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暮晚搖俯身,與他貼面。
她輕聲:“你真好。”
她再次說著自己不斷重復過的話:“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言尚臉一點點紅了,被她按著坐得開始不自在。
他本來還有點兒責怪她,可是她不斷地告白,讓他不好意思說了。他看不見她,心中又生起那股濃烈的想見到她臉的渴望。可是他心中悵然,知道她如今功德圓滿,是要離開了……言尚又悵然,又為她高興:“這樣也很好。你變得這般有本事,我也為你放心了很多。
“我回穰縣后,起碼不會整日怕你被人欺騙了。”
暮晚搖偏頭:“你要回穰縣?”
言尚:“是呀。事情已了,我該回去穩(wěn)住穰縣,不是么?”
暮晚搖:“哦。”
她的敷衍態(tài)度讓他疑惑了一下,但他并沒有細想,因她勾勾搭搭,很快讓他面紅耳赤,腦子如漿糊一般亂,都要忘了她是如何玩轉(zhuǎn)南陽所有人的。
-----
次日,馬車前,暮晚搖一行人要乘車離開,言尚前來送行。只待公主走后,他也會返回穰縣。
他寬袍長身,立在車前,躬身行禮,又極為真誠地祝福暮晚搖一路平安。
他再近公主一步,不好意思地與她說起讓她等自己一年,自己會去找她。
暮晚搖深深望著這神玉一般好看的郎君,從方桐手中端過兩盞酒,一杯遞給言尚:“既然為了送行,請飲了這杯酒吧。你不會還是不能喝酒吧?”
言尚臉微熱,卻笑道:“我如今酒量雖不如常人,但也不至于一杯倒,殿下請放心�!�
暮晚搖頷首。
方桐同情地看著言二郎對公主毫無提防,就那般喝了公主遞出的酒。而說著自己不會一杯倒的言二郎,喝了那酒后,當即趔趄兩步,被暮晚搖關(guān)心地扶住詢問。
之后言尚便暈倒了。
-----
三日后,言尚在前往金陵的馬車中醒來。
此時離南陽已百里遠,回頭無望。他失去了和己方人的所有聯(lián)絡方式,被困在公主的車駕中。
車馬粼粼,年輕的郎君在車中擁衾茫然,良久無語。
第131章
驛站休息時,
暮晚搖聽到方桐的報告,
便去看言尚。她在一間房舍的門前稍微整理了下情緒,才推門而入。
暮晚搖:“絕食以抗啊?”
她看到倚著翹頭案的蒙眼青年,
翩翩大袖落在膝頭和地衣上。而他端坐靜雅,如同堆銀砌玉的白雪覆青松,
好一身凜然傲骨,不為強權(quán)所折。
暮晚搖也要為之贊嘆。
言尚聽到了暮晚搖來的聲音,
眉頭微微蹙起。
他清醒后便是現(xiàn)在這種狀況,
周圍全是暮晚搖的人,
所有人都把他將犯人一般看著。他無論想要什么,
身邊人都要請示公主。一上午下來,
言尚一支筆都沒摸到,哪有心情吃飯。
暮晚搖就算沒有給他下軟筋散之類的藥,
其實也差不遠了。
這個公主壞極了!
言尚這般想時,
暮晚搖坐到了他旁邊,笑盈盈地將手搭在了他手臂上,
哄著他一般:“再生氣也不能不吃飯啊,餓出病了,我得多心疼。言二哥哥就不疼我么?”
言尚脫口而出:“我疼你,誰疼我?我那般為你考慮,
你就是這般回報我的?將我軟禁帶走,
就是你對我的好?你太過分了。”
暮晚搖不禁笑。
他真是為人溫柔慣了,說話聲音一直是低低的、柔柔的,格外低沉悅耳。他很少高聲說話,
此時就算生氣,聲音都不高,說話不像是質(zhì)問,倒像是溫溫柔柔地和她抱怨一般。
暮晚搖咳嗽一聲。
她眸中彎起了秋泓一般的笑意,說:“確實是待你好。不過那些另說,咱們先把飯吃了?”
她真是難得因為自己的理虧而好聲好氣地捧著他,言尚卻冷淡拒絕:“先談這件事吧。我以后不吃你給的食物,不喝你給的水。誰知道我那般相信你,你又使出什么壞招來對付我�!�
暮晚搖垂頭,因為他的話而有點兒不快了。
她道:“你覺得我不顧你意愿地綁走你是因為什么?”
言尚:“誰知道你的壞心思!”
暮晚搖:“因為我外大公快死了,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我去看他,就想帶著我喜歡的郎君一起去,讓他放心身后事,不必為我擔心。我錯了么?”
