省。

    “中書省左右所有朝務(wù),我只想讓真正的自己人進(jìn)中書省�!�

    楊嗣看著太子許久。

    他道:“明日我不會設(shè)宴,不會去請言二郎,不會幫你從搖搖身邊搶人的�!�

    太子目光瞬間冷下,看向他。

    半晌,太子語氣溫和一些,道:“三郎,不要胡鬧�!�

    楊嗣:“搖搖身邊沒有幾個人可用,只要有才的,都要被你搶走。你既然要用搖搖,何必總這般逼迫她?說得好聽,招攬人才,整治豪強。你什么時候在意過豪強禍不禍民?你從來就不在意,你眼里只有政治,只有對你有沒有好處!

    “對你有好處了,你就出手。對你沒好處了,流民闖入長安,我看你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太子:“你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么?”

    他諷刺地笑一下:“怎么,現(xiàn)在才看我不順眼了?”

    與楊三郎對視,太子一下子暴怒,將書案上的折子燈盞全都揮了下去。

    書舍中的巨大動靜嚇得外面端來夜宵的太子妃等人一抖,聽到書舍中太子高揚的怒聲:“嫌我手段陰險!不是我如此手段,你以為就你這般高調(diào)的行為,長安有人能護(hù)住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是我在兜著……你以為誰給你的本事?難道是楊家么?!楊家待你的用心,有我花在你身上的一半多么?!

    “翅膀硬了,瞧不上我的手段了……你楊三郎倒是光明磊落!你的光明磊落,都是我給你的!”

    太子妃在外瑟瑟發(fā)抖,她身后跟著的侍女們手中端著的盤子都嚇得快端不住。太子很少發(fā)這么大的火,太子竟然在和楊三郎吵……

    書舍內(nèi)傳來楊嗣的聲音:“我從來沒有嫌棄你不好,說你不好!我當(dāng)然知道你很不容易,當(dāng)然知道我今天的一切,都有你罩著。所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幫你……我就是你手里的刀!我就是會為你的理想去出生入死!

    “但是你不能這么對搖搖!你之前怎么對搖搖我不都不說么?我只是要你不要太過分了……你起碼給她留一點自保能力,留一點能用的人!起碼在有一日你要拋棄她的時候,讓她不至于淪為魚肉,任人宰割!

    “我什么都聽你的!我只是這一次不想聽你的!”

    太子怒:“你給我滾!”

    下一瞬,站在書舍外的太子妃等人,驚惶無比地看到書舍門被拉開。太子妃看到楊三郎怒氣沖沖地沖出來,看到她時,楊嗣愣了一下。楊嗣大約想懟太子妃打個招呼,但是唇顫了顫,到底沒說話,而是穿上鞋就走了。

    太子妃:“三郎、三郎……”

    太子妃叫不住楊三郎,再顫顫地進(jìn)了書舍,去看太子。她看到青年立在屋正中,書冊紙張全都散了一地,杯盞燈燭之類的也摔倒一片。帷帳紛飛,太子面色難看十分。

    回過頭,太子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小聲:“就讓楊三郎這般走了么?”

    太子面無表情。

    太子妃說:“宮門禁了,他方才好像提著刀走了,忘了拿腰牌,估計出不了宮……”

    太子忍耐閉目。

    終是啞聲道:“……給那個蠢貨把腰牌送去!”

    -----

    楊嗣出了東宮,向?qū)m外走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腰牌。但他又生著氣,不想回去看太子的冷眼。

    好在他只在宮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就有東宮的人來送腰牌了。

    楊嗣看送腰牌的內(nèi)宦一副欲言又止有話說的樣子,但他根本不理,拿上腰牌就出宮了,讓身后內(nèi)宦嘆氣。

    楊嗣出宮門后,本打算直接回府,卻沒想到路過尚書省,他在牢獄那邊門口,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影。

    那個女郎被衛(wèi)士護(hù)著上了馬車,將自己裹得十分嚴(yán)實。

    然而楊嗣何等熟悉她?

    他一眼認(rèn)出了是暮晚搖。

    楊嗣微怔,心想她怎么來這里了?

