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郁清灼與樓上的梁松庭目光相接。
他愣了愣,旋即揚起一抹笑。
梁松庭此時正在開一個會,會議快要結(jié)束了,他的工作手機號上突然傳入一條信息。
他沒有保存郁清灼的號碼,因此不知道發(fā)件人是誰,但那種熟悉的文字氛圍感是郁清灼獨有的。梁松庭掃了一眼屏幕上浮現(xiàn)的短信內(nèi)容,皺了皺眉。這一周內(nèi)他沒有收到任何郁清灼的消息,本以為他放棄了,原來并不是。
梁松庭從皮椅里起身走到窗邊,想看看郁清灼說的到了樓下是在哪兒,這就與站在會議室下方的郁清灼直接對視上了。
清灼站在傍晚近三十度的高溫里,落日余暉給他的輪廓鑲了層金邊。他穿著一件有些中式風格的短衫,衣型是寬松的,棉麻一類的質(zhì)地,襯得他整個人修長且清俊,氣質(zhì)很不俗。
梁松庭先看到他這個人,而后是他手里的那束白玫瑰。
郁清灼用沒拿玫瑰的那只手,沖他招了招,但是人站在原地沒動。那樣子倒挺乖的,好像梁松庭不同意,他就不敢上來似的。
梁松庭過了很忙碌的一天,這會兒快下班前開的這個會說實話也比較鬧心,團隊的意見不統(tǒng)一,相互都說服不了,梁松庭和另個設計師也還在兩方權(quán)衡。所以這時候見到郁清灼,梁松庭沒給什么好臉。
他又回到皮椅里坐下了,繼續(xù)聽著所里的結(jié)構(gòu)工程師講他的“抵抗柱”理念和承壓能力。這次他們承接設計的甲方是周邊鄉(xiāng)縣的一個投資商,要做一個鄉(xiāng)村現(xiàn)代化的多功能建筑群,理念有點類似于重構(gòu)鄉(xiāng)土環(huán)境下的公共空間。這一塊是梁松庭比較擅長的,去年他和團隊拿到年度青年建筑師提名,也是因為同類型的一個東西。
大約半小時后,散會了,精疲力盡的團隊眾人都走出了會議室,梁松庭還在椅子里坐著。
他看著筆電的屏幕,端起杯子喝水,聽到有人在議論樓下站了個挺好看的男生,拿著玫瑰也不知道在等誰。
偌大的會議室里冷氣還吹著,梁松庭心里慢慢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出來那是什么。只是當放下杯子以后,他有點坐不住了,又一次起身走到了窗邊。
郁清灼還站在剛才的地方,這次沒再抬頭仰望。他低著頭,花仍然拿在手里,有已經(jīng)下班的員工從他身邊走過,打量他,他不看任何人,就在那兒好好的站著。
梁松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他手里的那束花,不知道是不是曬久了,好像沒有剛才那么精神了。
在梁松庭注視著他的幾分鐘里,郁清灼一直沒有抬頭,那截細白的后頸似透著一股莫名的倔強。
最后梁松庭吐了口氣,掏出手機,給那個沒有保存名字的號碼回復了三個字:上來吧。
第10章
去找個花瓶
發(fā)出信息以后,梁松庭又給一樓的前臺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放郁清灼進來。然后梁松庭走出會議室,站在門邊等著郁清灼。
不出兩分鐘,郁清灼搭乘電梯上樓,穿過開放的辦公區(qū)域,走向了梁松庭。
他的臉頰有點反常的紅,應該是被太陽曬的。因為皮膚底子白,那兩處紅痕顯得很明顯,梁松庭甚至懷疑他已經(jīng)被輕度曬傷了。
郁清灼見到梁松庭的一刻,沒有多加掩飾自己的高興。這是自他回國以來,第一次在一個適宜社交的環(huán)境里與梁松庭見面。
梁松庭沒有引他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推開身后的門,讓他進了會議室。
里面的空間很大,十幾張椅子圍繞的長桌,相應的也會制造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
這是梁松庭想要的。聰明如郁清灼,當然也明白他的用意。
梁松庭給他扔了瓶水,說,“太陽底下站這么久,想中暑是不是�!�
郁清灼放下花束,仰頭喝了半瓶水,然后笑了笑,說,“我也去樹蔭下面站了會兒,怕你看不到我,又折回來了�!�
說著,他把那束花推給梁松庭,輕聲請求,“找個瓶子吧�!�
梁松庭沒有接受花的意思,自然不會馬上找瓶子。他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了。郁清灼看看他,又看看那束花,暗暗嘆了口氣,也沒敢再靠近一些,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跟著坐了。
他們之間還隔著兩個人的位置,說話音量都得提高一點。
郁清灼先開的口,問梁松庭,“我是不是耽誤你下班了?”
梁松庭靠在椅子里,語氣冷淡,“耽不耽誤你也坐這兒了。說吧,要問什么?”