言尚微怔,然后道:“黑的也要被你說成白的�!�
暮晚搖振振有詞:“我真心一片好意!”
言尚微惱。
他說:“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那么直白么?”
暮晚搖:“請說。”
言尚這種聰明人,就算被她囚禁了,他的腦子也沒有因此生銹。他便壓著聲音,低聲忍怒:“你哪里是為我好,你是覺得我這個縣令可以給別人讓路,反正也不重要。你根本不管我這個縣令離開了南陽,就是犯錯。朝廷規(guī)定我不能離開南陽,你這是故意讓我犯錯!
“你是想革了我的職么?”
暮晚搖哄他:“一個七品縣令而已,咱們不當就不當了。南陽那種地方有什么好待的,縱使你為南陽做了很多安排,但是都做好安排了,那讓別人去做也是一樣的。咱們還是回長安吧�!�
言尚:“你亂來!你就仗著自己是公主,自己手握大權(quán),隨意安排別人!”
暮晚搖看他繃著臉,確實是氣急。他氣得起身扶著案幾就要走,不想和她說話。暮晚搖也知道他一定會不高興,所以盡量哄著他,連忙按著他坐下,她強硬道:“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你想讓我送你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稍微補償你。你就那么喜歡當穰縣縣令?你不會真的把穰縣當成你自己的家了吧?”
言尚被她按著手、壓著坐了回去。他蹙著眉,轉(zhuǎn)頭“望”向她,說:“你……好,我知道我說服不了你。你非要帶我走,我有什么法子。但是我在任期間,從未因各種可笑的理由而廢公,自然也不能因為被迫離開南陽這么可笑的理由而被中樞革職。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的穰縣縣令的官職不能丟。你若是因此讓我失職,我就……再不理你了�!�
威脅也這般沒有威懾力。
暮晚搖猶豫了下,心想他這么在乎一個縣令官職做什么,難道穰縣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安排?她對言尚的智慧,可從來不敢小瞧。即使囚禁了這個人,她也怕言尚能從中翻局。
言尚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暮晚搖。他微怒道:“你還要因自己的過錯而害我丟官位么?我這么一個條件你都滿足不了,你太過分了。”
暮晚搖看他繃起了下巴,也心中覺得一個縣令而已,自己如今都讓言尚不能和外界聯(lián)系,保留他一個縣令官有什么關(guān)系。等自己拉他回了長安,逼他娶了她,到時候他也依然不可能回去南陽。
世上從來沒有駙馬和公主分居兩地的道理。
想來想去言尚日后都不可能回穰縣了,暮晚搖就痛快點頭:“好,我應了你。你總可以吃飯了吧?”
言尚連忙:“我們的話還沒說完!”
暮晚搖不耐了:“還有什么?”
言尚遲疑一下,問:“我問你,你這么綁我走,可對妙娘做好安排?”
暮晚搖臉色冷淡,偏頭看他:“什么意思?在我面前關(guān)心別的女人?”
言尚今日一直在生氣,此時也是惱著的:“你什么心思,難道要我明說么?你敢說你不是嫌棄我的處理手段,要用強權(quán)壓人?你這般跟妙娘強搶我,妙娘當然搶不過一個公主�?傻降孜遗c她有婚約,你這樣欺負一個女郎,好么?”
暮晚搖:“強搶你?你好意思這么說�!�
言尚臉瞬間紅了。
在暮晚搖看來,他可真可愛,生氣著都能因為這種事而臉紅。
他低聲:“本來就是這么一回事。你做得出,我不能說么?”
暮晚搖因為他的臉紅,而不去發(fā)他那有婚約的怒,慢悠悠道:“你那個妙娘,你也不用糊弄我,你和她有什么感情,我都查清楚了。我聽方桐說,是你那個老丈人在酒席上灌你酒,向你推薦他那女兒,你糊里糊涂就答應了。之后也沒有反悔。這是什么?這不就是欺負你酒量差么?”
言尚解釋:“陳公不是你口中那種人。我當時是心情不佳而醉酒,并不是陳公有意設計……”
暮晚搖換個舒服點兒的坐姿,靠著他的手臂。他側(cè)身不許她靠,她卻干脆抓住他的手臂不放,自如地挨了過來,還有點兒炫耀般地狠狠蹭了蹭他。言尚想瞪她,苦于沒有眼睛,而暮晚搖已經(jīng)開口:“方桐查到你與妙娘定下親事的時候,是二月二。這個時間很微妙啊。”
言尚冷漠:“微妙在哪里?”