    看眼牢獄方向,楊嗣若有所思:難道她是去看言尚的?

    唔……她這行為不同尋常啊。

    -----

    次日,三堂會審的結(jié)果出來,言尚當(dāng)堂被釋放,堂中人都要恭喜他自由。

    只是大理寺這邊今日派來的人是一個陌生官員,不是言尚熟悉的楊三郎,讓言尚不禁思考了下發(fā)生了什么事。

    言尚出了尚書省,出了皇城,便被等在外面的太學(xué)生們、百姓們圍住。

    他應(yīng)付這些人時,忽然看到了一個紅袍少年郎從角落里路過。

    是楊嗣。

    他看到楊嗣走向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

    言尚正想去打個招呼,看到楊嗣在馬車上敲了敲,車門打開,露出了里面的人面容。

    言尚愣住,雖然只有一眼,但他昨晚才被這人折騰過……是暮晚搖。

    他心里忽一陣難受。

    想暮晚搖和楊嗣偷偷見面?

    為什么?

    -----

    暮晚搖悄悄坐在馬車中,為了怕人認(rèn)出,她還換上了侍女的衣裳。

    她等在這里,是想等言尚路過的時候,看他一眼,或者戲弄他一下。她此時應(yīng)該在避暑山莊,不方便在這里出現(xiàn)。

    但是……言尚出獄了啊。

    她還是想第一時間看到他。

    并且嚇嚇?biāo)?br />
    她坐在車中托著腮,想得自己悶笑時,車壁被人從外敲了兩下。

    下一刻車門打開,卻不是熟悉的人,而是楊嗣跳入了車中。

    暮晚搖:“……”

    楊嗣關(guān)上車門,與她同座,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忽而戲謔笑:“看到我怎么這個表情?怎么,來等言二卻等到我,不開心了?”

    他說:“你是不是喜歡言二?想嫁給他?”

    暮晚搖臉色淡下去,移開目光:“你是來教訓(xùn)我不該喜歡他,該和他保持距離么?”

    楊嗣盯著她。

    許久,他自嘲道:“你這般看我么?我巴不得你有喜歡的郎君,有想嫁的人。我巴不得你能得到幸福呢,搖搖�!�

    第60章

    楊嗣跳上馬車,

    坐在暮晚搖對面,暮晚搖只是皺著眉,卻也沒有趕他下去。

    因她和楊三郎的交情,本就如此。

    只是他和她提起言尚,又說起什么希望她幸福之類的話,讓她一下子發(fā)怔,偏過臉,奇怪看他。她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了,

    這不像是他能說出的話。

    暮晚搖:“……為什么跟我說這個?”

    她反問:“我喜歡他如何,不喜歡他又如何?”

    楊嗣笑了笑。

    他的笑容干凈明朗,像冬陽一般,

    有少年郎的那種無畏又灑然的風(fēng)格,與長安其他貴族郎君的矜傲自持都不同。

    楊嗣非常認(rèn)真地看著暮晚搖:“不喜歡就當(dāng)我沒說。但是你如果喜歡言二的話,

    那就告訴我,我?guī)湍阕屑?xì)觀察他,看他適不適合你。什么地位、身份,你都不用多想。你只看你的心,

    然后告訴我。搖搖,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

    縱使我是幫太子的,

    你也應(yīng)該知道,我不會害你,對不對?”

    暮晚搖靜靜看著他,一時眼睛如有清光照在湖面上,

    流光溢彩。

    她垂下眼,攢緊自己的手。

    她喃聲:“不合適的�!�

    楊嗣:“你何必管合適不合適?就問你自己喜歡不喜歡啊。你不能每段感情都為了利益而付出,不是么?你好歹是一個公主,難道想嫁一個郎君,就必須聽別人的?”

