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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29章

    N.往事重演

    ===========================

    收到蘇洄郵件的同時,

    寧一宵戴著耳機,在開電話會議。

    那頭的人因他的沉默而不安,不斷喊著他的名字,

    才把寧一宵從回憶的泥沼中拽出來。

    “抱歉,我走神了�!睂幰幌钗艘豢跉猓拔覀儎倓傉f到哪兒了。”

    “Shaw,我感覺你狀態(tài)不是很好。這樣,

    你先休息一下,

    我把大概的內(nèi)容整理成郵件發(fā)給你,你看一下,有什么問題我們再聊�!睂Ψ劫N心說完,

    也結束了這個會議。

    寧一宵感覺呼吸困難,站起來,走到窗戶邊,

    透過這一整片落地玻璃窗,

    他看到了中央公園的雪景,

    于是更加痛。

    分不清是哪里痛,好像是心臟,好像是胃,又好像是膝蓋和肋骨。寧一宵無從分辨,他想抽煙,

    翻箱倒柜找抽了一半的萬寶路,可哪里都找不到。

    到最后,

    他把自己的辦公間弄得一團糟,

    腦子也一樣。

    他想知道蘇洄為什么給出這樣的答案,

    為什么想到開心的事還是和他一起看懸日。想過他嗎?愛過他嗎?分別的六年真的沒有開心過?發(fā)生了什么?痛苦的時候又是和誰一起經(jīng)歷的?

    為什么在他以為快要忘掉一切的時候,又出現(xiàn)了。

    為什么要對陌生人說這些。

    在難以忍受的不整潔和混亂之中,

    寧一宵重新回到電腦前,第二次讀蘇洄發(fā)來的郵件。

    手指觸碰鍵盤,他打了很多很多想說的話,都是六年來積攢的不甘心和痛苦,可冷靜下來,又一一刪除了。

    三十分鐘后,蘇洄收到郵件。

    [Sean:那一定很美。這對你來說也是很美好的回憶吧,那個陪你看到懸日的人,應該也很幸福。]

    蘇洄的回復很短,沒有多余的感情和期待。

    [Eddy:我希望他幸福。]

    [Sean:他對你來說重要嗎?]

    大約十分鐘后,他得到了蘇洄的答案。

    [Eddy:我們都有新的人生了。誰都一樣,都會有更重要的人出現(xiàn),去創(chuàng)造新的回憶,不是嗎?]

    他好像并沒有正面回應,卻又以另一種方式回答了。

    寧一宵忽然間靜下來,內(nèi)心的焦躁、外部世界帶給他的不安,仿佛都靜止凍結。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自己沉悶的心跳。

    [Sean:你說得對,過去的回憶再好,都不重要了,一切都要向前看。我好了很多,謝謝你的故事,希望你也能過得幸福。]

    [Sean:相應的,作為回報,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隨時聯(lián)系我。]

    關閉了郵箱,寧一宵一一整理好自己混亂的桌面,然后登上工作的內(nèi)部郵箱賬號,投入到工作之中。

    轉(zhuǎn)眼一下午過去,天快黑下來,他的房間門被敲響。

    寧一宵起身開門,令他意外的是,來者竟然是他的心理醫(yī)生格蕾絲。

    “好久不見,Shaw,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他把門打開,“隨便坐�!�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房子很不錯,就是太空了點�!�

    格蕾絲稱贊了兩句,坐到景明送的沙發(fā)上,開門見山說,“我這幾天正好在紐約參加一個公益活動,卡爾打電話預約,說你這段時間的狀態(tài)不佳,也是湊巧,我那邊結束了,就過來看看你�!�

    寧一宵點頭,“要在這兒咨詢嗎?”

