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察覺暮晚搖玩得很高興,言尚無奈一笑,覺得自己看不見,好像給她提供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樣。
讓她又裝啞巴,又不和自己相認(rèn),還悄悄對自己逗來逗去。
幾人眼見要出府了,秋思哼著小曲,眼睛隨意地往四下看了看,示意礙眼的仆從們讓開,不要擋公主的路。不想秋思這么隨便一看,竟然看到府門口的墻壁上,映著草木搖晃,晃動的草木間,一條蛇吐著信子越爬越高。
秋思當(dāng)即一聲尖叫,嚇得跳起來:“蛇!有蛇!救命——”
暮晚搖沒看到什么蛇,但她被侍女慘烈的尖叫聲嚇到。她也尖叫了一聲,整個身體一哆嗦,抓著言尚的手用力。她叫得帶一聲泣音,跟著秋思一起跳了起來。
秋思嚇得只能躲遠(yuǎn),但是暮晚搖身邊有言尚。
暮晚搖尖叫著撲入了言尚懷中,抱緊他,嗚咽慘叫。
耳邊驟然炸開的一前一后女孩子的尖叫聲,讓言尚的耳朵一陣發(fā)麻。然后暮晚搖撲入他懷里,她嚇得在他懷里哆嗦,口上嚷著:“蛇!蛇!”
言尚抱住她,手摟在她后背上,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好了好了,別哭……”
他側(cè)一下臉,知道旁邊肯定有仆從,便問道:“草叢里有蛇?”
在兩個女郎一前一后尖叫的時候,就有仆從被嚇到,跑過來看。秋思一溜煙躲得幾丈遠(yuǎn),一個仆從小心進入草叢中,查看半天后無語:“郎君,只是一根樹枝而已。”
秋思抱著柱子,從柱子后探出腦袋,嚷道:“你看錯了吧?我真的看到蛇了�!�
于是言尚懷里的暮晚搖便更是抓緊言尚的衣衫,抖了一下。
言尚手一直撫著她后背,見她還在怕,他不禁忍笑:“怎么會有蛇呢?別怕,沒什么的……有我在呢�!�
仆從們面面相覷,見自家郎君摟著那個別人家的女郎柔聲安慰,不禁臉色古怪。但他們也不能說什么,只好尷尬地退下。只秋思躲在柱子后,還撫著自己脆弱的心臟,念念有詞:一定有蛇。
言尚摟著暮晚搖立在府門口,低聲哄了半天,才讓她從他懷里抬起臉來。她哽了半天,這會兒抬起臉時,正想跟言尚說一句話,就覺得言尚身子忽的僵住了,臉色有些不自然。
暮晚搖后知后覺:哎對呀,他正抱著她呢。
言尚抱她的手臂僵硬,低聲說一聲:“唐突了�!�
他又恢復(fù)了那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要輕輕推開她。暮晚搖不做聲,抓著他的手臂不肯放。言尚側(cè)過臉來,雖看不到她,卻能想象到她忽然又犯倔的樣子。
他低聲:“我知道、知道你受到驚嚇,需要人陪著……但是,但是這樣、于理不合,我這就為夫人找你未婚夫暮晚搖煩躁:她才不要裴傾!
裴傾這會兒出現(xiàn),她會煩死!
正是兩人這般較勁的時候,裴傾的聲音從府門口的方向傳來,忍怒的:“你們在干什么?”
裴傾從外進來,便看到言尚摟著公主,低頭和公主說話。那般親昵,成何體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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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反應(yīng)過來,向府門口的方向怔然“看”來。
暮晚搖還抓著他手臂,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一動未動。言尚聽到她好似還抽噎了一聲,好像壓根沒有從先前的情緒中回過神。
聽到裴傾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言尚瞬時緊張,心生慌亂。
他反手握住暮晚搖的手臂,將她拽到自己身后。而迎向走向這邊的裴傾,言尚唇角微僵,聲音求和一般低:“裴郎君,你先冷靜。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般……娘子她是被一條蛇嚇到,是我見她受驚,情不自禁安撫了她,此事和娘子無關(guān)……”
暮晚搖懵懵地被言尚拽到身后,聽到他突然不叫她“夫人”改叫“娘子”,她眼睛眨了眨。
裴傾氣急敗壞:“你讓開!”
