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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不了,我回酒店,工作沒做完�!睂幰幌f完摁滅了煙頭,連同自己心里那些隱隱約約的情緒一起扔進垃圾桶。

    “你偶爾也放松放松�!睂Ψ接謬@氣。

    寧一宵還了火機,叫了車,漫不經(jīng)心道:“你這個合伙人偶爾也工作工作�!�

    景明用中文說著完全是西方表達習慣的話,“行吧,祝你今晚愉快!”

    這話說著滑稽,聽著也滑稽。

    寧一宵并不期待自己會有什么美好的夜晚,更何況是今晚。

    回到酒店他便打開筆電開會,但大多時候是聽他人的報告。寧一宵很擅長一心二用,所以一邊聽一邊看財務官發(fā)來的報表。整個會議持續(xù)了兩個半小時,快結束的時候他點開郵箱一一回復,這才發(fā)現(xiàn)收到了卡爾的郵件,有關今天他拜托對方查的人。

    郵件里有許多附件,很多都是論文,寧一宵點擊了下載,然后給卡爾撥打了電話。

    “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他應該是紐約的一位臨床精神科醫(yī)生,有自己的門診,我收集了一些他發(fā)表過的期刊和會議論文。梁醫(yī)生應該是主攻雙相情感障礙的治療研究。我們有項目需要和他合作嗎?”

    卡爾誤會了寧一宵的來意,但沒有聽到寧一宵否認,便繼續(xù)說:“其實我們的實驗室里有一位和梁醫(yī)生師出同門的博士,就是艾維斯,如果需要合作的話,我認為可以通過他來談談。”

    寧一宵不置可否,頓了頓才繼續(xù):“其他的呢,和專業(yè)無關的資料�!�

    “和專業(yè)無關的……”卡爾思索了一下,“私生活?”

    他沒有完全摸清寧一宵的想法,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一篇論文,“哦對了,梁博士本科時期有發(fā)表過關于同性心理學的論文,而且還在那篇文章里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他是個同性戀者�!�

    這總夠私人了吧?

    卡爾靜靜等著回應,還以為寧一宵會夸贊他的細致。

    沒想到寧一宵直接掛斷了。

    卡爾一瞬間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有上司心理學這門學科,他一定要去報名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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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打工不易,卡爾嘆氣

    第4章

    N.生日禮物

    ==========================

    寧一宵站起來,在酒店的房間里走了幾步,又回到桌邊,最后拿起手機撥通了艾維斯的電話,旁敲側擊地詢問關于梁溫的事。

    這是個熱心腸又開朗的研究員,很熱情地為他介紹起自己的師弟,諸如頭腦聰明、友善幽默之類的美好形容詞堆了一沓,無意識地火上澆了油。

    “Shaw,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挖他過來吧?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我這個師弟中產階級家庭出生,灣區(qū)紐約西雅圖都有置業(yè),不太缺錢,而且他很喜歡當臨床醫(yī)生,就是喜歡為確切的一個個病例服務,對理論研究不感興趣,恐怕你是請不來他的�!�

    寧一宵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那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艾維斯很快給他發(fā)過來,“收到了嗎?不過他私人電話很少接陌生號碼,你可以打他的門診號碼�!�

    他說完又改口,“哦不,我剛剛想起他最近不在門診,說來也巧,他這兩天也在西雅圖,好像是要參加一個美術館的展覽……”

    就像是一個精妙的運算系統(tǒng)捕捉到了關鍵字,寧一宵立刻詢問,“什么展?”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下午蘇洄所說的話,他說過要參加什么,后又改口。

    “裝置藝術展�!卑S斯還以為他求賢若渴,很大方地將這些告知給他,盡管不抱希望,也好心祝他順利。

    得到展覽信息的寧一宵靜坐了一分鐘,最終還是給卡爾通電話,要求他退掉明早的航班,再幫他訂一張展覽門票,并將明天所有能推的日程統(tǒng)統(tǒng)延后。

    他聽得出卡爾在電話里表現(xiàn)出來的困惑和遲疑,這一點也不奇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寧一宵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停止工作。

    只要一停下來,只要他的大腦產生了一點點空隙,就會忍不住想,想現(xiàn)在的蘇洄在做什么,在和誰說話,與誰共進晚餐,和誰一起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