    “都可以,我當然是希望咨詢環(huán)境越輕松越好,這樣你會沒那么封閉自我。”格蕾絲笑笑,“你太忙了,很多次預約最后都沒去成,這對你的恢復可不好,來,坐到我面前這把椅子上吧�!�

    寧一宵猶豫了片刻,還是照做了。他顯得很安靜,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方才有過情緒波動。

    “最近身上的舊傷怎么樣?”格蕾絲關切地問道。

    “還好�!睂幰幌氪怪�。

    格蕾絲笑了笑,“紐約的冬天可是很難熬的,我才來了幾天,身上的風濕就已經(jīng)受不了了,何況你之前那么重的傷,還是要好好保養(yǎng)。”

    寧一宵點頭,“謝謝�!�

    格蕾絲注意到他的著裝和環(huán)境:黑色的高領針織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手的皮膚很干燥,甚至泛紅發(fā)炎;桌上的擺件為數(shù)不多,其中就有他的皮手套和免洗洗手液。

    寧一宵偶爾會走神,睫毛很輕微地抖動,眼神不知聚焦在哪里,通常這種時候,他都是在心里數(shù)著某些物件的數(shù)量,來來回回,以求讓自己的內(nèi)心平靜下來。

    “Shaw,我要開始今天的咨詢了�!�

    寧一宵抬眼,這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很脆弱,但也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秒鐘。

    “好的。”他點頭。

    格蕾絲打開了筆記本,開始記錄寧一宵的回答。

    “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事嗎?”她問。

    寧一宵沉默了片刻,坦誠說:“我遇到了我的前任。”

    他的眼睛望著左下角,無法直視醫(yī)生的眼睛,聲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啞,“他過得很不好,什么都沒有了,他的外婆生了很嚴重的病。我以為我看到他會很恨他,或者什么感覺都沒有,但并不是�!�

    格蕾絲展現(xiàn)出極大的耐心,“所以面對他的時候,你有什么樣的感受?”

    “很矛盾�!�

    格蕾絲點頭,“詳細說說看?”

    寧一宵靜了一會兒,“看到他痛苦的時候,我也會痛苦,但同時,我會不斷地回想他離開的場景,每一句他說過的話,還有那天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我就……很想恨他�!�

    “看到他的時候,你會產(chǎn)生思維反芻,不斷地想起被傷害的片段,是嗎?”

    “是�!�

    “包括后來遭遇的事故現(xiàn)場?”

    寧一宵點頭。

    “是回憶起模糊的感覺,還是很具體的畫面和聲音,甚至氣味?”

    “具體的,很具體�!�

    格蕾絲點頭,記錄下來,換了另外的話題,“后來呢,你做了什么?”

    寧一宵平靜地說,“我找借口去看了他,試著幫他,不過這過程中可能也打擾了他�!�

    “你覺得起效了嗎?有沒有對你產(chǎn)生正面的效果?”

    寧一宵想,似乎并沒有,幫助他沒有效果,冒犯和傷害他更沒有。

    他用搖頭代替答案。

    可怕的是,這時候的自己甚至害怕格蕾絲突然說,不要再和蘇洄見面了,放下他,去尋找人生中的快樂。

    “Shaw,你清楚自己現(xiàn)在想做什么嗎?”

    寧一宵安靜地注視她,與她對視。

    某種程度上,格蕾絲似乎看到了幾年前找他求助的那個男孩,他深陷泥沼,酗酒成癮,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成功,沒有如今這樣的成熟穩(wěn)重,會在咨詢的時候流眼淚,會告訴她自己很痛。

    寧一宵最終還是搖了頭。

    格蕾絲早已習慣了他緊閉的狀態(tài),“那我換一種方式問,你想因為你自己的痛苦而懲罰他嗎?”

    寧一宵松動了,“我不能這樣�!�

    “為什么?”