言尚后退,卻不肯將暮晚搖讓出來被裴傾帶走。他聽出了裴傾話語中的火氣,只擔(dān)心對方會因看到的那一幕,而去傷害暮晚搖。
言尚心中羞愧無比,口上卻堅定勸道:“當(dāng)真與娘子無關(guān),人常說眼見未必為實……”
暮晚搖回過神了。
她躲在言尚身后,被言尚抓著手臂,聽言尚越這么說,裴傾越是生氣。暮晚搖唇角不禁噙上笑,調(diào)皮地從言尚身后探出腦袋,好奇地看兩個男人一個要帶走她、一個不肯放她被帶走。
裴傾:“言二郎,我能怎么傷害她?”
言尚一怔。
然后聽到了貼著他后背,暮晚搖一聲促狹的笑。
緊接著,言尚瞬間醒悟,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
是啊,裴傾能對暮晚搖做什么呢?暮晚搖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女郎。她是公主啊。一個還沒有嫁進門……娶進門……尚進門的駙馬,再生氣公主和其他郎君拉拉扯扯,又能對公主做什么呢?
是言尚自己心亂,將暮晚搖當(dāng)成了普通女郎,怕裴傾會罵她打她,才護著不讓裴傾碰到暮晚搖。
這份心思太可笑了。
言尚愧得說不出話,怔立原地,裴傾見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心里也是一陣發(fā)苦,嘆口氣。
裴傾不禁心想:昔日言二郎和公主殿下感情是有多好,言二郎才會忘了暮晚搖公主的身份?
言二郎才會情不自禁下,用待尋常女郎的態(tài)度去對待一個公主?
難道公主不會說他以下犯上么?難道公主會讓言二郎那般靠近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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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不覺想,自己和公主的婚事……大約、大約要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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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舍,暮晚搖坐下喝茶,若有所思。
裴傾立在旁邊,低聲勸她少和言二郎走那么近。
暮晚搖不耐:“聒噪。閉嘴。”
她手指搭在額頭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裴傾在她耳邊嘰嘰歪歪念了一路,不停打斷她的思緒,讓她想不起來那股不對勁在這里。
現(xiàn)在裴傾閉嘴了,暮晚搖才能去細(xì)細(xì)思量。
言尚對她的態(tài)度……不對勁。
之前未曾細(xì)想,現(xiàn)在想來,他今晚會抱她,會情不自禁地安慰她……這是他對待暮晚搖的態(tài)度,不是他對待一個尋常女郎的態(tài)度。
事情再往前回溯……他對她若有若無的遠(yuǎn)離,又莫名其妙的關(guān)注。他生病時,她抱他時他那么劇烈的心跳聲……再往前些,大雨祈晴之日,她為他披衣,他將她抱在懷里。
暮晚搖“啊”一聲,恍然大悟:原來他的“不對勁”那么早就出現(xiàn)了。
原來……言尚認(rèn)出她了!
暮晚搖一下子站起來,嚇了裴傾一跳。她沉著臉往外走,裴傾跟在后:“殿下又要去哪里?”
暮晚搖磨刀霍霍:“找言尚!”
裴傾:“……”
裴傾快瘋了:“你們不是剛當(dāng)著我面卿卿我我完了么,殿下怎么又要去找他?”
暮晚搖遲疑,也覺得自己好似有些過分,她停在門口解釋:“只是發(fā)現(xiàn)他騙了我而已……”
裴傾眼睛微亮,說:“那殿下快些去找他吧。”
暮晚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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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本是要去縣衙,但是因為晚上那樁關(guān)于暮晚搖的意外,他還是沒有去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舍中。
他心神不寧,雖然說服自己暮晚搖身為公主,不會受到影響,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她被裴傾責(zé)難。她那般喜歡裴傾,如果因為他,裴傾不肯和她成婚了,她該多難過……
“砰”,門被推開。
暮晚搖厲聲:“言尚!”
