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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暮晚搖:“我想過了,你是指望不上的。你夜里睡不著,我越看你越來氣。我怕我哪天晚上醒來后看你睜著眼,忍不住給你一刀……還是和你分開比較安全。

    “你去好好辦你的公務(wù),當(dāng)你的忠心大臣。我去賞花作樂,當(dāng)我的庸俗公主。咱們也在一起這么久了,相看兩生厭,你厭煩我也是正常的。分開也好。

    ”我多去看看世上好看的郎君們,讓自己洗洗眼睛。你也趁機(jī)多找?guī)讉女人,開開眼界……算了,言二郎這般忙,肯定沒時間找女人,你要是有需求,找我便是�!�

    她回頭對他莞爾一笑:“隨你高興�!�

    言尚錯愕。

    他見她往外走,這才意識到她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要和他分床分房。

    言尚顧不上褲腿上的水往下滴,就連忙披上外衫,起身去追她。他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子,一徑問人公主去哪里了。

    公主府實(shí)在太大了,言尚衣衫不整,要顧及形象,便出來得慢了幾步。他沒有找到暮晚搖,但才出門,就碰上了來找他的言曉舟。

    言曉舟:“二哥,我有事與你說!”

    言尚眼睛張望黑漆漆的夜色,低頭倉促地與妹妹說:“明日再說……”

    言曉舟道:“可是明日就來不及了呀。二哥,我定了明日離開長安的行程,都找好車馬了。我再不說,我走了二哥你都不知道啊�!�

    言尚一下子錯愕。

    他呆呆看她:“你要去哪里?回嶺南找阿父?怎么了,可是我、我怠慢了你,你在長安住的不舒服了?”

    言曉舟見他要把原因歸到他自己身上,心中最知道二哥定是又開始反省自己、自己難受,言曉舟連忙打斷:“不不不,我是想去劍南……找楊三郎的�!�

    言尚吃驚。

    他定下神,緩緩問:“你嫂嫂……搖搖知道么?”

    言曉舟微笑:“我跟嫂嫂說過了。她聽了我的想法,并沒有反對。”

    言尚怔忡,意識到暮晚搖是故意的。他只好帶妹妹回房,了解一下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至于公主……這是婚后他第一次和暮晚搖鬧得這般厲害,他沒有經(jīng)驗(yàn),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他還不知道,暮晚搖說找好看的郎君多看看,并不是逗他的。

    某方面來說,暮晚搖比他會享受。

    —

    至于新帝那邊,才和言尚談好,心中高興,回到皇宮,也是仔細(xì)回味。

    劉文吉看新帝念念不忘言二郎,心里冷笑,故意說起一事:“陛下,好似該給言二郎升官才是�!�

    新帝了然:“自然。朕要讓他做事,自然要……”

    劉文吉詫異:“似乎先帝有遺旨,是要言素臣做宰相的。臣也不是很清楚,那圣旨是供在太廟里的�!�

    新帝呆住。

    然后沉下臉,道:“你的意思是,先帝早給言二郎安排好了,所以言二在我面前不過是裝樣子?他知道自己要做宰相,朕說給他升官,他根本就不以為意。

    “他和那些老臣們一樣,把朕當(dāng)猴耍?”

    劉文吉笑:“這臣就不清楚了。只是言二郎如此多才,不管是先帝還是陛下,都很看重他,喜歡他。

    “臣就是覺得……一個人讓所有人都喜歡,這份心機(jī),臣實(shí)在羨慕啊。”

    皇帝若有所思,對言二郎的那份熱忱淡了下去。

    第149章

    言尚領(lǐng)妹妹回房,為妹妹倒茶。捧茶而坐,

    他端詳著妹妹,

    斟酌著話語。

    言曉舟正是花朵兒般嬌柔美麗的女孩兒,臉潔白,

    唇丹紅,眸烏黑。她是明日春暉般的女郎,笑起來時眼中波光粼粼,沒有一絲雜垢滄桑。

    她與言尚妻子那般嫵媚風(fēng)情的美不同。暮晚搖是勾魂攝魄,但我自無情;而言曉舟則是獨(dú)自溫柔,但為你回眸。

    世人對女郎的欣賞,

    其實(shí)更多是偏言曉舟這般的。因世人總是駕馭不了暮晚搖那類女郎,

    卻覺得自己可以駕馭言曉舟這般的。

    不提言曉舟的溫柔皮相下是如何有主見、如何固執(zhí)的一個女郎,

    單言曉舟的相貌才情,言尚就知道自己妹妹不會缺郎君追慕的。

    何況自己在長安的名氣那般厲害。

    所以父親將妹妹的婚事托付給言尚,言尚也并未多管過妹妹。

    他實(shí)在太忙了,

    他雖然大略從暮晚搖那里知道了楊嗣和言曉舟陰錯陽差的一段情,

    但他起初就不覺得這二人會走到一起,

    是以也沒有多問。

    直到今夜,

    言尚望著妹妹的容顏,

    才驀地羞愧:他自以為是,

    看輕感情。他以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的一段故事,原來并沒有結(jié)束么?