    暮晚搖微有些茫然。

    這是言尚之后,第二次有男子鼓勵她去喜歡她想喜歡的人。

    暮晚搖失笑:“你在說什么�。磕窃趺纯赡懿还埽俊�

    楊嗣淡聲:“那你現(xiàn)在追求權(quán)勢做什么?你想要權(quán)勢,不就是為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么?你有了權(quán)勢,還不能喜歡自己想喜歡的,那你何必現(xiàn)在這么操勞?人立于世,不必總是循規(guī)蹈矩,不必總是說服自己,總是應(yīng)該任性一把,為自己而活�!�

    暮晚搖怔怔看著他。

    他俯眼向她看來,冷淡的眼神中,光突然柔了下來。他俯身,伸出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臉上輕輕搓了一下。

    暮晚搖愕然,后仰身,沒想到他突然會掐她的臉。她惱道:“說話就說話,動什么手腳!”

    楊嗣揶揄:“怎么,現(xiàn)在連碰你一下都不行了?還說你沒有喜歡言二?”

    暮晚搖嘴硬:“就是沒有!關(guān)你什么事!”

    楊嗣:“嘖。”

    他似笑非笑:“你這個學(xué)人精。學(xué)我說話,學(xué)我做事……怎么就不學(xué)我的脾性呢?我要是你,才不會像你這樣不敢承認(rèn)。”

    暮晚搖瞪大眼,眼睛貓兒一樣,又嫵媚又警惕。她漲紅臉,想反駁“誰學(xué)你了”,但是一對上楊嗣那看透一切的眼睛,她又將話憋了回去。

    低頭自嘲一笑,手心攥得更緊了。

    是啊,楊嗣怎么會看不出來,她就是在學(xué)他�?峙滤氐介L安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

    她為什么要學(xué)他?

    因為他是她身邊,她認(rèn)識的人中,最肆意、最瀟灑的人了。從小就上房掀瓦,從小就想做什么做什么。楊嗣他阿父,太子殿下,從小就是被這個祖宗吊在后面,給他收拾爛攤子的。

    暮晚搖很羨慕楊嗣啊。

    她在烏蠻時過得那么委屈。當(dāng)她想改變自己那柔和的性情時,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楊嗣。她想變得像楊三郎一樣,想發(fā)脾氣就發(fā)脾氣,想看誰不順眼就不理誰……

    所以她學(xué)楊嗣行事,學(xué)他說話。不知不覺中,暮晚搖真的把自己變得和以前很不同了。

    然而性格大變又如何呢?很多事依然是要冷靜的。

    暮晚搖垂眸,不與楊嗣再說言尚,反而問:“你慫恿我這樣,是不是因為你不想娶我的原因呀?”

    楊嗣:“我不是早說了么?我無所謂啊。反正娶了你也能納妾�!�

    暮晚搖瞪過去:“你!”

    他一下子笑了起來。

    楊嗣伸手摸摸她的頭:“行了行了,總之我該說的說完了。你偷偷來見言二的事我也當(dāng)沒看見,不過你這里有沒有帶什么好一點的能送人的禮物?”

    他望天道:“我昨天和太子吵了架,我想帶點禮物去東宮賠罪。”

    暮晚搖瞥他:“你真是沒有誠心啊。賠罪道歉還要從我這里搜刮,太子知道了多寒心?”

    楊嗣笑瞇瞇:“他怎么會知道?你不去告狀,他就不會知道啊。你要是告狀,我就跟他說你不想嫁我想嫁言二,你看太子怎么收拾你�!�

    暮晚搖:“你胡說八道!根本沒有的事!”

    楊嗣:“那你就是哭著喊著想嫁我了?”

    暮晚搖被他氣得半死,抬手就要打他,而他手臂隨便毅一格就控住了她,讓她根本打不到他。

    暮晚搖氣:“你滾吧滾吧!方桐,把我?guī)У木平o楊三郎拿上,趕緊讓他走!”

    楊嗣被暮晚搖趕下了馬車,附送少年公主被他氣紅的臉,還有他懷里抱著的酒壇。

    楊嗣隨意地?fù)]手?jǐn)[了擺,跟暮晚搖告別,就要走了。暮晚搖看著他的背影,又喊住他:“楊三哥!”