    像死循環(huán)的代碼,不斷地報錯,不斷地運行,一路錯下去,無休無止。

    他希望有人能幫他中止這段代碼,但似乎沒有人能做到,就連睡眠里的自己也逃不掉。

    只睡了三個小時的寧一宵,第二天的早上八點就前往美術館,進入展館中。

    這里比他想象中還要大,走進場館,看到形形色色的觀展者,每個人都對藝術展品抱以欣賞的態(tài)度,除了最不虔誠的他自己。寧一宵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竟然真的因為旁人的一句話來碰運氣。

    很矛盾的是,他一面寄希望于切切實實的相遇,可又不希望真的遇見,真的要通過第三個人見到他。

    這代表著他們之間的確存在聯(lián)系,而自己和蘇洄,已經(jīng)毫無瓜葛了。

    這并不是個人展,兩層樓的展廳里擺放著許多創(chuàng)作者的裝置藝術品,主題名為“你的誕生”。

    寧一宵的全部時間都花在工作上,在來美國之后幾乎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他沒有時間欣賞藝術,也害怕欣賞藝術。

    所有會令寧一宵想到蘇洄的東西,他都能避則避。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原來這個人只要出現(xiàn),一切就都失效,他甚至會很不識相地用這些伎倆靠近。

    對照著艾維斯發(fā)來的照片,寧一宵四處張望,尋找著梁溫的蹤影,好像很不湊巧,他幾乎找遍了一樓展廳,都沒有看到。

    上了二樓,他正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預判出問題的時候,在觀展的人潮與藝術品之間,寧一宵一眼就看到了蘇洄。

    這一刻的他是為蘇洄高興的,因為蘇洄的確實現(xiàn)了他想要的。

    但他不像昨天的他了。

    寧一宵愣愣站在原地,沒有再上前一步。

    蘇洄就在二樓展廳的一個拐角處,他擁有一小片白色空地擺放他的藝術品,被藍色的燈光浸透。

    那是許多許多用細線吊起來的破碎的蝴蝶,由白紙折疊成,紙上隱約有些字樣。

    然而,作品名卻與蝴蝶無關,叫《網(wǎng)》。

    很多裝置藝術的突出重點在于被懸掛的物品,所以常常會用燈光將那些用以懸掛的細線隱形,但這件作品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突出了所有的絲線。

    假如只觀賞懸掛的數(shù)千只蝴蝶,看到的就是蝴蝶,而如果將視線移到墻面,會發(fā)現(xiàn)細線設計出的“網(wǎng)”的光影,墻上的影子里,每一只蝴蝶都被一只完整的線籠罩住,不得自由。

    寧一宵讀得懂,無論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后,他都能讀懂蘇洄的作品。

    蝴蝶并非蝴蝶,而是自由。

    在“你的誕生”這樣的主題下,蘇洄給出的答案是:誕生于囹圄的自由。

    巨大而美妙的裝置藝術下,他穿了件茸茸的灰色開衫長毛衣,圍了條很長很大的彩色格紋圍巾,臉很小,下巴完全陷進圍巾里,看起來還像個學生,但漂亮得一覽無遺。

    他不像其他的創(chuàng)作者,會熱心地解釋自己的作品內核,而是很安靜地站在一旁,垂著手,眼睛望著那些上前來看他作品的人。

    這一刻,寧一宵很普通的視力忽然間變得很好,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蘇洄臉上的細小神情,他的忐忑和憂慮,他得到肯定時的一點點滿足,也看到他手上握著的灰綠色鋼筆,還有他身后的墻壁上貼的編號“21”,這些明明都是很不明顯的。

    可他就是看得很清楚。

    寧一宵扼止著內心的想法,一面又忍不住再往前走一步,好將他的展品看得再清楚些。

    忽然地,他看到蘇洄轉了頭,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后退小半步,在看到來人后臉上露出了不明顯的笑。

    那就是梁溫。

    在看到他資料的時候,寧一宵也抱過僥幸心理,或許對方只是蘇洄的主治醫(yī)生。但眼前這位人生順遂、年輕有為的醫(yī)生,連病人的私人工作都要相陪,送熱茶,送手套,還幫蘇洄整理他的圍巾。或許還會開車送他回家,或是酒店,甚至在自己的公寓收留蘇洄。