    言尚怕直白會傷到妹妹的心,便輕聲問妹妹:“你去劍南,是特意去找三郎的么?我聽搖搖說過,

    你與三郎總共相識也不過半年。曉舟,年少時朦朧的好感是當(dāng)不得真的。你一個女孩兒,千里奔赴劍南,而三郎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缃駹顩r,即便你去,他也絕不會接受你,因他不會想連累你。”

    他停頓一下,道:“私心里,我知道楊三郎這般,搖搖這般的人,他們天生就會喜歡那類干凈漂亮、看著簡單的人。因?yàn)槟呛退麄兪澜缋镎J(rèn)識的人不一樣,新鮮感會帶來好感,會造成錯覺。而回歸現(xiàn)實(shí)后,他們又會表現(xiàn)得很無情。

    “我并不是說三郎不好……而是說他們那一類人,并不是為了情愛不顧一切的人。對三郎,對搖搖來說,情愛很重要,但不是必需品,因?yàn)榭商娲膶?shí)在太多了。曉舟,我們與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不同,你又是一個女孩兒……這般不顧一切,是很容易受傷的�!�

    言曉舟漲紅了臉。

    她想好了一切哥哥的反對,比如身份不配,比如會引起政黨猜忌,比如不認(rèn)同女郎為了一個郎君去千里奔赴……她獨(dú)沒想到哥哥會從這方面反對她。

    言曉舟內(nèi)里羞燥,耳尖瞬間通紅。她兄長是極為洞察人心的一個人,她想反駁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可是望著哥哥溫潤含憂的眼,言曉舟沉靜下來,想自己的內(nèi)心,未必沒有那種想法。

    言曉舟小聲:“二哥這般說,難道二哥不喜歡嫂嫂么?二哥覺得和嫂嫂在一起很累么?二哥是否認(rèn)自己這一路走來的一切么?”

    言尚笑一下。

    他溫聲:“我正是自己經(jīng)歷過,才這般說。原諒我這般性情。若是你嫂嫂,她定會鼓勵你大膽地往前走,不必顧忌任何事。而我自己……我不后悔遇見你嫂嫂,也不后悔和她一路折騰了這么久才在一起。

    “但若是回到最開始,若是我不記得她,我仍會覺得這一路很難,會思量值不值。我現(xiàn)在覺得值,但這不過是因?yàn)榻Y(jié)果好,因?yàn)槟闵┥┕虉?zhí)……你嫂嫂的執(zhí)念是很深的,這點(diǎn)仍和三郎不同。”

    言曉舟垂眸,似在認(rèn)真思索言尚的話。

    但一會兒,她抬起明眸,仍然堅(jiān)定的:“我還是要去劍南�!�

    言尚溫和地看著她,并沒說話。

    言曉舟雙頰滾燙,卻羞赧一笑,鎮(zhèn)定的:“二哥,我和你想的不完全一樣。三郎上個月便離開了,我是思考了一個月,才下定這個主意。

    “我并沒有心血來潮,孤勇無畏。相反我想了很多。最近我在長安認(rèn)識了一個好友,比我大一些,她說自己叫趙靈妃,說哥哥認(rèn)識她的�!�

    言尚揚(yáng)了下眉,笑:“你說的是五娘啊�!�

    言曉舟眼睛如秋泓般彎起,聲音本輕柔,說起新的朋友時她語氣變得活潑幾分:“對,是她。她便是極大膽的一人,她說她年少時還追過哥哥,被嫂嫂還說哭過�!�

    言尚搖頭笑。

    言曉舟:“而她后來為了逃婚,一個人去追出使團(tuán),離開大魏長達(dá)四年,最近才回來長安�!�

    言曉舟出神,靜靜道:“二哥,我很羨慕她的勇氣。二哥,你是男子,你從來沒有過我們女孩兒這般的糾結(jié)想法。你只會覺得靈妃如此很大膽,讓人敬佩,你不知道她對我造成的撼動有多大。她讓我思考,我到底要怎樣的人生。

    “我是要乖乖待在長安,老老實(shí)實(shí)聽哥哥的安排,早早嫁人生子呢,還是自己去決定自己要走的路。

    “我是要什么樣的人生,要做些什么。哥哥,你能理解我到底在遲疑什么嗎?”