    “因為他很脆弱�!�

    說這句話時,寧一宵的語氣比回答任何問題都要堅定,仿佛很確信,“他在生病,一直沒有好。有時候會想到離開,哪怕我們很快樂的時候,他也會突然難過,偷偷拿水果刀。”

    格蕾絲觀察著他,發(fā)現(xiàn)說到這里時,寧一宵幾乎難以繼續(xù)。

    “何況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過得非常煎熬。格蕾絲,我的確生他的氣,但也很擔心他�!�

    門緊閉著,站在過道的卡爾并不清楚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每一次心理咨詢,他都只是幫忙負責預定,并不了解上司的病情。

    他回想起自己上班的第一天,那時候自己還是個毛手毛腳的職場新手,進入這個新的初創(chuàng)公司。

    才上第一天班,他就找朋友吐槽了很多。比如他的上司強迫癥有多么可怕,桌子上一定要是固定的幾支筆,每件物品擺放的位置都不可以變,他會不停地洗手,對保潔的要求高得出奇。

    當時他想,有一個這么難搞的領導,自己一定待不長久。

    可很奇怪的是,寧一宵這樣自我要求高到近乎苛刻的人,卻一次次容忍了他的失誤,一步步教他學會如何處理事務,給他很高的待遇,偶爾也會給予他生活上的幫助。

    有一次卡爾問景明,像Shaw這樣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明明可以找能力更強的助理,為什么要一直用他。

    景明那時候也只是笑著說,“因為這家伙念舊啊�!�

    心理咨詢結束,寧一宵打開門,看上去和往常沒有分別。

    他讓卡爾送格蕾絲去機場,格蕾絲說正好,卡爾順便可以把藥帶回來。

    開車時,格蕾絲詢問,“Shaw最近還是沒辦法駕駛,是嗎?”

    卡爾點頭,“他根本就沒有嘗試過。無論去哪兒,都是司機開車,如果司機不在就會是我來開,比如今天,司機生病了,所以由我代勞�!�

    格蕾絲點點頭,夸贊起他的駕駛技術,卡爾笑笑,和她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格蕾絲笑得格外開朗,這讓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蘇洄坐在副駕駛上的樣子。

    很安靜,像一只不會和人類產(chǎn)生話題的布偶。

    而布魯克林的舊公寓里,像布偶般安靜的蘇洄,在反復思考下,禮貌地回復了Sean的提問。

    自認為對方不會再回復,他離開桌子,拿著行李包走進浴室。

    蘇洄一件件整理需要帶到醫(yī)院的日用品,一開始還算順利,空白的行李包如同頭腦,被一點點裝滿。

    但他始終找不到外婆常用的洗滌劑。

    苦惱逐漸蔓延,幾乎是一瞬間,蘇洄陷入無聲的崩潰。

    手沒能撐住鏡柜,身體無力地滑下去,最終躺在浴室地板上。他像個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情緒的孩子,藥物失去作用,頭腦清空,情緒的閥門被瞬間逆轉(zhuǎn),軀體化反應操控了他的身體。

    這是經(jīng)常會發(fā)生的事。

    光是從再次遇到寧一宵開始,他就經(jīng)歷了郁期——短暫的正常期——再進入郁期的轉(zhuǎn)變和折磨,甚至沒有等到躁期,就又一次墮入重抑郁的深淵。

    輕躁狂似乎也很久沒有出現(xiàn),他連通過疾病開心起來的能力都喪失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蘇洄完全沒辦法起身去服藥,天逐漸黑下來,浴室里漆黑一片。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一些電話打來,又因為無法接通而掛斷,來來回回,像是黑暗湖面的螢火,短暫地出現(xiàn),又離他而去。

    蘇洄被割裂成兩部分,一部分的自己很想振作起來,可另一部分卻又深陷泥沼,提不起一絲氣力。

    每一分鐘都像是被放慢了速度,變得痛苦而冗長。

    他開始產(chǎn)生幻覺,浴室里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很大很大,開始飛舞,他只能閉上眼,漸漸地就失去了知覺,陷入昏迷。