言尚抬起頭,站起來蹙著眉,他輕聲:“我想過了,不如你將事情推脫到我身上,說我行為不端,逼迫你,要抱你,如此他才會不怪你。干脆不要說什么蛇了,這般多的因素反而讓人不信……”
他啰嗦半天,后知后覺想到了不對勁,漸漸停住話頭。
聽到暮晚搖冷笑聲。
言尚靜半天,低聲:“你說什么?”
暮晚搖嗤笑:“裝什么?不是認(rèn)出我是誰了么?”
言尚頓時無話。
他垂眼,以為自己沒說話,可是他那極低的呢喃聲、繾綣的囈語,融在暮晚搖耳邊,讓她耳畔不禁一燙:“……搖搖。”
第123章
言尚的屋舍很空,
很樸素。夜中幽若燭火極暗,
沉靜地照著書案后站起的那個青年郎他眼覆白紗,
身形孤瘦。言尚凄白色的影子迷霧一般,
月色從窗外照入,
幾聲蟲鳴,幾多涼意。
暮晚搖本滿目噴火,
可是看著他這么孤零零的、有些無措地站著,
他大約是“看”向她這個方向,
而耳邊一聲那么低的“搖搖”,又讓暮晚搖心事一瞬間變得復(fù)雜難堪。
她說:“你什么意思�!�
言語依然是冰冷沒有溫度的,
但是那股興師問罪的質(zhì)問語氣卻淡了。
而言尚沉默半晌,當(dāng)然是聽懂了她的問話。
他收回了之前他那漲落不平的情緒,平靜地給了一個回答:“……我們已經(jīng)分開很久了,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殿下不是也沒有想和我相認(rèn)么?我的理由和殿下一樣�!�
暮晚搖本來已經(jīng)消下去的火,
輕易被他重新點燃。
她譏誚一笑:“聽你這意思,
你是覺得和我不是一路人,覺得我耽誤你前程了。自然,現(xiàn)在言二郎是海內(nèi)名臣言素臣了,名聲大的誰不知道?感覺一定非常好吧?”
言尚沒說話。
他垂著臉,
看不到他的眼睛,暮晚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更加生氣——“你的未婚妻呢?你眼睛都這樣了,
都不讓人來照顧你?連我這個過去和你有過一段的人都會問你的眼睛,你的未婚妻竟然從頭到尾不出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
言尚終于偏了偏臉,
向這個方向看來。
當(dāng)真是她一開口,他就能洞察她真正在意的。言尚輕聲:“殿下在懷疑什么呢?我確實是要成親了。只是妙娘是個普通人家的女郎,和殿下不一樣。男女授受不親,在成婚前,我不會常與妙娘見面的�!�
暮晚搖:“男女授受不親?你當(dāng)初和我好的時候,急著往床上上的時候,我可沒見你有現(xiàn)在這種覺悟。”
言尚臉色蒼白。
他半晌艱難道:“……所以,當(dāng)初是錯了。”
暮晚搖走向他,被他刺激到了般地逼問他:“和我好就是錯的,和別人就是對的?我是你的一個錯誤過去么?你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擺脫?你……”
言尚后退,卻沒有退路。他跌坐了下去,暮晚搖手撐在案幾上俯眼瞪他,他仰著臉,哪怕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察覺到她近乎失控的情緒。
言尚心中更加煎熬。
他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什么?”
暮晚搖一怔。
言尚:“殿下這么生氣,難道是想和我重續(xù)前緣么?”