    楊嗣后背微微僵了一下。

    她和親歸來后,第一次這么喊他。這一聲,好像讓他回到少年時候,好像那個嬌嬌的小公主,仍無憂無慮地跟在他身后,柔柔地拉著他的衣擺,說:“我不能讓你走。大哥讓我看著你,你要是走了我沒法跟大哥交代�!�

    那時她被他的冷臉嚇得面容雪白,卻仍是倔強地跟著他:“楊三哥,你去哪里?你也帶我一起好不好?楊三哥,你不要不管我,不要丟下我呀�!�

    楊三哥,楊三哥。

    午夜夢回。

    如同魔障一樣折磨著他。

    她嫁去烏蠻和親后,楊嗣在夢里,就總是夢到那時候的她�?墒撬是丟下她了,還是不管她了……他帶不走她,幫不了她。他將她丟在了夢魘中,弄丟了她,再也找不回來。

    是他不好。他當(dāng)不起她一聲“三哥”。他不是好哥哥。

    楊嗣僵立半晌,靜靜看著皇城前方喧嚷人群。他的心因為那一聲“楊三哥”而痛不欲生,又要強行壓下去。

    楊嗣回過頭,看向掀開馬車簾子望著他的暮晚搖,露出了和往日無異的笑容。

    他吊兒郎當(dāng)?shù)亻_著玩笑:“搖搖妹妹怎么了?”

    暮晚搖瞪他,又低聲:“我知道你不娶妻,是擋在我前面對我好。楊三哥,我知道的,謝謝你�!�

    楊嗣嘖嘖:“你想多了吧?誰是為了你?我這般英俊瀟灑,不想早早成親,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暮晚搖又氣又笑地白他一眼。

    她說:“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女郎?我?guī)湍憧纯春貌缓�?�?br />
    楊嗣盯著她:“你這是承認(rèn)你想讓我?guī)湍憧纯囱远�,跟我在這交換條件呢?”

    暮晚搖惱羞成怒:“沒有!我只是關(guān)心你的婚姻大事!想找到一個女郎能制住你,讓你再整天氣我!”

    楊嗣便仰著頭看天,真的認(rèn)真去想他喜歡什么樣的娘子了。

    他說:“我喜歡性情溫柔的,賢惠的,聽話的,說話柔聲細(xì)語,辦事無微不至的那種。但也不要小家碧玉,她最好再長得天仙一樣,性格大方能帶出去見人一些,和我志氣相投,能理解我的想法……”

    暮晚搖:“……”

    她陰陽怪氣道:“我隨便問問而已,你想法還真的不少��?”

    楊嗣笑瞇瞇看向她:“娶妻嘛,當(dāng)然要認(rèn)真想了。你不是要幫我相看么,那你好好幫我找唄�!�

    暮晚搖默半晌。

    見他開玩笑中也透著幾分真,她才幽幽道:“你和我看異性的眼光,還真的是出奇一致啊。”

    楊嗣怔一下。

    一下子想到了言尚。

    他“唔”一聲,托下巴沉思道:“你是說言二?言二若是女的,倒是很符合我的要求啊……他家中有沒有什么妹妹��?”

    暮晚搖警惕:“沒有,你別隨便肖想人家的妹妹!”

    言曉舟才多大啊,還比趙靈妃小些呢。言曉舟平時被言尚保護(hù)愛護(hù)得那么好,被她哥哥無微不至地呵護(hù)……暮晚搖雖然很嫉妒言曉舟,但她要是敢打言曉舟的主意,言尚會不高興吧。

    楊嗣看她那個防備他的眼神,他就奇怪她防備什么呢。楊嗣翻個白眼,反正他也就是隨口說說,這次便是真的走了。

    -----

    言尚那邊,雖然被人群圍著關(guān)心,但他七竅中仍分出一神,盯著皇城斜對角、屋舍角落里的那輛馬車。

    他看到楊嗣被趕下車,然后仍笑嘻嘻地和車中人說話。掀開簾子,驚鴻一眼之下,只看到一個輪廓。

    但言尚不可能看錯。

    他看到暮晚搖臉紅了。

    隔著距離,他只看到她臉紅,卻沒看到她其他神情,因為簾子很快放了下去。

    言尚不知道暮晚搖是被楊嗣氣得臉紅,他想到的是另一個可能……他心頭略有些怔忡,想怎么能這樣。

    她昨夜才和他……今日就和楊三郎……她是不是太不注意男女之間的界線了?等他見到她,他、他當(dāng)與她說此事才是。

    她既然和他好,就要和其他男子保持距離才是。

    言尚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眼睛仍時不時地看眼那輛馬車。他看到楊嗣走了,因為他一直盯著那個方向,楊嗣隨意一抬頭,看到他了。