郁清灼好像習慣了一點他這種比從前冷漠尖銳的態(tài)度,梁松庭不想跟他多廢話,那郁清灼就開門見山地說,“庭哥,我前陣子來過你們這里,當時還填了一個預約,想請你給一套房子把把關(guān)�!�
可惜那天沒見到梁松庭,助理直接把郁清灼給擋了回去。
郁清灼沒說完余下的話。這時候追問梁松庭為什么那時不見他,沒有任何意義。
梁松庭也不接他這一茬,只是不置可否地問,“什么房子?”
郁清灼掏出手機,劃開一張照片給梁松庭看,“這是我回國前通過中介買的房,應該是被坑了,實物和照片有出入。因為滲水排水的問題,我住不進去,現(xiàn)在只能在外面租借朋友的房子。”
郁清灼說的是實話,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賣慘。
回國前他聯(lián)系了一個本地的中介,對方向他推薦了多處符合他要求的房子,其中有一套復式帶露臺的三居室公寓被郁清灼相中了,通過視頻連線看了幾次房,整體都很滿意。
郁清灼這種清貴小少爺,對于世情險惡還是知之甚少。中介把這房子吹得天花亂墜,他也信了,全權(quán)委托中介出面辦妥了房屋買賣過戶的手續(xù),直到入住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套房子的問題很多,都藏在視頻電話看不見的地方。
上一位屋主在裝修時改動了結(jié)構(gòu),導致與鄰居的共墻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傾斜,屋外的露臺也沒有安裝排水系統(tǒng),雨天會發(fā)生滲漏。郁清灼只住了一周就被迫搬走了,先是在酒店過了一星期,后來即將入職前他搬入了一個朋友家的老房子,雖然居住條件不怎么樣,好在靠近地鐵四號線,郁清灼可以乘公共交通上下班。
郁清灼說到這兒,見梁松庭似乎不怎么相信,于是又把手機照片撥了撥,將各種墻面受潮、積水滲漏的照片依次展示了一遍。
末了,郁清灼拿回手機,嘆了口氣,說,“庭哥,我本意是不想在你這兒出糗的......我問過別的裝修公司,因為共墻傾斜,承重墻不好處理,他們怕麻煩都不愿意接活�!�
“你幫幫我。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實在太小了�!�
郁清灼說完,看著梁松庭,抿了抿嘴角,似乎是笑都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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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nèi)安靜了片刻,梁松庭還是那副表情冷淡的樣子。
“花了多少錢?”他問。
“��?”郁清灼一愣。
“房子。”
郁清灼噎了下,支支吾吾報了個價。
短暫的沉默后,梁松庭好像是給氣笑了,說,“不坑你坑誰?”
郁清灼不敢反駁,點點頭,“當時回國的決定很匆忙......就當花錢買教訓吧�!�
上千萬的教訓,也只有郁清灼這種人才能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但同時的,梁松庭心里也過了個念頭,什么事能讓他這么著急回來?
這次再見郁清灼,兩人之間還算心平氣和地說了幾句話。梁松庭并不遲鈍,尤其對于郁清灼,他的體察一向是更敏銳的。他能感覺出來眼前這個人的變化。
清灼收斂了許多,眉目間有些淡淡的黯然,笑容不是從前那樣耀眼了,沒那么張揚肆意,偶爾還帶了點自嘲的意味。
盡管他仍然是引人注目的,不論外型和氣質(zhì)都是,但在一些不易覺察的細微之處,也許是某個語氣助詞,或是某次回眸,某處轉(zhuǎn)身,梁松庭能覺察出一絲脆弱感。
好像自己伸出手,用力,就會在他身上捏碎什么。
梁松庭想起了墓園那次重逢,他把郁清灼摁在了車門上。當時他比較暴躁,拒絕從郁清灼那里接受任何信號,而那時的郁清灼在想什么?
重逢、墓園、對峙,他們之間失落了太多,也分離太久了。
梁松庭并未讓郁清灼意識到他心里有些紛亂的想法,他和郁清灼說,“我叫助理進來,你和她說明情況,會有住宅組的設計師和你聯(lián)系,他們要先實地看房再決定。”
郁清灼稍微往前探了探身,是一種想要阻止梁松庭叫進助理的意思。
“庭哥,我想請你負責,我不找別人�!庇羟遄瓶粗难劬Γ^而又小聲補充了一句,“錢不是問題,按照你的收費來�!�
梁松庭半笑不笑地看著郁清灼,“你想當我的甲方?”
