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從皇帝筵席這里抱了一壇酒,就隨便找個借口,要下去找那些兒郎們喝酒了。
皇帝沒攔住,又讓她給溜走了。大內總管見皇帝臉色郁郁,便忙安排劉文吉跟上去,打探一下那些兒郎們在笑鬧些什么。隔著這么遠,怎么竟把公主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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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嗣和蒙在石劍舞肆意,氣勢如虹。
圍在此席周邊的人越來越多。
言尚靜靜而坐,帶著極淡的笑看著他們舞劍,忽聽到身后婉婉慵懶的女聲:“你們在干什么?這么熱鬧?”
楊嗣和蒙在石都停下,看向她。
見女郎腰肢如柳,款款扶風而來,既是端莊大氣,又嫵媚風情。
歌女的唱曲聲還在繼續(xù),暮晚搖聽了一下,若有所思,笑道:“你們在聽‘長安英豪錄’嗎?那也應該聽一聽‘女兒行’和‘少年行’�!�
翰林學士林道在旁邊道:“還未曾編曲�!�
暮晚搖揚眉:“這有什么難的?我現(xiàn)在就編給你們。取筆墨來�!�
眾人頓時驚喜。
連林道都喜不自勝:“昔年聽說丹陽公主博于才,精于樂,絕于貌,未曾有緣見識。今日竟有這般榮幸么?”
暮晚搖翹唇一笑,坐了下來。她特意坐在言尚旁邊,將酒壇遞給他,還多嘴一句:“不許偷喝。”
言尚笑著搖頭。
筆墨送來后,他跪在她身旁,親自為她磨硯。暮晚搖看他一眼,又見眾兒郎女郎們都期待地等著,她便只抿唇一笑,低頭開始寫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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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弦樂聲重新彈奏,“長安女兒行”“長安少年行”,于此夜見眾。
歌女和樂師試著彈唱,楊嗣在場中舞劍,蒙在石為他作伴。
韋樹靜謐地坐在一旁。
趙靈妃和劉若竹不知何時坐到了一起,悄悄說著話。席上加了一空座,林道坐在旁邊,盯著兩個女郎不要喝醉酒。
暮晚搖靠著言尚,在歡聲笑語中,她悄悄伸出袖子,袖中的手握住他。
他目光平直看著前方,好似完全沒察覺一般。
暮晚搖便低笑,故作經(jīng)不住酒,輕輕地靠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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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歌聲曲聲動人,筵席上風采無雙。
觥籌交錯,眾兒女歡聲笑語不絕,飄在酒液清池上,夜間暖風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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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黑暗和燈火交映的角落里,劉文吉怔怔地看著那些年輕男女們的肆意。
看到他們的風流,不羈。
看到大好前程,盛世畫卷,在這些年輕男女們的手下鋪陳開。
他們有美好的未來可期,而他只有無盡的黑暗吞噬。
劉文吉壓下心頭翻涌的嫉妒、絕望、憤恨、羨慕,扭過身,提著燈籠回去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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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一直熱鬧快深夜,眾人才停了這邊。都是貴族男女,他們在樊川都有居住的地方。就是言尚……都剛剛被皇帝賜了一宅。
然而言尚不必回皇帝賜下的新宅,到了樊川,和眾人告別后,言尚便去了公主的私宅,赴暮晚搖的約。
他被侍女們領入寢舍中,見暮晚搖只著單薄襦裙,長發(fā)垂地,脂粉不施,正笑盈盈看他。
她坐在床畔梳著她一頭秀發(fā),空氣中飄著沐浴后芳香的氣息。
言尚看得一時呆住,因他從不曾見暮晚搖這般無設防的樣子。暮晚搖起身,推他:“去洗浴,已經(jīng)為你準備好了熱水。”
言尚遲疑,沒等他說出自己的意見,暮晚搖就將他趕走,壓根不聽他有什么想法。
待言尚再回來時,腳步在寢舍前,他幾乎邁不進去�?傆X得有些不妥。
他紅著臉,心想上一次是自己完全不懂,被暮晚搖抱著睡蓮拐上床,雖然之后也沒怎樣,但起碼是被她拐走了。但今日不同往日,若說上一次他稀里糊涂,這一次他已經(jīng)知道了很多。
便總疑心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們不應該先成親么?