    楊嗣愣一下。

    言尚向那邊頷首致意,他看到楊嗣便也笑起來了。楊嗣也不過來打招呼,而是舉了舉手中的酒壇子,大意是說自己要去喝酒了、改日再和言尚相聚……言尚面上溫和地點頭,心中卻想,那酒壇子好像也是從暮晚搖車中拿下來的。

    她贈酒給楊三郎的。

    言尚心中便更亂。

    甚至有些惱自己不喝酒。暮晚搖像個酒鬼的樣子,他總是不喝酒,會不會和她差距太遠(yuǎn)……楊三郎和她關(guān)系這么好,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那兩人都愛喝酒的緣故?

    然而喝酒不喝酒……哪有那般重要?!

    緊接著,楊嗣走了,言尚再等了一會兒,見那輛馬車也走了。

    言尚一怔,心里最后一絲念想也被打破。他想原來她不是來見他的啊……初時看到那馬車,他還以為……是他想多了。

    -----

    暮晚搖原本是要見言尚的,但是楊嗣跟她說了一通話,楊嗣是鼓勵她,暮晚搖卻被他說的發(fā)現(xiàn)自己太不冷靜了。

    明知不可能,她竟還想見言尚。

    明知不可能的事,就應(yīng)該控制住啊。

    所以楊嗣走后,暮晚搖呆呆在車中坐了一會兒,也讓人驅(qū)車走了,不打算見一見言尚了。

    言尚從牢獄中出來,一時間成為了長安士人中出名的人物,誰都想來結(jié)識他。

    這也罷了。

    那些營救他的人,言尚出來后,按照他的風(fēng)格,他也一定會一家家登門拜訪,去道謝。如此一來一往,言尚給自己定下了兩日時間,處理這些人情上的賬。

    言尚也登門去拜訪劉相公了。

    雖然那日三堂會審時,劉相公沒說什么,但是言尚清楚自己能夠這么快出來,一定和劉相公的態(tài)度有關(guān)。言尚專門挑了一日去拜訪,即便劉相公不見他這樣的小人物,言尚也一定要做足姿態(tài)。

    宰相府的守門小廝拿到言尚的帖子后,并沒有讓言尚多等,而是殷勤請他進(jìn)去。

    言尚心中一頓,心想按照宰相府門前門庭若市的風(fēng)格,自己這么快被接見……劉相公一定也是想見一見他的。

    -----

    劉相公府上的正堂中,不只有劉相公一人,還有另一位宰相,張相公。

    張相公曾經(jīng)得過言尚行卷,但是并沒有幫過言尚。讓言尚不得不轉(zhuǎn)投暮晚搖,讓丹陽公主幫他。

    劉相公在家中邀請張相公來吃茶,管事來報說言二郎求見,劉相公讓人進(jìn)來,張相公就愣了一下。

    張相公說:“好嘛,我說你好端端的請我吃什么茶。原來是為了言二郎?”

    劉相公撫須而笑。

    劉相公說:“三日前的三堂會審,這個言素臣給我的印象實在不錯,我有心想提拔他。聽說你當(dāng)日得過他的行卷卻沒有幫他,我便想問問你對他的看法了。”

    張相公便回憶自己當(dāng)初看到的行卷。

    張相公搖頭道:“實在沒印象�?峙逻@人才情一般,讓我實在記不住�!�

    劉相公便道:“一個人如何,不是只看才學(xué)如何。我看朝廷這套選官制度,什么時候得變一變了。不然把言素臣這樣的人才攔在外面,盡招來一些迂腐的只會吟詩作賦、半點政務(wù)也不會的人,實在沒道理�!�

    張相公不語,選官制度當(dāng)然要一點點變,但他們都是大世家出身,這種動自己利益的事,即使心中有數(shù),也不會說太多。

    張相公轉(zhuǎn)話題:“看來你是真的很看好這個言二郎。怎么,是想收這個人做弟子,還是想把你的寶貝孫女嫁給他��?”