郁清灼笑了下,說,“我沒有任何要求,你想怎么設計都行,這樣不算甲方吧�!�
然而梁松庭似乎不打算繼續(xù)和郁清灼聊下去了。他站起身,走過去打開會議室的門,叫了助理的名字。
在助理進入會議室之前,他扶著門,回頭和郁清灼說,“我現(xiàn)在手頭事情多,你要想早點搬回去住,其他設計師比我可靠�!�
郁清灼坐在椅子里,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最終郁清灼沒有堅持,他不想讓梁松庭覺得自己太執(zhí)拗。在與助理進行交流以后,郁清灼簽訂了一份設計裝修的合同。
助理用筆劃掉了那張印有預付款的紙頁,沒有收取定金。盡管清灼不缺錢,但助理小舟說了,梁老師說您不用給預付,我們設計方案出來以后您覺得滿意再說。
郁清灼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自己作為前任的一點特權(quán)。離開會議室時,他沒再去打擾梁松庭,只發(fā)了條信息,說庭哥我走了,謝謝。
等他下樓以后,小舟拿著剛簽的合同去梁松庭的辦公室給他過目。梁松庭接過合同,隨口說了句,“去找個花瓶�!�
小舟“啊”了一聲,有點弄不明白。
梁松庭一邊翻合同一邊說,“把會議室的那束花插上。”
小舟這才想起會議室里那束白玫瑰,又問,“放在那兒呢?”
梁松庭原本想說就放會議室里,但他的手卻不自覺地抬了下,指著自己辦公桌前的那套沙發(fā)和茶幾,“放茶幾上�!�
作者有話說:
人走了,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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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連根骨頭都不剩
這束白玫瑰在梁松庭的辦公室里擺了將近一周,后來花葉逐漸枯萎,被清潔阿姨拿出去扔掉了。
花開得最茂盛的那幾天,郁清灼那邊安安靜靜的,沒什么動靜。到了花被扔掉的當天傍晚,梁松庭的工作號碼收到了郁清灼的信息。
——庭哥,今天徐工把設計圖發(fā)給我了,你再替我看看行嗎?
梁松庭當晚有個應酬,和“造詣”的合伙人崔旸一起出去跟一幫業(yè)內(nèi)的大佬聚餐。
梁松庭這個年齡,三十出頭,作為一個名頭還算響亮的建筑師事務所的合伙人還是偏年輕了些,所以在事務所里他基本是負責技術(shù)這一塊,業(yè)務能力他是扛得起來的。而外聯(lián)拉活的事情一般就交由崔旸去跑。
崔旸是梁松庭的導師崔培之的獨子,比梁松庭年長幾歲。在建筑方面,崔旸沒什么天賦,出去談生意倒很有一套。盡管他和梁松庭看起來像是南轅北轍的性格,但是兩人搭檔的這些年一直處得挺好,屬于互補型的朋友。
去年崔培之做了一個心臟搭橋的手術(shù),不再接受建筑學院的教授返聘了,也不宜多操心“造詣”的經(jīng)營。梁松庭作為他的關(guān)門弟子,升任了“造詣”的合伙人,肩上的責任重了,應酬也跟著多起來。
郁清灼的信息傳入時,梁松庭剛跟一位設計院的領導喝了酒。他回到座位,看了眼信息,又把手機揣了回去。
郁清灼提到的設計圖紙梁松庭早在幾天前就已看過。事務所每周都有案例討論的例會,各個團隊負責的設計都要集思廣益梳理一遍,因此梁松庭很清楚郁清灼那套房子的問題和解決方案是什么。提供給郁清灼的結(jié)構(gòu)加固方案和設計風格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設計,挑不出什么錯,梁松庭沒也打算插手管這一塊。
他這邊無暇回復,郁清灼倒也識趣,后面都沒再發(fā)信息來問了。
酒局快散場時,崔旸走過來拍著梁松庭的肩膀,問他,“給你找個代駕?”
梁松庭搖頭,“我沒開車,一會兒出去打個車就回了�!�
這方面梁松庭挺務實的,很多明知有酒局還要開車來的人,無非就是繃個面子,覺得到了什么局就得開什么車,回去叫個代駕也一樣體面。但梁松庭不會那么費勁,他知道今晚要喝酒,直接就坐出租來了。
坐出租不掉價,坐公交擠地鐵也一樣。就是代步工具而已,還能坐出什么鄙視鏈了不成。
崔旸腦子轉(zhuǎn)得快,笑嘻嘻地說,“那我給沈霖說一聲,他來接你?”
梁松庭皺了下眉頭,覺得放任崔旸誤會下去不合適,沉著聲說,“我跟沈霖分了一年了,你別瞎摻和。”
沈霖在電視臺廣告部工作,模樣俊俏,腦子也活絡,和崔旸屬于一路人。梁松庭是因為崔旸的關(guān)系認識他的,兩人有過不到半年的短暫交往,后來因為性格、生活習慣等原因分開了。沈霖最近有點想挽回的意思,但梁松庭沒這方面的想法。
酒局這邊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崔旸比較放松,摸出煙來坐在梁松庭身邊,說,“小沈挺好的嘛,性格也活潑,你這幾年...是不是,好像就跟他好過吧?前幾天我們還見過面,他一直跟我聊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