暮晚搖側(cè)頭看他:“微妙在,這個時間再往前推四天,就是我和裴傾定下婚約的時間�!�
言尚不說話。
暮晚搖心中已經(jīng)柔軟,已經(jīng)充滿憐愛。她攬著他肩讓他低頭,鼻尖與他輕輕蹭了蹭,柔聲:“哥哥,你是因為傷心我的婚約,才喝了酒,才被人哄騙著定了親。然后因為對方恰恰對你沒什么威脅力,你心灰意冷,覺得自己不適合和別人談情說愛,就沒有拒絕這門婚約,對么?
“你是因為我,對么?”
言尚伸手,將她蹭著他的臉推開。暮晚搖不可置信,但他態(tài)度就是這般堅決。哪怕他臉紅了,他也不要和她這樣。
暮晚搖氣急敗壞:“你瘋了!你敢推開我?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想強了你,你根本……”
她口不擇言,話沒說好,就被言尚嚴厲打斷:“說什么呢!女郎能這般胡說么?”
暮晚搖氣勢被他弄得茫然,萎了。
她氣哼哼、酸溜溜道:“算了,不說了。你放心,我不會墮了你的名,我還會給你那個妙娘找一個你都挑不出錯的好夫君來。真以為你自己是金子,誰都捧著你,離不開你?你先吃飯吧�!�
言尚聽她將妙娘當一個過客般隨手安排,也只能無奈接受。心想就算暮晚搖隨便給妙娘安排婚事,有他在旁邊把關(guān),她也不能太過分。
只是言尚心里一堆事,哪有心情吃飯:“不吃。你這般囚禁我……”
暮晚搖冷冷打斷:“我給你臉了是不是?我就算因為各種原因綁走你,難道就都是為了我的私心,對你沒有一點兒好處么?你就不把我想成一個好女郎,就覺得我是壞人?”
言尚怔忡,目瞠,想不到她還真要把黑的說成白的。
他道:“對我有好處?對我有什么好處?我怎么看不出你囚禁我,還是為我好了?”
暮晚搖理直氣壯:“嬌滴滴一個大美人免費讓你用,你有什么不滿的?”
言尚怒,跟著她口不擇言起來:“我是那種人么?什么用不用,我才不會用。你好看有什么用,我看得到么?”
暮晚搖立刻抓住機會,握住他的手:“你看看!這不就是我對你的好么!我在幫你治眼睛!我從長安請了御醫(yī)來,那御醫(yī)還在趕路,會在金陵和我們匯合。你的眼睛耽誤了時間,我這不是擔心你跟著我那一個月,會把病情加重,所以才一定要看你復明才能放心么?”
言尚抿唇,垂下了臉。
暮晚搖見他態(tài)度微軟,便繼續(xù):“而且我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平時多累,整日都在辦公,都在忙各種公務。你都沒有自己休息的時間,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子了。你現(xiàn)在瘦成了這樣,不過是趁著年輕而不在意。我就怕你總這樣勞碌,最后把自己的身體拖壞拖垮。
“言二哥哥,就算喜愛辦公,也要關(guān)心自己的身體吧?你眼睛都不方便,你還急著回穰縣做什么?為什么不趁這個機會,好好歇歇?做點兒自己喜歡的事,好好給自己放個假?
“你整天繃著那根弦,一點兒沒有放松的時候,這樣真的好嗎?”
言尚微怔。
他側(cè)臉看她,低聲:“你、你真是這么想的?”
暮晚搖手撫摸他面頰,在他唇上輕輕點了一下,她向他保證:“我真的有這個意思。我看到你這樣,很心疼你的。我不愿意你總是在辦公,總是所有人一出點兒事就來找你。你在穰縣時,忙得都住到府衙去了……我要你好好休息。我們天天煲藥湯,給你好好補一下身體。
她沉迷的:“我要把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
言尚啐她:“又胡說�!�
暮晚搖莞爾。
言尚低聲:“我忙公務不好么,你覺得我繃得太緊了?沒有人這么說過我,只有你總是這么說。”
暮晚搖臉輕輕靠著他頰畔,靜靜道:“因為他們都不愛你,只有我愛你。旁人都當你是言素臣,我當你是言尚,是我的言二哥哥。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想你好的。你要體諒我�!�
她又開始趁機給她自己說好話了。
言尚又感動,又氣。
半晌,他低聲:“我真的不想和你說話,不想理你�!�
暮晚搖氣急敗壞:“怎么還在生氣?!”
言尚心想這么嚴重的事,難道我和你說兩句話就原諒了,那我還有沒有原則?