    言尚目中光動了下,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暮晚搖,便是不安于室的,即使婚后,暮晚搖也沒有坐在家里當(dāng)賢妻過;劉若竹雖婚后隨父君去了河西,但她實(shí)則是為了保護(hù)古書孤本去的;趙靈妃任性地一逃婚便是數(shù)年,還直接離開了大魏;而言曉舟……似乎也不喜歡賢妻良母的一生。

    言尚困惑,但若有若無的,又隱約理解她們的不易。且他雖然不是完全明白,但言尚有個優(yōu)點(diǎn),是擅長聆聽,尊重他人的人生。

    言尚便道:“你去劍南,不完全是為了楊三郎?”

    言曉舟笑,眼中亮盈盈的:“我便知道二哥可以理解。我不一定非要與三郎如何,我只是覺得可惜,就是作為一個舊友,我覺得三郎很可惜。便是二哥站在我現(xiàn)在的境界,也一定不會放棄自己的舊日好友。難道二哥就不曾鼓勵過自己的舊友,不會為了舊友做些努力么?”

    言尚微笑,沒說話。

    他捧著的茶水已經(jīng)涼了,就如有些人走遠(yuǎn)就不會回來了。

    他為劉文吉做過努力,但時至今日,言尚已經(jīng)放棄這個舊友了。

    言曉舟卻仍是堅(jiān)定的、柔和的:“我仔細(xì)想過,我托付過嫂嫂幫忙,打算到劍南后,我去學(xué)醫(yī),去做草藥,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我想試試我能如何。

    “我想陪三郎撐過這段最難的時間,陪他渡過難關(guān),等他重新站起來。二哥,朝廷爭斗,皇位更迭,這些和三郎有什么關(guān)系?先太子已去,三郎在長安的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他新的路途,才剛剛開始。

    “我想找自己的路,也想見證他的路。我不是要嫁給他,我是作為朋友支持他。被發(fā)配劍南,永不回長安又如何?

    “那不是三郎的人生。

    “哥哥,有首詩是這樣的: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這是楊三郎的人生。但這只是楊三郎上半場的人生。

    “而楊三郎的下半場人生,應(yīng)該是——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他應(yīng)當(dāng)屬于‘俠’,應(yīng)當(dāng)去邊關(guān),應(yīng)當(dāng)做將軍。這才是他的人生!

    “而我,只是想陪伴他,鼓勵他,支持他……讓他早點(diǎn)走出來,走去他真正該走的樣子�!�

    言曉舟仰著臉,燭火下,女孩兒的容顏美麗清新,干凈潔白。她眼中蕩著光,她心中有丘壑。她并非天真單純、要被人庇護(hù)一生的小女郎。

    言尚從未這般清晰地認(rèn)識到,昔日他哄著愛著、抱著摟著、照顧了許多年的妹妹,真的長大了。他不能控制她,不能捆綁她。他應(yīng)當(dāng)給她路走,如果她是對的,他就應(yīng)該支持。

    言尚起身,袍袖委地。他伸手撫摸妹妹的發(fā)頂,手指又落在她秀麗飛揚(yáng)的眉骨上。

    言尚說:“去找三郎吧�!�

    言曉舟眼睛亮起。趙靈妃有不理解她的阿父,但是言曉舟卻有支持她的二哥。

    言尚:“但你一個小女郎,獨(dú)自在外,我依然不放心。讓韓束行跟著你,保護(hù)你。到了劍南,你要常與我寫信。曉舟,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你走你自己選擇的路便是。若有需求,便來找我。

    “我只有你一個妹妹。自家人不說二話,哥哥總是希望你好的�!�

    言曉舟小聲:“如果我不成婚不嫁人,你也會這么說么?”