    張相公此言一出,屏風(fēng)后傳來一個少女嬌嗔的聲音:“張爺爺怎么這么說?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張相公:“……”

    他看劉相公,劉相公抬頭撫須,認(rèn)真看天上白云。張相公驚愕無比地扭動脖頸,看向南面那張素面屏風(fēng)。

    方才沒注意,他現(xiàn)在才看到,這屏風(fēng)后影影綽綽,竟是站著一個妙齡少女。

    那少女快速地從屏風(fēng)后探了一個頭出來,跟張相公打聲招呼,聽到了腳步聲,她又快速地躲回屏風(fēng)后了。

    這位正是劉相公最寵的孫女,劉若竹小娘子。

    小娘子今年已經(jīng)豆蔻年齡,但是劉相公寵愛孫女,看哪個郎君都看不上,不愿把孫女嫁出去。

    而今天……這都隔著屏風(fēng)相看了,劉相公的心思,顯而易見了。

    張相公一下子對言尚產(chǎn)生興趣了,劉相公把自己的寶貝孫女都拿出來了,他倒要仔細(xì)看看這個言二郎,到底是什么樣的風(fēng)采,能讓劉相公這般看中。

    -----

    言尚過來時,便向劉相公和張相公請安。

    張相公看他:“你是不是向我行過卷,我卻沒搭理你?你現(xiàn)在有沒有怪我當(dāng)初不理你啊?”

    言尚笑了笑,說道:“相公日理萬機,怎能總是盯著我等這樣的小人物?行卷本是一個機會,有也好,沒有也沒什么。怎能因為對方不賞識自己,而心生怨懟呢?且張相公多年來為朝廷選舉了那般多的人才,尚敬佩還來不及,怎能因自己沒得到相公的賞識,就怪相公?

    “相公這般問,讓尚慚愧了�!�

    張相公面色古怪,看向劉相公。

    劉相公挑眉,對他笑一笑,意味深長:看到了吧?此人就是這般會說話。不然當(dāng)初三堂會審,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把三方人馬全都說服。

    偏言尚不卑不亢,態(tài)度溫和,并不是那類急切獻(xiàn)媚的風(fēng)格,就很讓人生好感了。

    張相公跟劉相公使眼色:我看出來你為什么欣賞他了。他和你年輕時的作風(fēng)一樣啊,謙謙君子,八面玲瓏。

    劉相公唇角笑意加深,卻笑而不語。便由張相公做主,繼續(xù)問言尚幾個問題,角度刁鉆無比。

    -----

    劉相公的孫女,劉若竹躲在屏風(fēng)后,悄悄看言尚。

    前幾日她阿爺回來,就與她說了。說現(xiàn)在有一個言二郎,阿爺非�?春�。若這個言二郎懂事,知道登府來拜,就讓她相看一番。若是言二郎不懂事,都不知道來拜,此事便作罷。

    所以三日前,劉若竹就開始浮想翩翩,想是什么樣的少年郎,讓阿爺這般喜歡。

    她父母做主不了她的婚事,全憑阿爺做主。劉家上下都信任劉相公的眼光,劉若竹想了三日這個少年郎該是什么樣子,而今她躲在屏風(fēng)后悄悄看——

    看他身形蕭肅,灼然玉舉,頗有古風(fēng)。

    他的聲音很柔和,說話極有自己的一套韻律,不緊不慢,那個張爺爺問話問的尖銳了,他語氣也不見急促,可見是個很有自己章程的人。

    他時而側(cè)過臉,時而微笑。

    原來他的眉毛那般悠長,眼睛里不說話時也帶著三分笑意。他的鼻子很好看,抿唇時的樣子也很有氣質(zhì)……在光影斑駁的大堂前站立,劉若竹的心已經(jīng)深深被他牽動。