暮晚搖瞬間收回了自己的情緒,淡聲:“怎么可能�!�
言尚怔一會兒,他撐在案上的、袖中的手指顫了幾下,他才溫聲,既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規(guī)勸暮晚搖:“是的,我與殿下是不合適的。殿下如今就很好,有喜愛的郎君,還能嫁給他,殿下會越來越好的。
“我雖然、雖然……不配得到殿下的原諒,但我依然是衷心希望殿下能夠過得好,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郎君。我會祝福殿下的�!�
暮晚搖望著他玉白的面容,她看著他的臉,也想像他一樣作出大度的樣子,說幾句好聽的話,祝福他和他的未婚妻功成圓滿�?墒窃挼阶爝�,她說不下去,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暮晚搖臉色驟變,在這一瞬間覺得狼狽,意識到自己的狼子野心。
她的狼子野心讓她不可能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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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想,也許在心里最深處,其實她一直沒有放下過。
她好似就是不甘心。
她好似就覺得言尚只能愛她,深深愛她。
她為什么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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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有些出神,不再說話了。
言尚試探的,摸索著,伸手隔著袖子,輕輕托住她手腕。
他溫聲:“殿下,縱是我與殿下……已形同陌路,但是殿下如果有什么難處,我仍可相助�!�
暮晚搖偏頭看他:“怎么,你還想和我做朋友?”
言尚微僵。
半晌后他苦笑,收回了托住暮晚搖手腕的手,他搖頭,輕聲:“我、我沒辦法和殿下做朋友的……對不起,可我真的做不到。”
暮晚搖俯眼看他,這一次沒有逼他非要幫她。她福至心靈,很理解言尚此時的心意——他是這么認(rèn)真的一個人。
這么認(rèn)真的人,但凡專注的、全心全意地喜歡過一個女郎,讓他之后毫無芥蒂地和這個女郎做朋友,哪怕是言尚,也做不到。
暮晚搖怔忡:“所以,你只想和我……相忘于江湖�!�
她眸中浮起了水霧,心里因這個認(rèn)知而喘不上氣,而覺得絕望。她從未這么明顯地意識到,言尚是真的要走出她的生命,成為過去……她的過去記憶沒什么美好的,只有他是最美好的。
可是他這么努力地要離開。
……就因為她愛的是權(quán)勢,他愛的是民生,所以就必須這樣么?
愛權(quán)勢怎么了?權(quán)勢第一,他第二……那他也排在第二啊!
有什么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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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這般走了,她走了后,言尚獨自在屋舍,靠墻靜坐。
他呆呆地坐了很久,他幾次克制不住地想去追她。但是他又逼著自己不要去。
三年前的事,讓言尚意識到,他這樣的人,可能真的不適合去喜歡任何一個人,去得到任何人的愛。
很久以前暮晚搖和他玩笑時,他說自己不看重情愛,不看重婚姻�?伤菚r還是年少,他竟然不明白,當(dāng)他如此不看重的時候,他就不應(yīng)該接受公主的愛。他的愛會傷害人,會錯過人,會舍棄人……
他只適合孤零零地一個人待著,不適合去讓任何女郎愛他。
他的愛是沒有結(jié)果的。
當(dāng)他少時立志為百姓說話時,他也許就已經(jīng)失去了去愛一個女郎的可能……只是他那時候不懂,暮晚搖對他笑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喜歡她。他那時候還敢去喜愛暮晚搖,去放開自己的心走向她,去對她心動。
他也許縱生都要努力平衡自己的私人情感與心中大愛的取舍……而這些前提是,他不要再去耽誤暮晚搖了。
婚姻于他,還是不能是和喜歡的女郎在一起,還是只有傳宗接代這一個價值。
無妨,他已經(jīng)不是十幾歲時的言尚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所以他選的未婚妻不會抱什么希望,不會有什么價值。他不會再投入感情傷害任何人了……就只是責(zé)任罷了。
言尚想著這些,心中更加難受。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只是這些說服每一次意識到的時候,都讓他覺得痛苦。言尚伏在案上,靜靜趴了許久,肩膀緊繃。
他這樣坐了大半宿,后半夜上床后,平躺到床上,也不過是無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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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言尚心里想的那么清楚,對自己安排得那么明白,當(dāng)他從秋思隨口說的話里,聽到暮晚搖兩日沒有用膳時,他還是發(fā)了怔。