臨門一腳,心生踟躕。那一步怎么都邁不進去時,言尚聽到了屋中傳來的叮咚琴聲。他怔愣一下,聽琴聲聽了半晌,為琴聲所吸引,推門入舍。
見到帷帳飛揚,只著白色襦裙、腰間垂著蘭色長絳的暮晚搖長發(fā)如瀑而落,她跪在一張琴前,低頭正撥弄。
外頭月色照入,帷帳飛得更亂。
暮晚搖抬頭,看到言尚立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她。她向他嫵媚一笑,對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言尚僵硬著過去,被暮晚搖推到琴前坐下。她拉著他的手,跪在他身后,臉挨著他的肩,從后吐氣如蘭,教他怎么撥弦。
琴聲斷斷續(xù)續(xù),時而尖銳,時而停頓。
就如言尚那顆飽受摧殘、置于水火兩重天之間的心臟。
他的頸上出了一層細汗,不知是因為她在后貼著他,還是因為他的琴實在彈得爛。琴聲太難聽了,言尚手移開,不再撥弄了。
暮晚搖不以為然,笑著咬他耳,聲音沙沙的:“會彈了么?”
言尚搖頭。
暮晚搖便笑著拉他起來,拉他進到內舍,將墻頭靠著的箜篌取下。她又拉著他坐下,拉著他的手放在弦上,低頭教他。
暮晚搖:“會了么?”
言尚跪得僵硬,低聲:“哪有人一教就會的?”
暮晚搖低頭笑,越過他的手,她的纖纖玉指在箜篌弦上隨意地撥了兩下,那樂聲就變得格外動聽。
暮晚搖:“我當時一學就會。不過沒關系,由我教你,你總能學會一樣的。你愿意跟我學么?”
言尚低眉含笑:“自然�!�
他試探地在弦上輕輕一撥,這一次的聲音不如之前那般尖銳難聽。言尚眉目間神色一松,側過臉來看她。他漆黑溫潤的眼睛看著她,像是在問她意見。
哪有什么意見?
暮晚搖湊過去,就親上了他。
言尚低低“唔”了一聲,張開了口。他手還抱著箜篌,怕摔了她的樂器,便只是上身向后傾,控制著力度,淺淺的。而暮晚搖一點不在乎箜篌摔不摔,她推他,摟著他和他廝纏極為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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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箜篌被摔在了地上,在寂靜的夜中聲音格外清晰。
暮晚搖托著言尚的下巴,按著他就要壓倒他。他硬是強撐著沒被她按倒,然側過臉時,他的眼下也一片緋紅,唇色水潤,氣息不穩(wěn):“不、不要在這里�!�
暮晚搖仰頭,張臂撒嬌:“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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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上飛著花草,一重重被搖落。
床褥間顏色凌亂。
言尚低頭去親暮晚搖,他亦有些急切。而暮晚搖拽下他,呼吸困難間也不忘記:“我、我要在上面!”
言尚腦中亂如漿糊,他呼吸已格外不暢,聞言有些煎熬,卻仍是任命地被她推倒。手背掩住眼睛,他繃著下巴,鬢角的汗密密麻麻。上方的妖精一樣的女郎又來拉他的手,絲毫不管他能不能受得住。
她霸道十分:“不許閉眼,不許擋眼睛,看我!”
言尚被她抓住手,飛快看一眼,他艱難道:“要不算了吧……”
暮晚搖瞪他:“不能算……我早就想這樣了,都怪你……你不許臨陣脫逃!”