    他很好奇,醫(yī)生是否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寧一宵的一雙腿像是凝固在原地,仿佛也突然化作這里的一尊展品,待人觀賞。如果是,他也很不夠格、并不真的值得被擺放在這里,只會讓人匪夷所思,令人發(fā)笑。

    意識到這一點,寧一宵轉身,很沒有留戀地下了樓。

    過程中他撞到了一個男孩,對方穿得十分具有圣誕風格,他身上紅綠配色的格紋衫令寧一宵想起今晚是平安夜。

    12月24號,是自己的生日。

    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寧一宵,在臺階上愣了愣,然后他放慢了腳步下樓,穿過一樓的許多展品,他的平靜和穩(wěn)定一點點從內心深處修復,直至走出這座美術館。

    上車后,一直坐在副駕駛等待的卡爾轉過頭,對他提起方才花藝公司詢問有沒有偏好的花,或是對什么花過敏,他們好根據(jù)客戶要求進行調整。

    寧一宵表情很冷,一言不發(fā),嚇得卡爾不敢繼續(xù)。

    過了一會兒,卡爾嘗試提議,“白玫瑰應該可以……或者是水仙,你覺得怎么樣?”

    寧一宵感到透不過氣,解開了襯衫最上方的紐扣,降下車窗。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芍藥。”

    卡爾松了口氣,上司討厭的花根本不在考慮范圍內,于是他愉快地說OK,并提醒道:“Shaw,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芍藥的季節(jié)了�!�

    寧一宵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雪。

    沒錯,早就不是夏天了。

    “走吧�!�

    當天下午,寧一宵在vip卡座等待返回灣區(qū)的航班,同時,他照網(wǎng)站提供的信息撥出了一個電話。

    “你好,請問是‘你的誕生’裝置藝術展的負責人嗎?”

    “是的,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

    寧一宵望著落地窗外等待的客機,平靜道:“我想收藏一件展品,21號,拍賣或是直接購買都沒問題�!�

    “哦真的嗎?這件不用走拍賣流程,您是藏家還是……”

    “個人,只是偶然看到了,很喜歡�!�

    “好的,具體流程我會和您對接,這是本次展覽第一個被收藏的作品。”對方的語氣里帶著笑意,“如果創(chuàng)作者知道有人這么喜歡他的作品,一定非常開心。”

    寧一宵沒有笑。

    “我想匿名。”

    “匿名?”這種要求也不是多么罕見,對方很快就接受,“好的,這都沒問題的,我們會為您保留私人信息,期待您收到心儀的作品�!�

    “謝謝�!�

    返回灣區(qū)的飛機上,寧一宵想,是因為他很快就要度過27歲生日,為自己購買一份生日禮物,這不過分。

    這份禮物是蘇洄做的,讓他想起蘇洄方才的笑,和遇到他的那個夏天沒什么分別。

    因此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寧一宵夢到了六年前的蘇洄,也不算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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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回憶部分(不是全部回憶完那種,是片段式的,比如十幾章回憶十幾章現(xiàn)實這樣子)謝謝大家的支持和留言~!

    然后視角標不明的原因是這篇視角是切換的,前面攻多一些,后面受多一些,其實分量差不多所以標了不明

    第5章

    P.色授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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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學期末,寧一宵被部里評選為新的學習部副部長,準備接替即將在畢業(yè)季離開學校的學長。

    上任后,他的第一個工作是組織讀書觀影會,一個對他而言不算和學習有關的活動。

    事實上,無論是不必要的書,還是看電影,寧一宵都很少做。他所有的時間都拿來學習,為了考試的分數(shù)而學習,哪怕連競選學生會干部的出發(fā)點,也是為了掙多點學分,多積累人脈。

    教授喜歡課業(yè)優(yōu)秀的學生,而團委書記這樣的領導,往往喜歡組織能力強的學生。

    寧一宵不喜歡當同齡人的領導,但所有會為他微茫前途添磚增瓦的事,他都愿意做,而其他的,他則沒有多的任何時間去消耗。

    部門為讀書觀影會申請到了一個活動室,部里的其他學生特意用經(jīng)費采購了一些書籍,拿來布置這里。

    那天有陣雨,天氣不佳,寧一宵熱心幫助他們將一整箱的書搬進來,然后一本本擺在架子上。

    “辛苦你了一宵,要不是你,我們都打算去隔壁樓借拖車了�!�

    寧一宵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小事,別客氣�!�

    對方依舊沒有放棄對他的善心夸贊,寧一宵借口讓她把空調打開,“房間里好像很悶。”