她真的是任意妄為,什么都能做得出來。言尚意識到自己未免太順著她,才讓她對自己肆無忌憚,覺得她做什么,自己都會原諒。
而可悲的是,她認為的是正確的。
言尚知道自己心里無法真正生她的氣,知道自己總是容易對她心軟�?墒沁@是不對的,這樣她根本意識不到她應該尊重他。她高高在上,如今更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是世上有些東西,不是靠權(quán)逼壓,就能逼出來的。
半晌,言尚淡聲:“我要一個放心的人幫我試菜試水,我不相信你了。若是不這樣,我再不碰你給的飯菜。”
暮晚搖哎一聲。
她揉額頭:“我到哪里給你找讓你放心的人,天天給你試菜?這是在去金陵的路上哎。就算我隨便買個人給你用,你就相信對方不是我的人么?”
言尚偏臉,道:“你難道沒有將韓束行關(guān)起來么?我不信我被你綁走,韓束行會不聞不問�!�
暮晚搖:“……”
她低咒一聲,無奈接受她選的男人實在聰明,受困之時都有這種判斷力。那她更要提防言尚和外界聯(lián)系,從自己手中逃脫了。
-----
言尚被一個小廝扶著,去見那被關(guān)押的韓束行。
韓束行被五花大綁,口中塞著布團,被人扔在一間黑漆漆的屋中。他想掙扎束縛自己的繩索,但是繩索成了死結(jié),而且他渾身無力,一路上都被人下了藥,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
韓束行絕望該如何脫困時,言二郎來了。
言尚讓小廝為韓束行松綁,又讓人拿飯菜給韓束行吃。韓束行狼吞虎咽之時,悄悄打量言二郎。見言尚清清靜靜,他穿著干凈的衣袍,玉冠銀帶,風采卓然,身上也沒有被公主折磨出來的外傷。
這樣金質(zhì)玉相的美青年,和逃亡時總是因眼瞎而吃虧受傷的言二郎不同,甚至和在穰縣時整日埋頭于一堆繁瑣公務中的言二郎也不同。韓束行找不到太好的話,就覺得言二郎這個樣子,和長安那些干凈漂亮的貴公子一樣,香香軟軟,白白凈凈。
韓束行吃完飯,硬是把陪在言二郎身邊的那個小廝趕出門去。他抓著言尚的手,就要帶言尚起來。
言尚詫異,卻不打算跟他走,失笑:“這是做什么?”
韓束行語氣繃著:“二郎,公主殿下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她給你說了什么,哄騙你,但是我當日是親眼看到你喝了她一杯酒,就倒了的。我追上去,她那些衛(wèi)士是真的對我下狠手。這還不算,他們給我下了藥,讓我一整天都沒有力氣……這是包藏禍心!我懷疑公主是要殺我二人!”
言尚:“……”
言尚輕聲:“因為你是習武人,她怕你的武力能夠幫到我,所以給你下了藥,讓你整日手腳無力,無法帶我逃出去。這是正常的,我會和她商量給你少用點兒藥,總是對身體不好。你也不要想著逃了,不說其他的……就方桐的武功,便和你不相上下。他一個人就能和你抗衡,何況她身邊的其他衛(wèi)士?
“既來之,則安之。你是受我拖累了。日后跟在我身邊吧。我跟她說讓你幫我試菜試水,也是想將你從關(guān)押中救出來�!�
韓束行聽他溫聲細語,說話依然如此有邏輯,便稍微松口氣。只要言二郎的腦子還在,韓束行就不擔心。言尚讓他不要亂折騰,不要試圖逃,韓束行雖然不甘心,雖然覺得她們不該坐以待斃,卻還是不情不愿地應了言尚。
韓束行低聲問言尚:“公主為什么要抓二郎你?我看我們逃亡中,她和二郎的關(guān)系沒那般壞�?伤趺凑f翻臉就翻臉?明明二郎你救了她,她這是你們大魏人說的‘恩將仇報’么?”
言尚微氣,低聲自喃:“可不就是恩將仇報。”
韓束行皺眉:“那殿下抓二郎,既然不是要殺二郎,她是為的什么?”
言尚一下子不自在。
說:“沒什么重要的。你不用管�!�
韓束行盯言尚兩刻,他雖然不太了解大魏人各種微妙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他好歹是成年男子,又跟著言尚和暮晚搖這么久了�?囱陨械椭�,耳際微紅,福至心靈,韓束行想到了那一夜廟外,自己看到的那二人擁吻得那般熱烈的樣子。
韓束行皺眉:“她是想睡二郎么?”
言尚被他直白的話噎住,韓束行扶他一起出門時,言尚被門檻絆了一下。
韓束行已經(jīng)憂心忡忡:“二郎這般品性高潔之人,怎能上殿下的床?殿下怎能這般侮辱二郎?二郎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她欺了你的。”
言尚:“……”
言尚無奈笑:“韓束行,我真的應該多教教你大魏的習俗,許多話不要說得這么……直接。而且你不用護著我被不被欺……”
韓束行訝然:“難道二郎想被她睡?”