    言尚怔一下,莞爾。他說:“你年紀(jì)小小,說這話未免過分。日后再說吧。若真是你所求……我雖不理解,卻還是能聽一聽你的道理的�!�

    言曉舟笑起來,目中濕潤,想自己何其有幸,有這般好的二哥。她哽咽叫一聲二哥,撲入二哥懷中,緊緊抱住他。

    —

    言曉舟離開了,言尚這邊并沒有多放松。

    他想哄暮晚搖回來,但是新帝緊接著就給他安排了一個新官——中書舍人,兼同平章事。

    一時間,滿朝津津樂道。言尚救駕有功,早就應(yīng)該升官。到這時候才升,已然是慢了。然言尚的新官位,能值得說道的地方太多了——

    言尚的舊官仍當(dāng)著,新帝仍讓言尚做吏部考功郎,即是說,吏部仍要言尚管;

    新帝給言尚加了一個中書舍人的官位。中書舍人隸屬于中書省,即輪來輪去,言尚又回到中書省了。而中書舍人是正五品的大官,這個官位直接在御前,一般歷任宰相,都要從這個官位上走個過場。

    更有趣的是,新帝給言尚的兼任——同平章事。

    同平章事,大概意思,就是和宰相差不多。一般兼任同平章事,便入了相群,要被人叫一聲“相公”。但言尚顯然又不能被人認(rèn)定為宰相——因雖兼同慶章事,主官位則是中書舍人。中書舍人這個官職不低,但比起宰相,顯然不夠資格。

    升官后的言尚,同平章事的身份讓他能入宰相專屬的政事堂,但中書舍人的身份讓他沒有資格發(fā)言;中書舍人的身份讓他只是一個五品官,同平章事的職位又讓他“位同宰相”。

    總之,言尚的新官是一個不尷不尬的水平。

    說宰相也可,說不是宰相也可。

    新帝拿先皇的圣旨玩了個文字游戲——先皇要給言尚宰相位,那“同平章事”就是宰相嘛�?尚碌塾植桓市难陨凶鲈紫�,便按照自己的意思給了中書舍人。

    至于朝廷上的官員們?nèi)绾蚊鎸ρ陨�,是要叫一聲“相公”還是如往日那般稱呼,就不是皇帝會考慮的了。

    言尚拿著圣旨笑:“也罷。到底也算幾分小聰明�!�

    新帝能擬出這個官位,就說明還是有點(diǎn)學(xué)問的。言尚對新帝抱了幾分期待,接下來,他少不得在中書省和吏部之間兩頭奔波。

    新帝既然要他好好服侍,他自然寫了好幾道奏折下去,皆是針對如今朝局,好幫助新帝掌控局勢。

    然言尚的奏折送上去后,就沒了下文。

    言尚等來的圣意不是新帝采納他的建議,而是新帝讓一個世家遷回了長安——海氏一族。

    海氏一族和言尚沒什么關(guān)系,但當(dāng)年暮晚搖還不是如今的丹陽長公主的時候,暮晚搖的二哥明面上就是被海氏一族害死的。

    海氏一族因此遷離長安,家族凋零,前途暗淡,一族人不得為官。

    這一族可以說和暮晚搖有仇,新帝卻讓這一族人回來長安了。

    言尚沉默著,將自己新給皇帝寫的奏折扔進(jìn)了火爐里。他心中審度新帝對自己又是捧,又是提防,手段如此黏黏糊糊,直白得讓人生厭。

    新帝學(xué)會了先帝的疑心病,卻沒有先帝那種大氣魄——只會用這樣的膈應(yīng)人的小手段。

    言尚在黑夜中獨(dú)自思量了一會兒,待漏更聲響,他因坐的時間太久了,腿有些酸麻。他不禁回神,撐著案幾站起來,蹙眉一會兒,言尚問書舍外的云書:“這么晚了,殿下還沒回府么?”

    云書訕訕答:“郎君方才在辦公,郎君叮囑過,您忙的時候,若是不是天大事,就不必告訴您,等您辦完事再說。所以奴就沒告訴您——殿下半個時辰前就讓人回來說,她不回來睡,讓您不用等她。”

    言尚怔。

    然后道:“她已經(jīng)不回來十天了�!�

    云書知道二人在吵架,他只好無言以對。

    言尚微惱:“海氏回歸長安,這般大事,她也不回來與我商量一下么?”

    他披衣推開木門,和門口的云書面面相覷。在云書的凝視下,言尚咳嗽一聲:“她今日是歇在玉陽公主府上,還是住在哪里的別院了?”