    “好�!�

    只剩下他自己放書,寧一宵臉上的笑容收起,安靜地拆著透明塑封,聽見窗外一聲突兀的雷鳴。

    當他再彎腰從箱子里拿起新的一套時,發(fā)現(xiàn)腰封上印著一行極為鮮明的字:

    [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斗爭。]

    寧一宵沉默凝視了片刻,將腰封取下來,對半折疊,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宵,你幫忙發(fā)一下意見卡吧�!�

    “嗯,好。”寧一宵放好書,轉身走去。

    參加活動的學生一個個進來,等到人差不多足夠填滿這個小影音室,寧一宵便走上臺前,微笑著介紹了關于讀書觀影會的安排,鼓勵大家踴躍討論,盡管連他自己都提不起興趣,他更希望這個時候的自己在打工的地方,多花一個小時賺錢還債。

    但這所頂尖高校從不缺乏熱愛文藝的學生,和他不同,這里的大部分人,出生就擁有最好的教育資源。天之驕子們不需要在題海中苦苦掙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拿來充實自我。

    座位上的眾人很自然地三五成群,分享書籍。寧一宵為此感到輕松,他不需要為上半場的讀書活動再費心工作。

    大家討論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坐著,用活動室的電腦備課。

    初中二年級的數(shù)學輔導是他生活費大半的來源,也是他所有兼職里相對最輕松的一個。

    “一宵,電影什么時候放?”時間差不多過去一半,部員李聰走過來,小聲詢問他,“要不等十分鐘?”

    寧一宵笑笑,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電腦屏幕,語氣輕快,“行啊。”他打完最后一個公式,關閉了文檔,起身給李聰騰空,“你拷貝了嗎?”

    “沒呢,我這會兒弄。”李聰?shù)馈?br />
    準備工作就緒,寧一宵起身關閉了所有的燈,李聰點擊了播放,投影幕布亮起,電影開始。

    這是一部晦澀的自傳體電影——鏡子,開篇便是漫長的變焦長鏡頭,油畫一樣盛開著藍紫色花朵的田野,鄉(xiāng)村的樹叢與房屋,柵欄上吸煙的女人,不明所以的獨白詩。

    電影中刮了很大很大的風,大到寧一宵開始思考這是拍攝時的巧合,還是人為,又有什么方法能吹出這樣大的風。

    整片田野都翻起草浪,綠色的海。

    寧一宵和李聰并肩靠著墻壁站在側面,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向投影。

    他很認真地想,會是直升機嗎?

    就在這時候,關閉的影音室大門忽然發(fā)出很輕的吱呀聲,門縫一點點打開,一個男生動作很輕地走進來,側身掩上大門。

    轉過頭的時候,淋濕的臉孔被潑上油畫般幻彩的光暈。大約是因為在雨中奔跑過,他微微喘息著,胸口起伏。

    窗外的一陣閃電,將他濕漉漉的眉眼照得分明。

    寧一宵好像本能地被什么抓住了。

    電影里的男人念著沒什么音律變化的俄語念白詩,字幕滾動:

    [我們相聚的每一刻,都當做節(jié)日在慶祝,世界只有你我。

    比鳥更輕盈勇敢的你,飛奔下環(huán)旋的樓梯,帶我穿過丁香花叢,來到你的領地。②]

    這些詩篇的譯文寧一宵錯過了,但后來的他永遠忘不掉蘇洄出現(xiàn)在昏暗影音室的這一幕。

    以至于后來的他,無數(shù)次在自己的腦海里、夢境里重新構建這幅畫面。

    伴隨著闖入者一步步走向末排座位的不只是幻變的光影,還有寧一宵的眼神。他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看了許久,直到身旁的李聰用胳膊肘撞他。

    “哎,看到了嗎,那個人�!�

    李聰聲音很低,被電影的音樂壓去大半。

    寧一宵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頭,靜了兩秒才壓低聲音回應:“怎么了?”

    “剛進來的那個,蘇洄,你認識他吧?”李聰臉上的笑意帶著一些輕蔑和戲謔,但不明顯。

    寧一宵只搖了搖頭,又下意識陪笑,“我還能誰都認識嗎?”