她看他這般緊張,汗流得這樣多,他眼睫一直閃,難受得直握拳。暮晚搖便頓一下,心中憐惜,低下臉,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
她捧著他的臉,不斷親他,終讓他抬了目,蹙著眉忍耐地看來。
暮晚搖柔聲:“別慌呀,我在愛你的�!�
言尚望著她不語,半晌,他忽摟過她的肩,將她拽下來,忍不住在她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暮晚搖“啊”一聲叫,小貓一樣。
他摟緊她,悶悶喘了一聲,整個人一哆嗦,腰骨一陣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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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熱汗?jié)窳瞬鳖i,頃刻間倉促結束。
暮晚搖傻眼。
四下沉默。
她低頭看他,見他閉著目,兀自氣息凌亂,眼尾如染桃紅。他抱著她睡在幽黑中,閉著的睫毛上沾著一團水霧。強烈的欲讓他崩潰,又在事后讓他脫力一般。
暮晚搖便笑起來,撩開他濕潤的黑發(fā),吻他的眉眼,吻他的臉,又耐心等著他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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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言尚才睜開眼,看向懷里偷偷親他下巴的暮晚搖。
暮晚搖咳嗽一聲。
她故意鄭重其事:“言二哥哥,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言尚低聲:“嗯?”
暮晚搖:“你有沒有覺得你結束得很快?”
言尚沒反應過來。他也許都沒聽懂她在說什么:“什么?”
暮晚搖手指在他胸前劃圈,聲音嬌嬌的,又不懷好意:“當然,我是不嫌棄你呀。只是、只是我給你一個猜測……你是不是不行呀?”
言尚一怔。
然后板臉:“亂說!”
暮晚搖煞有其事,飛眼瞪圓:“我說的是真的呀。很多男的都會這樣,這叫‘腎虛’,你知道么?你沒有跟人這樣過,你當然不懂。但是腎虛的話,需要早早看病,好不了的話,就是一輩子的毛病。
“幸好我是公主,皇宮有很多這種秘方。我可以悄悄拿藥給你補。”
言尚輕斥:“又胡說�!�
暮晚搖笑嘻嘻。
他抱著她,在懷里摟了半天,暮晚搖喜歡他喜歡得不行,一直抬頭親他下巴。而暮晚搖都忘了自己之前的話了,她朦朦朧朧間快要睡著了,聽到言尚低聲:“……真的要吃藥么?”
暮晚搖一下子瞌睡醒了。
她瞪大眼看向言尚。
哈哈大笑。
她從他懷里滾出,笑得兩腿亂蹬,哎喲哎喲抱著肚子顫抖,快要笑暈過去了——從沒見過這么好騙的郎君呀!
言尚便當即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氣惱地來掐她的臉:“暮晚搖!你嘴里就沒有一句實話是不是?”
第94章
暮晚搖捂臉嚷:“你竟然敢掐我臉?你不想活了?!”
平時這般嚷多有氣勢,
一定會讓言尚猶豫。然而如今她柔柔弱弱地被他按在懷里,她手腳細弱身形單薄,只是干嚎沒動靜,便只有女孩兒色厲內荏的嬌憨感,
不能讓人生懼。
言尚心頭浮起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這是他經(jīng)常在暮晚搖這里碰到的:她總是高高在上,睥睨他,嫌棄他,對他又打又罵。
可每次他抱住她時,又能感覺到她是這么的弱小。
她雖然跳得高,
然而控制權很多時候其實都掌握在他手中。
因為他是男子,
他天生體力比她好,他一只手就能摟住她、拽住她,讓她動不了……她是這么柔弱。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她也是沒法子抗拒的。
這種感覺讓言尚心里難受,因為他輕易可以制住她,所以他便不能去制住她。他不能用自己的體力去壓制她,強迫她。她分明是一個柔弱的、可愛的女孩兒,不應該被人欺負的。
言尚俯下臉,拂過她面上凌亂的青絲,在她唇角輕輕親了一下。
那種憐惜的、溫柔的吻法。
暮晚搖捂著一只眼嗚嗚兩聲,
悄悄看他。碰上他的眼神,
她心里驀地一靜,方才的嬉鬧好像都退了些。她本就喜歡他這樣的溫柔,他用這種眼神看她,
吻她吻得這么細這么輕……都讓她十分心動。
她從床上爬起來,埋身入他懷里,仰頭和他親。他的心跳、體溫、氣息,都包圍著她。帳外的燈火有些暗,紗帳朦朦朧朧,隱約映著二人的身影。暮晚搖眼角微紅,忽然覺得他在細密地親吻時,呼吸有些過快,身體也重新復蘇了。
暮晚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被箍著腰,按了下去。言尚的手搭在她膝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動作,讓暮晚搖身子一抖,眼尾瞬間飛紅。
他亦是目光閃爍,眼角浮起刺激性的紅意。
他低頭在她耳邊:“我……還想要一次�!�
暮晚搖心里知道讓他這種人主動說他也有欲,是件多難的事。她也想順著他,但是……暮晚搖支吾:“可是、可是我累了……”
言尚臉紅:“你就不能讓我在上一次么?”