言尚:“……我的意思是,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管我和殿下的事!你……從明天起,我教你讀書吧。”
暮晚搖不是要他放松么?
反正他沒什么喜歡的事情,沒什么想要的東西,正好教一教韓束行識字讀書。
-----
馬車繼續(xù)行駛。
公主的車駕中,氣氛卻很低迷,人人不敢大聲出氣,唯恐惹了公主殿下。
只因言二郎不愧是言二郎,足夠會得寸進尺,還沒有把公主氣死。
暮晚搖把言尚綁來,就是為了一路上和他單獨相處,把兩人的關(guān)系恢復恢復,最好舊情重燃、恢復到他們感情最好的時期。這樣綁言尚進洞房的時候,言尚也不至于不情不愿。
可是言尚要求教韓束行讀書。
于是本來夠?qū)挸ǖ鸟R車中,原本坐暮晚搖和言尚兩人剛剛足夠,現(xiàn)在加了一個韓束行,車廂就顯得擁擠了。那個韓束行還格外不會看人眼色,不管暮晚搖臉拉得多長,他都只盯著言尚。
古樸馬車中,暮晚搖硬是不顧言尚的反抗,挨著言尚坐,而韓束行高高大大,暮晚搖再說車里擠不下了,也沒用。韓束行撩袍坐在地上,在公主的白眼下,拿出皺巴巴的冊子和一根粗毫筆,讓言尚教他讀書寫字。
而這個人又足夠笨。
整整一個時辰,暮晚搖就聽言尚將一句詩教了一遍又一遍,暮晚搖靠著言尚,覺得自己都打盹醒了,韓束行居然還沒學會這么簡單的詩句。
暮晚搖嘆氣:“真的好笨啊�!�
坐在地上的韓束行面無表情,根本不在意公主的話。
言尚偏過臉,“看”這個大熱天非要和自己擠在一個車中的女郎,道:“怎能當面說人家笨?韓束行是烏蠻人,能夠?qū)W會大魏話,已然了不起。他現(xiàn)在才剛開始學大魏字句,相當于幼兒執(zhí)筆,初時不順,是正常的。而且韓束行其實會一些簡單的字,很厲害了。
“你若是不喜歡聽我們說這些,不如下車去獨自坐一車。”
暮晚搖冷聲:“我才不不下去。我就要和你一起坐,我要看著你。”
言尚嘆氣:“你也不嫌熱。”
暮晚搖調(diào)皮,仰頭在他玉白頸上親了一下,柔聲:“這就是好處啊�!�
她聲音低柔微啞,突然仰頭親這么一下,還是在韓束行在的時候,言尚被她嚇一跳,扶著幾木的手一下子攢緊,繃起了身。言尚大腦亂糟糟中,還聽到暮晚搖呵斥韓束行:“看什么看?好好寫你的字!”
言尚緊張地想,難道韓束行看到搖搖親他了?她怎能、怎能……這樣放肆!
暮晚搖撩目看他頸上出了汗,便熱情地拿帕子來給他擦�?墒撬X得別扭,一直扭著頸。當著韓束行的面,言尚不敢過分掙扎,鬧出太大動靜。就這般推推拉拉,他的頸已經(jīng)紅了一片。
也不知這副情景,落在韓束行眼中是何等怪異。
韓束行咳嗽一聲。
暮晚搖太喜歡玩言尚了,他的頭發(fā)絲、他的指甲、他那緊緊掩著鎖骨的衣領(lǐng),她都能趴在言尚身上玩半天。就是這個韓束行……暮晚搖正要罵韓束行沒事總咳嗽什么,馬車就停了,方桐在外說他們已經(jīng)到了一處目的地。
言尚靠著車壁,聞言一怔。因他雖然看不見,卻一直在心里默算路程,無論如何,按照他們的進程,應該到晚上才能趕到驛站的。怎么會大中午,就到目的地了?
暮晚搖向坐在地上的韓束行踢一腳,不耐煩極了:“到目的地了,沒聽見么?還不先下車去!這么大熱天和我們擠在一起,我和言尚要是中暑了,都是你害的!”
韓束行被趕下車,暮晚搖回頭,看言尚手指搭在幾上,輕輕彈了幾下。她總覺得他在算什么……暮晚搖不動聲色地依偎過去,打斷他的思量,她勾著他下巴就來親他。
言尚駭然推她:“……我都說了不想理你,你還這樣!”
暮晚搖甜甜道:“我怎樣?我是管你要個獎勵而已�!�
言尚沒好氣:“獎勵你什么?獎勵你不顧我意愿綁我么?”