    “也是,你是計算機系的,離得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個怪人,特別奇怪�!�

    李聰在一開始就用了這樣的詞來形容他,令寧一宵心下生出一些不滿,但并未表現(xiàn)出來。

    李聰沒察覺,被前排的學生盯了盯,才拿出手機,用微信給寧一宵發(fā)。

    [經(jīng)管-李聰:他跟我同個學院,不過不是一個專業(yè),他是金融系的。咱們學校金融系學習壓力多大啊,那恨不得一天24小時當4時花。

    他呢,動不動就請假,有時候一消失就是一兩個月,去年還休學了,不知道到底是身體差還是厭學。不過特怪,他參加過的考試,成績還都挺好。]

    寧一宵看完了消息,又抬眼,不自覺望向蘇洄的方向。他靠著椅子靠背,用紙巾擦拭著臉側的水,很專注地盯著熒幕,眼睛很大。

    電影里燃燒的火光映在他臉上,他的眼里,過分蒼白的臉蒙上一層曖昧的紅。

    [經(jīng)管-李聰:聽說他不喜歡這個專業(yè),大一好像申請過轉專業(yè),好像都審批通過了,結果沒去,搞不懂,可能這就是小少爺?shù)娜涡园伞

    [寧一宵:小少爺?]

    [經(jīng)管-李聰:聽別人說他出生就是別人的終點線了,家里有權有錢的,我也不確定啊,只是聽了一耳朵,反正背景挺硬,誰知道是不是自己考上T大的。]

    這種揣測本身就與剛剛李聰說過的事實矛盾了,寧一宵想。

    既然參加過的考試取得的成績都不錯,那就不會是憑關系上學的人。

    盡管他本身就最厭惡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參與了一場無法回頭的賭局。這場賭局也并不公正,因為有人能從最初就被發(fā)放一手的好牌,而有的人只有爛牌,還不得不打出去。

    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經(jīng)管-李聰:對了,還有特別逗的。他這個人……長得還行,怪的是跟他告白的不光是女的,男的也不少,你知道那個匿名表白墻吧?]

    寧一宵回復說沒有,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那些東西。

    李聰覺得不可思議,笑了。

    [經(jīng)管-李聰:不是吧,你可是那上面的�?�。我感覺除了你就是蘇小少爺了,哦對了,還有你們信科學院計算機系新來那個姓夏的大一學弟,不愛說話那個,軍訓照片傳得到處都是。]

    寧一宵記得那個學弟,當初還是他負責接待,不過此時此刻他想著的卻全然是蘇洄,哪怕不看他。

    [經(jīng)管-李聰:別說匿名的表白墻了,小少爺之前被人文學院的一個男的追了好幾個月,簡直是跟蹤式的追求,都快給人堵男廁所了。我就納悶了,哪兒就這么喜歡了,那家伙有什么魅力啊。]

    寧一宵鎖了屏,沒繼續(xù)和他聊。李聰后來也沒聊蘇洄,說些有的沒的,比如說他手機屏幕都碎成這樣了,還不換一個。

    但寧一宵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轉移。

    影音室昏暗的環(huán)境下,獨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蘇洄看起來與眾人隔絕,很安靜,很專注。

    他有一張很容易讓人記住的臉。

    寧一宵過去認為自己不會用漂亮和美麗去形容男性,現(xiàn)在他糾正了自己的認知,蘇洄可以被這樣形容。

    那些由八卦衍生而來的思緒,令寧一宵無心觀賞電影。

    等到影片結束,大家的討論小聲出現(xiàn)的時候,他才回神,例行公事般和其他部員做著最后一件事,從他們手里回收意見卡。

    大概是出于某種潛意識,寧一宵走向了蘇洄所在的那一列,從第一排挨個往后接收。他的臉上保持著笑容,看起來足夠陽光友善。

    直到他最終站在蘇洄的旁邊,他的桌面上擺著一本書,似乎是剛剛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來的。

    “同學,你的意見卡寫好了嗎?”