    又開始下雪。

    寧一宵結束了另一場會議,望了一眼窗外,很突然地產(chǎn)生焦慮情緒。

    他吃了藥,靜坐在辦公椅上許久,最終還是打開了那個匿名郵箱。

    距離他發(fā)出最后一封郵件,已經(jīng)過去五個小時,蘇洄沒有回復。

    寧一宵自認為很了解他。蘇洄是一個喜歡自己發(fā)最后一句話的人。

    不確信是他的習慣變了,還是別的原因,寧一宵嘗試又發(fā)了一封郵件。

    [Sean:對了,我想知道你還會有新的作品展出嗎?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去看看。]

    整整一小時過去,他沒有收到回應。

    寧一宵開始覺得不對,給卡爾打了電話,“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我?我在我媽媽家,今天我們有家庭聚會,怎么了Shaw,出什么問題了嗎?”

    寧一宵頓了頓,“沒什么�!鞭D(zhuǎn)而他說,“把Eddy現(xiàn)在的地址給我�!�

    卡爾很快發(fā)了過來,寧一宵聯(lián)系司機,但對方卻得了流感,如今正在醫(yī)院吊水。

    害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寧一宵思考許久,最終還是選擇撥打保存下來的蘇洄的號碼,但無論打多少遍,對方都沒有接通。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不知道多少次發(fā)生在他的身上�?只砰_始蔓延,來不及多想,寧一宵穿上大衣,翻找出駕照,自己去車庫開了輛車離開。

    太久沒有駕駛,他并不熟練,又因為心理障礙,開得異常艱難,還差一點追尾,明明不算太長的路途,他卻感覺行駛了好久,抵達時手心都是冷汗。

    這是這一片街區(qū)看上去最破舊的公寓樓,連門口的路燈都壞了,一片漆黑,很影響視物。寧一宵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路,從入口進入公寓的樓梯間。

    但他并不知道蘇洄住在哪一層哪一間,卡爾也并不清楚。一時想不到其他辦法,他只好挨家挨戶敲門,從一樓開始。

    一樓的三個住戶,只有一個為他開了門,是一對年輕男女,剛打開門,寧一宵就聞到屋子里的濃重的煙草味。

    對方態(tài)度并不友好,罵了幾句臟話。

    但寧一宵沒有惱怒,還是試著向他們描述蘇洄的樣子,可這對情侶似乎剛磕過藥,頭腦完全不清醒,沒等他說完便重重關上門。

    寧一宵只能上樓,從第二層的第一戶開始,一個接著一個,但一無所獲。

    直到他上了三樓,正要按響門鈴,樓道里走過來一個中年女人,打量他的臉。

    寧一宵抓準機會,“您好,請問您知不知道有一個叫Eddy的年輕人住在這里,身高差不多到我這里,很瘦,和我一樣是華裔,頭發(fā)有點長……”

    沒等他描述完,中年女人立刻說,“你是不是梁先生?”

    寧一宵愣住了。

    對方自認為猜對,頗為高興,“沒錯吧?Eddy的外婆和我提起過,說個子高高的,長得很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呢?我是他們的房東,怎么了?來找Eddy啊�!�

    寧一宵顧不上解釋太多,“對,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他不接我電話,我怕他出事�!�

    房東太太一聽,也不多說閑話,立刻帶著寧一宵去到最里面的一間,拿備用鑰匙打開了門。

    “怎么這么黑?”

    她喊著蘇洄的英文名,摸索著將燈打開,沒想到跟在后頭的年輕人動作更快,像是很熟悉似的,沖進房間里,四處尋找蘇洄的下落。

    “蘇洄?蘇洄?你在哪兒?”

    他首先就去了臥室,其次便是浴室,果不其然,蘇洄躺在地板上,整個人都已經(jīng)陷入了昏睡狀態(tài)。

    寧一宵下意識地去探他的鼻息,然后是手腕和衣服,查看有沒有血跡,好在沒有傷,但體溫很高。沒多想,寧一宵直接將他攔腰抱起,帶了出去。

    “哎你要去哪兒!”