暮晚搖:“……”
他說完那話就極為后悔,然而又好不容易說出來,便不想放棄。他低下臉,討好她一般地親她,輕聲:“你別怕我……稍微不好,你就喊停,好不好,搖搖?”
暮晚搖仰望他。
她心想被男人壓著是很恐懼的,但是帳外的燭火是亮著的,只要她睜著眼,她看到的就是言尚的臉。
她一點也不怕言尚的。
世上所有人都會傷害她,言二哥哥也不會。言二哥哥是這么讓人信服的一個好人。
做朋友是好人,做人哥哥是好人,做人情人自然更好。
暮晚搖露出笑,她烏濃青絲鋪在枕榻間,她不說話,卻張臂摟住他,讓他向她壓來,讓他抱她。她小聲:“言二哥哥,你要愛我�!�
言尚聲音喑�。骸白匀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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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夜宴讓所有人情緒高漲。
已經(jīng)到了深夜,樊川仍從貴族們的私宅中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歌聲,樂聲。
樂聲絲絲縷縷,氣不在調,實在不怎么好聽。但在夜中,卻像是一個美好的夢境一般,讓人放下心神。
公主府這邊的寢舍中,芳菲滿室,汗水貼面,帷帳被罩上濛濛月影,里面氣息雜亂。
有女郎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叫,又慘烈,又快意;郎君有時也悶悶哼一聲,低聲說兩句話。
暮晚搖被言尚摟抱著,被他搭著膝蓋,她與他面貼面,滿面汗時,她又覺得自己好像認識了一個全新的言尚。
他依然是體貼的,雖然生疏,卻一直觀察她,笨拙又努力地想給她好體驗。而他本人又那般聰明,當他一心想做什么時,暮晚搖真的躲不掉,只顫抖著被他抱在懷里軟成春水,又輕輕啜泣。
然而言尚又會忍不住變得不管不顧,他那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往往最開始是顧著她,后來他自己就撐不��;而暮晚搖一叫喚,他才能回過神,又來抱歉一般地親她,安撫她。
他依然不敢看她,目光閃爍,手都不太敢碰上她頸以下的位置。只是有時候會不小心碰上,他的眼神便又亮,又赧。暮晚搖拉著他的手讓他碰,他都不敢,說自己不行。
言尚對自己的自制力有清醒認知,他幾次說不行,暮晚搖便不逼他了。她都敢在他懷里閉著眼,貼著他的頸小聲哼哼,心想等過上幾次,他肯定就敢了。
暮晚搖喜歡這個樣子的言尚,又冷靜,又沉淪。又不像他,又盡是他。
她胡亂地想,他這般沉淪,是因為欲,還是因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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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因為欲,也是因為她。
言尚俯臉看她,總是忍不住想抱抱她,親親她。
她如舒展枝葉、在夜間獨放的芍藥一般美麗,花瓣嫣紅,枝葉蔓蔓,乳白的月光透過帳子,照著她。
這樣的艷,這樣的美。
青絲鋪展,冰肌玉骨。眼波似水,唇瓣微張。
她不是那類在床笫間矜持的女郎,相反她格外能放得開,來包容他。她不只包容他,她自己也享受此事。這樣的大膽,這樣的自我釋放……讓言尚眼睛緊盯著她,一目舍不得移開。
言尚無疑是極為內斂的人。
是極為無趣的人。
他對男女之愛沒有絲毫憧憬,對婚姻對夫妻的想法只有傳宗接代。他不覺得愛是一件多好的事,他對女性美好的贊嘆,皆是因為女郎品性佳,性柔美。他心中總是在想自己應該為國家、為無數(shù)百姓多做點什么,他投給情愛的心,實在少得可憐。
暮晚搖打破了他狹隘的認知。
她讓他意識到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懷里綻放的美人,是這般光華滿目。她一顰一笑,眉角眼梢的風情,無論是任性還是撒嬌……那樣自我、不顧旁人,都讓他這種天生喜歡照顧別人的人忍不住對她屈服。
她走進他的世界。
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她如一整個春光般點亮他枯燥的、寡淡單薄的世界,讓言尚的世界潰不成軍,夾道歡迎,迎接她這位驕傲美麗、趾高氣揚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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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第一次的短暫,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欲吧?