暮晚搖不在意他的話中內(nèi)容,反正他那輕柔的說話聲音,就夠討她喜歡了。暮晚搖又蹭著他一會兒,才扶著言尚的手,拉他一起下車。
言尚氣得不行,見她這么不在意,他只能伸手把她摟回來,摸索著給她掩好領(lǐng)口,系好衣帶,給她將衣裳整理得像個樣子。
暮晚搖唇角噙笑,任由他這般對她,然后她才扶著他,帶著他下了車。
二人立在車旁,暮晚搖手指前方綠油油的田地道:“你現(xiàn)在看不到,你自然不知道現(xiàn)在我們站在一處莊稼前。到處都是碧油油的,田里面有老百姓在耕種。你總說我不知人間疾苦,你當年還想帶我一起春耕,讓我離百姓們近一點。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夠近了。我們可以把當年的事繼續(xù)�!�
言尚怔忡。
暮晚搖回頭望他,對他笑:“你不是愛民生么,那就讓我感受到你的感受啊。我也想知道,書本上看到的那些,到底實際上是什么意思。我們已經(jīng)站在這里了,你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去耕種吧。”
言尚動容,被她扶著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暮晚搖以為自己打動他了,但是他下一句就繃繃的:“我一個瞎子,怎么拉住你?我拉得動你么?”
暮晚搖瞪眼,被他不冷不熱的話噎住。她又氣得不行,可是瞪著言尚半天,也不能把人如何。他這么不給面子,她就推開他的手,自己一人提著裙裾下田去了。
言尚站在路旁,聽著聲音。
一會兒,他聽到方桐的聲音:“二郎,何必呢?”
言尚遲疑一下,說:“天這么熱,方衛(wèi)士,你還不跟去看看。她身體又不好,還在我面前作秀什么。”
方桐對這兩人無言以對,只好帶著衛(wèi)士們下田去了。而韓束行悄悄摸到言尚身邊,低聲:“二郎,他們都走了,這是逃跑的好機會。我已經(jīng)看過路了,也偷偷藏了幾天的藥……”
言尚不等說什么,就被韓束行用輕功縱起,帶上了馬背。馬一聲長嘶,立在田地中的暮晚搖等人愕然回頭,便見一騎絕塵,塵煙滾滾。
言尚:“……”
-----
一個時辰后,韓束行被重新五花大綁,捆去了小黑屋關(guān)起了禁閉。
言尚靜靜坐著,暮晚搖氣急敗壞地推門而入,怒道:“你居然敢逃跑!我是相信你,才不綁你。難道你也要我對你五花大綁,你才能不逃么?”
言尚仰著臉,隔一會兒,他又無奈、又緩聲:“我沒有要逃。”
暮晚搖:“我都看見了,你當我眼瞎?”
言尚無言片刻后,說:“……你是懷疑我的腦子么?”
暮晚搖:“……”
言尚低聲,語氣頗微妙:“我就算真的要逃,怎么會用這種方法。”
暮晚搖挑眉。
她從言尚話中聽出了……幾分嫌棄?
哎呀。
言尚是在嫌棄韓束行么?
她噗嗤一笑,捂住了嘴。她心里頭下定決心,看來還得下猛藥。
第132章
“長安還在爭論官員回避的事。不只是同州,長安在討論同縣也要回避。即是說當?shù)爻錾淼墓賳T,
不能在當?shù)厝温��!?br />
坐在驛站后院槐樹下,
方桐正將長安那邊報來的最新消息告訴公主。暮晚搖翻看著各類信件,
再聽方桐解說,她點下頭:“唔,
官員回避啊。長安如果真能爭出來個結(jié)果的話,
對寒門是有好處的。我們要爭取此事�!�
她頓了一下,語氣忽然怪異一下,
目光穿梭頭頂槐樹,若有所思。
總覺得寒門崛起,
是整個時代、所有人不知不覺都在推著的一件事。此次官員回避政策,限制世家,
是因南陽謀害公主而起。但就是暮晚搖自己謀劃這整件事時,
她的最終目的也不過是得到吏部。
她沒想過官員回避,反而成了重點。若有若無,整個時代都在推著寒門興,
世家弱。
她扶持寒門,
能走到今日這一步,既有父皇支持她的緣故,當也有順應天下潮流的緣故吧?