暮晚搖如今身份暴露,也不再隱瞞,云書這些舊日仆從自然向言尚認(rèn)錯,言尚心灰意懶,也沒有罰他們的意思。
秋思說這話時,是隔著窗問云書,南陽有沒有什么粥比較新奇好喝。因為公主兩日未曾進膳了,大家很擔(dān)心,想方設(shè)法想讓殿下用一些。
言尚最近因為眼睛不變,有什么要寫的東西,都是他口述,云書代筆。云書磨墨時聽到秋思說這些,心里暗道糟糕。云書快速打發(fā)秋思:“我們怎么知道?我家郎君有公務(wù)在身,正在忙呢。這種小事你找仆從便好了�!�
他打發(fā)秋思后,沒聽到自家郎君口述自己要寫的東西,他悄悄側(cè)了頭。
看到言尚微繃的下巴,云書不禁心里嘆氣,想郎君還是放不下。
果然言尚開了口:“秋思……是么?你且等等,為何殿下兩日不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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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不吃飯,倒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她這幾年來,心情一不好,便不想吃。裴傾那邊聽公主又不吃不喝了,便絞盡腦汁去為公主找一些可口的飯菜。暮晚搖卻沒興趣。
暮晚搖這一次不吃飯,是因為嫉妒。
她心里很不舒服,越想自己的婚事越是煩躁。她在心里琢磨言尚的未婚妻,越琢磨,越是嫉妒怨恨。
覺得憑什么。
憑什么她要嫁一個不喜歡的人,還是為了成全那個人的官位;而言尚卻可以被另一個女人分享。
暮晚搖終是不甘心,她那天和言尚不歡而散后,就讓人去查了言尚那個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抱著一種期望,覺得他只是在哄騙她,他不可能娶妻。
但是方桐查回來的信息告訴她,言尚是真的會娶妻。
對方是南陽縣縣丞家中的小女兒,而這位縣丞,整天和言尚抬頭不見低頭見,言尚是他的上峰。所以這門婚事,就是言尚和自己下屬家中的女兒結(jié)了親。
也許能幫言尚鞏固南陽這邊鄉(xiāng)紳中的勢力,能讓言尚這個縣令當(dāng)?shù)酶p松些。
可是言尚難道會一直當(dāng)這個南陽縣令么?
暮晚搖還和方桐去悄悄看了言尚那位叫妙娘的未婚妻。她在酒肆中坐著,看那來沽酒的小娘子一眼。但她無論如何看,如何夸大這位娘子的美貌,都覺得這位妙娘不過是小家碧玉而已。
她看不出妙娘有什么才藝……據(jù)方桐說,這個妙娘很大可能都不識字。
她看不出這個妙娘長得有多美……都沒有她府上的侍女長得好看。
倒是性情溫柔敦厚很善良……然而這也是暮晚搖努力許久,才從對方身上找出來的優(yōu)點。
暮晚搖莫名其妙:“我真的太受打擊了�!�
方桐無言以對。
暮晚搖說:“他和我這樣的女郎好過,最后卻要娶一個小家碧玉。他讓我覺得……我和他選的小家碧玉是同級別的,因為同級別,他才能輕易從一個公主,過度到一個鄉(xiāng)野村女�!�
方桐艱難地為言二郎說句話:“也不能這么說……也許二郎只是想換種審美。”
暮晚搖更不理解:“換哪種審美?他見過我這樣的,睡過我這樣的,他竟然會覺得別人比我更好?他選的這個、這個……真的不知該怎么說�!�
方桐也無法為言二郎的審美解釋出更多的話,暮晚搖便這么悶悶不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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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暮晚搖躺在床上,她咬著手指發(fā)呆。
門外有侍女打招呼聲,她聽到了言尚那溫潤的聲音,但是暮晚搖只是眼皮動了下,仍沒有興致起床。
過一會兒,言尚進了屋,隔著帳子,他大約是來看她的。他含笑和她的侍女說話:“……熬了一些清粥,也許殿下可以試試�!�
侍女們道:“言二郎是專門來送粥看我們殿下的么?二郎有心了�!�
言尚道:“是有些公務(wù)和殿下相商……”
侍女們便懂了:“那二郎便坐坐吧,我等出去候著便是。”
言尚臉頰滾燙,有些不自然地說聲謝。那些侍女們回答的一本正經(jīng),他眼睛也看不見,但他總覺得所有人都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在裝不知……言尚心跳不平,放在膝上的手指也是僵直。
他是掙扎許久,鼓起很大勇氣,才趁著裴傾不在的時候,來看一看她,勸勸她好好吃飯。
他總是心虛自己這樣是不是不好……可是她不吃飯,他懷疑是自己讓她不痛快了。
侍女們告退后,言尚輕輕咳了一聲。他喚了聲殿下,沒有人搭理。言尚硬著頭皮說下去:“是這樣的,因為南陽剿匪一事,進行得不太順利。近日殿下來了南陽,消息已經(jīng)傳開……我便想用殿下來南陽的消息,引誘那些山匪出來,起碼端幾個寨……”
暮晚搖終于開了口:“你要拿我當(dāng)誘餌用么?需要我出門走一圈,還是要我上山被山匪綁一下?”