    因自己親哥哥謀反的緣故,玉陽公主并未得到長公主的位份,仍如先帝在時那般,只是一個公主。

    新帝這一朝中,只有暮晚搖一個長公主。

    曾經(jīng)的廬陵長公主,如今是廬陵大長公主。名號很唬人,可惜無權(quán)無勢,廬陵大長公主整日氣哼哼地在家閉門思過,聽說最近煩悶的,正在偷偷和美少年私會。

    云書看二郎似又要出門去接公主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同情二郎。云書道:“郎君,何必去呢?您又接不回來人,殿下又不理會您,多讓人笑話啊�!�

    言尚臉微燙。

    他側(cè)了臉,道:“別胡說,快備車吧�!�

    他這般內(nèi)斂,不能四處和人說他孤枕難眠,想念暮晚搖。以前未婚時,他一個人睡慣了也不覺得如何。而今她才幾日不回來,他就覺得空落落的,每夜更加睡不著。

    他也許一直暗自歡喜她對自己的逗弄靠近,她不理睬他,他就會心慌氣短,處處不適。

    —

    言尚依然沒有求得暮晚搖回來。

    她這次顯然真的置了氣,言尚再低聲和她保證自己能請下假,她只是搖著扇子和旁人聽?wèi)蛸p花,兀自不理會他。

    言尚便無措。

    他溫柔和善,人見人愛,他卻不知如何討暮晚搖高興。他慣會察言觀色,可是她又脾氣古怪。她不來愛他,他再低聲下氣也無用,只覺得自己沉悶寡淡,不知如何才好。

    言尚無法,只好一天三趟地去玉陽公主府報告,請暮晚搖回去。

    —

    玉陽公主如今是靠暮晚搖照拂的,暮晚搖愿意來她這里住,就是幫襯她,她自然歡迎。

    暮晚搖愛玩愛鬧,玉陽公主才見識到自己這個妹妹的手段。一邊聽?wèi)蛸p花,一點(diǎn)兒也不耽誤;一會兒大臣們排隊(duì)來見,政事也毫不放手;一會兒駙馬言尚來請,一個眼神不給。

    玉陽公主嘆為觀止。

    玉陽公主見言尚聲音低柔地哄暮晚搖回去,他那般斯文秀雅的一個人,在外人前如何端正有風(fēng)度,私下里卻這般求暮晚搖,玉陽公主都覺得不好意思。

    她被言尚送了禮物,被言尚和顏悅色地求,就在暮晚搖看戲時,主動幫著說話:“……我知道妹妹是和駙馬有誤會。但是妹妹已經(jīng)鬧了這么久,再這樣下去,未免不給駙馬面子。男人面子下不來,一時走岔了路,你后悔就晚了�!�

    暮晚搖搖著羽扇,專心地看戲。她看的卻不是戲,而是臺上那些爭芳斗艷、畫著濃妝的戲子美人們。待一出戲完,暮晚搖讓戲子們下臺,去了妝,她認(rèn)真地看著這些人的身段,容貌。

    同時研究著新帝的品味。

    看得差不多了,暮晚搖就點(diǎn)了戲子中的幾個人:“姐姐,這幾個人我很喜歡,領(lǐng)走回公主府調(diào)教,你不介意吧?”

    玉陽公主愣一下,說不介意。她心里著急,覺得暮晚搖盯著這些年少的男孩女孩們,分明是要坐擁美人的樣子。

    玉陽公主再勸暮晚搖收心,委婉地提醒暮晚搖:“幾個戲子,難道會比駙馬重要么?這幾個孩子是干凈漂亮,但是駙馬又哪里差了……你當(dāng)初嫁了言二郎,言二郎如今又是朝廷大官,你怎能這般對言二郎?”

    暮晚搖沒意識到四姐是在說她喜歡戲子,她心里考慮的是其他事。她漫不經(jīng)心地:“我心里有數(shù)�!�

    她務(wù)必要言尚好好思考一下,要他真的對她低頭,而不只是口頭說說,依然不照辦。言尚是一個對待政務(wù)恨不得全身心撲在上面的人,讓暮晚搖驚怒不已。

    她耳提面命讓他不要太勞累,他既然做不到,她就用強(qiáng)制手段幫他做到。

    還有如今的海氏一族回歸長安。

    暮晚搖微笑,她知道長安的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看她和新帝爭執(zhí)反目。但她偏偏不……海氏一族回歸,恐怕世家都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態(tài)度。那暮晚搖未嘗不能將海氏籠絡(luò)到自己這邊?