    蘇洄抬頭,目光與他對上,眼神純真,“我沒有哦�!�

    他的音色很悅耳,尾音帶著一點點的上揚,聽起來很無害。

    寧一宵這才忽然想起,“不好意思,我忘記你是后來才到的了。我現(xiàn)在給你一張卡片。”

    他轉身想要往講臺去,沒想到被蘇洄伸手揪住了衣服下擺。

    “等一下啊�!�

    寧一宵回頭,先是低頭瞥了一眼被抓住的下擺,然后抬頭看向蘇洄。

    蘇洄松了手,笑了出來,“你動作也太快了�!�

    看見他翻開眼前的書,寧一宵才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夾有紙巾。

    “給�!彼褜懥俗值募埥磉f給寧一宵,笑眼很可愛,“這是我的反饋卡。”

    “謝謝。”柔軟的紙上還沾著一些潮氣,和他一樣濕蒙蒙的,上面的圓珠筆字跡漂亮清晰。

    寧一宵很敏銳地捕捉到上面的內容。

    [很喜歡電影里的風。]

    “不客氣�!碧K洄語氣柔和。

    影音室的人一個一個離開,只剩下寥寥幾個。

    這次寧一宵接過紙巾后并沒有立刻走,他也說不上為什么,只是不自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李聰喊他名字。

    “一宵你收完了嗎?”

    “嗯�!睂幰幌D過頭應了一聲。打算離開的瞬間,蘇洄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聽到蘇洄很輕的一句話,“你想要我的聯(lián)系方式嗎?”

    寧一宵腳步一滯,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于是轉過頭看向蘇洄,眼神中透露出訝異,“什么?”

    蘇洄沒重復,只是對他露出一個稚氣的笑。

    有那么一瞬間,寧一宵產生幻覺。

    他們兩個人站在空曠的草地上,頭頂是螺旋槳快速轉動的直升機。

    巨大的風把蘇洄身上的雨水氣息,連同他遙不可及的矜貴與美麗,短暫地吹到寧一宵胸口。

    “你剛剛都看我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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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屬于是一眼蕩魂了

    (小洄現(xiàn)在屬于輕躁狂時期,具體大家可以搜索一下雙相或躁郁癥)

    :出自那不勒斯四部曲

    ②:出自電影《鏡子》(塔可夫斯基)

    第6章

    P.蜚短流長

    ==========================

    寧一宵愣了愣。

    他沒想到,自己的過分關注竟然被蘇洄發(fā)現(xiàn)了。

    看到寧一宵的反應,蘇洄嘴角抿開笑意,話題突然轉變,“同學,你有傘嗎?我不想再淋一次了�!�

    寧一宵先是一怔,然后點頭,“有�!�

    他將手里的意見卡都交給李聰,在對方明顯怪異的眼神里轉身朝蘇洄走去。

    兩人離開教室,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誰也不說話,靜靜走著。

    外面的雨不小,很多人擠在走廊盡頭的門口。寧一宵撐開傘,給蘇洄讓了一些空間,好讓他進來。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到手臂相貼的程度,寧一宵有些不習慣。潛意識冒出一些擔憂,他傾斜了傘柄。

    蘇洄的上衣領口很大,在他行走的過程中許多皮膚裸露出來,寧一宵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他脖頸處有一些淤青,看起來很像是繩子留下的痕跡。

    意識到自己又盯著看了,寧一宵抬頭,直視前方。

    傘不大,好在外面沒有刮風,雨水已經(jīng)積攢起一小片水洼,他低了低頭,發(fā)現(xiàn)蘇洄穿了雙雪白的帆布鞋,看品牌就知道價格不菲,已經(jīng)沾濕了,無端有些可惜。

    而他自己,穿著舊到幾乎洗不出本色的球鞋,舊的牛仔褲褲腳也浸濕在水里,回去要洗很久。

    “你要去哪兒?”寧一宵看了看他,“送你去宿舍?”

    蘇洄垂著眼,上眼瞼幾乎白到透明,隱約透著青色的血管,長長的睫毛沉重地耷拉著,整張臉都蒙著水汽,朦朦朧朧。

    “我不住宿舍。”蘇洄小心避開了一個小水坑,抬頭,瞥見寧一宵淋濕的右肩,“我沒有宿舍�!�

    這兩句話似乎是一個意思,又似乎不是。

    他的雙眼只要和他對上,就會展露出那種非常直白的孩子氣,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傷,是在滿到要溢出的愛里長大的人。