言尚連忙解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怎會那樣對殿下?我只是說,借一借殿下的名號用,自然有其他女郎來扮殿下……我只是怕殿下事后知道后不悅,才來請示一下殿下,看殿下能否允我這般做�!�
暮晚搖漫不經(jīng)心:“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都不用我出面?”
言尚說:“對�!�
他向她保證:“殿下住在這里,是最安全的。我絕不會讓山匪進入這里,打擾到殿下�!�
暮晚搖:“一個都不需要我出面的計劃,你巴巴地過來跟我商量什么?”
言尚臉頰更熱。
他清楚她那直截了當(dāng)不喜歡拐彎抹角的風(fēng)格,又知道自己找再多的借口也不過是掩飾,于是他窘迫許久后,聲音極輕地憋出一句:“……我是聽說你不吃飯,來勸一勸你的。”
暮晚搖好奇了:“你打算如何勸?”
言尚低聲:“我、我熬了粥,是南陽這邊的土方子,殿下應(yīng)該沒有嘗過。味道很清,殿下說不定愿意嘗一嘗……殿下就算生我的氣,也不能折磨自己啊�!�
暮晚搖跳過他最后那畫蛇添足的話,只對前面的感興趣:“你自己熬的?你眼睛不是都瞎了么,你還能熬粥?”
言尚更尷尬。
暮晚搖最討厭他這樣了,不悅道:“說話!”
言尚低聲:“……我在灶房待了一下午�!�
暮晚搖登時說不出話了。
眼睛不便的言尚,為了她能夠喝碗粥,在灶房待了一下午?他都看不見,還待在那么狹窄、空氣不暢的地方……暮晚搖聲音沙�。骸澳阕^來�!�
言尚遲疑一下,他起身摸索著,被一只女郎從帳中伸出的手握住。他指尖輕輕顫一下,她卻牽著他的手沒放。言尚靜一下,還是被她抓著手,引到了床畔邊坐著了。
床帳被牙鉤懸起,言尚小心坐在床畔邊,暮晚搖理了理自己披散的長發(fā),看向他。
他自然看不到眼前的風(fēng)光,不知道暮晚搖是如何的衣衫凌亂,肩頭與頸下也露出許多玉雪晶瑩來。他只是坐在這里,聞到帳中的女兒香,就很不自在。暮晚搖眼睜睜地看著他坐得腰背挺直,面上浮起了一層紅色。
暮晚搖眼眸一轉(zhuǎn),看到他這般拘謹(jǐn),她一時間有些興味。
她道:“你的粥呢?”
他有點兒驚喜,向她這邊側(cè)過臉來:“你要喝么?”
暮晚搖:“不喝。”
言尚:“……”
暮晚搖噗嗤一聲笑,調(diào)皮道:“但是你喂我,我就喝�!�
言尚一呆。
他的幾綹碎發(fā)拂在面上,襯著他有點兒呆滯的神情,暮晚搖看得心中喜歡。想這個人怎么還是這樣,一點兒也沒變。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怎么還會有這種被她隨意一句話作弄后的表情?