暮晚搖不禁更深入地去想寒門和世家的關(guān)系,
去想科考的重要性,
再發(fā)散地想到這一路南下,自己看到的各類平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她為所有人逼迫時,
她沒有精力去想這些。而今她脫離了那種局面,反而能看得更深遠些。
這讓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父皇。
一直待在深宮里養(yǎng)病的父皇,是用什么樣的眼光在看他們呢?是否在父皇眼中,他們蠅營狗茍,都是無比可笑的?他們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在幫著父皇達到那個既定目標……方桐道:“還有一事,長安隱約傳來消息,說劉公公找到了海外神醫(yī),能幫陛下減緩病情,陛下多活一兩年都是可能的�!�
暮晚搖頓住了。
想了一下,說:“也成吧。”
方桐:“還有……太子殿下終于出手了。太子在東宮沉寂了三年,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摘了山南節(jié)度使的官,把山南道的兵調(diào)為他用,全要換上他的人。秦王自然不服。原本官員回避一策,就讓秦王焦頭爛額,現(xiàn)在加上太子的趁火打劫,秦王也開始在朝中攻擊太子的人了。
“比如楊家……楊家在朝為官的人,都被彈劾,不斷被外放。就連楊三郎,目前三郎正在等朝廷的新調(diào)令,結(jié)果因為太子和秦王的爭執(zhí),這調(diào)令一直下不來�!�
暮晚搖眼珠輕輕顫了下。
她偏頭正要說話,忽聽到一聲極輕的“阿父”喚聲。方桐面露尷尬,看到自己幼子又在籬笆后探頭探腦,向他招手。暮晚搖冰雪般的眼眸望過去,那個男童竟然不懼,還對她羞澀一笑。
方桐板著臉還沒喝止,這男童就噠噠噠奔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中包著的一只蝴蝶遞給公主。他眨巴著眼,期待地看著暮晚搖,希冀一只蝴蝶能夠得到這個好看的公主的嘉獎。
方桐被自己幼子弄得面色青白不堪,唯恐暮晚搖一個眼刀子嚇哭他兒子。但是暮晚搖鋪裙而坐,目光盈盈地望著男童遞到自己眼皮下的蝴蝶,她面不改色地接過,食指輕輕一動,那蝴蝶棲息在了她玉白修長的指上。
五色斑斕的蝴蝶落在美人手指上,賞心悅目。
男童正要贊嘆,暮晚搖手指輕輕一彈,那蝴蝶就飛走了。男童一愣,忐忑地看向公主。暮晚搖臉色依然淡淡的,將手帕一揉,她伸出兩手,一左一右地將手貼在了男童的耳朵上,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方桐瞠目結(jié)舌,見暮晚搖向他歪一下臉,道:“這些話不適合小孩子聽。你繼續(xù)�!�
方桐看一眼歪在公主懷里面紅耳赤的小子,他暗自忐忑又好笑,便咳嗽一聲,接著說政務:“總之,楊家成為了太子和秦王相爭的犧牲品。楊三郎如今一直留在長安,也不知日后如何�!�
暮晚搖道:“太子會給他安排好的,不必我們操心�!�
方桐笑一聲,他是因為公主和楊嗣關(guān)系好,才多嘴說一聲。但是這種關(guān)系好,在立場原則上,卻沒什么用。公主不會看在楊三郎的面子上對太子手軟,太子也不會因為楊嗣而對公主網(wǎng)開一面。
暮晚搖想了半晌后笑:“我原本怕官員回避一事,會讓太子和秦王聯(lián)手,一起來對付寒門,針對我。沒想到因為兵權(quán)問題,他們自己先搞不清了。也好,如此我們能從中摘出來,我們在外面且看著……”
她還沒想清楚,邊想要邊說更多的時,被她捂住耳朵的男童依偎在她身畔,喊道:“殿下,我好像有聽到一點點啊?你們在說什么啊,我聽到你們說‘兵’,是要打仗么?”
暮晚搖駭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捂耳朵都沒擋住這個男童的好聽力。思來想去,就怪方桐早早讓他兒子習武。她放下捂住男童的手,正要瞪向方桐時,見到籬笆外,言尚過來了。
言尚被一個小廝扶著手,后面跟著喪眉打眼的韓束行。
暮晚搖當即和方桐交換一個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在言尚面前說太多政務。暮晚搖看向言尚后面的韓束行,語帶嘲諷:“這么快就要把人提出來了?問過我了么?”
言尚進了院子,他聽到暮晚搖聲音,就向這個方向站定,俯身行了一禮。他溫和道:“我是帶韓束行來向公主賠罪的。他之前不懂事,做了錯事,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四五日,我尋思著可以放他出來。畢竟我身邊需要人手�!�
言尚調(diào)教的好,暮晚搖這邊施施然坐著,言尚身后的韓束行就自行跪下,向暮晚搖磕頭,悶悶道:“我以后全聽殿下安排,再不自作主張了�!�
暮晚搖冷呵一聲:“哪敢安排你?你眼里只有言二,沒有我這個殿下吧?”