    “醫(yī)院�!睂幰幌酉逻@句話,抱著蘇洄下了樓,將他放到副駕駛上,驅(qū)車前往醫(yī)院。

    駕駛過程中,寧一宵幾乎忘了他們的關系,一切仿佛回到了六年前,所有事又在重演。似乎就連老天也終于開始可憐他們,一路綠燈,沒有讓寧一宵再煎熬地多等一分鐘。

    直到將蘇洄順利送入精神科急診,醫(yī)生告訴他問題并不大,送來得很及時,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許多。

    凌晨兩點,寧一宵孤身一人站在醫(yī)院走廊,很想要抽煙或是沖洗雙手,但都忍耐住了。

    沒多久,醫(yī)生又出來,告訴他病人近期似乎沒怎么吃東西,攝入量太少,已經(jīng)有些營養(yǎng)不良,讓他最好準備一些清淡有營養(yǎng)的食物,等他醒來后吃。

    寧一宵說好,沒猶豫便離開了醫(yī)院,驅(qū)車在凌晨的街區(qū)尋找還開著的超市。

    終于找到一家,是24小時商店,整個店只有他一個顧客。寧一宵速度很快,買了雞蛋、鱈魚、蔬菜等食材,還有很多調(diào)料。

    結賬時,他發(fā)現(xiàn)收銀員是一個年輕的媽媽,站在收銀臺,而她的身旁支了一個小躺椅,上面睡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

    寧一宵沒說一句話,在店員找零后,又抽出兩張,連同之前的找零一起推到店員面前,獨自離開了。

    他回到曼哈頓的豪華公寓,這座位于大約五千英尺的頂樓平層,是他最早購置的房產(chǎn)。實際上寧一宵買下后,并沒有住過,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灣區(qū),不在紐約多做停留。

    就算住進來,他也只會用這里的辦公室和臥室,其余根本不碰。

    在今天這個特殊情況下,寧一宵第一次使用了這里的廚房。他已經(jīng)很久不做飯,但還是很熟練地給魚挑了刺,片成魚片,在煮到粘稠的粥里燙熟。

    肌肉記憶來得比頭腦更快,在他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就已經(jīng)打了雞蛋,攪碎后加了水,但想到蘇洄逃避的眼神,還是倒掉,改做炒蛋。

    早上六點,剛起床的卡爾就接到寧一宵的電話,對方提出一個怪異的要求,問他家有沒有打包盒。

    卡爾問了媽媽,找到了一些,都是用來給弟弟妹妹帶午餐用的。

    “可以,就要這些�!�

    他帶上干凈的打包盒前往寧一宵家中,發(fā)現(xiàn)廚房的中島上擺著幾道看上去很棒的中餐——青菜魚片粥、滑蛋蝦仁、白灼菜心和煎鱈魚。

    “這是你做的?”他有些吃驚,畢竟這是第一次見寧一宵自己動手做飯,還做得這么好,簡直可以去公司樓下開中餐廳。

    寧一宵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說“別問那么多不該問的”。

    卡爾跟隨他多年,默契是最不缺的,立刻不多嘴了,“我先打包�!�

    打包期間寧一宵也不走,就站在一旁盯著他,弄得卡爾壓力有些大,開玩笑說:“要不然你來?”

    原以為他聽了這話會不高興,沒想到竟然真的自己動手了,還打包得井井有條,干凈又漂亮,比他做得好得多。

    不愧是潔癖怪。

    “地址我發(fā)你了,等會兒送去那里。”寧一宵頓了頓,又說,“最好是盯著他吃完�!�

    “誰?”卡爾敏銳地察覺到什么,“不會是Eddy吧?”

    寧一宵抬眼,“你怎么知道?”