這讓暮晚搖又懷念,又難過。
言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說:“我……這于理不合。”
暮晚搖哼一聲,沒吭氣。
而他又像是討好她一般,低聲:“殿下不要為難我了。我都看不見,如何喂殿下喝粥?”
暮晚搖:“我看你就是毫無誠意,算了,讓我餓死好了�!�
她自暴自棄般往后躺下,被言尚尋聲拉住手臂。他為難地說一聲“我試試”,便讓暮晚搖乖乖坐好,等著看他如何投喂了。
她就是這般壞。無論何時,都喜歡看他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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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確實行動不便,光是將粥碗從食盒中取出來端在手中,就花費了不少時間。而他舀了一勺后,又蹙眉發(fā)呆,想這該怎么喂。他都無法辨別她的嘴巴在哪里……
他顫顫地舀著一勺粥,憑著自己的印象遞向前……
暮晚搖慘叫一聲。
言尚慌了:“怎么了?”
暮晚搖:“沒……你手剛才抖了一下,我以為你的米粥要滴到我手上了。嚇我一跳�!�
言尚抿唇。
他說:“殿下這粥,我喂不了�!�
暮晚搖挑眉:“那你是要將我餓死么?”
言尚反問:“那你是要將我逼死么?”
暮晚搖呆�。骸瓪q月真厲害,言尚竟然會反駁她了。
見他顫巍巍遞出去的那一勺,重新收了回來。碧玉勺子放在碗中,他垂著頭,表情有些不喜。
暮晚搖打量他,有點忐忑自己這樣是不是真把人家逗生氣了。暮晚搖見好就收,拉住他的手,哄他道:“別這樣嘛,你摸一摸,不就知道我臉在哪里了?你看,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
說罷,趁著他沒反應(yīng)過來,她拉著他的手,讓他玉白的手指放在了自己臉頰旁。言尚被她駭?shù)靡栈厥�,然而手指挨到她那雪膩的肌膚,手指竟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顫了一下,卻沒有挪開。
暮晚搖紅了臉,妙目盈盈,向他柔柔乜去。
他自然看不見。
暮晚搖拉著他的手指,讓他撫摸自己的眉眼,她誘惑他:“你看,這樣不就清楚了么?你好久沒見過我了,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我長什么樣子?你可要好好摸清楚,哪里是眉毛,哪里是眼睛……你喂粥,可不要把湯湯水水喂到我鼻子里去了,那我會生氣的……”
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挪動。
他猶豫半天,說:“我、我要摸得更清楚些,可以么?”
暮晚搖臉更加紅,她卻正經(jīng)十分:“可以呀�!�
于是言尚放下了那粥碗,遲疑著傾身坐了過來。他一手捧著她的臉,另一手的指頭也落在了她的腮幫上。他心中唾棄自己的司馬昭之心,可他仍是這般靠了過來。
他手指拂過她的長眉,秀目……他靠著手指,尋找他記憶中的女郎。
他手指柔柔地勾過她的眼睛,又癢又輕,讓暮晚搖渾身不自在。她看他,見他離她寸息之間,眉山輕蹙,唇瓣水潤。他靠她靠的這么近,他垂下臉來,發(fā)絲拂在她臉上。
因為他自己看不見,他根本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有多曖昧。
他不知道他對她的誘惑力。
暮晚搖盯著他,見他時而蹙眉,時而舒展長眉。他的手指落在她臉上,就在擾亂她一顆心。她心神被他的碰觸攪得亂七八糟,她的睫毛閃爍,目光直直地盯著他微張的唇……他不知道他一低頭,就能親到她了。
言尚正在摩挲時,忽然被勾住了下巴。他的唇被人含住,而他一怔之間,他被暮晚搖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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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齒之親昵流連,愛意之繾綣熱情。
發(fā)絲勾繞,心浮氣躁。
言尚被暮晚搖按在柔軟的床褥間,他被勾著下巴親。初時茫然不適應(yīng),接下來是沉迷,再緊接著是驚慌,覺得不合適。
他被壓在下面,手按在她肩上,氣亂之時,要將她推開。他喘著氣,卻不知越是這樣,暮晚搖越是不肯放開。
他有些艱難的:“殿……殿下……搖搖……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女郎的力氣終是不能和男子比,言尚真的要拉開她,哪怕她再強硬,還是要被他拉開�?伤蝗坏陌l(fā)作也驚到了他,他將她按在懷中,撐著上半身從褥間坐起來,面紅一片,發(fā)絲凌亂,說不出話來。
言尚低下頭,手捧她的臉,半晌憋出一句:“……不能這樣�!�
暮晚搖仰頭看他:“你要罵我么?”