    “你送我到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行嗎?”蘇洄說,“我想去那兒待會兒�!�

    “你身上還是濕的,最好是換件衣服�!睂幰幌戳怂谎�,藍色T恤完全貼在蘇洄身上。

    “沒關系的,我不會生病,我?guī)缀醪粫忻埃弦淮胃忻斑是一年前,那也是因為那年夏天的天氣很詭異,明明前一天還是三十八度的高溫,第二天突然降溫,而且我那天去學了游了泳,雖然沒學會……”

    不住宿舍,但又不回家,之前還很直白地點出自己盯著他的事實,現(xiàn)在卻在聊去年夏天的天氣和活動。

    話題好跳躍。

    寧一宵聽著蘇洄說話,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插不上嘴。

    將他送到圖書館前,蘇洄也終于停止了不斷跳躍的話題。

    寧一宵這才開了口,笑了笑,“你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蘇洄似乎是很習慣聽到這樣的評價,竟然根本不打算反駁,只是望著他的眼睛。

    他又一次對寧一宵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并且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另一張紙巾,遞給他。

    寧一宵接過來,發(fā)現(xiàn)上面寫了兩行字,第一行是手機號碼,第二行是微信號。

    “你也是�!碧K洄走上圖書館的臺階,轉身,望了眼屋檐上淌下來的雨線,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你也很奇怪。”

    聽到這句,寧一宵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蘇洄又伸手,指尖指向他的眼尾,只差幾毫米就觸上。

    “寧一宵,你這里有一顆痣�!彼忠淮翁S了話題,但語氣很認真,仿佛在考究什么。

    寧一宵愣住,雨滴落在傘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好奇怪。

    “我要走了,再見。”

    蘇洄說話仿佛是不需要回應的。

    他轉身朝側門走去,但中途回了一次頭,眉眼彎彎,小聲對他說謝謝,又回頭,像小動物一樣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消失在轉角。

    像是一個夢醒了,寧一宵反應過來,攥緊了手里的紙巾,沒再多看一眼便將其塞進口袋里。

    他想知道蘇洄為什么會覺得他奇怪,又是哪里奇怪,為什么蘇洄會注意到他的眼神,注意到自己在看他,為什么會給他聯(lián)系方式。

    雨越下越大,寧一宵卻仿佛渾然不覺,甚至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快走到宿舍才想起自己忘了要直接趕去補習的學生家里。

    遲到,道歉,拿到學生的成績單,開始輔導工作,和學生家長討論,趕往下一個兼職地點,這些都和過去沒有區(qū)別。

    換下咖啡廳的工作服,寧一宵坐上最后一班回學校的公交車,車上只有三名乘客。他推開窗,一些雨后的涼風拂面而過,令他微微躁動了一天的心得以撫平。

    他將手伸到口袋,拿出那張紙巾,卻發(fā)現(xiàn)上面的字跡被水洇濕,已經(jīng)難以分辨了。就像一柄閃爍著光芒的利劍,懸于頭頂整整一天,最終卻在他直視后消亡。

    這感覺令他很不舒服。

    回到宿舍,寧一宵打開書桌柜子的鎖,從里面拿出一個很舊的本子,打開來,在上面記錄了今天的支出,算了算發(fā)工資的日子和剩余的債務,感到透不過氣。

    依然是沉重的一天,但又有些許不同。寧一宵上床后閉上眼,黑暗中想起什么。

    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提起蘇洄,但從舍友口中,他得到的是和李聰差不多的結果。

    甚至還有一個舍友給出更為私隱不堪的小道消息。

    “我聽說他這個人私生活很不檢點,濫交,不過更喜歡跟男的睡�!�

    “真的假的?好惡心啊我吐了�!�

    “笑死了蘇洄真的跟男的睡過��?我喜歡的妹子還喜歡過他……”

    “一宵今天怎么提起他了?該不會也……”

    “怎么可能!我們寧大帥哥大學這幾年完全就是出家模式好嗎?根本不近女色,男的就更不可能了,是吧一宵?”