結束后二人都從水里打撈出來一般,暮晚搖奄奄一息地趴著,實在想不到言尚還有這般激動的時候。她又困又累,還帶著那事結束后的慵懶暢意,趴在被褥上閉著眼,就要昏昏入睡。
言尚的手貼在她腰上,將暮晚搖嚇得一哆嗦。
她忙要竄開,不讓他碰她一下:“我不要了!不要了!”
言尚連忙捂住她嘴,讓她不要亂叫,他啞著聲:“你輕點兒聲音,別讓外面的侍女聽到了�!�
暮晚搖拉下他的手,對他罵道:“現(xiàn)在才想起讓我聲音小一點兒,你方才怎么不說?自己爽了,就忘了我是吧?”
言尚紅臉:“胡說�!�
他抱著她的腰,將她從褥子間拖起來。暮晚搖挨到他滾燙的肌膚,她哭喪著臉摟住他的脖頸就要哀求“不要了”,心里還嘀咕他何必逞強呢?
言尚臉紅得不行,覺得她把他當成了浪蕩登徒子,好像只喜歡這種事一樣。言尚哄她:“我不碰你,不碰你!只是帶你去清洗一下……殿下也不想這么汗淋淋地睡吧?”
暮晚搖抬起一只眼看他,半信半疑:“隨便擦一擦好了�!�
言尚抿唇,看眼被褥,他尷尬道:“不行……褥子也得換。殿下知道干凈的褥子在哪里么?”
暮晚搖:“不知道!你問夏容好了�!�
言尚:“這種事……怎么能問侍女?”
暮晚搖推他的臉,要從他懷里爬出去繼續(xù)抱著枕頭睡覺。她含含糊糊地說沒關系的,她好累了,她不想洗,他想換褥子就自己找侍女問吧,不要打擾她了。
言尚無奈,只好哄著她,讓她睡吧。他卻是抱著半睡半醒的女郎下了床,帶她去凈室,任勞任怨地親自為她洗。暮晚搖鬧他的時候他總是臉紅,不好意思;可她安安靜靜被他抱在懷里睡著的時候,言尚就能稍微大膽一點,偷偷看她的身體。
只是也不好意思多看。
暮晚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言尚的手從自己胸前掠過,水澆下來,他老老實實地為她洗,十分規(guī)矩。然后他又抱著她回去,四處翻找干凈的褥子,重新鋪了床。帳子窸窸窣窣落下,他又去疊被子了。
暮晚搖被他蓋上被褥時,恍惚中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徹底睡著前,她最后的想法是:這人是天生的勞碌命吧?
都這么累了他還要洗,洗完了他還要去疊被子……幸好他這人品性好,只是逼迫他自己,沒有拿對他自己的要求去逼暮晚搖如何如何。不然他這個人再好看,她也不敢招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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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也沒有睡多久,暮晚搖便感覺到言尚下床的動作。
她被他弄得都有些驚恐了。
她崩潰掀褥子:“你到底還要干什么?”
少年身骨修長,只著中衣、長發(fā)散落,他背對著帳子,小心坐在床沿上,正要穿衣。聽到身后女郎帶點兒啞的怒聲,他詫異回頭,看到暮晚搖竟然坐了起來,控訴地瞪著他。
言尚微愕,然后輕聲:“我……我回去啊�?偛荒芴炝梁�,讓人看到我從殿下的府邸出去吧?”