    卡爾摸了摸鼻子,“剛剛……梁先生打電話找我來著,他問我有沒有見到Eddy,說是聯(lián)系不上他了�!�

    剛說完,寧一宵的臉色又開始難看起來,陷入沉默之中。

    卡爾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后悔提這件事,他此時此刻最希望擁有的超能力就是“撤回”,尤其是面對寧一宵。

    意料之外的,寧一宵這次沒有發(fā)怒。兩分鐘后,他很平靜地開了口,“你給梁溫打電話,約個地方碰頭,把這些吃的都轉(zhuǎn)交給他。”

    “��?”卡爾不理解,“這……你不是……”

    “如果是你帶到醫(yī)院,他就知道是誰給的了。”寧一宵垂了垂眼。

    他知道了,可能就不想吃了。

    卡爾知道,這一句里的“他”,指的是蘇洄。

    寧一宵起身,看上去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漫不經(jīng)心,“給梁溫吧,告訴他別提你,也別說是誰做的。他要是夠聰明,知道要怎么做�!�

    卡爾低頭看著手里沉甸甸的餐盒,心里不是滋味兒,明明是親兄弟,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

    “那我還用盯著Eddy吃嗎?”

    寧一宵毫無留戀地上了樓。

    “不用了,早點回來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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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寧一宵,你怎么自己拿了苦情男二的劇本?

    (別說孩子沒嘴了,他有(看回憶也知道),只是他覺得這個時候沒有立場用)

    第30章

    N.普魯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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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洄是上午十點半醒來的。

    他睜了眼,

    覺得環(huán)境好陌生,也忘了自己清醒的上一刻在做什么,大腦一片混沌,

    只能盯著空白的天花板,一動不動。

    是房東太太發(fā)現(xiàn)了他的清醒,從一旁的椅子起身,上前輕聲呼喊他的名字。

    蘇洄沒力氣轉(zhuǎn)頭,

    只看了她一眼。

    “你醒了?孩子你嚇壞我了�!彼衼砹酸t(yī)生和護士。

    靠背被調(diào)起來,

    幾個人過來檢查,蘇洄像只被人擺布的玩具,一言不發(fā)。

    “主要還是因為進食太少,

    營養(yǎng)不足,睡眠也不夠,導致昏迷。”醫(yī)生又安排護士給他打營養(yǎng)針,

    并不斷囑咐,

    讓他按時吃飯。

    蘇洄的耳朵是木僵的,

    幾乎接收不到多少信息,只是沉默。

    這些情況精神科的醫(yī)護人員見怪不怪,也只是轉(zhuǎn)頭囑咐了陪護者幾句,便離開了。

    房東太太沒見識過蘇洄發(fā)病,他每次都躲得很好,

    這次看到也嚇得不輕,“快,

    剛好我把飯熱了一遍,

    現(xiàn)在正好可以吃�!�

    她熱心地支起醫(yī)用餐桌,

    把保溫袋里的打包盒一一放上去,打開來。

    “吃吧孩子�!狈繓|太太說,

    “這可是那位梁先生送過來的,昨晚也是他跑到公寓去找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我都是被他的敲門聲吵醒的,凌晨兩點……”

    梁溫。

    蘇洄內(nèi)心的負擔又一次加重,他感到虧欠。

    房東太太往他手里塞了雙筷子,“嘗嘗�!�

    此時此刻,嗅覺反而成了最不遲鈍的感官。

    比起嘗到味道,蘇洄先嗅到了食物的氣味,不知為何,回憶忽然就涌現(xiàn),半凝固的思緒完完全全被另一個人所占據(jù),一個完全不可能的選項。

    催促之下,蘇洄低頭,猶豫很久,夾起一點炒蛋。他很怕普魯斯特效應真的操控了大腦,味覺也好像出現(xiàn)問題。

    可這明明就是寧一宵做的飯,他不覺得會出錯。

    只吃了一口,蘇洄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房東太太不解,“不好吃嗎?那不然我回去,給你做千層面?”

    蘇洄盯著這些菜,片刻后,抬眼看向她,說了第一句話。

    “真的是梁溫送來的嗎?”