    “晴浦晚風(fēng)寒,青山玉骨瘦”。

    他就是那“青山玉骨瘦”啊。

    劉若竹紅著臉,捂著砰砰心臟,心里非常滿意阿爺要為她做主的這門婚事。她就等著阿爺什么時候跟言二郎提起……雖然言二郎現(xiàn)在出身差一些,但是阿爺眼光不會錯,劉若竹根本不擔(dān)心這個。

    她只憂心這位郎君會不會喜歡自己。

    她希望他喜歡自己,而不是看在阿爺?shù)拿孀由蠈λc頭。

    -----

    張相公問了些問題,言尚對答如流。

    張相公和劉相公很快看出,言尚的學(xué)問還是可以的,只是詩賦這方面,他實在普通,挖掘不出什么才華;但是問起政務(wù)見解,言尚的回答就不會如他對詩賦那樣毫無見解了。

    張相公點了頭。

    劉相公便更滿意了。

    劉相公笑道:“你從三堂會審走過,已經(jīng)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我如果直接讓你進(jìn)中書省當(dāng)官,你意下如何呢?”

    言尚從那位劉相公追著他不停問朝廷幾個部之間的話,就猜到對方有意授官了。不過言尚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溫聲:“自是不敢駁相公。只是尚已經(jīng)讀書數(shù)月,即將參加十月份的制考。尚雖不才,卻也仍想試一試自己的本事。難得能在弘文館,有如此多時間讀書,當(dāng)是人生難得一機會。尚不愿浪費,亦有許多不解的問題,想討教劉相公,只是怕相公嫌麻煩而已�!�

    氣氛一下子微冷。

    張相公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如他這樣在官場沉浸多年的人,當(dāng)然一下子聽出言尚的拒絕之意。哪怕對方說得再委婉。

    哇。

    劉老頭被拒絕了。

    這出戲好看。

    -----

    劉相公面不改色,盯著言尚半晌,點了點頭:“你想多讀書,有一輩子的時間。不是說你現(xiàn)在在弘文館為了制考要讀書,等你當(dāng)官了,就高枕無憂,再不必讀書了。你當(dāng)一生手不釋卷,才能彌補你和他人的差距�!�

    他暗里損言尚出身寒門,和世家子弟的差距甚大。

    言尚拱手:“多謝相公教誨。”

    劉相公:“嗯�!�

    如此又寒暄了兩句,言尚告退。

    他離開后,劉相公就沉了臉。

    他的孫女從屏風(fēng)后跑出來,跺腳怪罪:“阿爺!你怎么這樣!你都沒提我的婚事!”

    張相公故意道:“劉老頭怎么不收人家當(dāng)?shù)茏恿�,怎么不把孫女許給人家了?是不是因為人家一句話,你就看不上人家了?”

    劉相公瞥自己那個不嫌事大的同僚一眼。

    劉相公道:“言素臣性子竟有傲氣一面,我是真沒想到。呵,既然有傲骨,那我便要多磨磨他了。”