在暮晚搖繼續(xù)發(fā)火前,他傾身來。暮晚搖以為他要親她,結果他只是湊過來,將被她打掉的被子抱起來,重新給她裹住身子。
他垂著睫毛,柔聲:“殿下不要亂踢被子,著涼了就不好了�!�
暮晚搖心里的火一下子被他澆滅了,她有點兒郁悶——人家這么好,她發(fā)火好無理取鬧。
暮晚搖:“可是我一晚上都沒睡好,你這么早又要起來�!�
言尚愧疚:“對不起,我以后不這樣了。我走了后,殿下可以再睡一會兒……總是今天應該沒什么事�!�
暮晚搖瞥他:“你也回去補覺么?”
她這般可愛,言尚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還要忙公務呢�!�
暮晚搖認真地看著他:“晝夜不停,沒有一刻放松,你會把你自己累死的�!�
言尚笑一下,將她哄著靠著床,他去拿昨夜被他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矮幾上的衣物,窸窸窣窣地開始穿戴。暮晚搖靜靜地擁著被褥看他,見他很快從秀色可餐的美少年,變成了一個玉質金相的端正君子,不禁咂舌。
暮晚搖心生歡喜。要不是體力不支,她真想湊過去親他,扒下他這正兒八經(jīng)的衣衫,讓他重新躺回床上。
系好腰帶,最后在矮幾上的,剩一塊玉佩。
言尚手摸到玉佩時,指節(jié)略微遲疑了一下,回頭看向床帳。
暮晚搖被他弄得都不困了,正在津津有味地托腮看他穿衣服。他拿著玉佩回頭看她,暮晚搖挑一下眉。
她感興趣地看著他手中的玉佩:“怎么了?這玉佩看著材質不錯。好像經(jīng)常見你戴。”
她只是隨口一說,實際上她根本沒關心過他每天戴什么玉佩。只是看言尚的神色,暮晚搖一頓,知道自己估計猜對了。
言尚指腹摩挲玉佩,他撩袍坐在床沿上,回頭看她,溫聲:“這玉佩,是我去年離家時,我阿父給的。我阿父說這是我們家的祖?zhèn)鞫ㄇ樾盼�。我阿父說,我若是喜歡了誰,在長安要與誰家女郎定親,就可以將玉佩贈給那女郎�!�
暮晚搖一僵。
心里恐懼地想:婚姻!又是婚姻!
她有點兒驚懼地看著言尚手中的玉佩,再抬頭看一眼言尚。她全身僵硬,心想他這架勢,不會要把玉佩給她吧?
沒必要吧?只是睡了一晚,他就要娶她了?
言尚看到了暮晚搖那個恐慌的眼神,心中羞澀和歡喜、扭捏和期待,瞬間退后。
他靜了一會兒,心隱隱泛寒發(fā)冷。
好在這個過程極短,言尚幾個呼吸就收回了自己的情緒,將玉佩重新戴回腰下,沒說要送她。暮晚搖松口氣,抬眼看他,又有點兒愧疚。
她張口想說什么,言尚已溫和笑:“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時,暮晚搖扯住他衣袖,讓他回頭。她可憐巴巴地仰臉:“言二哥哥,我們之間沒有問題,對不對?你以后還會理我,對不對?”
言尚低頭看她,靜了一下,說:“當然�!�
但是他又低聲:“可是搖搖,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會有放棄的時候……你懂么?”
這個時候再裝糊涂,言尚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暮晚搖不想才睡了他第二天,就被他放棄兩人之間的關系。
她連忙點頭:“我會、會努力的。不會讓你白白等的……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哥哥你再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言尚微笑,這一次他俯下身低頭,撩起她額前發(fā),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代表他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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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走后,暮晚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思考著一些事,就聽門被敲兩下,言尚聲音在外。
她驚愕,心想他怎么又回來了?
言尚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個碗,碗上冒著熱氣。暮晚搖以為他是端粥給她,可是這粥的味道……是不是太難聞了點兒?
暮晚搖遲疑:“你……自己熬的粥?”
聞起來這么難聞的粥,如果是言尚親自熬的,她要為此忍耐著喝下去么?
言尚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一下,說:“你的侍女們給我的,不是我熬的。她們說你恐怕不肯喝,正猶豫嘀咕著,我路過時,正好聽到了她們在說什么。既然如此,我干脆就端來給你了�!�
他也有點踟躕。
垂睫看她:“你……會生我氣么?”