言尚心亂:“你……你根本不清楚你在做什么。你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一點也不成熟……”
暮晚搖眼中浮霧:“我不是小孩子,我成熟了。我只是對你這樣而已……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怪你自己為什么要來看我。你不要管我不就好了�!�
言尚有些氣:“你不肯吃飯,要我怎么不管你?你、你就是故意的……你不能總這樣�!�
暮晚搖沒說別的,伸手向他腰下拂了一下,他躬身要躲,卻已經(jīng)被她手指抵到了。她低聲:“你明明動情了,干嘛要拒絕我?”
言尚更亂了。他真弄不清楚這到底在干什么……
二人這樣僵持,而恰恰這時,總是姍姍來遲的裴傾的到來,被侍女們從外傳了進來。言尚一驚,連忙對暮晚搖說:“我們的事,之后再說。你現(xiàn)在不要胡鬧了,不要讓駙馬看出來……你是要嫁人的人了,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
暮晚搖仰臉:“你親我一下,我就聽你的。不然我就告訴裴傾,我和你沒忍住睡了�!�
言尚:“……!”
他被她弄得又震驚,又迷茫。覺得三年不見,她臉皮越來越厚了。但是裴傾的腳步聲過來了,言尚心亂之時只覺得起碼現(xiàn)在不能被發(fā)現(xiàn)。他低下頭,敷衍地在她唇上親一下。
暮晚搖笑了起來,到底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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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進來后,見言尚坐在床帳外,一副探病的架勢。而帷帳掀開,帳中褥間好似有些凌亂。
不過床褥的凌亂,很可能是暮晚搖自己弄的。
因公主慵懶無比地靠在枕上,她眉目水霧濛濛,唇瓣嫣紅柔潤,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裴傾心中不悅公主剛睡醒,言尚就過來。
但是公主因為言尚的到來開始用膳了,喝了整整一碗粥,裴傾又看著放心。
裴傾說了一句客套話:“看來言二郎應(yīng)該與我們每日一起用膳才對。”
暮晚搖說:“好,從明天開始一起用膳吧�!�
言尚:“……”
他心情古怪地說:“不用了。我眼睛不便,就不打擾你們‘夫妻’了�!�
他刻意咬重“夫妻”兩個字,臉面向暮晚搖的方向,好似在提醒她什么一樣。
暮晚搖則解釋:“未婚夫妻而已,能不能成,都不一定。婚前嘛,不就是讓大家互相了解的嗎?言二郎不用客氣,來與我們一起用膳吧。裴傾,你說好不好?”
言尚低著頭,不緊不慢:“裴駙馬應(yīng)該更愿意與殿下兩情相悅,私下用膳。三個人一起,未免太擠了。裴郎君,你覺得是不是?”
暮晚搖慢悠悠:“三個人不喜歡,可以叫上你未婚妻一起來啊。四個人,我覺得挺好的�!�
言尚警告一般:“不要牽扯無辜之人�!�
裴傾:“……”
總覺得這兩人話中有話,自己成了局外人。
第124章
言尚搬離了自己的府邸,
去縣令辦公府衙住了。
竟有主人為了遷就客人而離開自己的家,
實屬匪夷所思。
暮晚搖得知言尚搬去縣令府衙的時候,正是清晨時分,她坐在窗前插花。
秋思滴溜溜的黑眼睛望著公主,
見暮晚搖插花動作只是一頓,
就繼續(x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