    張相公嘖嘖:“還沒當(dāng)人老師呢,就要磨人家了。素臣可真是可憐啊�!�

    第61章

    鄭氏族人全部被發(fā)配南疆,

    預(yù)示著這波轟轟烈烈的豪強整治開始收尾。

    廬陵長公主交出了皇帝曾專為她建的宮觀,

    搬去了其他行宮養(yǎng)心。

    許多美男子都被迫離開了她,

    下獄的下獄,

    遠(yuǎn)走的遠(yuǎn)走。當(dāng)日風(fēng)光無限的廬陵長公主,今日躲在長安郊區(qū)一行宮,頗有些凄涼。

    七月流火之日,馮獻(xiàn)遇從官署出來,特意去郊外拜訪長公主。

    院中景致依然精致,

    草花繁茂,馮獻(xiàn)遇一路走來,卻總覺得不過是強撐面子,維護(hù)長公主的那點兒威嚴(yán)罷了。

    隔著帷帳,

    馮獻(xiàn)遇拜見長公主時,

    見帷帳內(nèi),有兩個年齡輕些的戲子正跪在那尊貴無比的女郎腳下。兩個戲子嘻嘻哈哈,正在逗公主開心。

    廬陵長公主掀眼皮,看到馮獻(xiàn)遇來,揮手就讓身邊人退下。兩個戲子不甘心地退下時,狠狠瞪了馮獻(xiàn)遇一眼。

    覺得就是這個人總是勸說長公主把自己等人送走,實在可惡。

    馮獻(xiàn)遇神色不變,他到底是士人,

    心有傲骨,哪里會和這些不懂事的戲子計較。

    待室中清靜了,馮獻(xiàn)遇才向長公主報說:“豪強之整治漸漸收尾,

    太子殿下私下說,感謝殿下作出的犧牲,他不會忘了的�!�

    廬陵長公主冷笑。

    慢聲:“但愿他真的不會忘�!�

    馮獻(xiàn)遇不語。

    知道她是強充臉面才這么說�,F(xiàn)在主動權(quán)在太子手中,長公主……到底依附于皇帝,一旦皇帝不管她了,她便是棄子了。

    長公主低聲,微有些哀意:“你說,陛下為什么不肯見我,為什么不再疼一疼我呢?是不是因為現(xiàn)在有丹陽那個丫頭陪在他身邊,他就忘了我了?還是他是在給太子造勢,所以給太子面子?我皇兄為什么這么對我?”

    馮獻(xiàn)遇半晌后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天威難測,誰又真的說得清么?總之,殿下如今在此處休養(yǎng),比還在長安要好些。待過些日子,比如年底大典,殿下進(jìn)宮重新見了陛下,也許就能恩寵如昔了�!�

    長公主幽幽道:“我弄不懂我皇兄這個人的心思。說他愛權(quán),可他輕輕松松就把兵權(quán)和財權(quán)全都交了出去,給他的兒子們磨練。說他不愛權(quán),可他還是牢牢把控著一切方向。說他疼愛皇子,然而這次晉王腿受傷,明面上沒人說,他就當(dāng)不知道;說他不疼愛皇子,可是他都給太子、搖搖機會去迎得聲望了……

    “我弄不懂他�!�

    馮獻(xiàn)遇道:“殿下不必操心那些。殿下是長公主,只要陛下還在一日,殿下不做太過分,就沒人敢動殿下。這一次他們也只是動一動那些附庸殿下的人而已。只要殿下忍耐,仍有回到從前的可能�!�

    廬陵長公主輕聲:“馮郎,你且過來�!�

    帷帳微揚,站在帳后的馮獻(xiàn)遇身子微微一僵,抬目看向帳后的女郎。

    長公主幽聲:“好久沒見到你了。你自從去做了那校書郎,來看我的時候少多了。我頗為想念你。馮郎,過來,讓我仔細(xì)看看你�!�

    馮獻(xiàn)遇靜了靜,才起身走向前。

    簾帳掀開又落下,珠玉聲輕輕撞擊。

    帳后影影綽綽間,郎君與女郎摟抱在了一處。他一身清涼,她面若桃紅。

    情潮淹沒他們,即將退去的夏日午后蟬鳴聲低弱,偶爾響起兩聲。

    -----

    避暑山莊之行結(jié)束了。

    夏日結(jié)束,豪強之整治落幕,皇帝人不在長安,卻看了整整一個月的戲。

    這出戲由他的兒女們齊力唱完,也許只有玉陽公主沒有參與其中。讓皇帝將他們每個人的心思仔細(xì)看了一遍。

    看夠了戲,天也不熱了,皇帝便擺駕回宮。丹陽公主陪駕一個多月,也終于能返回公主府了。

    一個月的伴駕,讓公主和皇帝的感情親昵了很多。

    偶爾會有玩笑聲。

    丹陽公主陪皇帝用膳時,還學(xué)會了撒嬌、逗趣�;实坌那橛淇�,喜歡小女兒重新變得貼心。

    不管真假,所有人都在努力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都在努力將自己的形象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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