    政治嘛。

    曾經(jīng)的敵人,今日未嘗不能做朋友。

    何況海氏一族擔(dān)著陷害曾經(jīng)皇子的罪名,自己恐怕也很謹(jǐn)慎小心。且看看他們的態(tài)度再說。

    —

    新帝高興暮晚搖通情達(dá)理,他用海氏一族壓制暮晚搖的勢力,暮晚搖并沒有來和他大吵。

    新帝只是在學(xué)著平衡各方勢力,想像先帝那樣維持一個平衡。言尚給他上了好幾道折子,說實(shí)話,他看的很累……覺得言尚管的有點(diǎn)多,覺得言尚將自己當(dāng)小孩子一樣看待。

    新帝不悅,不喜歡臣子手把手教自己怎么理政。他就將言尚的奏折丟在一邊置之不理,然他又知道言尚本領(lǐng)很大,所以繼續(xù)用言尚。

    于是言尚便是身兼數(shù)職,越來越忙�;实凼裁炊冀唤o他做,還不信任他,只理所當(dāng)然覺得言尚這般脾性,定會無欲無求,為自己鞠躬盡瘁。

    新帝從沒見過言尚這般好用的臣子。

    聽話,不亂發(fā)揮,什么事情都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自用了言尚,新帝覺得自己對朝廷的掌控都厲害了很多。

    劉文吉提醒新帝:那不是陛下您的掌控厲害了,而是言二郎幫您掌控了,是他的掌控力厲害了。

    新帝不在意,覺得劉文吉不過是嫉妒罷了�;实圻@個身份讓任何人膨脹,一旦享了好處,便覺得理所當(dāng)然。新帝初時為帝的怯意漸漸消退,而今開始學(xué)著享受皇帝的好處了。

    —

    長安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丹陽長公主如今喜歡聽?wèi)�,養(yǎng)了好幾個漂亮的戲子,整日唱戲給她聽。玉陽公主看不下去,丹陽長公主就宿在自己的別院中,夜夜笙歌,好不快樂。

    將她的駙馬忘得一干二凈。

    眾人十分同情言尚。

    言尚初時都沒聽到這種流言,只是周圍人看他時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讓他奇怪。直到他的老師劉相公特意把他叫過去,委婉地問起他的夫妻生活如何,言尚尷尬之余,才意識到暮晚搖恐怕給他搞出了什么來。

    言尚這般本事,自然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了滿長安都在傳丹陽長公主的風(fēng)流韻事,說他如何失了寵。

    言尚失笑,覺得流言太可笑。

    暮晚搖豈會是那般人?

    恐怕她是有別的什么緣故,她不會那樣對待自己。

    —

    這日下午,言尚回公主府,習(xí)慣性地問起暮晚搖在哪里。他夫妻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好好待一起,言尚也是想今日早些回來,和暮晚搖談?wù)労J系膯栴},談?wù)勊罱牧餮浴?br />
    他雖信任她人品,但她不能給他亂傳出這種流言來。

    言尚回來時,見到了暮晚搖如今的貼身侍女秋思。他進(jìn)屋換衣時,看到秋思時,眸子輕輕一揚(yáng)。果然,秋思見到他就行禮,小聲:“殿下今日在府上呢�!�

    言尚微驚喜。

    他顧不上換衣裳,只怕他多耽誤一會兒,她就又走了。他一徑去找她,聽說她在后院聽?wèi)�,他蹙了下眉,也沒當(dāng)回事。

    滿園秋意漸濃,楓紅柳綠同時交加,紅綠之間,格外嫵媚好看。

    言尚在月洞門前,看到一張屏風(fēng)前的美人榻上,美麗的女郎枕臂而睡,她云鬢松散,衣裳微亂,面上略有些酡紅,大約是又喝了酒。

    暮晚搖閉著目,不遠(yuǎn)處,一個戲子濃妝艷抹,搖著拂塵邊舞邊唱。

    一園靜謐溫馨,風(fēng)流多情。

    言尚心里略有些刺,卻強(qiáng)行壓抑下去,告訴自己她只是聽?wèi)蚨�,沒什么。

    他正這樣想時,那戲子已經(jīng)唱完了戲,園中靜下,那戲子走到了公主的榻前,跪了下去。暮晚搖沒有睜眼,不知是醉了還是睡著啦。

    那戲子大膽地在公主榻前跪了半天,眷戀地望著公主。他忽低頭,輕輕拉著公主的手,在暮晚搖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月洞門前,綠蔭之下,言尚的臉登時變了。