    被這么一問,房東太太也有些不解,想了想,“我過來的時候就在了,當時只有一位護士在,說是梁先生留下的。但是昨晚我是看著他把你帶走的,絕對沒錯�!�

    蘇洄眼圈泛紅,又強裝出鎮(zhèn)定和不在意,“沒有別人?”

    房東太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了,你說的是誰呢?”

    蘇洄不知道應該怎么解釋,難道要對她說,自己只吃一口就知道是誰做的飯,甚至連吃都不用吃,無論怎么說也不相信是別人做的,多可笑。

    “梁溫人呢?”蘇洄問。

    “好像有工作,先回去了,說是還要過來的�!�

    “不管怎么說,先吃吧�!彼齽裎康�,“你最近太累了,又是工作,又是你外婆的病,忙得團團轉(zhuǎn),這樣可不行,身體吃不消的�!�

    蘇洄并沒有聽進去,而是轉(zhuǎn)頭去找自己的手機,最終在床頭柜發(fā)現(xiàn)。

    他很艱難地解了鎖,視線是模糊的,恍惚間看到通話記錄里有幾十條未接,的確有很多都是梁溫,剩余的則是一個陌生號碼。

    忍著軀體化的頭暈目眩,蘇洄點擊了屏幕,回撥了號碼,將手機放到耳側。

    過了很長時間,電話才接通。蘇洄開了口,“梁溫,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遲遲沒回應,蘇洄深吸了一口氣,“你聽得到嗎?”

    “聽得到,但你好像打錯了,我不是梁溫�!�

    電話那頭用中文回答,太熟悉,聲音比往日更低沉,又很輕,仿佛只有一點氣聲。

    蘇洄渾身的血液卻好似立刻凝固,愣在原地。

    他將手機拿開,看了一眼,自己果然弄錯,撥給了那個未接的陌生號碼。

    兩個人都僵持在一通電話里,誰也不開口。

    蘇洄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例如你為什么會打這么多通電話?是不是找過我?是不是你做了飯?為什么要做這些。

    為什么在馬上就要訂婚的時候,為我做這些事。

    可抑郁的生理僵化令他無從開口,死死地關上了他的溝通閥門,甚至讓他不受控制變得冷漠。

    最終還是寧一宵自己打破僵局,“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我昨天聯(lián)系了你,但是沒聯(lián)系到,電話打不通,還以為出了什么事。你打過來我就放心了,保重身體�!�

    他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默契地避開了蘇洄心中的發(fā)問。

    所以他也什么都沒問。

    電話掛斷很久以后,蘇洄才放下手機,然后開始一口一口吃掉所有的飯菜,吃得很難,也很慢。他的眼睛始終是紅的,但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他根本就不需要再找梁溫尋求真相了。

    每吃掉一口,過去的回憶就會毫無顧忌地侵襲。

    他想起自己每次生病,寧一宵都會蒸一碗雞蛋羹,不放他討厭的蔥花;想到他后來搬出來和他同居,兩個人吃的每一頓飯;也會想起自己后來被切斷經(jīng)濟來源,不得不在外面教小孩子畫畫時,因為吃不慣外面的飯,寧一宵會每天五點起來給他準備要帶走的午餐。

    特意不做雞蛋羹,是怕被他發(fā)現(xiàn)嗎?

    太笨了。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只有一個人記得他挑食的習慣,包容他的缺點。

    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

    沒有比回憶更讓他痛苦的東西。

    蘇洄就像跌倒后怎么都爬不起來的孩子,反復嘗試,被挫敗包圍。躺在被子里的他,希望自己可以被沙礫或者泥土埋起來,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決心要躲在殼里,誰也不見。

    梁溫每天都來,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可蘇洄幾乎不說話,不回應,冷漠而單薄,像鋒利的紙片。