暮晚搖迷惘:“你端粥給我,這么好心,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拿過來吧�!�
言尚坐在床邊,低著頭半晌,卻不將手中的碗遞過去。好一會兒,他抬眼,低聲:“不是粥�!�
暮晚搖:“嗯?”
言尚輕聲:“是避子湯�!�
暮晚搖大腦轟地一空,呆呆看著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是蹙著眉看她,為她擔心,也為自己的孟浪后悔:“昨夜、昨夜……對不起。你應該喝這個的,對不對?你的侍女們?yōu)槭裁凑f你不愿意喝?”
暮晚搖安靜了一下,露出笑。他太聰敏,她不能讓他從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不想被他嫌棄。
她淡聲:“沒有不愿意喝。只是和往日那般隨意發(fā)火而已�!�
她向言尚笑:“拿來,我喝�!�
言尚看她半晌,終是沒有看出什么來,將手中味道難聞的藥碗遞了過去。暮晚搖豪爽無比,一飲而盡,見他仍低頭觀察她,她對他挑了挑眉。
暮晚搖揶揄:“你再用這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我就忍不住要親你了。
“我要是忍不住親你,你現(xiàn)在就別想走了�!�
言尚頓時被她鬧了個大紅臉,慌張地收了藥碗,倉促起身,都不敢離她太近了。他尷尬地向她道別,說回頭再看看她,便急匆匆出門了。
這一次言尚是真的走了。
門一關上,暮晚搖就趴在床沿上開始吐。她扣著嗓子眼,將方才灌下的避子湯全都吐了出來。
黑色的藥汁淋淋漓漓,在床前灑了一地污水。暮晚搖奄奄一息地趴在床頭大吐,胃酸都要被吐出來了。
是身體實在排斥,是心理實在難以接受……她對所有有關孩子的話題都排斥、抗拒,以至于一碗可有可無的避子湯,都能被她全然吐出來,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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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趴在床沿,喘著氣,氣餒地閉上眼睛。
這樣的她,怎么嫁人,怎么考慮婚姻?
她什么都給不了言尚……只會拖累他吧。
可是明知道會拖累他,她卻這樣任性,舍不得放手。
她寧可就這樣拖著、拖著……他為什么非要成親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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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游原上的演兵和文斗有了結果后,皇帝的壽辰圓滿結束,眾人回到了長安。
給皇帝祝完壽,各國使臣們陸陸續(xù)續(xù)開始準備返回本國,大魏朝廷開始忙這些事。
太子近日意氣風發(fā)。
最近不管哪樁事,最后得利的都是他。不管是暮晚搖主持文斗的成功,還是演兵中得到中樞認可的楊嗣、言尚……都是他這一邊的�;氐匠蒙�,太子敏銳感覺到自己的話語權比昔日加大了很多。
那些老狐貍一樣的臣子們,慢慢地都在傾向他。
這如何不讓人振奮?
然而樂極生悲,總有人不讓他痛快。
晚上,太子在東宮見過各位大臣后,宮女說楊三郎一直在外等候。
剛將最后一本折子看完,太子凈手后,用巾子擦著手,偏了偏臉:“難為他今日這般有耐心,等了這么久。行,讓他進來吧�!�
很快,一身玄色武袍的少年郎就大咧咧地解下腰間刀劍,脫履進殿。
太子正坐著笑看他,卻目色忽而一凝,因楊嗣一撩袍,竟然筆挺地給他跪了下來。
太子:“……”
楊嗣一跪他,他就本能覺得楊嗣又闖了什么禍。
太子手肘搭在案上,深吸了幾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情,靜聲:“說罷。是又打了誰,還是又殺了誰,還是被你阿父揍了一頓,再或者跟誰結仇了,需要孤從旁當說客?”
楊嗣抬目:“都沒有。我最近什么都沒做�!�
太子“嗯”一聲:“我猜你也應該什么也沒做。演兵之事剛剛結束,你哪有那么好的精力,這么快就給我闖禍……那你跪我,是為了何事�。俊�
楊嗣答:“我要去邊關從軍�!�
太子眉心一跳:“……!”