韓束行正要辯解,言尚的手按在他肩上,示意多說多錯,不擅言辭的人不要和一個才女公主辯論。
暮晚搖不好對言尚撒氣,因她總是在言尚面前有一種理虧感,何況他總是受委屈,她也不忍心。暮晚搖的氣撒在韓束行身上,冷嘲熱諷一頓,不說韓束行面紅耳赤,就是方桐都覺得公主埋汰人太厲害了。
方桐看一眼,覺得還是言二郎氣度佳。他被公主指桑罵槐,也當沒聽出來一般。言尚偏了下頭,在公主罵韓束行一段時間休息的時候,插話說:“我隱約聽到了小孩子聲音,這里有小孩么?”
暮晚搖心中一動。
她將方桐的兒子往自己懷中一扯。男童沉迷于這個冷冰冰的公主居然會抱他,方桐目瞪口呆,聽到暮晚搖微微一笑,面向言尚:“我兒子,吃驚么?”
眼蒙白紗的言尚:“……”
他一時怔愣,半晌說不出話。他震驚了半天,道:“殿下開玩笑?你、你……尚是未嫁女郎……”
暮晚搖字句清晰:“孩子父親是你�!�
言尚:“……”
他唇張了又閉,閉了又想說話,卻再次失語。
他腦中混亂,說服自己幾次冷靜后,才開始算時間,算日子……怎么算這時間都不對。當年,他坐牢就坐了一個月,之前他是和暮晚搖……但那次半途而止,他并沒有真的進去啊。
在那次之前,他們有半年時間沒見過。
她怎么可能有孕?
何況暮晚搖告訴過他,她于子嗣艱難,她哪里生得出這么大的孩子……對,孩子的年齡也對不上……
跪在言尚身旁正乖乖聽訓的韓束行,實在掩飾不住,震驚地抬臉去看言二郎。他看到言二郎光潔的下巴,心中卻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言尚和暮晚搖如此糾結(jié)的原因了——
這兩人珠胎暗結(jié),一路明著含仇暗著談情,把他騙的好慘。
暮晚搖抱著男童,幽幽一嘆:“言二哥哥,你如今是不認自己的兒子么?”
言尚眉峰輕蹙,半晌后有些猶豫地道:“你又胡說�!�
暮晚搖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半信半疑。她有意逗他,就將故事編得半真半假:“真的是你的孩子呀。難道你以為我有別的郎君么?想當年,我與你那般好時,什么沒做過?”
她說著剜了韓束行一眼,讓那個震驚的韓束行聽一聽,她和言尚是有舊情在的,不用他做好人。
暮晚搖:“那時我便有了身孕,可是當時你與我正在爭吵,我氣得厲害,就不想告訴你。我吃足了苦才偷偷為你生了一個兒子,苦苦挨了數(shù)年的苦不提,沒想到你我重逢后,你是問也不問,如此薄情�!�
言尚面紅了。
他本來有點半信半疑,懷疑難道他真的有過孩子不成。但是暮晚搖說成這樣,他就知道是假的了。估計是誰家小孩在她身畔玩,被她拿來試探他了。
他有點兒無奈,道:“不要玩了�!�
他由小廝扶著入座,韓束行卻覺得他過分,忍不住道:“二郎,我一直站在你這邊,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二郎一定有難言之隱,但是……怎能拋妻棄子呢?”
暮晚搖捂嘴噗嗤,忍著笑:“對對對!他就是拋妻棄子,一個人在外面如何逍遙不提,根本不顧我每日以淚洗面,多么可憐。”
言尚對韓束行道:“我與殿下不可能有孩子�!�
他再面向暮晚搖,輕聲:“不要再戲弄韓束行了�!�
暮晚搖在他“望”來后,面色漸漸冷下。他說的未免太過斬釘截鐵了些,讓她心中不快。她不悅時,言尚道:“搖搖,你過來�!�
暮晚搖不動。她一個公主,讓她過去她就過去?某人有沒有身為囚徒的自覺?
言尚低聲:“我有話與你說,不方便他人聽到�!�
暮晚搖頓了一下,還是心中被他所謂的悄悄話打動。她口上道:“方桐,你們都退下�!�
待人離開后院后,后院空下來,她才走到言尚面前坐下。言尚沉靜片刻后道:“我本來不想與你多說,但是……你是否還在意子嗣的問題?”
暮晚搖向他看來。
他輕聲:“不要在意了。放下那事吧,沒什么的�!�
暮晚搖怔怔看他,她心中忽然愧疚,覺得自己這樣試探他,他看出她心中糾結(jié),還反過來安慰她。他擁有世上最柔軟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