    單人病房安靜無比,善良的房東太太偶而會來陪伴,他們好像商量好那樣錯開,總不至于讓這里太冷清。

    她不會說太多話,但會打開電視,讓環(huán)境不那么死氣沉沉。

    分不清是第幾天,星期幾,也不知道是上午還是下午,蘇洄“被迫”靠坐在床上,和房東太太一起看新聞,但他的視線始終在被鐵絲網(wǎng)蓋住的窗戶上。

    “哎,這不就是梁先生嗎?”她很是興奮,拍了拍蘇洄的膝蓋,“Eddy,那天晚上他把你抱起來帶走的�!�

    蘇洄并不想看,直到他隱約聽到Shaw,于是回頭,在熒幕上看到寧一宵和貝拉的照片,是他們被記者拍到,同往瓊斯家住宅的畫面。

    腦子嗡嗡的,被嘈雜的聲音塞滿,蘇洄閉上了眼。

    沒來由地,他想起寧一宵抱住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對他說,有位攝影師不小心拍到了他們,曼哈頓,42街。

    到現(xiàn)在蘇洄也沒有看到過那張照片,他不禁懷疑,那真的存在嗎?

    還是寧一宵在騙他,像前幾天一樣。

    卡爾還是會每天把飯交給梁溫,并且按照寧一宵的吩咐,詢問蘇洄有沒有好好吃。

    梁溫告訴他,第一天蘇洄全部吃完了,吃了很久。

    但從第二次開始,送過去的飯菜就幾乎不碰,他寧愿吃醫(yī)院提供的難喝的奶油蘑菇湯,也不動筷子。

    卡爾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寧一宵每一天都做不同的菜色,飯菜看上去也都很可口。

    他為上司的付出感到可惜,但也不敢多議論什么,只好把飯菜原封不動帶回來。

    寧一宵看上去沒什么情緒波瀾,只是讓他倒掉,第二天照常做,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由于最近的收購談判進入收尾階段,所有人都忙得像打架,短短一周內(nèi),寧一宵就在紐約和灣區(qū)之間奔波了四次。

    他即將和貝拉·瓊斯訂婚的消息傳遍灣區(qū),奧恰公司也收到消息。

    他們感到措手不及,談判代表也忽然理解為什么MsnF這邊可以這么堅持,無論開出怎樣的收購條件,都不松口,是因為他們背后有瓊斯集團。一旦這場婚姻敲定,瓊斯家雄厚的資本就會成為這所獨角獸企業(yè)的核心財力,上市指日可待。

    寧一宵當天趕回灣區(qū),和奧恰派來進行最終洽談的總經(jīng)理見了面。

    對方約在了灣區(qū)海邊的一個高爾夫會所,那里環(huán)境優(yōu)美,碧海藍天。

    事實上,就在幾年前,寧一宵曾經(jīng)來過一次這里。

    在當時的一次小型融資會后,幾個投資人打算去打高爾夫,當時沒人邀請籍籍無名的寧一宵,是他自己跟去的,因為其中一位投資人說,“打完球再聊”。

    那天的太陽大到幾乎可以烤化柏油馬路,氣溫很高,寧一宵沒有備運動裝,就穿著襯衫西服褲站在太陽下,等待著他們。

    期間,他盯著這些掌握著財富與地位的中年男人,觀察他們開低俗玩笑的嘴臉,發(fā)現(xiàn)其實這幾個人的技術也根本稱不上“會打球”,大多只是擺擺動作,命中率低得可怕。

    而那一天,他自己的命中率也為零,什么都沒有得到,除了這些人私下的白眼。

    “Shaw,你應該很擅長高爾夫吧。”

    一旁的奧恰總經(jīng)理看著他,臉上掛著商業(yè)的笑容。

    寧一宵也露出微笑,但很誠實說:“我不會。”

    他沒有學,也從未打算要掌握這門運動,因為他很清楚,對所有站在這片草坪上的有錢人來說,會不會打高爾夫一點也不重要,有沒有入場券才重要。

    他甚至不需要假裝自己會。

    “是嗎?”對方笑笑,“你看上去很擅長運動的樣子�!�

    寧一宵沒有搭他的話,而是很直接地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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