楊嗣沒在意太子的沉臉,繼續(xù)說:“演兵之前,我和素臣拜訪了長安城中許多老將。他們的教誨,讓我意識到我大魏的兵力實在太弱。而演兵上那幾日的決斗,我和素臣研究敵我雙方,整理了許多兵力資料,相信殿下已經(jīng)看過了。
“我在演兵中所作所為,殿下也知道。演兵讓我意識到,我不應該待在長安渾噩度日,我的天下應該在邊關,在戰(zhàn)場。請殿下同意我離開長安,去邊關從軍!”
太子當即:“胡鬧!”
他聲音嚴厲,重重一拍案,將外頭的宮人嚇得連忙退開,不敢靠近此殿。
楊嗣卻不以為然,仍道:“沒有胡鬧。我此次鐵了心要離開長安去邊關打仗,我只是希望殿下同意。”
太子咬牙,剛想暴怒,卻想起這個少年油鹽不進。他越是強硬,楊嗣越是抵觸。
太子便盡量語重心長地勸:“我當日好不容易將你從隴西邊軍調回長安,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又要去?你想過你父母么,想過我么?戰(zhàn)場那般情形,刀劍不長眼,你堂堂一個楊家三郎,非要去那種地方……你圖什么?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不想我,讓你家人如何是好?
“三郎,你父親這一脈,膝下可就你這么一個獨子!你忍心么!”
楊嗣抬頭,淡聲:“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貪生怕死?我之前因為不忍心回來了一次,而今我已然想清楚,我還是要離開的�,F(xiàn)在就是我應該離開的時候……長安紙醉金迷,到處太平風光。這是個好地方,可是不適合我。
“我沒什么對不起我阿父阿母的。他們應當為我自豪,若是不能為我自豪……就當沒我也罷。我不可能為了別人,永遠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可以強迫自己一時,我不能勉強自己一世!”
太子:“放肆!”
他站起來,厲聲:“當日讓你回長安,是讓你迎娶六妹。好,你不愿意。我暫時放下此事。之后六妹也爭氣,婚事變得不那么急切了……但我始終將你們兩個看作一對。我現(xiàn)在是明白了,你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你不是喜歡暮晚搖么?不是一直同情她的遭遇么?你留在長安,不是想保護她么?你現(xiàn)在不保護她了?你現(xiàn)在放棄她了?”
楊嗣下巴揚一下:“她有了比我更適合的人保護她,我確實放了心,確實可以心無旁騖地離開,不用擔心她被你們欺負了。言二郎遠比我擅長此事,比我得搖搖喜歡。這天下事,就應該誰擅長,誰就去做!不擅長的人,就去找自己擅長的,不要互相勉強!”
太子咬牙切齒,被他氣笑:“原來竟是我一直在勉強你么?”
楊嗣俯眼不語。
太子走過來,手中卷軸砸了楊嗣一頭一臉。楊嗣卻巋然不動,跪著的身形都不晃一下,任由太子發(fā)火。
太子惱怒:“你要是不娶暮晚搖,你就誰也別娶了!”
楊嗣:“可以!”
太子又溫聲勸:“你都這么大了,馬上就及冠了,卻要跑那么遠去……你起碼留個子嗣,給你父母做個念想?”
楊嗣抬頭,看著太子,他似笑非笑:“殿下別以為我真的是傻子。說什么留個子嗣,把我騙著留在長安,又是慢吞吞地給我娶妻,挑媳婦就挑一年半載。等我成了婚,又開始勸生孩子。等我媳婦懷了孕,又得勸我等夫人生子后,我再離開。而等有了孩子,又成了孩子那么小,我怎么舍得離開……”
楊嗣眸底赤紅,面龐瘦削,線條銳利。
他壓著眉,冷聲:“我不會再聽你們的搪塞了。我就是要去從軍,殿下不同意,我就一直跪在這里,跪到殿下同意為止。”
太子怒:“那你就跪著吧!”
太子轉身出殿,看也不看他。宮人小心地掌燈看一眼殿中跪著的楊三郎,砸咂舌,也不敢多問。楊嗣跪在殿中,外頭梧桐樹影照在他身上,光影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