    寧一宵聽到他們的大笑和討論,假裝睡著。這種話題在男生宿舍不是第一次發(fā)生,通常他會跟著附和或是笑兩聲,偽裝出合群的模樣。

    但今天的他在黑暗中冷著臉,沒有笑。

    他有很多想說的,但最終忍住了,什么都沒說。

    再見到蘇洄已經(jīng)一周后的下午,那天他剛好沒有選修課,補習的學生又請了假,于是意外空出了一個下午。寧一宵把這個難得的時間拿來在自習室復習英語,為托�?荚嚋蕚�。

    他只打算考一次,而且一次就要成功。想攢出2100元的報名費并不簡單,寧一宵沒有后路。

    就在這個自習室,他又一次遇到蘇洄,只是對方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個走道,斜對面的角度,寧一宵一側目就能望見蘇洄的側臉。

    蘇洄學習起來比他想象中認真許多,一下午幾乎連水都不喝一口。他的專業(yè)課書很厚,翻頁的時候露出很多筆記和便利貼,敲擊鍵盤的樣子也很專注。

    到了吃飯的時間,原本滿滿當當?shù)淖粤暿抑饾u空下來,大家一個個離開,最終只剩下他們兩人。

    空氣很安靜,寧一宵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背上書包,什么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晚上在咖啡廳打工的時候,他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蘇洄的側臉,午后的光和細微的小絨毛,還有他疲倦后靠在椅子上閉眼仰頭的樣子。

    這令寧一宵感到困擾,點單時甚至出現(xiàn)平時從不犯的低級錯誤。

    外面又下了雨,但不算大,回到學校的寧一宵跑在無人的林蔭路,昏黃的燈光下,他的方向感似乎混淆,竟回到了下午自習的理科樓。

    大約是因為跑過,上樓后的寧一宵心跳得很快,但在進入教室的那瞬間,他忽然平靜下來。

    教室里只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在他進門的瞬間聽到動靜,有些疑惑地抬了抬頭。

    寧一宵撇過眼,走到自己下午的位置,將包放下,望了一眼蘇洄坐過的座位,此時空空如也。

    教室白板上張貼著通宵自習的要求,天花板的燈亮得刺眼,有雨飄進來,寧一宵起身打算關上窗戶。

    站在三樓窗邊的他,忽然發(fā)現(xiàn)樓下的路燈下蹲著一個人,撐著透明雨傘,手里捏著半截火腿腸,喂著躲在他傘下的流浪狗。

    大約是因為衣服很眼熟,寧一宵一眼就認出那是蘇洄。明明隔著距離,但他很清晰地看到了蘇洄彎起的眉眼,很溫柔地撫摸小狗的額頭。

    他關上窗戶,坐下來看書。

    不多時,自習教室門口傳來動靜,第三人走進來,寧一宵沒有抬頭,但也猜到是蘇洄。

    當他看到蘇洄落座的背影,卻沒發(fā)現(xiàn)他手里的傘時,寧一宵扭頭,看到窗外的小狗,依舊躲在透明雨傘下。

    很不合時宜地,寧一宵的腦中回想起李聰和室友們說過的流言,又想起那天蘇洄擠在他傘下的樣子。

    在安靜的空氣中,他埋頭做試題,不再看蘇洄的側影。

    時間一分一秒流動。大約凌晨兩點,教室里那個戴眼鏡的男生離開了,空蕩的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期間蘇洄一次也沒有回頭。

    寧一宵做完兩套題,戴上耳機開始聽聽力。

    擠在時間表上的各種兼職榨空了他的精力,只要停下手里的筆,思緒就倦得難以流動,向著睡眠的懸崖傾斜。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再醒來的時候,天光隱約出現(xiàn),模糊的視野里,整個房間都好像浸泡在淡藍色的海水中,沉寂無比。

    視線對上蘇洄坐過的桌椅,位置上沒有人,寧一宵忽然清醒,支起麻痹的手肘。

    “醒了?”

    他又一次聽見那個輕柔的聲音,像是隔了很長很長時間,望過去,才看到站在窗戶邊的蘇洄。

    蘇洄笑著,從嘴邊取下一支還沒點燃的香煙,夾在指間,對他露出很干凈單純的笑。

    寧一宵有些恍惚,沒回話,就這么靜靜地望著蘇洄。

    蘇洄低頭,將細長的香煙又塞回黑色煙盒,抬頭看向他。

    “你睡得好沉�!彼χ鴮熀惺蘸�,“羨慕你的睡眠質量�!�

    寧一宵剛睡醒的樣子看上去脾氣不佳。他盯了一會兒蘇洄,然后遲鈍地看向墻上的時鐘,發(fā)現(xiàn)才凌晨四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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