    —

    戲子深情地拉著公主的手,想與公主訴衷情。他出身卑微,只想攀上公主,好不容易尋到機(jī)會……可惜公主睡著了。

    戲子要再低頭親一下時,他的肩膀被人從后按住了。

    他僵硬回頭,見到一玉冠錦袍、琳瑯照人的青年立在身后,將手按在他肩上。

    這青年面容溫潤,神色卻不太好看。他似在壓抑什么,低聲:“下去�!�

    戲子不甘,仗著公主的寵愛道:“你是何人,膽敢冒犯公主,憑什么讓我下去……”

    言尚凝視著這個大約只有十來歲的少年,他在暮晚搖的榻前坐下,忽低頭摟住那沉睡中的女郎,在她唇上親了下去。

    少年瞪大眼睛。

    見那青年低頭親公主,公主似不適地掙扎,青年卻摟住她的腰,任她含含糊糊、嗚嗚咽咽也不放。暮晚搖顫抖的睫毛睜開了,看到言尚的臉,一時恍惚無比。

    他見她醒了,唇仍沒離開,而是在她腮上咬了一口,泄憤一般。

    暮晚搖:“哎呀!”

    她徹底醒了,一下子推開言尚,捂住自己的腮。她氣急敗壞地瞪他,想他怎么敢咬她臉?

    暮晚搖大叫:“你瘋了!你有病吧!”

    那戲子跪在地上,幸災(zāi)樂禍地等著公主懲治這個大膽狂徒,自己好上位。

    誰知道公主還沒說什么,那青年就皺眉盯著公主。他目光從她臉上落到她被戲子偷親的手背上,說:“臭烘烘的,還不去洗洗?”

    暮晚搖登時發(fā)怒:“你說誰臭烘烘的?”

    戲子:“……”

    第150章

    秋日園林中,

    楓葉在上,芙蓉花在水上,

    處處靜謐又多情。

    暮晚搖捂著被咬痛的腮,

    瞪大眼睛盯著言尚。

    她往他懷里拱,

    牙尖嘴利:“臭死你臭死你!”

    戲子:“……?”

    言尚莞爾。

    她眼里寫滿對他的憤怒,卻是數(shù)日來第一次見他坐在秋日陽光下、坐在自己的榻邊,她心里又浮起一絲異樣的波動。

    看到他笑,

    暮晚搖反應(yīng)過來兩人如今狀況,

    便又不動聲色往后退,

    不讓他抱。

    而言尚也不阻攔。他說她臭后,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跪在地上、顯然因?yàn)榉磻?yīng)過來這個青年是誰后而變得神色僵硬的戲子。

    言尚微俯臉面向暮晚搖,他聲音清和有度,

    一如往日:“怎么今日想起來回家了?”

    暮晚搖下巴微微揚(yáng)一下:“回府拿東西,

    需要和你請教么?”

    言尚微笑:“那也不用。”

    他似非常隨意地探聽:“你在聽?wèi)�?�?br />
    暮晚搖敷衍:“嗯�!�

    言尚:“你是聽得睡著了么?怎么睡在外面?生病了怎么辦?”

    暮晚搖心想我為什么要回答你。

    她此時徹底醒了,

    想起來自己和言尚之間的問題還沒得到解決,

    便不耐煩地扯褥子、推言尚:“言二郎今日怎么不去皇城辦公,

    太陽還沒下山就回府了,可真是難得�!�

    言尚眸子微微黯一下,他唇角上抿,盯著她半晌。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

    暮晚搖譏誚他后,轉(zhuǎn)過臉來看他,

    才覺得他今日似有些奇怪。他平日也是這般溫潤,但他最近因和她吵架的緣故,一直對她低聲下氣,

    想請她搬回府住。

    但言尚現(xiàn)在的神情卻過于沉靜了。

    暮晚搖忽然看到地上跪著的戲子,她目光正要投過去,言尚上身動了一下,肩膀正好擋住了她看過去的目光。

    言尚推她:“去洗浴,我給你備水�!�

    暮晚搖:“我為什么要洗�。慷几阏f了我還是要出門的。子林……”

    她還沒吩咐那個跪著的戲子說完話,言尚就聲音溫和地打斷:“不管你一會兒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出門,都要先洗浴一下�!�

    他傾身,微側(cè)過臉,面容幾乎挨上她。他拉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指腹輕擦她的手背。

    郎君氣息輕柔,在她耳邊低聲說話:“我熬蓮子粥給你喝,別急著走,好不好?”

    暮晚搖耳尖微癢,耳珠被他的唇一下子挨上。他像是咬她的耳,又在她耳紅時唇移開。她手被他抓著,也被人家按著不放。

    暮晚搖心口被撩得酥麻,她眸中濕潤,有些遲疑地看向他。

    言尚對她一笑,這笑容讓她晃神。她愛他這般潺潺溪流一樣內(nèi)斂柔和的樣子,他不大笑,只淺笑的時候,就讓她想將他推倒,欺負(fù)他。

    暮晚搖眼神動了動,言尚才有些高興他對她依然有吸引力,就見她眸中光一晃后,她重新定了神,變得冷靜冷漠。

    暮晚搖漫不經(jīng)心:“我不喝你的東西�!�

    言尚盯著她。

    暮晚搖偏臉,看著他狡黠地笑一下:“怎么?生氣了?”

    言尚拉著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輕揉。她被他捏手捏的一陣酥,連忙甩開他的手。

    言尚低頭看她手,不再糾結(jié),而是做了讓步,道:“你先去洗浴。”

    暮晚搖皺眉。

    她低頭,悄悄聞了一下自己的衣領(lǐng),心想自己身上的酒味是有多重,言尚才一遍又一遍地強(qiáng)調(diào)讓她洗漱。

    她不過是多喝了兩盞酒,那戲子唱曲子又過于催眠,才倚著榻小憩了一會兒……何至于讓言尚催著她洗�。�

    —

    戲子跪在地上,忐忑地心跳加速。

    他見那位連男子都要稱一聲氣質(zhì)好的俊朗駙馬哄著醉醺醺的公主起來,言尚扶著暮晚搖的手,推著公主身段搖搖地離開。

    暮晚搖抗拒言尚碰她,言尚就松手讓侍女扶她離開。但不管怎么說,戲子看出公主和駙馬之間是有情的。

    待言尚哄走暮晚搖,回頭來看這個戲子,戲子就嚇得臉色煞白。

    他掙扎:“駙馬,駙馬不能殺我……我是殿下帶回來的,殿下夸我長得好……”

    言尚眸子微縮。

    他本想先將這個戲子弄下去,等暮晚搖回頭再說,但是此時,他一下子改了主意,聲音古怪:“她當(dāng)真夸你長得好?”

    戲子怕駙馬不信,連忙詛咒發(fā)誓:“是真的!小人第一次見殿下,殿下就說小人長得好,像女郎一般清秀。她還夸小人骨架小,不管上不上妝都很好看�!�

    言尚盯著這個戲子,目光一寸寸掠過對方的眉眼。

    他心口壓了大石一般沉悶,原本只是覺得這個戲子有些不好的心思,但這時候,言尚的懷疑更多了。

    他幾乎記恨暮晚搖。

    又有些自己都壓制不住的生氣。

    言尚撩袍而坐,溫聲對這個戲子說:“你將你如何認(rèn)識的公主殿下,跟我好好講一遍。”

    —

    那戲子心事慌張,既怕死,又怕駙馬吃醋,把自己趕出去。

    公主殿下那般高高在上,又不缺自己一人。而自己被殿下趕出去,哪家戲園子敢收自己?

    戲子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哪怕言尚態(tài)度溫和,他也嚇得哭了起來。

    言尚難得面對一個人時會心浮氣躁,想要發(fā)火。

    他目光冷淡地看著這個人,一點(diǎn)兒安慰的話不想說。待對方哭得差不多了,言尚才壓著自己的火,盡量溫和:“莫哭了。好生與我說便是�!�

    另一頭,暮晚搖在回廊中走,秋思扶著她的手。涼風(fēng)吹來,暮晚搖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她問秋思:“方才我睡著時,言尚是不是就過來了?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秋思低頭:“駙馬站在院門口,奴婢站在駙馬身后。奴婢不知道駙馬有沒有看到,但是奴婢看到公主帶回來的那個戲子趁殿下你睡著的時候,悄悄拉著殿下的手親了一下�!�

    暮晚搖驀地一下?lián)P眉。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背,柔白細(xì)膩的肌膚,都要被言尚搓紅了。

    她先是厭惡自己的手竟被一個戲子偷親,又想到言尚那古怪的反應(yīng)……暮晚搖嗤笑一聲,頓時心里舒坦了。

    原來某人是醋了。

    難得難得。

    他圣人一般無欲無求,原來也有吃醋的時候。

    暮晚搖嘀咕:“好歹還算是個活人�!�

    秋思擔(dān)憂:“駙馬恐怕誤會了……”

    暮晚搖唇角含笑,慢悠悠:“不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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